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说的人生三层境界 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的

1877年12月3日，浙江海宁王氏家族中诞生了一个婴儿，这个男孩相貌如何，并无记载，但是长大后却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不好看。

他个头不高，而且穿着邋遢，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一年四季都只穿着一件衣服；因为长期带着一副玳瑁眼镜，眼睛深陷犹如死鱼目，鼻子有点塌，牙齿暗黄且龅出，上唇一撮短须，脸上是凹凸不平的皮肤；生性忧郁低沉，且羸弱多病，一开口，沙哑而又口吃，平时说话不多，正如鲁迅先生所评价的：“老实得像火腿一样”。

但就是这个像“火腿”一样的男人，却有着让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学问成就：

他没有任何硕士、博士的头衔，但却在文学、美学、哲学、史学、词学、红学、曲学、考古学、翻译学、伦理学、金石学等多个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和创新；他是近代中国最早运用西方哲学、文学等观点来结合中国古典文学的学者之一；他平生著述60多种，批阅考纠古籍200多种……

梁启超评价他说：“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郭沫若说：“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楼阁，在几千年的旧学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

他，便是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

王国维出生于清末光绪三年十月二十九日（1877年12月3日），王氏家族是浙江海宁的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学人辈出，王国维的父亲王乃誉，便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学人，在父亲和家风的影响下，王国维很小便培养起了对于读书的兴趣。

王国维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主要是在故乡海宁度过的，但是却并没有父慈母爱的那种环境，母亲在他四岁时便去世了，他又体弱多病，更导致了他童年的沉闷和忧郁，除了读书和学问，王国维似乎没有别的爱好。

王国维生活的年代，正值清末被西方列强输入的时代。王国维在饱读了各种中国传统文化的书籍后，又先后接触到了近代西方的科学和思想，这对王国维影响是非常大的。

1900年春天，王国维参加了出洋考试并通过，赴日本留学，但是在日本学习不久，便因病回国，第二年八月后，到武昌农学校任译授。从此之后，王国维和教育、学问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二十二岁到三十岁，王国维除了任教之外，便专心研究哲学、理学等，他自称这一时期是“兼通世界之学术”，可见其涉猎范围不仅广泛，而且深刻。

三十岁以后，开始转向文学，同时，研究美学、词学、曲学等，便是在这一时期，王国维为我们写出了那本著名的《人间词话》，同时也为《宋元戏曲考》的完成尊定了坚实的基础。

当1924年冬天，冯玉祥发动政变将溥仪赶出宫之后，王国维等“旧臣”引为奇耻大辱，准备和一些前清遗老相约投水殉清，但是因为家人的阻止而没有成功。之后，王国维在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任教，其学术水平更加精进，几乎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用“卓绝”二字形容，绝对不是过誉。

时间一晃到了1927年。这年的6月2日，王国维像往常一样晨起洗漱，吃完早饭又去书房小坐片刻。之后到办公室为将要毕业的研究生评定成绩，王国维认真评定后，又和同事侯厚培谈论下学期招生的事宜，并向侯借了两块钱，侯给了他五块。这一切似乎都再正常不过了。

之后，王国维走出办公室，雇了一个人力车，来到颐和园，看了一眼颐和园的风景，默默抽完了一根烟，然后，跃身水中，在昆明湖鱼藻轩自杀了。

事后，人们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中只有短短地数行字，但却给后人留下了无数的猜想：“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1）境界说

王国维在文学和文学理论上的成就，知名度最高的，当数他论词之作《人间词话》。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境界说”。境界这词虽然是旧词，但却被王国维赋予了新的丰富内涵，而成为了一种全新的文艺理论。

他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理论核心。

境界，在王国维看来，起码有三层含义，或者说要具备三种特征。第一，是要情与景的统一，“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第二，是景和情要真，这是王国维的一贯思想，“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第三，真情真景必须要鲜明不隔地表达出来。

在他看来，无论是“造境”还是“写境”，是“无我之境”还是“有我之境”，都需不隔，方为上品。他推崇五代、北宋的词作，便是因为它们普遍有着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气质，具有极真极自然的感情。

王国维不喜欢过分雕琢的诗词，所以他推崇杜甫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推崇欧阳修的“泪眼问花花不语”、推崇李后主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样的句子，这样的词境。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周邦彦、吴文英等人过分雕琢的词作之原因。

（2）人生三境说

《人间词话》中除了“境界说”之外，影响最大的，便是“人生三境说”了。这并非文艺理论，却有着更广阔的适用空间。

这是王国维从宋代三位大词人的名作中分别摘录出来的三句话，重新组合，用以寓意人生，寓意做学问的过程，可谓精彩之极，一语中的。

原文出现在《人间词话》的第二十六则：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王国维认为从古至今，成就了大事业、大学问的人，都必须历经三个过程，即他提到的三种之“境界”。王国维自己也是有大学问的人，相信对此才会深有感触，才能这样犀利的捻出来，组成这样浑然天成的高妙警句，即便是晏殊、柳永、辛弃疾看到了，我相信也一定会拍案叫绝、欣然乐见，不会“不许”的。

当然，此处有一点错误，即“晏欧诸公”应为“晏柳诸公”，这绝不是王国维的笔误，而是王国维认为柳永是个轻薄浪子，只能写“奶奶兰心蕙性耳”，不信他能写出“衣带渐宽……”这样境界绝高的句子，正好有集子将这首《蝶恋花》误引为欧阳修的作品，于是王国维便宁可相信是欧阳修所作了。

三、细品“三境界说”

（1）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一境乃是一个“立”字。

原文出自晏殊的著名词作《蝶恋花》，词曰：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词的本意是写早晨独自登高远望，却看到只有昨夜因西风吹起而散落满地的黄叶。西风能一夜凋尽满树，可见西风之强烈肃杀。登高望远，既有无可奈何的寻觅之感，又有无所可见的怅惘之情，一如主人公的心情。“望尽”两个字，可见离愁之伤，可见感情之悲，可见心绪之彷徨。这一句中，没有丝毫纤柔之气，洗尽铅华，纯用白描，但所塑造的独立高楼的形象，却足以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在王国维看来，这一境是从“望尽天涯路”中生出的，是一夜无眠后的决心。乃是对于人生的迷茫、对于人生选择的孤独、对于前路不知何处的彷徨之后，生出的立志之言；是独上高楼，是立足高点后下定的决心之言。

正如一个立志要做学问、成事业的人，必须要有“虽然万千人吾往矣”的志气，要有排除万难坚定目标的勇气，更要有高瞻远瞩看穿前路的魄力。

（2）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二境乃是一个“守”字。

柳永的《蝶恋花》原文是：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此处描述的是一醉之后还无味的深层原因，所有的愁，原来都是因为相思所致，是一种坚贞不渝，是一种甘为所爱而受尽折磨的精神。柳永整篇写景写愁，到了这最后两句才说破原因，而当说破之后，感情即达到最高潮，又突然结束全词，使得感染力达到最强，读来荡气回肠、余韵不绝。

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两句仔细品味一下，便会不知不觉联想起屈原的那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也是王国维为什么会将这两句作为第二境的原因。

当一个目标树立以后，接下来要做的，自然便是在追求目标的道路上苦苦求索，自然要锲而不舍地去为之消瘦、为之痴迷。一如前进的路上，充满了困难也充满了诱惑，随时随地，都会想让人放弃，只有真正坚持下去了，只有真正守住内心的那个信念，那个目标，才有获得成功的希望。

多少人，都败在了这一苦苦求索的过程中。正所谓要坐得住冷板凳，便是这个意思。

（3）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三境乃是一个“得”字。

辛弃疾在《青玉案·元夕》词中言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大肆渲染了元宵节中的热闹景象，大肆渲染了游女之多，但是这些人的服装虽然艳丽无比，却都不是词人喜欢的，衣带虽然翩跹多姿，却都不是词人中意的，他早已经看上了一个人了，可是这个人却一闪而不见了。于是词人满街寻找，苦苦追寻，就当他快要放弃，绝望到极点，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她就在灯火阑珊的那个地方。

所以，我们不难看出，王国维先生为什么会将这句引为第三境了，王先生的眼光之犀利，见解之独到，由此可见。

当你做足了冷板凳，当你经过多次打击和磨砺之后，累积已经足够了，量变终于引起了质变，所以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能看到，别人达不到的地方你也能达到，你所要追求的目标，早在不经意间，便获得了。

可见，这三种之境界，第一境是基础，也是很多人都能达到的，但是能够“守”住第二境界的，却少之又少，当第二境坚守住以后，第三境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以这三种之境界去印证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之所有获得大成就的人，几乎每每中的。王国维也是经历过这三种境界的，所以他能言说的如此透彻和犀利。

四、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王国维先生是真正的国学大师，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他的学问成就，犹如一颗璀璨的宝石，每一个面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境界说”对后世论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生三境说”更是无数人追捧的至理名言。但其实，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众多学问中的“一毛”而已。

他曾写词道：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王国维《蝶恋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王国维先生虽然早已离世多年，但他的学问，他留给世人的精神财富，却一定能够“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今天（12月3日）是王国维先生的诞辰，受惠王先生的大作《人间词话》良多，故有此“另类词话”之小感悟，但不免有“操豚蹄而祸篝车之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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