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马员外择婿(辛苦供相公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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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京中前缘坊的生意已然步入正轨,聘来的多位技艺精湛的绣娘也能担当大任,兰鸢暂放手中事宜,又折返回通州大本营兼顾一二。
恰逢鸣丝阁的掌事纾桦也巡查到通州,作为至交好友的二人不邀自请地聚上了一聚。酒至半酣,纾桦兴奋地从荷包出取出几个蚕茧,如献宝一般递到兰鸢手边。兰鸢见着那几个蚕茧也不由得端坐住身子,接过后便握在手中细瞧。
本应洁白无瑕的蚕茧上竟透着一层淡淡的粉,颜色虽轻,却是实实在在的原生颜色,那分外柔和的色泽,比之印染工艺多了份纯粹与自然。
“这是成了?”兰鸢问得惊喜,眉眼舒展如天边满月。从前纾桦曾与她说过,其正培育一种新蚕。新蚕可吐彩丝,所结之茧抽出的丝更无需印染。若是能成,实属这世上头一遭。
纾桦自得地扬起脑袋,豪气干云道:“我这么多年的本钱砸了进去,要是什么东西都换不出,还不得把那李娘子给生吃了。”她笑得眉飞色舞,毫不吝惜地夸赞道,“那李娘子养蚕手艺好、脑子又灵活,加之肯想敢干,着实是个能人。如今虽只批量得了这浅浅的粉蚕,但假以时日,必能在其他色泽的彩蚕上有所成就。”
从前明家在通州的七罕村有一蚕园,除了自行养蚕缫丝外,也向附近的蚕户收茧。多年前,还未出嫁的她意外从收回的蚕茧中瞧见了一枚淡粉色的蚕茧,便敏锐地到了一丝商机。
那蚕茧来自七罕村的蚕户李家,李娘子养蚕多年,本也对那只迥然于其他蚕虫的粉蚕惊愕不已。
本想直接丢弃掉,又见那粉蚕除了周身包裹淡淡粉色外并无其他不妥,遂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养它至结了茧。
粉蚕结出的茧也是粉色,且以此茧抽丝,丝坚韧性佳、延展度高,比之一般的白丝强上不少。她遂起了培育的心思,正苦于缺人力物力财力时,恰纾桦带着合作的诚意寻上了门。二人一拍即合,一人出银一人出力,细细培育至今,总算略有小成。
“这彩蚕难得,可培育一种颜色已然耗费甚大,我的鸣丝阁近日正在为开拓去京都铺路,流动的银钱方面实在不怎么趁手,不知兰坊主有没有兴趣跟着我赌这一把。”纾桦笑嘻嘻道,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这等行业机密。
这等于是送上门的红利,兰鸢自是知晓纾桦礼尚往来的意思。她送去京都给太后贺寿的绣品,以及后来在京都站稳脚跟时亲绣的绣品,所用绣线皆出自鸣丝阁。鸣丝阁在南地自是声名在外,可在京都一带尚不曾为人所熟知。她此举,等于是先行替纾桦打开了名声,助鸣丝阁能更加顺利地入驻京都。
“你空口白牙的,怎的也得叫我先去瞧上一瞧。”兰鸢笑骂,自是一口应承下。先不提她与纾桦多年的闺蜜情分,单从商人逐利的角度来看,这也算得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二人议定,即刻便套了车去往七罕村。刚行至李家门外,便瞧见一众村民贼眉鼠眼地往里面偷窥,不时还兴奋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李继祖一准儿是回来提跟李娘子提解养媳契约的事儿,听说他在城里头认识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哪里还想着回来要这个比他大了那么多的老媳妇儿。”
“可怜李娘子日盼夜盼,盼着小相公终于长大成了人,苦熬着等小相公有了出息,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这李家娘子的身份兰鸢也听纾桦谈及了一二,是早些年被李家买回来,充做童养媳之用的。李家唯一的子嗣李继祖比其小了七八岁,待其长大成人,二人还没来得及成亲,李娘子已成了明日黄花。
可这么些年来,若无李娘子尽心尽力地供养,不过一蚕户家的男丁也读不起书,上不起学,并别提中了秀才后还被一富家小姐看中。
辛苦供相公读书,考上秀才我正欢喜,他却火速娶了富家小姐
不一会儿,李家紧闭的院门被重新推开,一脸欢喜的李继祖差点儿被门外围观的村民给堵住,好半晌才没好气地驱散了众人,而后头也不回地坐上来时的牛车。
门外众人又聚了一回,伸长脖子往里头侧耳细听,见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哭泣与哀嚎声,纷纷瘪着嘴各回了各家。
纾桦与兰鸢面面相觑,着实不知此时是该进去还是先打道回府,最后还是李娘子打开了门,并神色淡然地迎她们入了内。
陡遇方才门外的热闹,屋内几人都有些尴尬。纾桦讷讷,不知该从何处打开话题,只得先唤了对方一声李娘子。
“从今往后,且叫我童娘子吧。我本名姓童,单名一个画字。”李娘子笑容温婉,眼角的光却格外地明亮。
1
童画八岁时被卖到李家,来时小小的身子套了件破旧的衣裙,一头干枯长发衬着全身的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似难寻个生气儿,待李母递来个黑馍,那眼底才算迸发出几分精神来。
饥荒年代,她家已饿死了一个小妹,幸得卖了她,才勉强保住了小弟的性命。她抱着馍啃得认真,即使腹中早已饿极,也强忍着掰了一半藏到怀中,生怕下顿没了着落。
“你以后给我好好伺候继祖,但凡他有一点儿的不舒坦,仔细你的皮。”李母叉着腰摆出凶神恶煞相,也不管自己的儿子才不过周岁,已迫不及待地摆出恶婆婆的款儿。
童画正躬腰背着昏昏欲睡的李继祖,听见这话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李家花钱买回来的养媳。
从前未逃难时,她村中也有多户人家抱了养媳。那些养媳不过与她一般年纪大小,却是成日里劳作,伺候一家子的老小,甚至还要忍受来自公婆无端的打骂,过得甚是辛苦。
她仿佛已然瞧见了自己日后的命运,垂下的眼眸跟着微微垮下的肩一同黯了黯,可又在伸手摸到怀中的黑馍时,又生出一缕劫后余生的欢喜来。
养媳生涯虽是辛苦,但到底能留下性命。可怜自己爹娘带着小弟继续逃难,也不知道李家人故意压低了价儿送去的银钱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她并不怨恨自家爹娘。从前在家时,爹娘待她尚算怜惜,虽谈不上娇宠,却也是言笑晏晏,举止慈爱。要不是因了一场天灾人祸,实在没了法子活下去,爹娘也不会卖了她。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大不了届时受了欺负后便奋力反抗了去,人哪,总要为自己的命争上一争。如今不过将将落脚,自然先求心安。
她如是想着,待得李母离开,便哄着李继祖脱去了外裳,又特意将他搂在怀中。待得夜间更是起身了数次,确保他不会因着贪凉而掀了被子。
她原是家中的长姐,照顾家中的弟妹本就手到擒来,且李继祖也并不是个难伺候的性子,没几日功夫二人已相处甚欢。李继祖时常扭着滚圆的身子,跌跌撞撞着到处寻找做活的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快。
李家是蚕户,一家子的生计都维系在蚕房内。李父负责外出种桑采叶以及贩卖蚕茧,李母则在家中一心养蚕。蚕虫精贵,李母自买回了童画,便一颗心全扑到蚕房内。童画则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洗衣做饭,等公婆上桌吃饭后才去叫醒李继祖,再伺候着他洗漱穿衣。待到日落后众人歇息后,她才捶着酸痛的肩膀回房哄李继祖睡下。
生活忙碌着辛苦,但好歹一日三餐俱全。童画甚是满足,夜间搂着李继祖安睡时,似乎也找到了几分家的感觉。
可惜好景不长,她还是遭了打。李母鸡蛋里挑骨头似地嫌弃起她的饭中掺了米石,二话不说扬起手掌便拍在她的脸颊上,她被打得身子一偏,跌倒时绊倒了桌椅,连带着一桌子的饭菜都摔得没了形。
这一摔又给了李母更好的借口,她干脆寻了鸡毛掸来,狠命地朝童画身上抽去。
童画艰难地爬起身,想要逃跑,却又抵不过李母的气力被拽回。劈头带脸的疼痛袭身,她只能拼命将身子蜷起,好叫受伤的地儿能少些。待得李母发泄完,她这才战战兢兢地收拾了屋子,又赶忙抱了衣裳去了河边,以免在李母的眼前晃悠,再引起其的一顿好打。
同村一起洗衣的邻人瞧见了她根本遮不住的伤口,眸间洒下丝丝缕缕同情的目光,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悠悠一叹,感同身受道:“你且先忍着吧,被打习惯了也就罢了。咱们命苦,做了人家的养媳,便注定是要遭这份罪的。”
邻人也是个被买来的童养媳,不过虚长她几岁,却因为家中的相公到了年岁,未等她及笄便将她收用。她连怀了两胎都没能保得住,更惹得婆家人不住地嫌弃。邻人越发谨小慎微,将自己放至卑微至尘埃的地位,可饶是这样,三天两头的毒打也没能跑得掉。
“当忍成了习惯,受着疼、藏着泪、含着苦的不还是自己吗?”童画低声嘟囔,回首看到邻人身上那斑驳的新痕与旧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河水潺潺,她再低头看向水中虽面容稚嫩,却已添了几分愁苦的自己,更是悚然一惊。从前是知晓养媳的地位低下,但未身临其境尚能安慰着给自己图个念想。如今已然亲历,她却不想如邻人一般,凄凄苦苦地看不到救赎的光。
更何况,有些事儿一旦开启,便能叫施暴者食髓知味。她若还想叫日后的生活多些恬淡与温馨,便总得想些法子搏上一搏,为自己挣回些尊严来。
2
思虑至此,她闭上双眼猛然往水中一跃,不过几个沉浮便将身子埋入了水下。那邻人见状,吓得惨白了一张脸,丢了木槌便呼天抢地地寻人来救。
不一会儿,得了消息的李母也赶了来,瞧着已然平静的湖面便是两眼一翻,要不是旁人扶得快了些,便已然是跌倒在地的模样。
童画憋气沉在水中瞧得热闹,她是外地人,本村尚无人知晓她精通泅水,是以她才敢以身试险。她正忖度着该何时“挣扎”着浮上岸时,一脸铁青的李父也匆匆赶来。
河岸边上,李父半点子好眼色也不曾给到李母,抬手便是愤愤的一巴掌。李母被这一巴掌甩得偏了脑袋,却紧闭着双唇未敢发出半丝声响。
童画本瞧得畅快,可见李母那般懦弱着不敢言的模样,又从心底新添了几分怜悯。说到底,李母也就只能在自己面前耍些威风罢了。
为了叫李母少受些大庭广众下的责打,她只得慢慢划动手脚,搅动些水花的同时,做出些拼命挣扎的模样。岸边的人见状总算反应过来,赶忙递上长棍将她打捞上岸。
“你这个冤孽哟,不过多说了你两句,怎来那么大的气性儿。”李母见童画无事,这才敢哭出声来。
她不明白,为何人家的养媳都是受得打的老实模样,怎就自己家买回来个倔种,一言不合便要投河自尽。人,不都是应该挣扎着求生的么?
童画只是哭,干枯的手捧上瘦弱的脸,恰好叫下滑的袖口露出刚被毒打的伤。众人了然,微劝几声“孩子还小,仔细教着”后便做鸟兽散,只让李家自行关了门处理此等家务事。
李父见人没了事儿还要再打,李母却是怕了。李家并不富裕,刚花银钱买回来的劳力,要是死了可就是鸡飞蛋打,真正的人财两空。
童画也知点到即止的分寸,佯装大哭了一番便自发自觉地去了厨房,手脚麻利地点燃炊烟准备伙食。李家人既买了她,便对她的生死与自由享有绝对的处置权,若是她过分地难以管教,怕也只是会落得一个转卖为奴的下场。
待得喷香的饭菜上桌,滚烫的洗澡水入盆,此事才算揭过。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父继续采桑、李母依旧养蚕,童画照样操持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仿佛一切都没变,但冥冥中又似乎变了一些。
遇到不顺心的事儿时,李母还会张嘴就骂,可即使摔了桌凳,也再不曾对童画动手过。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继祖待童画的亲昵劲儿愈浓,竟也能张着小手挡在她的前头。她大受感动,照顾李继祖愈发地精心。
……
忆起那段曾经的岁月,童画不自觉出了神。她低头给兰鸢与纾桦倒水,一回眸瞥见了香案上的牌位,“李门颜氏”四个刻字历久弥新,仿佛从前的李母就站在案头,要对她诉说着些什么。
当年,李母见儿子被养得敦实,加之童画着实勤快,遂也淡了几分恶婆婆的做派。可有些时候,郁气憋闷在心底不出,只会伤及肺腑、痛入心魂。
李父是个混不吝的,除了采桑贩蚕,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喝酒赌钱。当醉酒撞上手头失意,便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李母身上。
童画也是后来得知,李母当初寻她的不是,也不过是将从李父身上受到的满满恶意,悉数发到她的身上罢了。
可李母是个能忍的,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愿吭声,甚至还悄悄地掩了门,将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一片祥和的表象下。童画却是瞧得不忍,便时常上山采些草药回来,或捣烂或煎熬,勉强给李母缓解伤口的疼痛。
亲生的孩儿尚在懵懂,倒是这买来的养媳颇为贴心。李母努力地佯装坚强,却又在这一碗碗温热的汤药中卸下所有的伪装。若人生能够选择,谁又愿意伴着这无休止的挨打与绝望。
相处日久,童画便愈发为李母不值,李母本性温柔又能持家,还能襄助着夫君养家糊口。可李父却丝毫不懂得珍惜,只随着性子打骂如常。
李母抹着眼泪,如从前童画在水边遇上的邻人一般吞下所有的委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只盼着他日后手气能好些,也能叫我少吃些苦头。”
童画听罢这般的言语,只觉得胸膛里燃烧着一团怒火,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将这团恼人的火给浇灭。
3
没过几日,李父便倒了大霉,他晚间喝了酒后出门赌钱,夜里归来时遇上了劫匪,被人一棒子给敲晕。待醒来时,身上的银钱早被洗劫了一空。
他气呼呼地回了家中,抬眼见了李母便觉十分地不顺眼,立时便扬起了手便打。李母自是唯唯诺诺地蜷缩成一团,根本没有半分反抗的意图。他正打得顺手,刚要抬脚起踹时,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忽被人一脚给踢开。
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糙脸汉子对着李父抬手便是一巴掌,直打得身材单薄的李父眼冒金星。李母诧异地抬头细瞧,发现来人竟是自己的兄长。
“好妹子,你受苦了。你怎能这般忍得,也不去给娘家送个信。”颜家兄长关切地将她扶坐到廊下,而后便招呼着诸多人手,直将李父给揍得没了人形。
李母更加诧异,自家兄长是个何等的凉薄人,自己出嫁这么多年,从前就算自己求上门去,都未曾来给自己撑过腰,以致于她都早已放弃了这份奢望。可怎这次如此地仗义,竟不远千里地来为她主持公道。
李父的哀嚎声不断,等众人揍累了松开手,李父已几乎没个周全的人形。随后颜家老太又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抱住李母便嚎啕大哭。李母乍见母亲自是感怀,可对着眼前的一切仍旧丈二摸不着头脑。
“也亏得你讨了个好媳妇,是你家那养媳走了一夜的山路寻到咱家门前,又使了银子才求得你那见钱眼开的兄长出了手。”
颜家老太无可奈何地深叹,提起童画时才从目中挤出一丝丝钦佩,“那孩子一来就给你兄长跪下,指望着他能来这一遭。见你兄长不肯,便将身边的碎银子全掏了出来,说只要他肯来打得你相公服了软,叫得你相公知晓你娘家的厉害,让他以后不敢再随意欺辱于你,她便将银子双手奉上。那么些个银钱,也不知她从哪里得了来。”
外头的李父被打得只有干喘气的份儿,被颜家兄长推进来时甚是乖觉地开口求饶。他连连给颜家老太磕头,又谄媚地抱紧了李母的双腿,可怜巴巴地求着李母替他说些好话。
这般小心翼翼又懦弱无能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张牙与舞爪。待送走拿钱消灾的娘家人,李父仍旧没敢动怒,只捂着腰哎呦哎呦地躺回了房内,显然对今日的暴揍心有余悸。
李母的心跳得飞快,她要去找童画问个清楚。童画正在房中上着药,因脚尖被磨破了皮磨出了血,她疼得龇牙咧嘴,蹬得器具差点儿翻到。
“你怎能使银钱故你舅家来打你的公爹,这要是被外人知晓,这便是你我天大的错处。且咱们是女人家,好好守着家便是了,哪里便能这般地胡闹。”李母低声开口训诫,生怕被旁人听着,特意一眼瞟着窗外,一眼瞪着童画,嗓音甚是凝重,“你娘从前是如何教导你的,这妇人如何能殴打夫君。”
“我是入了夜去的舅家,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且哪里就是你殴打了公爹,不过是舅家人见不得您受苦,特给您出气来了。”童画不以为然地抬起头,信誓旦旦道,“我若不胡闹,难不成指着你的性子亲自出马。且我若再不去求救,您哪迟早会有被打死的一天。”
李母果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刚要拿出婆母的威严来呵斥一二,却又被童画猛然抓住了手。
童画早就看出来,李母就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角色。她着实瞧不得李母日日被打的窝囊样儿,自那时兵行险招跳水求了一回尊严,她便觉自己又重新活成了原先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
她将李母的手紧紧拉住,道:“我只问你,方才公爹被揍时,他向你求饶时,你心中畅快吗?”
李母猛然愣住,她如何会不畅快。自最初的惶恐退却,她几乎能在心中笑出声来。多年的怨气一朝得出,她恨不得能仰天长啸,也学着兄长的样儿,一脚踹倒李父的脸上。
“既能畅快,便不用计较那么多了。左不过就是不合规矩了些,可要是能图自己过得好,规矩什么的也并不是什么十分紧要之事。”童画答得飞快,她不想委曲求全,亦不想看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人被迫委曲求全着。
“那这些个银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被童画绕了几绕,李母才总算想起正事儿。家中的银钱都有着数,且身为养媳的童画,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能叫自己兄长出手的那般多的银钱来。
“打晕了公爹劫的呗,反正迟早要被他拿去赌钱输掉,还不如用在咱们身上,也能过上松快些的日子。您也真是个实心眼的性子,明知道舅舅是个见钱眼开的凉薄性子,往日里求助时还指望着能拿血缘说事。”
童画得意洋洋,又捏了捏自家婆母的手,郑重道,“婆婆,咱们生而为女,这一辈子本来就够苦的了。虽按理说确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若是世道艰辛偏叫得我们遇上了各种不公的苦楚,咱们怨天尤人又能有什么出路?既能有让自己过得舒坦些的法子,便总要拼力试上一试。”
4
茶水半温,童画斟茶而来,恰撞见纾桦那夹杂着担忧的眼神。她莞尔一笑,已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却写着释然:“不必忧心,我与继祖本就只有姐弟的情分,如今他已然寻到心爱之人,我也只有真心祝福的份儿。从前我便知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他长长久久的。”
如今年岁渐长的童画也曾有过娇俏的烂漫年华,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岁里,她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并为此努力反抗过……
那一年,童画及笄。十四岁的她如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即使麻衣粗布也掩不住愈发玲珑有致的身躯。及笄少女心思萌动,再不是从前只想着努力生存、安生过活的童稚模样。
村中又有一养媳等到了自己小丈夫的长大,家中人便合计着给他们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仪。作为村邻,童画自然领着继祖前去恭贺。
在那场鞭炮震天的喧嚣里,将将成年的新郎却无半分喜色,满心满眼的嫌弃叫旁人一眼便能瞧出。明日黄花般的新娘面容努力含上俏,可到底上了年岁,再不负年轻时的青葱水嫩。
这样的老妻少夫着实不配,童画抬头盯了他们片刻,再垂首看向才不过七八岁的李继祖,心忽而重重一沉。那心头的巨石甚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寻了个借口外出纾解,转角时正遇上这家的婆母正与自己的娘家人对话。该婆母话语里的喜色中夹杂着无奈,对着自己的娘家人抱怨道:“儿大不由娘,他非拧着不愿意娶自己的媳妇,说什么只是将她当做姐姐看待。可他也不想想,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不是从小就买来一个放在家里养着,哪里能有那么多的银钱给他娶一个现成的?”
“你也别着急,回头一个被头闷上两回觉,什么姐姐弟弟的也就忘记了。”娘家人安慰得实在,“女人嘛,能生娃就行。就是不知道大了这么多岁,还能不能生出娃来。”
二人又私说了一二,待听到前头的呼唤声才相互扶持着回去。
童画靠在墙壁上,脑袋里纷乱而嘈杂。
回去的路上,偶能遇到欢笑而过的青年男女,相仿的年岁似总有相通的话题,便是怎么玩闹都带着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她猛然心动,不自觉地渴望起这般同辈相交的欢畅来。
可作为一个有着养媳身份的她,就算与旁的男子多说两句话都会无端地被传出多少闲话。从前年岁尚小还不觉,如今却是从心底挣扎出渴求来。
尚稚嫩的李继祖并不明白她的突然愣怔是为哪般,只扭着身子要她背。童画自然而然地弯腰扶他,刚将他在背上放平,便听到一群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野小子的玩笑。一群半大小子围了过来,指着她背上的李继祖笑道:“大媳妇背小相公,小相公笑嘻嘻。”
这不过是邻间时常能听到的玩笑话,童画早就听得无感,偏偏今日听来觉得刺耳得狠。她加快脚步想赶紧逃离,却见李继祖咧开了嘴,用白嫩的胳膊环住她的脖颈,贴在她的耳边跟着闹:“好媳妇,你也要笑嘻嘻。”
“媳妇?”童画怔住,照顾李继祖这么多年,从李继祖开口学话至如今,他都是称呼她为姐姐。
“刚才阿虎子和我说了,等我长大,姐姐也要那样打扮着做我媳妇。姐姐就是我的媳妇,陪我吃、陪我睡、陪我玩的好媳妇。”童言稚语纯粹,若他身边伴着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这般听来倒也恰如其分。只可惜,他身边的媳妇已然及笄,正是在思青春慕少艾的最好年华。
待回了家,童画放下李继祖便一头扎进了蚕房。蚕虫们高昂起头瞧着来人,见是日日相见的熟面孔后,又自发自觉地低下头去,自在桑叶里徜徉安眠。
可蚕房里的安静依旧不能让她平静,她的心飞速地跃动着,每一次心思的浮动,都恨不得能让心跳出喉咙口来。
她从来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今生唯一一次的妥协,也不过是为了换回幼弟的性命。自被迫成为了养媳,她便一直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在养媳的桎梏中活得再松快一些。
第一次反抗,她不再是婆母可任意揉圆捏扁的存在;第二次反抗,她助婆母占得家中一定的话语权。可此次第三次意图的反抗,却着实让她茫然无措。
5
养媳,养媳,养于婆家之媳。受婆家多年养育,早早地被划归于婆家的私有之品。当年买卖的身契犹牢牢攥在李父手中,若不是童画自身颇有主意,怕早就与其他养媳一般,走上卑微低贱、任人打骂的悲惨道路。
可饶是这般,最终属于她的结局也绝不可能是身份的摆脱。李家太穷,除非将她卖掉,否则绝不可能有多余的银钱另聘她人。可若为奴为婢,那便是户籍上永远的沦落。
她绝不愿落良为贱,那唯一的法子便是叫李父自愿给自己解了养媳的契,还她一个自由身。可若想叫李家解契,那便必得保证李继祖长大后能有银钱另聘佳人,所需银子对于这个贫苦的家庭来说,绝对堪称一笔巨款。
在这些个成长的年岁里,她由已然颇为亲密的李母手把手教导着,将养蚕的技艺学了个十成十。可就算蚕养得再好,杯水车薪的酬劳也不过是给家中多添几口白米。
时光便在惆怅中萧条而过,幸得唯一的机遇尚算垂怜于这个拼命挣扎的可怜人,竟让那诸多幼蚕中出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粉蚕来。
稚嫩的粉蚕扭动着粉粉嫩嫩的身子,混在一片白色中格外地醒目。她忽然心跳如鼓,将那粉蚕仔细地托于掌心。她忍着颤抖的心,几乎日夜泡在蚕房中,终于等到那粉蚕结了粉茧……
提起当年,纾桦亦是感慨万千。其实当初并不是她发现了茧而寻到七罕村去,而是童画带着这枚粉茧寻到了她。
彼时,她正因与金陵祁家的婚事而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收购蚕茧这样的小事儿。童画步行千里地来寻她,因进不得蚕园,便抱好蚕茧蹲在门外的大树下苦等。风吹日晒、暴雨侵袭都不曾将其赶走,却因为一时的累极差点儿与她擦肩而过。
那一日她启程回姑苏去,童画在最初的错过之后,竟徒脚在后头追赶。待好不容易追上半路小憩的她时,整个人几乎晕倒向一边。
待勉强转醒,童画便手忙脚乱地掏出那枚粉蚕茧,如献宝一般送到她的眼前,语无伦次道:“这个蚕茧颜色很特别,拉出的丝也很好。”
一个偶然的蚕茧并不能说明什么,可童画却将之视为救命稻草,那眼底的星光灼灼,巴巴地看着纾桦,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一个“不”字来。
当年的纾桦确实并没有如她现今所说的这般在意,随意挥了挥手便试图将童画打发下去。
童画却不肯轻易下车,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纾桦面前,颤抖道:“明姑娘,万事开头难。如今您瞧着只这一枚粉蚕,可只要给我时间,给我提供帮助,我一定能仔细培育出更多这样的蚕茧来。”其说得斩钉截铁,可整个人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不成功便得成仁。其说得这般郑重,倒真叫纾桦起了几分心思。
本着广撒网的心态,她便暂停了车马,听上一听童画认定了此等蚕茧非天然、可培育的定论。
童画带着准备而来,更何况她这些时日几乎只盯紧这只粉蚕,恨不得将那它的习性琢磨透彻,此刻道来更是如数家珍。
分析到最后,纾桦已然心有意动,不过她却不甚明白,到底是怎样的缘由,值得童画奔波千里,仅仅是为了夫家么?
纾桦不懂,待到后来寻上门去,得知了她的身份与志向,才知童画与她一般,皆是不服输、不愿向命运低头的女子。
彼时,粉蚕的培育正有条不紊,虽还不能批量产出,但童画似已寻到培育的门道,刺激得纾桦再次加大了银钱的投入。
大家商贾的扶持直接给贫苦桑户李家的生活质量带来了极大的飞升。李家蒸蒸日上的同时,已然将童画当成了招财的主心骨儿,行止间比之从前不知亲热了多少。
李母一口一个画儿长画儿短的,就连李父都老实地甚少在家中发着脾气。小小的李继祖因着羡慕那村头私塾里头的氛围,竟也趁着这次机会拜了回师,进得了学堂门。
祥和喜乐的一家人热情接待了纾桦,装扮一新的童画立在李父李母的身边,亲亲热热地喊着爹和娘。不是公爹与婆母的疏离叫唤,这一声爹和娘的背后,饱含着她身份的转变。
做了七八年养媳的童画,用将来养成粉蚕后的培育秘方换来了李家养女的新身份。李继祖真情实感地唤着姐姐,李父李母也满目慈爱地看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兼能带着全家人致富的女儿。
纾桦不知见过多少囿于命运的养媳,却第一次知晓,身份卑微如童画,竟然如杂草这般,顽强求生的同时,又能不断努力地改写着自己的命运。
她忽而对嫁去祁家充满了希望,她的能耐远在童画之上。既童画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改变自己在李家的地位,那凭什么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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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不再是养媳的身份,怎村中诸人还这般误会你俩?”那一次的相见过后,纾桦嫁去金陵,在与其夫祁鸣分分合合了三载光阴后,她终于傲然放手,和离后自创鸣丝阁,再至如今将分店铺向全国各地。
因着事忙,她也不甚有空落脚通州与童画厮见,只是每年按时送去银钱,叫得粉蚕的研制能够有条不紊。她低首回忆,好半晌才勉强想起一件事来:“是因为那一场大火么,那场大火烧掉了你与李家解契的文书?这才叫你不得不蹉跎着等下去。”那场大火,也连带着烧走了童画熬了几年的成果,否则粉蚕的批量问世何须拖到如今。
养媳的买卖皆以文书为契,若婆家欲将养媳收成养女或者改嫁,都需去里正处另订一份解契文书。解契文书需得由养媳的公爹按印解契,若公爹去世,则需等着小丈夫长大成人后才能成行。
当年纾桦做客李家时,李家众人虽都改了口,可因着事忙,李父尚未得空去得李正处履行手续。
提起那场大火,童画倏然一愣。尽管已过去六七年的光景,可到如今想来,仍觉记忆犹新。在外人眼中,那不过是一场令人绝望的天灾,熊熊的烈火最终吞噬了李家父母两条人命,唯有童画与李继祖逃过一劫。可事情的真相却是那般地难现,只能永远地埋藏在童画的记忆中。
自李家生活略好转后,李父的赌瘾仿佛得到了银钱的支撑,变得愈发大了起来。庄家正愁寻不到个冤大头,偏偏他没头脑地闯进去,一场赌红了眼的牌局下,他竟一气儿输了个底朝天,甚至到了要卖儿卖女的地步。
“她是我家的养媳,契书上可写得真真的,作为她的婆家有贩卖的权利。”李父拱手拱脚地去屋中搜着当初买下童画的契书,被李母逮了个正着。
他毫无愧色地嚷嚷道,“那个小贱蹄子仗着自己有了些本事便不将我放在眼里,说什么送来的银钱是用着培育新蚕之用,死活不肯给我花用花用。左右你也跟着学了这么长的时间,想来也该知道如何培育一二。”
养女的身份既要用培育粉蚕的配方来换,因此等粉蚕的培育小有所成时,李母便加入了培育新蚕的进程之中。
新蚕的哺育、饲料的配比、蚕房的温湿度调控,当琢磨出门道后,这些个流程只需按部就班。李母逐渐上了手,可正当二人合力在蚕房中为着未来努力时,李父却不断地拖着后腿。
“就你是个傻的,还想着尽快学成好将那小贱蹄子给嫁出去。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压根没想过去里正处解契。这小贱蹄子必须留在咱们家,怎么也不能便宜外人。要是继祖到时看不中,收用做妾也是不错。只可惜现在来不及了,只能先发卖了解我眼下的困难。”李父露出最狰狞的面容,要不是对方看中了养媳的美貌,点名道姓地就要她抵债,他还真舍不得这颗摇钱树。
“你这个杀千刀的,要没有画儿,哪里有咱们如今的日子,偏偏你还这么不知足。”李母尖叫起来,伸手便推搡起李父。
李父被推得一摔,一股子狠厉劲儿涌起,对着李母便是窝心一脚。随着李母的一声惨叫,一直躲在门外的童画心也跟着抖上一抖。可是,她却不能进去阻止。
只因这一切,都来源于她的图谋。
公爹的心思她多少猜到一些,她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换得自由身。幸亏公爹的赌瘾不小,才能叫她寻到机会设下这一局。
养媳身份的剔除,除了里正处的解契文书这一条路外,便只剩下买卖一途。她暂且挪用了培育粉蚕的银钱,转身从赌场的人手中给自己赎了身。当新的结契书落在手掌心时,她已然摆脱了养媳的身份,这辈子的姻缘便只由己不由人。
她欢欣雀跃不已,唯独近家时愧疚之情怯怯。她本以为,李母也如李父一般执意困住她一辈子,遂才选用了这背后的阴招。可结果却是自己错估了人心,到了如今,她要怎样与李母分说,才能叫她的伤心能少些。
她回来时天色已晚,继祖暂住在私塾不归,可本该守着院子的李父与李母也似乎不见了踪影。
院中寂寂,微凉的风送来一缕腥甜。她悚然一惊,急急地推开李父李母屋子的大门。
屋中纷杂一片,李父倒在血泊中已然没了声息,而李母半趴在床边艰难地喘着气儿,待见了她才勉力抬了抬手。
“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才叫这杀千刀的拿走了你的身契。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他杀了,赌场那边的人就算要来捉你,可没了他这个人证,也是拉不走你的。”
李母勉强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无限留恋地瞧了眼门外,叹息道,“我的继祖学问那般地好,将来肯定是要做大官的,要是跟着这样的爹哪里还会有什么前程。”比起李父,她更信童画多些。只不过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以为自己能趁其不备解决了李父,却还是落得个两败俱伤。
童画早已泪流满面,她深深地懊悔着,就因为自己的一时私心,竟害了这般好的婆母。
李母已然说不出话来,身侧的帐幔渐渐撩出了绵延的火。她不能叫继祖顶着旁人轻蔑的眼神而活,更不能传出其母亲谋杀亲夫的恶闻来。这一场看似天灾的大火便是她与李父最后的归宿。
她伸出手来,重重地将童画往外一推,用最后的力气喊道:“画儿,以后继祖就多请你照顾着些,我自是信你的本事的,回头你再替他娶个如你一般的好媳妇,可好?”
7
一场大火掩下一场罪恶,李继祖的归属问题却摆上了面前。童画攒紧了双手,自始至终都未曾拿出那份代表着自己自由身身份的契书。如果自己与李继祖再没了干系,那他便只能被接回族中由族人抚养。族中生活艰辛,恐怕只能工他个温饱,却不能再叫他于学问上精进。
可她冷眼瞧着,李继祖确是块读书的料。如果没有她的自作主张,那李家也不至于分崩离析,李继祖也依旧会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小小学童。
婆母的话就盘旋在耳边,她终究将手松开,再次担起养媳的名头,养着自己的小相公,奔一个肉眼可见的暗淡未来。这仿佛便是苍天给她的报应,因她欺瞒了一心待她的婆母,便只能心甘情愿地困在着养媳的枷锁里过活。
她绝望地想着,便这样与李继祖生活下去,老实地做一个养媳,安心地等待着继祖的长大,然后,与他成亲,以夫妻的名义,伴着姐弟的情分过这一生。也算是不负婆母的嘱托,也算是解了此生的罪孽。
……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事已至此,不明真相的纾桦虽为她青春的白费添了几分不值,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般苍凉的现实。
好在如今的童画有了足够的银钱傍身,好在李继祖放手的时间还不算太晚。凭着她的手艺与身价,靠着她素来坚定的信念,也定然能将余生过好吧。
“我觉得金陵风光甚好,着实想去瞧瞧。”童画莞尔,显然早就有了决断,“听闻金陵也有你鸣丝阁的分店,我若是研制得成,便送信到那里去。好歹我如今也算得那里的半个掌事呢。”
昔年纾桦以银钱入股,后来又赠与童画鸣丝阁的一分干股,才将未来彩蚕的独家出售权利悉数买断。也因此,随着鸣丝阁的进一步壮大,童画已然身价不菲。
“照如今这个势头,怕你还得再得我前缘坊的一分干股罢。”兰鸢抿嘴轻笑,由着纾桦重新定下三方契约,也从未来各色彩蚕的分红中占下一杯羹。
……
待送走兰鸢与纾桦,童画才开始低头收拾包袱。她欲带走的行李并没有多少,唯独对一块玉佩显得格外珍重。她温柔地勾起唇角,将那份独有的欢喜藏进自己的心底。
在伴着李继祖长大的光阴中,她确实想过向命运低头。可叛逆之心不允许她的妥协,与李继祖亲如姐弟的亲情也容不下她的认命。
她自李继祖周岁时开始照顾他,端屎把尿、穿衣喂饭,如父如母地充当着姐姐的角色。照顾了多年,浓厚的亲情早已渗入骨血,在她的心底,李继祖就是她的亲弟弟。这样由亲情捆绑着长大的情愫,又如何能结成日后的恩爱夫妻模样。
这段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呵,总要尽兴地活上这一遭。
她潜移默化地引导着,引导着继祖正视着自己对她的亲情依赖,放手继祖去奔赴向多姿多彩的世界。就如当年的她一般,悸动着只属于自己的悸动,寻找只属于自己的人生。终于,李继祖寻到自己的心有所属,放下从前想要对她负责的执念。
而她,也努力地遇到了对的人。寂寞的心灵总需要旁人来慰藉,悸动的心怀也需要旁人来填满。不过恰巧她的良人因了生计奔波在远方,才叫她能消停下外面的流言蜚语,等到李继祖长至能装模作样解契的年岁。
数年异地的相候,她择拣的良人仍旧一心盼着她前去。她已了无牵挂,自是要千里飞奔去寻。
与李继祖这一场错位的缘分终于做了一个彻底的了解,从此,他有他的漫漫人生路要走,而她,亦有着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原标题:《傲红颜:养媳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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