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颐的才华(如果没写下119字奇文)
开始之前,先说一篇短文,名叫《爱莲说》,相信每一个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中国人,都无比熟悉,在数十篇“背诵全文”的文言文中,这短短119字,背诵起来,可以说是朗朗上口,轻而易举了。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和刘禹锡的《陋室铭》一样,此文堪称托物言志的典范,很多人或许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脱口而出,稍加思索,也能说出它的而作者姓甚名谁,但若要再细致些,恐怕就知者寥寥了。
周敦颐,又称茂叔,因老年避居濂溪,世称濂溪先生,又身后被追谥为“元”,后人又称之为元公。
周敦颐一生之成就,绝不仅仅是一篇《爱莲说》而已,他开创濂学,在孔孟儒学中断近千年的大宋一朝,重新赋予儒学第二次生命,他开一代思想,奠定理学基础,提出的无极、太极、阴阳、五行、动静、主静、至诚、无欲、顺化等理学基本概念,构成理学范畴体系中的重要内容,至今仍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一个名副其实的“思想巨子”,一个炳耀千古的“开山宗师”,如果不是因为一篇短文,恐怕早已被世人遗忘。
这似乎也并不奇怪,在一个人人都崇尚英雄和传奇的时代,周敦颐的一生则显得过于平淡,没有先唐李杜那般耀眼的诗歌才华和传奇一生,也没有刘禹锡“二十三年弃置身”的曲折和坎坷,没有同朝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铁血柔情,他的一生没有太多大起大落,没有诸多生离死别,以至于很多人忘了,这个真实存在于历史当中的普普通的读书人,以他最擅长的方式,深刻的构建起我们的精神底色。
或许我们将他遗忘,但他从未离开,这可能就是“圣人”的力量。
少年勤学,潜心悟道
1017年,周敦颐生于道州的一个书香人家,那一年,其父亲刚刚从县令一职致仕归隐,幼年的周敦颐,生活虽不甚富足,却也不窘迫,进士出身的父亲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学习环境,家里最不缺的便是书本,周敦颐因此也能遍览群书。
读书,入仕,治学,清晰的人生道路很早就在周敦颐眼前铺开,而周敦颐的志向也在于此。
十岁那年,姐姐和弟弟先后早逝,对于尚在孩童年纪的周敦颐来说,手足离去,幼年的幸福生活也就止于此了。
十四岁那年,他带上行李和书,奔向十余里外的月岩,潜心学习,在这段“月岩悟道”的日子里,周敦颐的思想得到了飞快的成长,成为了他思想升华的滥觞。
不久后,父亲也因病去世,人生的打击接二连三地扑向这个少年。
周敦颐随母亲来到舅舅郑向家,郑向当时正是龙图阁学士,颇有学问和声望,郑向对这个侄子尤为喜爱,特意为他构亭植莲,让他在其间安心学习,参经悟道。
这段寄宿时光,周敦颐几乎将时间全部倾注到读书上,孤单一人,只有一池莲花相伴,渐渐地,他似乎已经构建起一个属于他的精神世界:
有风还自掩,无事昼常关。
开阖从方便,乾坤在此间。
——周敦颐《书舂陵门扉》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六年: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周敦颐《暮春即事》
恩荫入仕,颇有政声
景祐三年,周敦颐正值及冠,因为舅舅郑向的关系,周敦颐有了恩荫入仕的机会,古代文人大多自视过高,一心只想通过科举堂堂正正考取功名,面对恩荫,大都不屑,而周敦颐却不以为然,恩荫如何,科考又如何,对他来说,能继续修学才是最重要的。
周敦颐被招为朝廷将作监的主簿,就在同一年,周敦颐娶朝廷兵部职方郎中陆参之女陆氏为妻。
升官娶妻,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之后又几番迁转,却总是些小官,或许是因为他恩荫的出生有关,但周敦颐不在意,在每一个岗位上都留下了响亮的政声。
1037年,郑向调任两浙转运使,周敦颐离开衡阳随舅迁润州丹徒县,第二年,舅舅、母亲相继去世,周敦颐按照母亲的遗嘱,把她安葬在润州,与舅舅郑向为伴。之后,周敦颐便在润州鹤林寺守丧。
守孝期间,二十出头的周敦颐遇见了五十多岁被贬谪离京的范仲淹。
两人说了什么,史籍未有记载,但足可想见,一个“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悲愤老人,一个一心修学问道不在乎仕途的年轻学者,两人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1040年,守孝期满的周敦颐出任洪州分宁县主簿,四年后,周敦颐迎来了仕途上的第一次升迁,提任南安军司理参军,随后又做了郴县县令。
兴办教学,四处论道
也正是在南安,或许是因为范仲淹的影响,周敦颐第一次将自己所学教化育人,学理的最终目的是还是为了经世治国,他公务之余兴办教学,吸引了诸多怀才之人,他的上司程珦折服于他的才学,将两个儿子程颢、程颐送到他门下,拜师学理。
这二人后来成为了宋明理学的开山祖师。
周敦颐在仕途上虽无大进,可在做学问上名声非凡,就连“拗相公”王安石,都想着向他学习。
1060年,周敦颐从合州解职回京,正好遇上回京述职的王安石。他们相互间仰慕已久,在京城,在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周敦颐应邀造访了王安石。
王安石对年长自己四岁的周敦颐充满了崇敬,两人谈经论道,相见恨晚,到了忘寝废食的地步,几日交谈,两人都有了更深的思想见地。
茂叔闻道甚早。王荆公为江东提点刑狱时,已号称通儒。茂叔遇之,与语连日夜。荆公退而精思,至忘寝食。
——程颐《元公周先生濂溪集遗事》
一个范仲淹,一个王安石,周敦颐默默影响着两个对于大宋至关重要的人。
周敦颐回首自己的仕途生涯,几十年来的坚持,已然问心无愧。
仕隐纠结,理学巨子
1063年,年近半旬的周敦颐与一群朋友聚会,一气呵成挥笔而就,一篇《爱莲说》名传后世。
他以莲花自比,托物而言之,可字里行间,何尝不透露出一丝纠结。
在古代文人士子群体中,那个永恒的话题,仕或隐?
陶渊明爱菊,真正的隐士,众人爱牡丹,追功逐利而已,而周敦颐独爱莲,中通外直香远益清,花花世界独善其身。
周敦颐内心是有纠结的,常年沉沦下僚,他对仕进并无念想,对官场也并无留恋,他羡慕陶渊明纯纯粹粹的“隐”,可为了生计依然要妥协,他做不到真正的“隐”,便只能在“淤泥”之中保持思想的高洁:
久厌尘坌乐静元,俸微犹乏买山钱。
徘徊真境不能去,且寄云房一榻眠。
——周敦颐《题酆都观》
菊无疑是周敦颐的最高理想,牡丹是他所不屑的,莲花裹挟其间,这种无奈的处境恰恰是周敦颐的修炼之路。
周敦颐,坚定的选择了一条不好走的路。
周敦颐生在急于推新的时代。
宋代之前的五代十国,一个人心离散、价值错乱的乱世,宋立国之后,人心不稳,社会动荡,急需一个能够稳固人心的思想体系,宋初的孙复、石介和胡瑗寻找过,欧阳修、苏轼、曾巩等人也寻找过,周敦颐的出现恰逢其时。
在一片混沌的思想领域之中,周敦颐与他同时或比他稍后的邵雍、张载、程颢、程颐,这五人终于探明了前路。
周敦颐提倡学颜回,“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他强调士人也要学颜回,更首次提出,圣人平民化,即圣人并非遥不可及,周敦颐打破了这种隔阂,在他的理论中,士贤圣是每一个人都能修炼的过程。
周敦颐之所以被尊为理学鼻祖,主要是他的思想开放而包容,他不像韩愈那般“批判式”地抵制某种思想,他不设藩篱,兼用三教,真正为儒学开辟出一条新路。
而他本人,也逐渐修炼出一个人格完善的“圣人”。
两宋之际的著名学者、湖湘学派奠基者胡宏评价周敦颐“其功盖在孔、孟之间矣”,直到如今,很多学者仍然提出,周敦颐是儒家继孔、孟之间的第三位圣人。
庐山归隐,爱莲者寡
1072年,周敦颐抱病辞官,归隐定居在庐山莲花峰下,他将门前的小溪叫做“濂溪”,将住处取名濂溪书堂。
旧隐濂溪上,思归复思归。
钓鱼船好睡,宠辱不相随。
肯为爵禄重,白发犹羁縻。
——周敦颐《石塘桥晚钓》
濂,即莲,即清廉。莲,俨然成了周敦颐人生的符号,成为他一生的诠释。
周敦颐为官时,尤其是任巡按时,去过很多地方,可如今,他已经走不出庐山了。
老子生来骨性寒,宦情不改旧儒酸。
停杯厌饮得醪味,举筋常餐淡菜盘。
事冗不知筋力倦,官清赢得梦魂安。
故人欲问吾何况,为道舂陵只一般。
——周敦颐《任所寄乡关故旧》
行至暮年,周敦颐时常在溪边小坐,时而回首一生,满是酸楚。
为官未能谋得高位,为夫未能与发妻偕老,为人子也未尽孝悌,一生短短五十余载,唯一之功,皆在学问之上,可天地之大,有几人同,面对满池莲花,徒留悲叹: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只见天地寂寥,未见半点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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