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人间好(童年不知身是客)
思乡序曲
东汉文学家王粲的《登楼赋》中有一句:“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们思念故乡的感情是相同的,怎么会因为穷困还是显贵而不同呢?
我是童年时代就离开家乡的,记忆中的一段段场景如陈年佳酿,历久弥香。如粒粒珍珠,熠熠生辉。我把家乡赋予我的感知,用文字呈现出来,算是另类的思乡曲,以飨读者。
我的母亲说:她未出嫁时,曾和几个同龄的女孩子结伴去官庄看电影,路过一个村庄,她看到一户人家茅屋低矮,屋的外墙皮被雨浸坏,塌了一半,裸露出内墙的土胚。她想:也不知谁家这么穷!
没想到两年后,她就嫁到了这家。
我的几个姨到了婚嫁年龄,择偶条件基本都是家境殷实,男方有投向。所谓投向就是有工作。我母亲到了谈婚论嫁时,择偶条件是男方有投向,家里越穷越好。
母亲相亲时,见到父亲个子不高,她没相中。姥娘和三个舅舅同意。姥娘说:人老实,有投向,这不挺好吗?三个妗子说这个人配不上他小姑。此时姥爷没了,姥娘最后拍板,就这么成了。
家乡旧事之撞客
三姨的最后一次回娘家,给年幼的母亲留下一句话:“我谁都不想,我就是想你。”这句话让母亲记了一辈子。即便母亲在晚年,她还交待我们:“到时候别忘了给恁三姨一份“钱粮”,她没有孩子。”
母亲婚后,曾去另外一个村庄的荒郊野岭,给三姨上坟。摆上供品,烧纸钱,边告慰边哭。猛然间发现,远处一个男人向这边走来。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母亲许多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匆匆收场,就赶紧离开了。
到家之后,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的时候委屈得不行,声泪俱下;一会儿又笑声朗朗,笑得停不下来。无论哭声还是笑声,这声音全是三姨的。
母亲心里清楚得很,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后来我奶奶找来了吉奶奶,她是村里一位通神的人,她给母亲扎了几针,母亲神情就安静了。吉奶奶对母亲说:"你们家有佛像,却锁在箱子里,拿出来就好了。"
母亲把这话跟奶奶说了。奶奶说:"还真有。"从此奶奶把佛像拿出来,放在了箱子顶上。这样的事也再没发生过。
这件事我也不太懂,我只觉得母亲当时是受了惊吓。
童年的家
我的家在染坊街,这是一条东西很长的街道。我家坐南朝北。两扇厚重的木质大门,没有上漆。大门口东西两侧各有两块可坐的条石,两条石之间的地面是光滑的青石板。
小孩子们经常在上面玩泥巴。我们把泥巴做成小碗状,拿在手上,嘴对着小碗说:“喂哇喂哇,鼻子开花。”猛地把它倒扣到地上,泥碗从底面会挤爆出一窟窿。随之孩子们的脸上也笑开了花。
人坐在条石上,雨是淋不着的,因为有门庭的遮挡。门庭外左侧有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面可坐两三个成年人。
我家的大门口常常有人坐着拉呱,有时是三五个老人闲坐,有时是看孩子的老人,有时是中午下了坡回来的女人坐在条石上,掀开衣襟给幼小的孩子喂奶。有时是成年男人小坐。
大门里是个过道。走过过道是个露天地,有一墙与外面相连。再往里是个破旧的夹门,进了夹门也就进了家。里面三间北屋奶奶居住。我们住两间东屋,很局促。
南屋是做饭的屋。北屋窗台下是一整块石板的香台,我小时候经常和同学在上面写作业。离北屋窗台不远的西墙根,有一棵石榴树。石榴树南边是石磨,石磨旁边是姐姐种的一棵梧桐树。
母亲常常看着落在西墙上的阳光,告诉我们该上学了,或者她该上坡了。西墙上的光影就成了我家计时的钟表。
最初的记忆
我最初的记忆是贴在墙上的日历画,上面写的是1973,还有每天早上喇叭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我经常说成:中央人民果果杏台。后来母亲帮我纠正过来。
一个冬天的早上,年幼的我随手抓起一个外层是褐色人造革的帽子戴在头上,到大门口玩。街上,冬子他娘逗我说:“你是个小小子吗?嗯?”我笑笑并不答话。回家去给母亲学。
她的丈夫是某中学的校长。她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家乡人对小孩子的善意无处不在。并不以家里是否有钱、有地位,区别对待。
不知几岁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娟子吵架,竟到她家里,还插上她家的大门,和她扎架子打。她可是有爹有娘,有俩姐俩哥的。事后她娘笑着给我娘说这件事,不曾有半点责怪。
西湾
西湾在我们街西头,离我家不足百米。是庄里最大的湾,它比现在的游泳池要大。我总觉得有两个济南珍珠泉池子那么大,两三米深,四周有石质护栏。湾东北和西南各有两个入口,入口宽约三米。有层层的石阶铺下去。
人们洗衣就从这些青石板上,有人还拿着棒槌捶打,用的大多是华光牌肥皂或泉城牌洗衣膏。如今这两大产品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少数老人会用淋灰水来洗衣。
西湾的水源除了夏天的雨水,就是我们村西北的煤矿。清澈的矿井水抽上来,一部分灌溉农田,一部分就流入西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夏季,天亮得早。我和姐姐一人拿一个水盆,到西湾的西北口,顺着石阶下去各舀一盆水端上来,对着水面以上的台阶的缝隙,猛泼进去,会有许多小蛤蟆从石缝里顺水流出来。
姐姐麻利地拣起小蛤蟆,扔进盆里。如此重复多次,然后盆里再加点水,端回家喂鸭子。刚到家,我家的两只鸭子一公一母,嘎嘎地飞奔向水盆,急火火地把头伸进去,苏鲁几下,迅速离开水面,一仰脖子咽下去。
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功夫,小蛤蟆就被它们吃个精光。后来我就把鸭子赶到西湾去,它们跟在鸭群里或在水里游,或在岸上晒太阳,到点还知道回家。
后来,它们出门也会呼朋引伴。在邻居的大门口,嘎嘎地叫几声,东家的鸭子应声嘎嘎地蹒跚着走出来,它们一起去西湾。我家的鸭子吃饱了,就会回家,把蛋下到窝里。再去湾里游泳觅食。
我娘说:“这只鸭子可真添欢。”添欢是家乡方言,就是增添欢乐。其实岂止是鸭子,动物和人一样,对人越有贡献越受人欢迎。
后来它吞了一只大蛤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最后竟憋死了。更没想到的是它的蛋肠里还有一只未排出的鸭蛋。
可怜的鸭子我要告诉你:首先你应该先排蛋再进食。其次你肠道没那么粗大,就不要贪吃过大的食物。食物太大,会堵塞生命运行的咽喉要道。由此可见贪吃也会要命的。
西湾的西南入口,对着的是一条河沟。下雨时,水流从这里直接流入西湾里。
沟的东面是一个荒费的园子,里面有高大的皂角树,刺槐,杨树。靠近西湾的地方是一堵坍塌了一段的土胚墙。墙内是两棵高大的枣树,结的枣大而圆,甜却不脆。
我们一群小孩子常常从坍塌的地方踩上去,爬到墙顶,伸手够枣吃。从长出青枣就吃,一直吃到枣子红了落一地。站在墙顶俯视大湾,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即使从墙顶朝园内跳下去,里面的地也是宣软的,且还有丛生的杂草。
这个园子我和娟子经常光顾。里面有一片艾,我俩有时采几片叶子,放在鼻子上闻,有时折一支艾条,在路上当鞭子,抽打着玩。
我和娟子
娟子是我从小的玩伴。我们两家相隔不足百 米,投脾气,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两个没有弟、妹的牵绊,可以自由地玩耍。
学龄前的孩子是最自由的,农村广阔的天地就是我们的幼儿园。
我和娟子之丁香花
春天,我和娟子曾到小南街,寻着丁香花的香味,到了一户人家。丁香树在他家院子东墙根,很高大。这家的女主人五十岁左右,娟子笑着说:“大娘,俺俩想要几枝丁香花。”
他家的儿子也认识我俩,对他娘说这个是谁家的孩子,这个是谁家的孩子。他身手矫健,纵身一跃,就上树了。他给我们一人折了两枝,我俩满意而归,各自回家,插进水瓶里。
狭小的房间里顿时芳香四溢,蓬荜生辉。两个小孩子,用家乡人的馈赠,美化了居室。也受到了家人的表扬,心里美美的。
我和娟子之看“套螲蟷”
有时我俩也会跟着男孩子到村外“套螲蟷”。
螲蟷是一种类似蜘蛛的虫子,生活在地下。雨天,它们会把自己的窝封住,就像蚂蚁窝。它的窝直径要比蚂蚁窝大许多,可明显看出一个手指肚粗的圆形的盖。
男孩子们常常准备一根小棒,棒的一头拴一根细绳,绳长约有二十公分左右,绳的一头粘一块羊屎蛋大小的“臭油”。所谓“臭油”,就是现在铺路的沥青。
一人用手指轻轻掀开圆形盖子,就可看见一个通往地下的手指粗的孔洞。拿起拴绳的小棒,把带“臭油”的一头递进孔洞里,静静地等一会儿,猛地往上一提,往往就会有一只螲蟷紧紧地抱住“臭油”被带出来。
男孩子很快把它装进瓶子里,回家给鸡吃。一上午也会捸不少这种虫子,满满的收获感。这种不花钱的童趣,现在的孩子是花钱买不来的,他们早就不玩了。
我和娟子之找小娃娃
夏日雨后,我和娟子会穿上凉鞋,踏着水流,煞有介事地跑到湾西头,看河沟的水流里有没有小娃娃。大人们总是骗我们说:小娃娃都是大水冲来的,我们还真信。
随着书籍和电视的普及,现在的孩子也没有几个信的了,父母也没有几个这样骗孩子的了。毕竟时代在进步,观念在变化,一切都要与时俱进。
稍大点我们看见大肚子的女人,便知道里面有了小娃娃。我们两个又去问宽子的奶奶:“大娘哎,世界上第一个女人是谁?”大娘笑着说:“俺可知不道。”
我们简单地认为:女人到了一定年龄会生孩子,男孩女孩都是女人生的,一定最开始有一个女人。
学校
西湾的北岸,隔着约三米宽的路是学校。秋季,我和娟子因不够年龄,上不了学。我俩会蹲在一年级教室门口旁听老师讲课,过过上学的瘾。
遇到老师提问某个学生问题,那个学生答不上时,我们会随口答出来,老师会说:“你看你不认真听讲,还不如人家没上学的孩子呢!”不是我俩聪明,是老师刚讲了。
有时我俩会一人拿一串葡萄,站在一年级教室门口,边吃边听课。引得几个学生只看我们,不看老师,这时老师就会把我俩赶走。虽然我俩走开了,但是学校依然有无穷的魅力。
初冬的早上,我俩会到学校看学生们做早操。娟子穿的是古铜色粗布薄袄,她常把棉袄从前襟往右侧一折,使棉袄紧贴着身体,左手压住,右手抓住左手腕部,显得苗条又利索。
我们看学生做操,也有位高年级的男老师看我们俩人,笑着说:“你俩天天来,不嫌冷啊?”我俩笑着摇头。
两村之间的喇叭声
出了校门往西,过了西湾就来到了一个开阔之地。北面西侧是大队办公室,旁边是村卫生室,东边是大队的果园正门。
过了大队,再往西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路分两股,一股往西到徐家,一股往西北到上皋,三涧西,明水。早上我们村和徐家村的喇叭同时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
发现新闻里同样的话,总是我们这边喇叭说完了,徐家那边还没说完,他们的喇叭慢半拍。为了验证这件事,我们俩分开一段距离。我站在我们村这边,娟子站在靠近徐家的地方。
结果,娟子说徐家那边播的比这边快,我说咱村这边播的快。反之亦然。当时,我俩小孩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长大后接触了物理学:声音的传播速度与距离无关。我有些怀疑,明明是距离近的先听到的。
解放军叔叔
叉路口形成的三角地比两边的路面低半米左右。里面是个小树林,树林里埋着一匹立过军功的枣红马。某野战部队拉练到我们村,由我们队提供食宿。我们的街上经常看到来往的解放军叔叔。
我们小时候经常看的电影如:《小兵张嘎》《两个小八路》《上甘岭》《红孩子》等,使我们对解放军充满了崇拜之情。
有一天,我和娟子鼓足了勇气,跑到两个年少的解放军叔叔面前,大声唱了刚学的两句儿歌:解放军叔叔,打得敌人搐搐!解放军好,打得敌人往后跑!
他们其中的一个这样表扬我俩:“好孩子,一包屎!”我们俩哈哈大笑着跑开,还回家学给大人听,大人们也笑。
部队小王和“小虎”
小王在部队食堂,二十多岁,他在闲暇时间经常跑到报春大爷门口玩。报春大爷家有一条狼狗,叫小虎。体型比我们常见的狗高大,毛黄褐色,目光冷峻,耳朵直立。夜间常发出:呜汪呜汪地嚎叫。
我们村大人孩子都害怕它,去他家时,先问:你家的狗拴着了吗?但是小王和它混熟了,小王可以用线绳把它的嘴绑住,它也不反抗。它会听从小王的口令,或站、或坐、或握手、或捡瓶子。
小王只要一来,小虎就要扑上去,表示一下亲热。有一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小王把小虎惹急了,朝他的臀部咬了一口。狗主人报春大爷用鞭子严厉地教训了小虎,小虎趴在地上嘤嘤作呻吟状。
那时候没有狂犬疫苗,报春大娘从小虎身上剪了一撮狗毛,非常歉意地告诉小王,把这狗毛烧成灰,撒到伤口处,会好得快。
从此以后,小虎就经常被拴起来了。我和娟子也经常“光顾”他们家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小王是否安好。
报春大爷家,庭院很大,有许多别人家没有的花。比如红色的美人蕉,艳丽的大丽花,满是花苞的茉莉等。大门口有葡萄架,还没长葡萄,我和娟子就会揪一根葡萄须,放到嘴里嚼嚼,品尝它的酸涩。
立过军功的枣红马
后来部队要走了,为了表示感谢,给我们队留下了一匹枣红马。这匹马很英俊,双耳瘦尖,鬃毛很长,让它驾车,有点委屈它。
我们队有饲养处,里面有成群的牛、驴、马、骡子。里面的马没有一匹能和这匹枣红马比。
后来听说这匹马在拉着一地排车粮食时,不知怎么受惊了。它挣脱了僵绳,跑了很长的路。在跨过人为设置的路障时,把地排车的把手撞断,把手斜插进了它的肚子里,鲜血淋漓。
它带着断掉的把手,跑着跑着,耗尽力气,倒地而死。
因它立过军功,村里人给部队打了电话,说明了它的情况。部队领导回复:“部队把它送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马,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最后村里人决定:把它埋葬在村西头的三角地。从此,英雄的马,在我家乡的土地上长眠。
它也许不满足被安排的命运,还梦想着在沙场上载着他的主人驰骋千里,也许村里人“策之,不以其道”,让它受委屈了,也许它本不该留在这里......马也是通人性的。
果园
果园西面是桃园,东面是苹果园。中间是一条南北向的路,路的两侧是葡萄。苹果园在学校北面,毗邻学校。
秋季,果子成熟了。根据品质和个头,有高、中、低不同的价格,村民们大都吃得起。
果园里的桃子品种属于肥城桃,个头大的有一斤多。熟好的的桃子,绿中泛白,质感有点软。再放几天,它会变得稀软甘甜,只需把外皮撕一小口,用嘴吸,就可以把一个诺大的桃子吸的只剩皮包核,适合老年牙口不好的人吃。如果七八分熟,外皮青绿色,脆而甜,适合年轻人吃。
果园里成熟的葡萄紫红色,颗粒不大却很香甜,一整串葡萄即使有几颗青葡萄也很甜。当时我不知它的品种,直到多年后,吃到玫瑰香葡萄时,我觉得是家乡葡萄的味。
果园里的苹果品种较多,有小国光,有青香蕉,有金帅等。小国光色红,味道有点酸;青香蕉色绿、甜、香;金帅开始是绿色、脆甜、香,放一段时间会变得金黄,肉质绵软。
我不知母亲为什么会把苹果放到盛衣服的大箱子里,平时落锁。即使不落锁,小孩子也没有力气打开。我在冬天咳嗽时,母亲拿出的苹果外皮皱皱的,都带着一股樟脑球味。
“尖尖帽子”的由来
大奶奶一家在我们街西的一条深巷子里。她有九个孩子,五儿四女,她最小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她最小的女儿和姐姐是同学,我们叫她姑。因这层关系,我经常跟着姐姐去她家。
过年的时候,父亲从济宁回来,给我买了一顶有尖尖顶的红帽子。我带着它跟姐姐去了大奶奶家,找她同学玩。
他的父亲是沈阳铁路局的,看到我来,就高兴地说:“哎呀,尖尖帽子来了!”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他有那么多孩子,依旧流露出对我的喜爱之情。
他们家的人大笑,他从不掩饰对我的欢迎。从此我就有了“尖尖帽子”的外号。农村力气活儿多,大奶奶的几个成年的孩子对我家多有帮助。对我也很关爱。
村里每次放电影,我都会争先恐后地去。我们两家的凳子,挨得也很近。我常常看着电影打盹儿,我的母亲总是很忙,很晚才去。
大奶奶总是把我叫到身边,把我揽到她怀里,我也常常在她怀里睡着,母亲去了就把我领回家。
我一看电影就犯睏,也许是我们小孩子白天到处跑,消耗了体力,也许是那场电影较成人化,感觉没意思。睡着的时候,经常听到姐姐叫我,说:“快醒醒,演小木偶了!”
大奶奶家的小荣姑
小荣姑是大奶奶家的三女儿,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记得一个无月的夜晚,我们一群人从她家出来,巷子很长很黑,我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她对身边的人说:“你看‘尖尖帽子’挺大胆,小孩子不知道害怕,你们都不要吓唬她。”
她待人温暖有爱。她们家在大东街有一个园子,有一次她去园子里拿柴火,要我陪她。到了那个园子,到处是竖成垛的玉米秸,棉花柴垛。
旁边是一户韩姓人家的房屋的后窗,她对我说:“你不要向窗子里面看,里面死过一个女人。她在这个屋里病了好几年,后来就死了,我每次来都头皮发炸。”
她说的那个人,我从未见过,也不害怕。我自从上了学,认识了韩家最小的女儿,比我高一年级。我也认识了她的哥哥姐姐,她的父亲,她的奶奶,他们都很俊美、很和善。
听母亲说,她有一次推着一车粮食上一个土坡时,女孩的父亲主动说:“嫂子,我帮你推上去吧。”人家可不孬。于是我对她的父亲也充满了感恩。
即使以后我又陪小荣姑去那园子,我也没有丝毫地害怕。毕竟一个好男人的妻子,一群好孩子的母亲,一定是个好女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离开家乡多年后,听说韩家的儿子成了附近某厂的厂长,他把厂里的热能,引向了我们庄,使家家户户拥有了暖气,告别了烧煤炭取暖,只可惜他娘死得早,否则也该享儿女的福了。
我永远感谢建设家乡的人!永远感谢给家乡带来福祉的人!
上学之后
我们一二年级学生的课桌都是水泥板,自带马扎。二年级期末考试,老师奖励我一枝英雄钢笔,到家写作业时没找着它。夜里作梦,它在两块水泥课桌之间的缝隙里。
我第二天一早去了,发现它果然在那里。
三年级我们换了教室,换到一排坐北朝南的新房子里,里面是新的木质课桌和条凳。北面的窗子对着的是苹果园。有一枝挂满苹果的树枝伸向我们的窗口,像是给我们打招呼。打开窗子,触手可及。
我们的班主任赵老师郑重交待:“窗外这枝上的苹果,咱班学生谁摘了,我找谁。”我们同学还是很自律的,后来我们对苹果枝已经熟视无睹了。
突然有一天早上,我刚落座,就看到几个女生煞有介事,窃窃私语。我问娟子:“发生了什么事?”娟子说:“昨天晚上,果园的看守人员捸到了三个偷摘苹果的人,其中一个是某某某。”
他不是我们班的,却是我们熟悉的人......我们都很惊愕,我下意识地朝北窗看了看,那一枝上的苹果没了,树枝已经如释重负,“枝”高气昂了。
后来我们换了一位新的班主任姓李,20多岁,他教我们语文,课堂上总是充满欢声笑语,我们都喜欢上他的课。他告诉我们:要想学好语文,光靠课堂上听讲是不够的,还要多读课外书。
他因材施教。我们班有一个成绩不大好的男生,他经常不写作业,经常到西湾去游泳。老师说:在有家人看管的情况下,可以去西湾游泳。他说他游泳时,有家里人看着的。
老师问他是谁看着时,他说是他妹妹。当时他的妹妹也不过四五岁。经过李老师的教导,他转变得很快,上课认真听讲,及时完成作业。他的语文成绩提高到90分。
李老师给我们开设书法课,教我们写毛笔字,每周一节。他现场示范,我们的一笔一划,写得好的字,他都会画上红圈。
当时,音乐课没有单独的老师教我们,他给我们上。我们学会了《打靶归来》、《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学习雷锋好榜样》等歌曲。
体育课也是他给我们上的。我们学会了运动前的热身、正确的投篮姿势,学会了怎样带球,怎样护球,怎样突围。学会了分队进行篮球比赛。
家乡旧事之电影角色表演
我们看过的电影有《红孩子》、《地道战》、《地雷战》、《上甘岭》、《冰山上的来客》、《一江春水向东流》等。每次看完电影,我们班学生,意犹未尽,有的要表演一番。
有的模仿正面人物,有的也模仿反面人物。有的模仿伪军汤司令:“高,实在是高。”有的模仿杨排长的一句:“阿米尔,冲。”
有的模仿英雄人物,临危不惧,牺牲前发出的豪言壮语。有的模仿《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交际花王丽珍,娇声嗲气地叫:“干爹——”从语言到形态,学得有模有样,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在这片笑声里,有一位同学悄悄对我说:“小梁子他娘看完这个电影,回去哭了一宿。”我回去给娘说这件事,娘说:“可不是嘛,他娘家爹在城里找了小老婆,就不管他娘俩了。她娘带着她,日子过得艰难。”
小孩子的感悟往往流于形式,而成年人往往联系自身经历。过往的经历使她有了切身之痛。好在这个女人嫁了个好人家,他的丈夫是知识分子,知情达理。她也有能力报答娘了。
甜秫秸和乌霉
甜秫秸就是甜的玉米秸秆,秋天人们把成熟的玉米棒子掰下来,剩下的秸秆。家里的大人们把它们折断,绑成捆儿,抱回家给小孩子们吃。
我们小孩子用牙扒掉皮,咬一口瓤嚼碎,把甜甜的汁液咽下去,把渣子吐出来。就像现在的小孩吃甘蔗一样。
乌霉就是玉米秸该长玉米棒子的地方没长成,长了个不规则的瘤状物,白色的。咬开里面却是黑的,不甜也不辣。我们常常吃得满嘴黑乎乎的。
抹油锅与捞锅底
那时人们吃油水少,大多数时候吃的是煎饼就咸菜。偶尔炒一回菜,吃得不尽兴,就会用煎饼抹锅底的油,然后把煎饼吃掉。锅底被抹得干干净净,都不用刷洗了。那时食用油稀罕,人们吃的油是棉花籽油。
捞锅底,捞得就是锅底的饭粒。那时喝的饭很稀,大多是玉米面、玉米糁、小米,因为米少水多,物以稀为贵,捞锅底饭粒的,大都是我们小孩子。
把棉花织成布
我们村里有种棉花的历史,把棉花用机器弹成洁白暄软的棉绒。把棉绒用手板子搓成棉条,棉条是空心的也叫布剂。用纺车把布剂纺成纺锤。
把纺锤上的线转成线圈。有时街上会传来咣咣的敲锣声,这就是干染坊的来揽活了。在线圈上标记上名字和要染的颜色,下次来了交钱取线。
女人们把染过的线卷到织布机上,通过踩踏脚底的两个板子,手持带线的木质的梭子,使其在上下经线之间来回穿梭。连线成面,这样就织成了布。
织成的布要先过水,因为棉布有回缩。整个一匹布就晾在西湾旁边,电线杆和木桩之间。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看到两个女人,一人抓住布匹一头,两脚前后岔开。同时前俯后仰,布匹随之一松一紧。
我和娟子会看半天,我们觉得她们的动作像舞蹈一样美,她们说着笑着就把活干了。
同学吴爱
吴爱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在北街上住。她娘经常指派她干活,还经常打她,她爹是某个中学的老师。他们家就她一个孩子,我们都知道她是后娘后爹。
她的学习成绩不太好,不懂事的同学还经常欺负她。记得某个冬天的晚上,村里的喇叭传来:“***家的吴爱,***家的吴爱,你的家人正在找你,听到后请马上回家。”连播了三遍。
第2天一早她到学校后,我们问她:“昨晚你去哪了?你娘找不着你。”她说:“我去拿柴火去了,觉得有点累,就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在柴火垛里睡着了。”
我们小孩子也没有多想,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现在想一想她果真去拿柴火了吗?如果她真去拿柴火了,她娘为什么不去柴火垛里去找她?那不是一找一个准吗?反而找不着她,就去找大队的人,到喇叭里喊。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位母亲让自己的孩子怕你,这不算什么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让自己的孩子从内心里爱你、敬重你、有能力贡献社会、回报你。
其实她的亲娘亲爹在南街住,就是她现在的叔和婶儿,她还有一个5岁左右的妹妹和三岁左右的弟弟。亲生父母听到喇叭里喊他们的女儿,不知道作何感想。
有一天,我路过我们村供销社。我看到她和弟弟、妹妹站在柜台边。她问弟弟要什么,妹妹要什么。吴爱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样子,也不知当时她是否知道: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后来我们书法课上,要用到毛笔墨汁之类的。课间两个男生打闹,把她的课桌碰倒了。她的花布书包被墨汁浸黑了一大块儿,吴爱大哭,她说:“回家,俺娘会打俺。”两个男生拿着她的花布书包到西湾去洗,也没洗掉。
那时候我们同学都没有零花钱,也没有办法给她买一个新的书包。她那天回家,也不知是否挨打了。
再后来,吴爱在中学教书的爹死了。她说一位叔叔抱着她,她怀里抱着爹的骨灰盒。她说她没想到,自己还挺重要的。她还说:“俺娘现在不打俺了,对俺好了。”
我们都为她庆幸,好歹不挨打了。想必她的后娘良心发现,家里除了她就是闺女了,再对闺女不好,谁替她养老呢?
让人不明白的是,吴爱经常挨打的处境,她的亲生父母应该有所耳闻,他们怎么就不去干预一下?把孩子送给人家,就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明智的父母完全可以去找她的养母,告诉她:孩子再不好,你只有说教的份,但不能打。再这样打,我们可就要把她接回去了。
十几年后,我舅家的哥哥嫂子来我家。嫂子说:“恁庄的吴爱,找了俺庄的***。两个人感情挺好,可是吴爱她娘想让男方,上她家当养老女婿。人家男方家就一个儿子,男方家里人不愿意。
吴爱也愿意到俺庄里来,可是她娘不愿意,没想到吴爱就喝农药死了。”
我们都为吴爱感到惋惜。她从小得到的爱和温暖就少。好不容易长大了,沐浴到爱情的阳光,遇到生命的转机,因为母亲的掌控,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一位母亲如果真的爱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允许她,以喜欢的方式去度过这一生?为什么要始终把她和你捆绑在一起?以吴爱的成长经历看,她是太想离开养母而走向她的新家庭了。
作为养母,吴爱小时候你就没有好好地爱她。如今她长大了,你为什么不尊重她的选择,来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呢?爱犹如细沙,你攥得过紧,流失得也就越快越多。
再说两个村庄挨得并不远,不到4公里,骑电动车不过一刻钟。你们可以约定,让他们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有重要的事情就打电话,让他们随时回来就可以了。
作为吴爱,你也可以找你的亲生父母,诉说你的想法。晓之以利害。告诉他们:如若不然你就不想活了之类的。想必他们也可以和你的养母从中商量。
吴爱也可以和养母说:非***人不嫁,一辈子不结婚了。结果要么是她(养母)受不了,要么是他(恋人)受不了。无论谁妥协,都对你是有利的。
你将来会有儿女,你的养母也许会更爱你的儿女,生母也如此。他们会把没给到你的爱,加倍补偿到你的儿女身上。你要给他们改错的机会。
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要放弃生命。要相信生活会变得美好的,爱情是美好的。你都已经沐浴到爱情的阳光了,你最重要的是要让爱情之花——结果,走向婚姻。
与爱的人一起共建美好的生活。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死是逃避问题。你是真的爱他吗?放弃生命就是放弃了爱,放弃了一切。人活着就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关键是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方法好不好,要从两个方面来考虑。一方面看,这样做是否对他人有好处,另一方面看,这样做是否对自己有好处?只有既对他人有好处,也对自己有好处的办法才是好办法。
吴爱的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她把一切美好碾了个粉碎,是极不可取的。
同学她姑。
记得上一年级时,我们去同学小青家写作业。把铅笔磨得很尖,语文作业很简单的字,我们一笔一划,写得那么认真、那么慢,又写得那么小。同学的姑姑是一位20岁左右的姑娘,未婚先孕。
她挺着大肚子,走到我们身边,边看边说:“哎呀,你们写得这么慢,咋和刻版似的?”她似乎终身有靠了,旁边有一个要娶她的男人。
那人有些油腔滑舌,他在向她的父母保证,带她去东北以后,怎么哄她开心。
小青的爷爷奶奶也露出了笑脸,略有欣慰。我们都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她姑腹中胎儿的父亲。据说和她姑姑发生关系的是一位有妇之夫,此人颇有些文艺细胞,能说会唱。
此人经常拈花惹草,专门对一些涉世未深的漂亮姑娘。有的受害者在家人的陪伴下,偷偷地去流产。小青的姑姑平时穿的衣服比较肥大,家人未及时发现。等到发现时已经没法流产了。
那时家乡的人思想比较保守,不敢去报案。大概怕丢人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其实你不报案,丢的是自己的人;你只有报案,才能让作恶者丢人并受到惩戒。
孕晚期的女人,胎儿压迫膀胱会引起尿频。这时候,她的姑还同队里的人一起干农活。她多次上厕所,引起不少小媳妇的嘲笑。她是太不想在这个环境中生活了!
说来也巧,某村的一个娶不上媳妇的穷小子,快30岁了。经媒人牵线,人家一点也不嫌弃,还说要带她去大东北。小青的爷爷奶奶都很高兴,闺女总算有了着落。
小美的姑也是受害者之一。她身材窈窕,人们没有发现她肚子大,却坏了名声,一直找不到婆家。后来从镇上找了一个死了老婆的人,带着两个孩子,男孩6岁,女孩4岁。
男人经常带着两个孩子来她家。有一次我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小美的姑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吃着一块煮地瓜。4岁的妹妹盯着地瓜看,小美的姑问她:“你吃吗?”小女孩不说话。
小美的姑便把咬过的地瓜送给了小女孩,女孩接过地瓜看看哥哥,说:“给俺哥哥一块儿。”小美的姑笑了,对男孩说:“走,跟我去拿。”......
这两个年轻女孩的遭遇,首先有她们自身的原因。明知他是有妇之夫,本不该与他发生恋爱关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让自己的身体和名誉受到伤害,惹村里人耻笑。
其次,如果第1个受害者举报,使坏人受到惩处,必然不会有第2个第3个受害者。如果受到侵犯,却还是捂着盖着,生怕人知道,肚子大了你捂得住吗?你捂的是别人的丑。
还有重要一点是,一个已婚的男人,这样对年轻女孩子是极不负责任的。给她们带来的不止生理上的伤害,还有心理上的伤害。使女孩的父母家人蒙羞,你想过承担责任吗?
如果你不想承担责任,那么请你远离这些花季的女孩子。
胖娟子家的鹅蛋
胖娟子在东街住,她经常带着弟弟路过我们街。是我们那时候为数不多的小胖孩儿。她和弟弟长得很像,黑乎乎的,厚嘴唇。小女孩衣着不讲究,头发乱糟糟的,头发辫子总是散落下一部分。
上学后她和我们一班。后来听说了一件事:他们家低矮的土墙上长满了野草。冬天的一个早上,他的妈妈从土墙边走过来,发现了一只幼小的黄鼬掉在地上。
这个善良的女人没有伤害它,她把小黄鼬放回到墙上的草窝里,就走开,忙家务去了。第2天一早,胖娟的妈妈起来做饭,发现铁锅里有一个大鹅蛋。家里的每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3天一早,铁锅里又有一个大鹅蛋。胖娟子的娘猛然醒悟:可能是大黄鼬拉来的。我向胖娟子求证这事,她说:“是真的。”她的牙齿很白,言语中透露着真诚和淳朴。我们从此也成了朋友。
后来不知何故,他们一家就去东北定居了。
古人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胖娟妈一个小小的善举,使得黄鼬驮蛋报恩。日常生活中,也许我们一个不经意地付出,就能帮助别人解决烦恼。我们也会从中体会到快乐。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做善事,杜绝恶事。
家乡可圈可点的人、事还有很多,不一一尽述。
如今再回家乡,已经找不见了西湾、找不见了过去的学校、找不见了果园、找不见了过去的街道。代之而起的是成片的居民楼房。现代化的学校、现代化的幼儿园。还有农业基地示范园、有养老院、有健身场、有十里桃园。
有一句歌词说:回不去的是故乡,到不了的是远方。
其实不必感伤。这和古希腊哲学家所说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是一个道理。你也不能永远停留在童年里。
一切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不管是知识分子还是目不识丁,只要你离开了故土,都会觉得:月是故乡明,都心怀故乡。
所以我们大可不必乡愁,只要有乡思或者说思乡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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