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虐文催泪的微小说少一点(有些话现在不说)

“公主!公主!”

采云跌跌撞撞跑来,站在门口,大叫:“公主!额驸回来了!现在已经见过皇上,已然要回将军府了!”

我愣住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我身边的李嬷嬷惊喜地望向我,忍不住说:“公主!额驸可算回来了,您快出去见一见呀!”

我才呆呆的放下手中的针线,恍然醒悟,游魂一样往外奔去,眼泪抑制不住的往外冒。

淮豫终于回来了!

当初我们成婚不过月余,淮豫便出征,已是十八个月未归,我受尽了相思之苦,如今他回来了,我怎能不喜极而泣?

到了将军府门口,已是熙熙攘攘一片人声。我婆姑亦是眼泪纵横,巴巴儿的站在府口处,望着远处的人影。

我停在她身边,泪眼婆娑地说:“婆姑,淮豫可是要回来了?”

大抵是淮豫回来她太高兴了,不似往常那般不爱搭理我,只拭着泪不住点头。

我心内狂喜,急急盼着淮豫回府。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将军到了!”,我急忙探脖去看,远远见淮豫骑着马出现在街口的身影。似是看见府口处迎接的人,他笑着挥了几下手。

他看着比我记忆中黑了不少,也瘦了。边地苦旱,长不出粮食,这一年半他定是受苦了。

正想着,淮豫已经到了府口,他先下马给婆姑行了个大礼,口中说:“儿子一去数月,让娘亲担心了。”

婆姑已是泪流满面,说不住话,只扶他起来,嘴里念叨着“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他又一一问过府中诸人的情况,比如小妹柔月嫁人了,侄子远川是不是已经念书识字。说罢,他眼睛一瞥,终于看见了在人群边缘,眼含泪水的我。

他冲我行了个礼,道:“明奚公主可也无恙?”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故作平稳地说:“无恙,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身旁的人复又喧嚣起来,拥着他去祠堂上香了。

只有我停留在原地,高兴的用帕子捂着嘴无声大哭,李嬷嬷拍拍我的背,似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晚间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个人。

是淮豫从边关带回来的姑娘,我下午太激动,竟没注意淮豫骑的马后,还有一顶小轿,轿里便坐着这位柳姑娘。

那姑娘全名叫柳扶月,听着便是个娇柔的名字,她又身量纤纤,一双眼睛里永远都有春水涟漪,当真是我见犹怜。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人心。

这都不是让我最难过的地方。

我最痛心之处在于,柳姑娘有身孕了。

是淮豫的孩子,已然四个月了。

所以,这顿我本来应该吃得很开心的饭,因为这个人,这件事,这句话,而味同嚼蜡,甚至有些反胃。

还记得柳姑娘在桌上说出这句话时婆姑的高兴,和众人的奉承。没有人记得将军的正妻也在这个桌上吃饭,婆姑迅速为柳姑娘安排了新的住处,离我的青岚居很远,生怕我会加害于她一样,婆姑把所有的事都安排了下去,只在最后问了我一句:“公主觉得合适吗?”

我能说什么呢?

我轻轻地点了下头。

饭桌又开始了众人的言笑声,我只觉得这声音离我好远,远不在一个世界里一样。在这飘渺的喧闹中,我微微侧头看向淮豫,他坐在柳姑娘身边,正在为她夹菜,柳姑娘笑得一脸幸福。大嫂正在为远川夹菜,远川少见这么热闹的场景,高兴地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盅,弄湿了衣角,大嫂笑着为他擦拭。婆姑看着柳姑娘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的慈祥。

每个人都在笑着。

这是他们的家宴,不是我的。

我本来就不是这个将军府里的人,这场婚事,本来就是君臣互相恶心对方的筹码。

明奚公主,应该是这将军府众人,最仇恨最厌恶的对象了。

为什么呢?

倒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的外祖害死了淮豫的父亲与大哥——原来的秦大将军和秦大公子,害死了我婆姑的夫君和长子,害死了大嫂的婆公和夫君,害死了远川的祖父和爹爹,害死了柔月的爹爹和大哥。

你说,他们该不该恨我?

自然是应该的,这仇恨,没人能放得下。

古言虐文催泪的微小说少一点(有些话现在不说)(1)

晚上,淮豫来了青岚居。

我有点惊讶,紧跟着便是欣喜与无措。

淮豫坐在椅上,与我面对面相望,说:“公主这十八个月过得还好?”

他从来只叫我公主,礼貌而疏离,不像对着柳扶月,会温声叫一句“月儿”。

我点点头,继而说:“边地炎旱,你想必是受苦了。”

他摇摇头,道:“为国除贼,不苦。”全然不提这个国是否还值得他去敬忠。

言罢,我们便再也没有话题,静坐无言。

他侧头看着烛火,这个角度倒让我想起来初见他的场景。

那时我还不是身份尴尬的明奚公主,我是父皇最宠爱的明奚公主,我的母妃是宠冠六宫的冯贵妃。

我父皇确实是一个昏君,沉迷玩乐,日日不做一点对朝廷和黎民百姓有好处的事。但那时我人小,也不懂这些,只知道父皇宠爱我。

那日是我父皇的生辰,我兴致勃勃地绣了一幅画给父皇。父皇很高兴,当着朝臣的面夸我绣的好,但惟有秦淮豫看出来了我在绣图里的一纸画卷,大赞说“圣上更应该夸公主画的好。”当时我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他时,完全没想到是看进了自己一生的劫数。

少年那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我一眼倾心。

想到这里,我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对他说:“淮豫,我为你绣了个荷包。”其实哪止一个,我妆奁盒都快装不下了。

他起身道谢,说:“公主绣工了得,臣一向知晓,多谢公主。”

我起身,去妆奁盒挑了个最好看的荷包给他。

他突然问我:“不知公主是否还在画画?臣记得公主的画技精湛,可堪一绝。”

我动作一顿,自然还是在画的,只是,一张张一沓沓的画卷,都是他。

他默默跟在我身后,来到了我的书桌前,翻看着那一沓沓的他的肖像,久未说话。我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像做了什么错事被人发现了一样。

良久,他又开口,说:“怎么大多都是我未及冠时的模样?”

我轻声开口,说:“我只记得你未及冠的样子。”

我确实没骗他,父皇生日宴上的他还未及冠,我再见他,便是三年后我和他成亲,只在洞房花烛夜见了他一次,而那一夜我头晕脑胀,不甚记得清他的模样了。洞房夜之后,直到他出征,我都未再见过他,自然不记得。

他默然,而后突然拥住我,说:“那你现在可要好好记住我的模样。”

声音从他的胸膛传过来,震得我心神俱乱。

这一晚,他一直在我耳边明奚明奚的唤我,我在他怀里委屈的哭,最后哽咽着告诉他:“明奚是我的封号,我小字叫昭儿,昭如日月,遗我心兮的昭,你记住了,是昭儿……”

语无伦次,头晕目眩,也不知道他究竟记住没有。

第二日我醒来,身边床铺冰凉,淮豫已经离去多时了。

听到我起身的动静,采云和李嬷嬷笑呵呵地走进来,说:“公主醒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额驸呢?”

李嬷嬷笑着答:“额驸早起去上朝,现在还未归呢。”

我不再应声,伺候我沐浴时,李嬷嬷说:“听闻驸马对皇上颇有微词,公主您要不要趁此机会拉拢驸马,安抚他一下?”

我一时失语,道:“嬷嬷,你可是忘了我在将军府是怎样的处境?或者,将军府众人会这么快就忘了原先的仇恨吗?秦老将军也不过逝去了才六年而已,驸马是最恨皇家的人。”

嬷嬷无言,最后开口道:“是老奴失言了。”

嬷嬷不再说话,可我心里却彻底失了平静。

六年前秦老将军带着他的大公子在边关杀敌,中途粮草不足,向朝廷求助,父皇多日不理朝政,竟足足耽误了五日才下了出粮援助的命令到掌管粮草的我祖父那里,可我祖父又毫无能力可言,纯粹靠女儿得宠才得了个管粮草的闲差,日日饮酒作乐,传旨的人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却突然夏季暴雨,雷劈塌了运粮草的栈道,修栈道又修了十余天,才运了粮食上路……

前前后后,天灾人祸加一起,等粮草到边关时,那里的将士已经不再需要粮食了,他们已经饿的饿死,战的战死。

此时已经距离秦老将军上书足有一个多月了……

上书时,军队里还有约半个月的粮食,将士们迟迟等不到朝廷的救助,只好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找来吃,如此拖了一个月,期间敌人不时突袭,将士们吃不饱,没有力气杀敌 ,有的人甚至在杀敌途中突然倒地,竟是活活饿死了……

连秦大公子都没有熬过那一个月,他把自己的粮食分给父亲或者战士们大半,以致到他最后战死时,胃里能挖出来的全是稻草,没有一点粮食。秦老将军中年丧子,悲痛欲绝,恰好此时敌人进攻,秦老将军在一人愤杀百余人后,重伤喷血而亡……

可以说,那些将士大半不是因为打不过敌人而战死,而是因为饥饿手脚无力,虚弱才会被杀。

秦老将军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却如此惨死,引得民间愤声不息,朝野之上更是一片哗然,与秦将军交好的朝臣联名上书要求处死我外祖,父皇被逼无奈,下令处死了我外祖,举家流放,又迫于朝野民间的压力,向天下下了“罪己诏”。

我母妃受此打击,日日骂我父皇,最后一病呜呼。而我父皇,非但没有任何愧意,反而认为此事是臣子逼君,失了臣子本分,而且是我外祖办事不利,却连累他丢了皇帝的脸面,加上我母妃先前辱骂他,他越发觉得窝囊生气,就不似先前喜欢我,对我不闻不问。又过了几年,等我到了嫁人的年纪,就把我嫁给秦府,一来让秦府众人不敢随意对君辱骂微词,二来也为了挣回他为君的脸面,他是君,就算让秦府娶他们仇人的外孙女,娶他这个昏君的女儿,他们也不得不娶。

说白了,就是为了恶心秦府的人。

这样毫无意义的行为,他却以为是大扬了一口气,也全然不考虑我这样尴尬的身份,在秦府待着,会是怎样的光景?我的未来会如何?

沐浴完毕,我正在用早膳,就听采云来禀报:“公主,柳扶月来了。”

我执箸的手一停,吩咐让她进来。

柳扶月轻抚着肚子款款走来,见了我,深深的俯下身行了个大礼。我浅笑着让她起来,赐了坐,没有让上茶,也没有赐她什么物件。

宫中女子为了争宠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我不是不知道,所以,我不得不防。

柳扶月坐下,突然泪水涟涟,开口道:“妾身年少时,父母便都去世了,我寄居在舅舅家,受人白眼,被人欺负,甚至想卖了我……幸而遇到了将军,将我救下,将军于我,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我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公主……您是公主……生来便尊贵,是妾身远不能及的人,可是,妾只想在这秦府里安然一生,将军去谁房里都不要紧,只愿公主能容妾身与孩儿在府里平平淡淡的生活。”

原来如此,昨天淮豫一回来便来我房里宿下了,柳扶月怕我得宠对她动手,今天一大早便来示弱讨好。

我淡淡回答道:“你怀着淮豫的孩子,府里一切自是以你为先,你安心养胎,惟有生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多思无益。”

柳扶月连连点头,又说了一会儿话,总算起身告退了。

送走了柳扶月,我陷入沉思,起先我从未想过我会怀上淮豫的孩子,可刚刚看见柳扶月抚着肚子温柔的样子,我倍感羡慕,不禁开始幻想我和淮豫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虽然我知道我可能不会有孩子。

无论是我父皇,还是秦府,都不会希望我有个孩子。

这么想着,我对柳扶月的羡慕更深了一层。

一日复一日,转眼淮豫已经回来了三个月了。除了他刚回来的时候来见了我一次,之后便再未来过,倒是柳扶月,时不时来找我聊天。

我还是就像原来一样,每日绣绣花,或者再去添几笔丹青。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到我老,到我死,都会是这么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生活。结果,有一天我用过午膳,刚刚站起,便突然的晕了过去,重重的黑暗,让我绝望。

等我再醒来,已是晚间,屋里一片黑暗,竟无人掌灯。我不知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开口唤采云。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脚步声,我开始慌了,越发大声的开始喊。屋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声:“别喊了,我在呢。”

是淮豫的声音。

我的心如坠冰窖,我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是:“你自己早就知道是不是?”

“月信迟了三个月,你别告诉我你毫无察觉。若不是今日月儿刚好撞见你晕倒,找了府上的医女来看,你还想瞒我多久?”

我的手脚都冷了,麻木到僵硬,正在暑天,我居然冷的想打寒战。

我知道我怀孕了,李嬷嬷曾是医女,我月信迟迟未来,她替我把脉,我便知道了。

我当时高兴坏了,紧跟着就是浓浓的恐惧。

我知道我想保住他太难了,太多的人不想他存在,可是我不,我决不能任由别人伤害他。

所以我决定瞒住所有人,甚至采云都不知道,却不想我会突然晕倒,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我冷冷的盯着声源方向,说:“你现在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

长久的沉默,我不敢放松,全神贯注的死盯着他的方向。

他终于开口:“明奚,你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伴随着话语,他吹亮火折子,把灯点起来了。

“秦淮豫!你休想!!”我的恐惧在看见桌上那碗乌黑的汤药时达到顶峰。

他从椅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府上的人现在都知道了,相信我们的皇上很快也会知道了……明奚,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住谁?”

我捂着肚子,眼泪连珠掉,我哀求他,我求他看在这也是他的孩子的份上,就放过我吧,哪怕对外宣称明奚公主薨了都可以,我可以离府,再也不回皇城,但是我只想留下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我至少在这个世间不再是孤单的啊……

可是无论我怎么抗拒,怎么哀求,他还是端着碗一步一步走到榻边,开口道:“……明奚,没这么容易的,别人都不是傻子啊……”

我大恸,他也不说话,就端着碗看着我哭,直到我再也哭不动了。

眼睛哭的生疼,我突然好恨他,他冷落我,他背叛我,我都没有恨他,只是这次,我实在恨透了他。

我接过碗,干脆的一饮而尽,药有些凉了,很苦。我把空碗甩出去,碗碎了,我抬眼盯着秦淮豫,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来青岚居?秦淮豫,当初你就应该灌我一瓶红花,现在也没有这些麻烦事了。”

肚子开始痛,痛的我说话不得不多使点劲,我骂他,一直骂,直到我疼得实在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我抚上小腹,什么都没有了,我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李嬷嬷看见我醒了,唤我:“公主……”,话音未说完,便已是哽咽。

我起床梳妆,看着镜子里消瘦的人,我只觉得自己从前所有的容忍和期盼都是一场笑话。

我慢慢养着自己刚刚小产虚弱的身体,秦淮豫或许是觉得有愧,派人送来了许多补品,然后这些东西都无一例外的被我扔出青岚居,然后秦淮豫又接着送,我又继续扔。

假惺惺的做戏,我看着便厌烦。他欠我的,我自己会讨回来。

又过了一个月,柳扶月的孩子没了。

她已经几近临盆,可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终究没生下来。

是个女孩。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在屋里画山水,笔尖微微颤了一下,仅此而已。

当婆姑带人冲进青岚居时,我一点都不惊讶。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做了,就没想过不认。

我承认了所有的事。柳扶月孕期喜食酸物,日日都要吃几粒山楂,原本只是几粒山楂,不会伤及胎儿,可是,她日日都要喝鱼汤,我只是把鱼换成了甲鱼,还特意加了姜片遮盖味道,山楂活血,甲鱼乃大寒之物,如此吃了一个月,孩子哪里还能保得住?

就算期间她身子不爽,传医女来看,知道了原因,也是万万找不到问题症结所在。

我看面前愤怒的秦府人,一个个恨不得活剐了我,我只觉得可笑,我的孩子没了,他们可是抚掌而笑啊。

突然,柳扶月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状似疯狂,凄厉的像个女鬼,她猛地扑到我身上,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你这个贱人!!我要你偿命啊啊啊啊啊!!贱人!!!”

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我却丝毫不觉得痛。

我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开口:“为什么?你不是也算计过我吗?我的孩子没了,你也别想过的舒坦。”

她一愣,气焰灭了大半。

我继而开口:“我说你怎么那天来的那么巧,正是午膳时间,为何会来我这里,还刚好撞见我晕倒?那日午膳甜点本是山药红枣汤,是你说暑期炎热硬要换成百合莲子羹,然后我就发现我午膳里的牛肉,居然全被换成了猪肉……二者一起吃,少量确实不会要我性命,可是……你只是想找机会让医女给我把脉,你怕我有身孕,而你也知道,一旦我有了身孕……在秦府这个孩子绝对保不住……”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同样的把戏,我用在你身上,你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一番话说下来,柳扶月已是面如死灰,她想不到我已经知道她动的手脚,更想不到我用了同样的方法报复她。

周围一片寂静,我感受到了无比的快意,却也痛苦难忍。纵使柳扶月是罪有应得,可是我的孩子,她的女儿,又是何其无辜?大人们的恩怨,却葬送了孩子们的性命。

人群退去了,傍晚时青岚居却上了锁。

我被软禁在青岚居了,听说是秦淮豫的意思。

我无所谓,反正我平时也不常出青岚居。更何况,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让我感到无比厌恶与恶心。

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月,已是深秋了,天气凉了下来。

一天半夜,我突然被嬷嬷一声急过一声的叫喊唤醒,嬷嬷急急的拍着我说:“公主!公主你快看那是不是皇宫的方向!!”

我登时清醒了,奔到窗前,却被窗外的景象惊呆了。

半边天都是红的,而那方天地的下面,确实是皇宫的方向。

我慌了,奔到青岚居门口,死命拍门让他们放我出去,门口的护卫却无动于衷,我急了,冲进屋拿了剪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见此,两个护卫才犹疑的解开了锁,谁知我脚步刚刚迈出去,手上的剪子便被夺去,接着后颈就受了重重一击,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清楚意识到,

秦淮豫,反了。

古言虐文催泪的微小说少一点(有些话现在不说)(2)

等我醒来,我居然身在晨兴殿,我幼年时居住的地方。

这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又回到了幼年时候,什么烦心的事都没有,我没有失去爱的人,没有失去自己的孩子。

可是下一刻我就清醒了,因为我看见秦淮豫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他穿着本该由我父皇穿着的龙袍,在榻边缓缓坐下。

“滚。”

闻言,他身形一顿,却还是坐下了。

“我父皇呢?”

他凝视着我,缓缓开口说:“两日前明政殿失火,陛下不幸崩了。”

原来我昏睡了两日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说:“即便我父皇崩了,也轮不到你来坐皇位,我有皇兄和弟弟。”

“明奚,非要逼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

“你事情都敢做又为何怕我说的明白?”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你是谋逆,你是篡位。”

他看着我,忽而笑了。

“是又如何?你那些哥哥,包括那些皇亲,哪个不是昏庸愚蠢,只知享乐之辈?他们可曾为百姓做过一点好事?他们可曾尽到过自己一分的责任?欺压百姓,荒淫无道,朕替百姓收拾了他们亦是应当!是他们罪有应得!”

言下之意,就是皇室里的男子,一个都不打算留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你应当是最恨我的吧?”

“…………”

“噢我忘了。”我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秦将军不想被后世骂赶尽杀绝,还要捞个贤名,留名青史呢,才留着我这一条命。”

他果然气极,狠狠一甩袖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在殿门口消失,我登时心痛到难以呼吸,我的父皇,我的哥哥,我的亲人……都没有了……我曾经恨他们抛弃我,可当他们真的没命了,我又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

我的夫君篡了我父皇的皇位,烧死了我父皇,对前朝皇族男子赶尽杀绝。

明奚公主啊……你又该如何自处?

殿口有风吹进来,我觉得仿佛已经冷到了骨子里,风吹进了我的肺腑,只余一身薄凉。

秦淮豫,你真的快要把我逼死了。

秦淮豫的登基仪式还在一个月后,他找人为我缝制吉服。可是宫人不敢进来,他们一进来我就往门口摔东西,撕心裂肺的让他们滚出去,形同疯妇。李嬷嬷和采云已经哭肿了眼睛,却还是拉不住我,她们口中一声一声的唤公主,我却只觉得迷茫。

皇位都已易主,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呢?

秦淮豫日日处理完政事,都会来晨兴殿坐坐。所谓的坐坐,也只是坐坐而已。

他和我说话,我也不理,我全当没这个人,他常常都是自说自话一个时辰,在这儿坐一会儿,然后离开。

即便如此,却还是日日都来。我想,秦淮豫这出戏演的可真好,日日陪伴,温言细语。真是一个体贴细腻的夫君啊,真是一个温良的贤主,我不无嘲讽地想。

一日,柳扶月居然来了。从宫人来和我禀告,我嘴角就提上了一抹冷笑。

我们俩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她还敢来?不怕走不出晨兴殿么?

柳扶月打扮的光鲜亮丽,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她不再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眼神凌厉的看向我,既不行礼,也不说话。

默默对峙了很久,终于她先开了口,说:“明奚公主,你如今这副模样可真凄惨。”

“柳扶月,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公主这话便错了。我不叫柳扶月,我叫付月。”她带着一丝笑容,说:“我父亲是边地的富商,秦淮豫能造反,全靠我爹爹对他的鼎力相助,不然……”话音顿了顿,她轻蔑的瞟了我一眼,继续道:“不然,秦淮豫哪来的军饷养自己的兵?就凭你那废物爹?他把军饷都挪去自己享乐,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若不是我爹,这些兵早就饿死了。”

“不过嘛……也多亏了你那废物爹,才能让秦淮豫这么快就收服军队,得到人心。你说,我爹爹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是不是该封我为皇后啊?”

柳扶月,不,付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明日便是前朝皇子们上路的日子,明奚公主,好歹兄弟姐妹一场,记得多为他们烧点纸钱啊。哦还有……”顿了顿,她狞笑着看着我,说:“你知道为什么秦淮豫突然造反了吗?原不用这么着急的,但就因为你杀了我的孩子。你那不中用的外祖和爹害死了他们秦府的老爷和大少爷,你又来杀他们秦府的下一代孩子,秦府的人简直恨不得把你和你爹挫骨扬灰。”说罢,低头挑了挑她自己染的娇艳的指甲,又笑笑,说:“所以啊……他们既害怕夜长梦多,又怕你再做出什么恶事,只好先下手为强喽。本来还打算自边关回来一年后再伺机起事的,谁知你们父女俩还真是大义灭亲啊,急着为黎民百姓找一个贤明的君王。”

对我一顿嘲讽后,她满意的走了。

她刚出门,采云和李嬷嬷便拥上来,生怕我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我拂开她们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晚间秦淮豫来的时候,我支开采云和李嬷嬷,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了。

我道:“秦淮豫,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微惊讶,闷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答时,他说:“是在先皇的万寿节上。”

我继续道:“秦淮豫,你我成亲多久了?”

他还是沉吟了一会儿,说:“已两年有余了。”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悔的是什么吗?”

“……悔不该嫁与我。”

“不,这件事我从未后悔过。”

闻声,他猛地抬头,眼中净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后悔的……是不该在送父皇的绣图里加上一纸画卷,不该转身,不该回头。”

嫁给他,于私是我嫁与心爱之人的欣喜,于公是君命与父命难违,我怎会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而当初万寿节上转身相望,就是一生的劫数,一生的爱恨嗔痴皆由此生,缠缠绕绕,永不解脱。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其实,在我父皇与祖父害死他爹爹和大哥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我和他这一生不会有善终,爱也好恨也好,都是孽。

还白白搭上了两个孩子的性命。

真是悔不当初。

那晚的最后,我答应他从明天开始,配合缝制吉服的流程,安安稳稳的去做他的皇后。我同样向他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在朝中找一个品行学识都还不错的人,为采云议亲,以将军府的名义送她出嫁。采云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她的品行我最了解,善良天真,所以我不要求那人家世要如何好,只愿是一个忠实可靠之人,能携手一生就罢了。我没完成的事,我没得到的幸福,希望采云能得到。

第二,要送李嬷嬷出宫。我知道李嬷嬷不愿意,但是我必须要送她出去。她进宫前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只是因为饥荒,实在没法,才进宫做了医女,后来被我母妃看中,做了我的贴身嬷嬷,她对我来说就是娘亲一样。她一辈子没见过几次自己的孩子,之前她的儿子来信想让她求个恩赏放她回乡,她放心不下我,怕我在秦府受人欺负,自愿留下来照顾我,如今,也该去安享晚年了,辛劳一生,总要享享天伦之乐。

第三,我要秦淮豫为我那死去的孩子立灵牌,入祠堂。我的孩子一直到死都是旁人甚至都不知道的存在,我只想证明,向自己,也向孩子证明,他是真实来过的,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只是娘亲无用,没有福气留住他。

秦淮豫答应了,然后我便无意再留他,下了逐客令。

一夜无眠,我想尽了我的一生。

半个月后,秦淮豫登基,在登基仪式上,我穿着金丝绣出来的凤袍,与他并肩,站在那万人之上的高台上,接受臣民跪拜。

在震天的呼声中,我却微微走神,想到我和秦淮豫达成交易的第二天,李嬷嬷为我梳妆时,犹豫的与我说的话。

她说听闻朝野之上对秦淮豫想立我为后之事很是反对,但秦淮豫独排众议,硬是下了旨。

与群臣对抗,这对一个根基尚未站稳的帝王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说到最后,嬷嬷劝我放下心结,向前看,说我这一生,慢慢都会好的,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当好好生活。

可是嬷嬷不懂,我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以后了。

登基大典之后,按理说皇上是要留在皇后这里的,秦淮豫知道我定是不许的,于是搬了一堆折子,放在我的朝凤殿批阅。

这下我没什么理由轰他走了。

先前我和他在一起,总想找些话来说,如今两两对望,殿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当真是无话可说,日日煎熬。

采云的婚事已经定下,是个踏实勤恳的人家。与采云定亲的那个人我听说过,与采云年岁相当,写得一手好字,也颇通诗书,前途还算不错。柔月也已认了采云作义妹,不过再有两个月,采云也要嫁作人妇了。

采云听闻这个消息时,冲我跪下,哭的喘不上气。她说公主,李嬷嬷已经送出宫了,奴婢再嫁人,您在宫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您叫奴婢怎么能放心……

我摸着她的髻发,轻声说:“采云,好好嫁人去吧,这宫里太磨人了,我是出不去了,可我希望你能出去,天地远阔,万家灯火,朗朗山河,我希望你能替我去看一看。那个郎君是个不错的人,你以将军府名义出嫁,又是皇上赐婚,他不敢对你不好。”采云跪在我膝前,眼泪无声的流,嘴里只不住的唤公主公主。

在采云出嫁那天,我亲手为她披上了盖头,眼见花轿出了宫门,我送采云去了一个好去处,终归是放心了。

冬天可算是来了,一夜风雪未停。

秦淮豫很忙,国家刚刚经过动荡,前朝又遗留下很多问题,百废待兴,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

不得不承认,他或许真的是个好皇帝。

马上就是我父皇的生辰了,想当初,我和秦淮豫就是在我父皇的生辰上初始,引出后面种种,我偶尔想过,若当初我没有回头,不曾对少年一见倾心,即便最后被父皇许嫁给他,也万万不会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前因已经种下,后面万般就由不得人了。

我原本已经打算好了一切,却不想,父皇生辰那日,秦淮豫竟来了朝凤殿。

他眼角眉间俱是疲色,可见这些日政事确实把他累狠了。让侍从都退下后,我捧出了一坛酒,放在他面前。他正在揉着眉心,动作停了下来,抬眼不解的望着我。

我什么都没说,又去内室拿了两个杯子来,在他对面坐下,向杯中斟满了酒。

我向他举杯,他低眸,轻笑一声,也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我笑了,也喝尽杯中酒后,问:“皇上不怕我下毒?”

他只笑笑,又往两个杯子里斟满了酒。

我俩就这样,闷头喝酒,酒杯空了就再倒满,一杯接一杯的喝。没有一个下酒的菜,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样喝酒,很快就会喝醉了。

秦淮豫酒量不好,这我一向知道,所以此刻他醉的比我还厉害些,趴在桌上小声哼哼,像小猪一样,也像个幼子。

我也不太清醒了,伸手在他的头上抚了两下,他似有所感,嘟囔了两声什么,听着像昭儿,不过也可能是我醉了,听错了罢。

虽然醉了,但我还记得自己想做什么。

我站起,进了内室,取了一根白绫,用尽全力一甩,许是喝多了吧,手颤了一下,没挂住,我不信邪,又甩了一次,嗯,这次挂住了。

又去搬来梳妆的凳子,站在凳子上,把白绫死死的打了几个结。其实这个时候我完全可以去杀了他,我曾经也起过这个念头,可是……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啊,百姓遇到他,可以安居乐业,不必日日担惊受怕,怕被充军,怕被逼交重税……我若是杀了他,百姓又要受战火波及,国家又要再遭一次战乱动荡,边关部族蠢蠢欲动,如此,当真就是家国危矣,再说原本就是我父皇和外祖对不起他们家在先,他若好好治国,我便就不追讨他这个债了吧。

罢了罢了,要死的人了,还想这么多。我自嘲的想。

把自己挂上去之前,我想起曾经在佛书上看见的一句话: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我与他缘起于多年前的今日,如今也灭于此日。因果相报,爱怨尽偿,当是缘分已尽,如此,若有来世,自是不必再见了。

挺好。

脚下一蹬,

此生,终已落幕。

【后记】

晟和元年十二月十九,晟和帝发妻文裕皇后崩,年二十有一,曾育一子,早夭。帝感念年少夫妻,情深义重,加赐谥号昭,史称昭文裕皇后。

【番外一】无处话凄凉

我要娶明奚公主了。

当年我娘知道这个消息时,在府里大发一通脾气,甚至想抗旨起兵。

士可杀不可辱,她也出自将门,何曾受过这样窝囊的气?

我劝住她,淡淡说:“娘,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的。但不是现在。”

她看着我冷绷着的脸,什么话都没有说,渐渐冷静下来,最后离开前,抚着我的肩,眼神坚定的看着我说:“儿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娘都支持你。”

那是我已经万分肯定,我娘明白我想造反,不过我们也都清楚,不是现在。

不就是娶一个公主吗?

娶就是了。

那明奚公主,我曾见过的。

在一次万寿节上,她送了她父皇一幅绣图,她父皇那个草包怎么看得出来绣图里还有一幅画卷,当时我年少气盛,站起来得意洋洋的指了出来,然后就看见明奚公主带着骄傲的笑意,转身过来看我,然后愣住,接着突然害羞似的转过了头,耳朵微微红了。

后来我才知道,昭儿就是那一回头,对我动了心。

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是啊。

她头转的太快,没看见她面前方才还在指点江山的少年,突然失语,磕磕巴巴的语无伦次,仓皇坐下。

为着这事,我大哥笑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那次他跟随爹上战场临走前,都还在调侃我:“弟,你要是真喜欢公主的话,等再过两年,公主适龄了,就去求爹请皇上赐婚。”

我的反应呢?是把他座下的马的屁股使劲拍了一下,马纵驰而去,跑出去老远都还听得到哥大笑的声音。

我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我见爹和大哥的最后一面。

当他们阵亡的消息传来时,我娘直接晕了过去,我也瞬间失去了听觉,无法开口说话。

怎么可能会失败?!

爹明明说过这场战事谋划已久,几乎不可能败,所以他才敢带着哥上战场,为哥的以后铺路。

如今,却告诉我爹和大哥都没了?

又过了不久,我才从朝内一个与我爹交好的伯伯说是因为粮草不足,圣上荒废朝政,加上管粮草的官员玩忽职守,才生生耽误了我爹和大哥救命的时间,使我大哥和爹惨死他乡。

我娘那段时间日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整个秦府都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中。我待在书房,不敢出去。一旦出去,我的痛苦就会如潮水一样向我袭卷过来,让我窒息。眼前一草一木,都留有爹和大哥的痕迹,我不敢,更不忍再看到一切。

过后不久,皇帝处死了那宠妃冯贵妃的爹爹——也就是那管粮草的官,自己也下了罪己诏。

但这有什么用?

我爹和大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那以后,我便长大了。从前家里事事有大哥,秦府的事不用我操心,现在爹和大哥都没了,我要担起将军府的一切,我要好好保护我娘了。

这个国家已经腐朽至极,那便不如,

毁了它。

那皇帝,那些把人命视如草芥的皇亲国戚,我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又过了不久,听闻冯贵妃殁了,彼时我在习字,只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年,我十六岁,公主十四岁。

我知道皇帝把明奚公主嫁给我是因为什么。

从他在殿上让侍从宣旨时脸上得意洋洋的笑便能窥见一二。

无非就是先前因我爹和大哥的事受群臣逼迫,觉得失了面子,如今逼我们娶那仇人的外孙女,看我们秦府痛苦,恶心,愤怒,他便开心,觉得扬眉吐气。

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事,只会荒淫享乐,现在,还用这种事恶心人,真是愚蠢至极!荒谬至极!

我脸上一片安静,平淡的谢了恩,便回府准备亲事了。

这笔账,我还在算着呢。

迟早有一天,我会向他把这些债一笔笔的讨还干净。

古言虐文催泪的微小说少一点(有些话现在不说)(3)

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明奚公主了。

久到我已经快忘了,我曾经短暂的对她心动过。

想来她母妃去世之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可是再不好过,她到底是公主,哪像我和我娘一样,遭受无妄之灾,孤儿寡母,筋疲力尽。

我只觉得她活该。

大婚前我一直这么想,甚至带有些愤愤的畅快。

可是洞房夜那天,我掀开她的盖头,看着她惴惴不安的样子,我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在万寿节上骄傲大胆的小公主,我记忆中的小公主,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紧张不安的表情。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

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先前所有的骄傲和恣意,而最可笑的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承担了所有的后果与痛苦。

我同情她,却也恨她,感情在我的胸膛里喧嚣,不知何起,不知何终。

大婚后不久,我便自请去了边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有些事我就控制不住了,所以,我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皇城,心想既然见她心里不舒服,那就远离一点,不见就是了。

果然,离开了皇城,去了边关,那里环境不好,可我一想到这是爹和大哥曾经站立过,守卫过的土地,我便感受不到连日忙于军务的疲乏了。

我就这么忙着,渐渐的,她也不再那么频繁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忧闷,让我不知所措。

我与昭儿成亲的第一年,我是在边关过的年。

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没有美酒与丝竹,只有粗糙的汉子唱出来的嘶哑跑调的战歌,和喝下去烧喉咙的烈酒,我们围着篝火大声唱着,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

我酒量不好,酒过三巡,我已经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是我的副将张河在床边照顾我。他见我醒了,说将军昨天喝了不少酒,我送您回来您拉着我说了好些话。我一愣,问他我都说了些什么。

张河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直接说您一直在喊爹和大哥,其他没说什么了。然后又暧昧地朝我笑着,说哦,还喊了几声公主。

公主?!

我脑海里炸出巨响,顿时头疼欲裂。

我那时不知道我对昭儿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毕竟那时,我也不过刚刚及冠,哪里想的明白这样复杂的感情。

只是觉得,我若是喜欢她,就像背叛了爹和大哥一样,居然喜欢仇人的女儿,我不能接受自己有这样的感情。恍恍然想到这五年来我日夜愤读圣贤书,早晚苦练武艺之时,她也日日煎熬,苦痛加身。

我找不到第二个与我命运如此契合的人了。

我们是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我恐惧又愤恨,我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逃离京城了。

我彻底呆住了,我不敢,真的不敢,去听清楚自己心底的声音,去承认自己心底一直蠢蠢欲动的东西。

我怕了。

过了不久,我们在边关救了一个女子,就是付月。彼时她正被几个偷溜过来的胡兵纠缠,我杀了那几个胡兵。送她回家时,发现她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她爹爹很感激我们救了他的独生女儿,看我军队常常不够军饷,便自发拿出自己的钱财来给兄弟们改善伙食,一时间,大家都很感激他们。

付月常来军营里送一些粮食草药,她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不够好,连张河都看出来她对我有意。

我虽不愿与明奚公主有什么,却也不是能处处留情的人。对于一些手下将士的揶揄,我都是冷着脸让他们去拿大顶。

直到有一天,那天是我大哥的生辰,我实在心里难受,贪喝了些酒,醉里不知事,醒来却发现付月在我身侧躺着。

惊慌中,付月也被惊醒,在我的逼问下,她说是她爹爹发现我醉了让她来的,我气极,整顿衣裳,翻身下床,一拉门,正好看见付证在往院里走。

见了我,他也不慌,只恳求我先去书房,有大事与我相商。我憋着一股气,去了书房,他一进屋就向我跪下,说他听闻了皇帝对我秦府的处处打压与羞辱,他表示自己是老来得女,如今自己年事已高,唯有付月这个女儿还放心不下,他道若我想起事,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未来在他死后我能善待他的女儿。

我思虑良久,看着头发花白的老翁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我想起了明奚的父皇,同样都是为人之父,为何皇帝就能不惜以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来报复臣子,而这位老翁却是不顾颜面,机关算尽,以身家性命来为女儿换一个平安的未来?

到底谁对谁错?

我最终默认了付证的提议,他开出的条件我无法拒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付月有孕了。

我打算回京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我回京后,在门口看见泪眼婆娑的明奚,我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却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冷不热的和她说话。

当天晚上,我没忍住,去了青岚居。

我想见她,看见她喜极而泣的样子,我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咆哮,我要见她。

在她那里,我看见一沓又一沓我的画像,我突然明白她心里果真也是有我的!我真的很高兴,那天晚上就留在了青岚居,她哭了,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自己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一样。她告诉我她的小字叫昭儿,而她也真的如日月一般,遗我心兮。

后来啊,我想到那一夜,只觉得后悔。

因为我一时情动,害了我们的孩子,害了明奚,更让我们之间,彻底决裂。

悔不当初。

那夜我留在青岚居,第二天我下朝回来,母亲便让我跪到祠堂去了。

我从没见过母亲这样暴怒的样子,她质问我是不是对那公主有了不该有的感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一昧否认。可知子莫若母,母亲根本不信,她告诉我,她最大的容忍就是让明奚留在府里,其他的什么都不应该有,她也绝对容不下。

她让我跪在爹和大哥的牌位前思过,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啊……

我心……不由我啊……

我跪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我想哭 ,自爹和大哥去世后,我一直告诉自己以后我要撑起将军府,以后我要保护将军府了,不能再像原来一样,所以过去这些年,哪怕在战场上伤到两个月下不了床,我都没有想哭过。

可是现在我真的想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恨皇帝,我恨昭儿的祖父,恨到最后,我最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不可抑制的感情。

后来的日子,我再没去过青岚居。我想,这样,上天总该放过我了吧。把昭儿好好的养在秦府,我不去见她,她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可是上天还是没有放过我。

昭儿有孕了。

我知道的一瞬间,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为什么当时忍不住要去见她,为什么要留在青岚居,为什么……保护不好她却还要她有孕?

这个孩子,注定不能留。

皇帝不放心,我母亲容不下。

母亲吩咐贴身嬷嬷去青岚居,想给昭儿灌下小产药,我拦下了,我说:

我去。

终归是要走到这一步了,让我多去看看她吧。我去,起码不会伤了她,嬷嬷去,昭儿怕还有皮肉之苦。

我对不起昭儿,一直都对不起她,现在,她更要恨死我了。

不出所料,她喝下了药,也对我彻底死了心。

满心苦涩,不可说,无可说。

让我没想到的是,过后不久,付月的孩子也没了。

是昭儿做的。

母亲大怒,付证和付月更是恨不得把昭儿扒皮吃肉,我只淡淡的说把昭儿禁足在青岚居,强调:

谁都不许出入。

付月做的那些事,真当我不知道吗?她想谋求皇后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我又何谈真心?她欲除了昭儿,我如何能让她如愿。

我想反,做了皇帝,才不必这样处处受制于人。

昭儿,很快的,很快我们就不必如此压抑,后面的日子还很长,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即便一直不原谅我也可以,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一定要等我。

付月的孩子没了,我借此为由,要尽快起事,本就筹谋了很久,加上这个国家实在已经腐朽到根子里了,天时地利人和,能成事已是意料之中。

当我提着剑走到皇帝面前时,他还在哈哈大笑。他说你要是敢杀了我,我女儿不会原谅你。

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手上的剑一挥,他的大笑戛然而止,死不瞑目。

我恨他入骨,他也根本不配做昭儿的父亲。

当时的我,到底还不懂这些。我忘了,就算他害了昭儿,可在昭儿心里,他终究还是自己的父皇,何况……我杀了她的父皇,她的处境是何等尴尬,她又该怎么办?

彼时我幼稚天真,还做着举案齐眉的美梦,殊不知我一步一步把她逼到绝境,快要油尽灯枯。

昭儿醒来后对我很抵触,我能理解。

我对不住她的太多了,现在想一一补偿她。现在我大仇已报,归根结底,我们俩在这件事里都是受害者,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我懂她,我想好好对她,那些阴暗的,不堪的,痛苦的过往,我们就让它过去吧,我要她做皇后,站在最高处。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伤到我们了。

可我却忘了,我的昭儿,曾是那样骄傲明朗的女子,即便这些年饱受苦楚,也变不了她的果决刚烈。

她一直都是这样,柔弱又刚强。所以即便这个国家对她没有半点良善,她还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她不能忍受待在一个令她国破家亡的人身边。

我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的预感。这个感觉从昭儿答应我做皇后那天起就一直环绕着我。可是国之伊始,事情实在太多了,我立誓会成为一个好帝王,所以,这份感觉一直被我压在心底,加上昭儿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有什么古怪的行动,渐渐的,我也只当自己是过于敏感,便慢慢放下了。

而今想来,昭儿早就抱了必死之心,她只是在等合适的时间。

那天其实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那天我批完奏折,疲惫不堪,我早已不记得那天是先皇的生辰,只是那天经过朝凤殿的时候,心底一直有一个隐隐的声音在和我说让我进去,去看看她。

彼时,我已经很久没去朝凤殿了。

真的,很想她了。

她见了我,有点惊讶。但她也没说什么,捧出了一坛酒给我喝,我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她笑了,问我不怕她下毒么。我只想笑,又喝了一盅,终未言语。

我怎会疑你?就算你真要杀我,行啊,这条命,给你。

反正也早就是你的了。

我喝醉了,不省人事,恍惚间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我顿时想哭,我多期盼有这样的人啊,我从始至终也只是期盼有这样的一个人啊。

昭儿,你懂不懂啊,我只是想要这样的一个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醒转,殿内很安静,安静的我的心顿时大力的跳了起来。我喊着昭儿,满殿里寻她,不知怎的进了内室,醉眼朦胧里,看见昭儿静静的悬着。

我觉得自己那个瞬间已经死过去了。

我竟不敢碰她,手抖的吓人,张着嘴却发不出来一声。

我连扑带爬的过去,把她放了下来。

昭儿……昭儿……

昭儿脸上突然多了很多水珠,我拿袖子去抹,却越发的多了。

她是冰凉的,那样像火一样燃烧的女孩子,居然也会这么冰冷。

造成这一切的,是我。

我听见宫人急匆匆跑来的脚步声,有人在喊我,有人在喊皇后娘娘,一片混乱。

一片混乱里,我心里一片死寂。

古言虐文催泪的微小说少一点(有些话现在不说)(4)

倏忽多年过去,我总觉得昭儿还没走,即便我成了这样鹤发鸡皮,昏沉衰败的样子,我都觉得昭儿还在陪着我。

我大概快要死了,付月跪在我床前哭。她多年前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我便把大哥的儿子远川悉心当做我的继承人培养,那孩子聪明,是块好苗子,比年轻时的我优秀多了。

这一手打拼的,我为之疲累一生的天下,可以安心交给他了。

我对得起爹娘,对得起大哥,我只是对不住我的昭儿。

心口一阵窒息,这么多年了,一想起她就心闷的毛病还是没有消除。

无妨,总归我要去见她了。

我想和她说我想了她好多年,我想说我当时太过鲁莽幼稚,我想说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错,都放过自己吧。

我想起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去时,李侍郎的内人——也就是昭儿身边的采云,求见我多次,终于见了我后,屏退了侍从,她发狂的骂我,边骂眼泪边从她那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彼时心如死灰,只呆呆地应了一切,到最后,采云冷笑着说:“你这副样子又是给谁看,我们公主没有杀你,你也不配再追到地底下去找她。”

说罢,转身走了。在她往后余生里,再也没有见过我,直到她去世。听闻她一生都珍藏着当初昭儿为她盖上的红盖头。

我明白昭儿为什么不杀我,不敢奢望是因为爱我,只能想或许真的是她不愿再见我。

现在我对她有个交代了,我一定要去见她了。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远,我想起母亲崩逝前对我说的话,她说她劝不了我,所以这么多年我不选秀,无子嗣,六宫虚设,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只说或许秦家,对公主也算不上问心无愧。

她最终闭着眼去了,我一辈子心高气傲的母亲,在人生的最后,也觉得或许真的亏欠了昭儿。

脑袋越发昏沉,我真的要死了,远川和付月在我耳边撕心裂肺的哭着,我渐渐的都听不到了。

我这一生,从没亏欠谁,只欠我的妻儿,欠了自己。

昭儿,我要来找你了。

君如日月,遗我心兮。

后记:晟和四十三年二月十三,帝崩。在位间励精图治,修水利,减赋税,广益民生。一生只得一后一妃,无子,立兄之子为储,尊为明徽定成晟和帝皇。

【完~~~明奚到底该不该杀淮豫,淮豫做的一切是对是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啦~~评论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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