关于大雁塔的诗句和背景(十多年前我们在大雁塔下合唱蓝莲花)
小时候,住在小县城,逛西安是件幸福的事。逛回来就有人问,咥羊肉泡馍了吗?答,咥啦。再问见大雁塔了吗,美不美?
最不靠谱的回答是:下雨哩,人家大雁塔没往出摆。
最标准最俏皮的答案是:美嘛,“七层子,四棱子,二十八个窟窿子。”
这话没错,不信去看,大雁塔高七层,造型简洁却很有气势。坚挺平直,四棱见角,每层四面都有券砌拱门,那就是所谓的二十八个窟窿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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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后来成了西安人,又有外地朋友会常常问我,大雁塔好玩吗?
我其实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想起前几年,网上有一条很火的街头采访短视频。视频中,记者在大雁塔脚下采访某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平头大哥:先生您好,您是西安本地人吗?您对大雁塔了解多少?
平头大哥:(不耐烦,陕西话)大雁塔?烂怂大雁塔有啥看的?……是不是要上电视?啊,那等一下。(迅速转普通话,播音腔)大雁塔是公元六百年玄奘法师从印度取经归来,唐皇帝为了歌颂他的丰功伟绩,在大慈恩寺为玄奘法师建造了这座大雁塔……
平头大哥变脸之快,令人忍俊不禁,同时也让人感叹,西安人有文化哩。这段视频火了后,“烂怂大雁塔”都成一个梗了。
哈哈哈,明明是宝相庄严大雁塔,偏偏说是烂怂大雁塔。这和说自己的娃是犬子,自己的老婆是贱内,一个道理,其实是西安人变相地炫耀哩。外人要说烂怂大雁塔,那是非要和你拼命不可。
哦,对了,需要纠正下,大雁塔建于公元六五二年,不是公元六百年。平头大哥有口误哦。
我所掌握的基本情况是:大雁塔始建于唐朝。为了收藏玄奘法师从印度带回的经像舍利,唐高宗李治下令在长安城中的慈恩寺内建造了大雁塔,也叫慈恩寺塔。初建时五层,砖面土心,不可攀登,每层皆藏舍利。后加盖为十层,巍巍然,堪称唐代的摩天大楼。
武则天当政时,又把大雁塔改建成为楼阁式的青砖塔,七层,平面呈方形。至此就可以登临远眺了,加上临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曲江,大雁塔此就成地标建筑和打卡圣地了。王维、李白、杜甫、韩愈……哪个没来过?游寺登塔,凭眺长安,少不了吟诗作赋,抒发情怀哩。
慈恩寺在唐末遭遇兵火,殿宇俱毁,只有此塔保存了下来了,那也是残破不堪了。明代万历年间重修大雁塔,维持了唐代塔体之型,在塔外包砌一层厚砖。磨砖对缝,坚固异常,属于精品工程。其塔砖用黄泥精制,敲击有金属之声,砖上还有匠人手印,出现坏砖时可以此问责。至此,这次大修后的大雁塔大约便是如今我们看到的大雁塔了。
大雁塔是佛塔,但它更是天下万千读书人追求荣耀的塔。因为在唐朝,大雁塔是金榜题名处。凡考中进士者,先在曲江欢宴,然后聚于慈恩寺,推举擅书者将考中者的名字写在塔壁上,这些人中若有人日后做到了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此即谓之“雁塔题名”。即使现在,一些西安人,在孩子高考前,也要去大雁塔拜一拜呢。
白居易年轻时一举中第,很骄傲,所以有“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
杜牧家世好,翩翩贵公子,《阿房宫赋》已让他天下闻名,也是少年得意,那年全国录取三十三人,他第五。大雁塔下留名时,杜牧遇一老僧,攀谈起来。杜牧报上姓名,满以为老僧会追星,会要签名留念。谁知老僧一脸淡然,和大雁塔一般四平八稳,这让杜牧颇感失落。
人世间的风月繁华、功名利禄,在佛门禅宗看来不过都是不屑一顾的过眼烟云。杜牧若有所悟,收敛了一颗轻狂的心。于是留下了一首这样的诗来:“家住城南杜曲旁,两枝仙桂一时芳。老僧都未知名姓,始觉空门气味长。”
在塔下,人确实会觉得自己渺小的。因为我就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是在一九九八年。
当时我来西安上大学了,周末了就到处逛,华清池、兵马俑都逛遍了,如何少得了大雁塔。如果没有记错,是和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的,学生票五元钱。
进慈恩寺后,别的同学都去登塔了,还要另外买票。我没有登塔,只绕着塔身走了三圈。倒不是为了省钱。一是小时候来西安逛大雁塔随大人上去过。二是心里对这塔有了敬畏,觉得不必登临,静静地在它的脚下看一看就好。
大雁塔适合远观。没有花架子,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地往那一站,盛唐的气象就出来了。顶上的云飘过来都凝神静气地,不敢轻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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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塔走近了看,也是有看头的。底层基本上是唐朝时候的样子。四门洞的石制的门楣与门框上,还留有唐代线刻图案。西门上的线刻殿堂图尤为珍贵,传说出自唐代大画家阎立本和尉迟乙僧之手。
南门两侧,则镶嵌着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书写的两块石碑。一块是唐太宗撰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另一块是唐高宗撰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记》。
我虽然不懂书法,却也知道《圣教序》是无价国宝,所谓“引领大唐楷书新格”嘛,不免装模作样多看了一会。用陕西话说就是狗瞅星星,不知稀稠。
小时候看大雁塔,懂什么呀。只有那天,在塔下,游人虽多,心里却澄静清朗。我无限地缩小,塔无限地放大,在那一刻仿佛在涉水于平静而深邃的巨渊之中。那是我一生中都难忘的记忆。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感受,也不知道这种感受可否能用“好玩”来形容。
庙里多柿子树,当时是秋天,柿叶红了。我们几个同学都捡了柿叶留念。我后来才知道,应景了,因为这里的柿叶是有故事的。据说唐朝书法家郑虔少年贫寒,住在慈恩寺,以柿树红叶当纸,以塔为伴,刻苦学书。此为“柿叶作书”的典故。
大学毕业后,我们那一茬人大多留在西安了,没有什么钱买房,基本都是在城中村租房子住,过渡,艰苦奋斗。和郑虔一样,我们也在少年贫寒时。
我有个关系很铁的中学同学,也是我的老乡,叫张大器,在大雁塔附近的党校上班,住在大雁塔附近的雁塔村,还撺掇着我搬过去和他搭伴,说那里的盖浇饭好吃,说那里的妹子水灵。我去了。这一去,与大雁塔相依相伴了五六年。亦是缘法。
雁塔村好啊,房租便宜、交通便利、市场繁荣、物价稳定,而且出门就可以看见高耸的大雁塔,暮鼓晨钟的,沾了寺庙的仙佛之气。你说住在这里好不好?
村里住的妹子确实水灵,张大器没多久就在村里交了个女朋友,叫黄艳丽。陕南妹子,职业导游,眼睛眨巴眨巴会说话,还有一肚子培训得来的历史知识。有一次,在大雁塔南广场玄奘法师的巨型雕塑下,黄艳丽考我和张大器,朝也大雁塔,暮也大雁塔,可知大雁塔为啥叫大雁塔?
结果把我俩给问住了。望望远处的大雁塔,面如鸡冠不能答。
黄艳丽告诉我们,说法很多,她给游客常讲的版本是:天竺的摩揭陀国有一僧寺,信奉小成佛教,不忌荤腥。有日,一和尚见大雁飞过,祷告之:“僧房无肉,大慈大悲的菩萨,请施舍一只大雁吧。”话音未落,领头的大雁折翅坠地。和尚大惊,认定是菩萨显灵,遂在大雁坠地处建造石塔,名为大雁塔,并戒绝荤腥,改信大乘佛法。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时见过此塔并深爱之。慈恩寺的大雁塔在修建时不仅样式仿照了摩揭陀国的大雁塔,连名字也一并拿来了。摩揭陀国的大雁塔后来塌了,没影了,就连摩揭陀国也烟消云散了。倒是这慈恩寺的大雁塔挺立一千三百余年而不倒。
黄艳丽又说,古人建塔有巧思,利用了不倒翁原理。明朝时,大雁塔地震中裂成两半,缝可容一拳。三十多年后,又来一场地震,裂缝却在一夜间神奇地合并了。除过大雁塔,小雁塔也是如此,裂而合,合而裂,就是不塌不倒,风风雨雨硬挺着。
听了黄艳丽所讲,我就想这倒像《三国演义》开篇之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又觉得这也像我们“陕西冷娃”的性格,也就是国学大师吴宓,将陕西人的群体性格概括出的“生冷蹭倔”四字。
在雁塔村,我们还接待过国际友人。我和张大器有个关系好的中学女同学是学日语的,她有次带了一个日本朋友来找我们玩。那是个在西安留学的女孩,叫做石川明子,谦和乖巧。我和张大器尽地主之谊,少不了请她俩在村里吃了盖浇饭,又陪着逛了大雁塔。那段时间,我和张大器可没少带朋友逛大雁塔啊。
看得出,明子很是喜欢大雁塔,真心喜欢,非敷衍客气。我们三个也脸上有光,好像大雁塔是我们家的祖产一样。当时大雁塔附近还有个地宫,又带她去地宫逛了。里面有慈恩寺的镇寺之宝,玄奘法师顶骨舍利。
■ 大雁塔内景
尴尬的是,明子吃了城中村地沟油的盖浇饭,地宫里阴冷,一出来,就捂着肚子要上厕所。大雁塔附近当时是有公厕的,就一个,那种常见于北方农村的旱厕,需要粪车拉粪清理的。其腌臜埋汰程度可想而知。二十年前的中国内陆城市,还真是如此。明子迟疑了许久,脸都憋红了,最终还是进去了。我们三个心怀愧疚,在厕所外沉默了。唉,大雁塔带给我们的骄傲,被这个厕所杀得片甲不留。
雁塔村住了一年,要修大雁塔南广场,这个村子三下五除二就拆了,我和张大器他们只好搬家到了庙坡头村。庙坡头村在唐代慈恩寺山门遗址附近的大坡处,所以叫这个名字。搬过去,又要修大唐不夜城。我们又搬家,搬到了后村。这个村子因为在慈恩寺后门外,所以叫后村。搬来搬去,还是和大雁塔脱不了关系。
寓居后村时候的房东告诉我,直到八十年代,因为当时西安的城市规模尚小,大雁塔周边还都是大片大片的麦地,很荒凉。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风吹麦浪,大雁塔都跟着晃呀晃的景象来。
等我有了孩子,常给孩子买绘本,有次看日本画家安野光雅的《旅之绘本·中国卷》,里面就画了西安的大雁塔,正是如房东描绘的那样,宝塔庄严,身处在一片翡翠麦田之中。一查资料,果然,安野光雅是在一九八五年开始“北京—大同—洛阳—西安”写生之旅的。当时是中日邦交蜜月期。日本电视剧《血疑》也是那年在中国热播的。
在大雁塔周边居住的那几年,我目睹了大雁塔周边的巨变。用一个用滥的词就是“华丽变身”。当然,这只是西安城市面貌发生改变的一个缩影。如今,大雁塔景区和其毗邻的大唐不夜城已经成为了西安最干净最漂亮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了,不光游人多,本地人也常去耍呢,人山人海的。
有时候我会想到日本女孩石川明子,如果能再来西安,一定要带明子看看新的大雁塔呀,最好再请她好好上个厕所。可惜安野光雅先生不能同来看雁塔新貌了。这位热爱中国文化的画家几年前已经去世,享年九十四岁。
在后村住了三年,算是住得久了。当时除了张大器和黄艳丽,我们报社的同事花花子和丁眉也住后村,人多势众,颇热闹。
夏天,入伏的时候,城中村的房子墙皮薄,一晒就透,屋子热,没法睡。我、张大器、黄艳丽,以及花花子和丁眉,我们五个常去大雁塔的北广场纳凉,主要是唱歌。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人群散去,喷泉歇息,夜色里大雁塔里亮着灯,看上去又疏远又亲近。
我们常唱“大家一起来称赞,生活多么美。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共饮一江水”。
也唱“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唱得最多的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我的心了无牵挂”。那是许巍的《蓝莲花》。
深夜的广场凉风习习,舒服得很,我们一唱就唱到三四点,我们自称为“大雁塔合唱团”。那么大那么美的广场除过我们,没有其他人了,想怎么唱就怎么唱。那时候真年轻啊。
在后村住了三年,算是住得久了。后村最终也面临拆迁,我们亦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于是我们的大雁塔合唱团宣告解散。笑泪满面,青春散场。
二〇〇六年,我在大学城买房,张大器和黄艳丽安家在了在西影路,丁眉婚后随老公出国了。
花花子则单枪匹马去了北京,做起了北漂。老本行,在某报社做娱乐记者。花花子有次采访了歌手许巍。许巍是咱们西安娃,她就说陕西话套近乎,说起了大雁塔合唱团的往事,说她曾经天天大晚上不睡觉和朋友在大雁塔北广场唱他的《蓝莲花》。
许巍一听,笑了,告诉花花子,那首歌就是他写给他的偶像,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的。那首歌正是他去了大雁塔以后写的。许巍说我们在大雁塔底下唱这首歌,是对的。
那一刻,花花子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就热泪盈眶了。许巍给流泪的花花子递了纸巾。
花花子微信的头像就是大雁塔。花花子曾在塔下住过五年,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年华。
作者 | 蟠桃叔 | 工艺美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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