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票房全球票房多少亿(花木兰口碑票房双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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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卓异

针对迪士尼拍摄的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的批评,在影片上映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在美国,1998年的原版动画电影《花木兰》是几代人共享的美好记忆。他们爱的不光是主角花木兰,也包括木须龙和李翔等重要配角。真人版《花木兰》却很早就传出消息会去掉这两个配角,让很多人倍感失望。

对于中国观众来说,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则不乏“西式中餐”的味道。2019年影片放出首支预告时,其中的福建土楼就曾让了解《木兰诗》和中国地理的人感到出戏。全片公映后,其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呈现的更多错位之处展现在国人眼前,愈发让很多人觉得槽点满满。

因此,新《花木兰》上映之初,在美国影评网站“烂番茄”(Rotten Tomatoes)上表现低迷,中国的豆瓣评分更是惨不忍睹。大量迅速出现在中文网络上的批评文章,把该片看作迪士尼在“东方主义”想象中“魔改”中国文化的恶例,称之为“最惨的花木兰”,并怀念原版动画被删改的角色和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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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批评有其可以理解的原因,但也不乏矛盾、偏颇和误解,以至于掩盖掉了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的价值。要避开这类批评的盲点,我们或许需要换一个角度,看到这部影片并不只是迪士尼的产品——它也是导演妮基·卡罗(Niki Caro)的作品。

从《鲸骑士》到《花木兰》

寻找真人版《花木兰》的导演时,迪士尼首先接触的是李安和姜文,但都失之交臂,很多人为此感到遗憾。不过,迪士尼最终选定妮基·卡罗,其实也有非常有说服力的原因。

妮基·卡罗是一位来自新西兰的女性导演。她2002年的成名作《鲸骑士》(Whale Rider)几乎是一个新西兰毛利人的“木兰”故事。影片的主角佩是酋长的孙女。她从小精通各种部落技艺,勇气和能力超过了男性族人,却因为其性别,被自己的爷爷一度视作不祥之人,更被禁止继承酋长的位子。最终,情节峰回路转,佩英勇地完成了骑鲸入海的壮举,爷爷改变了看法,族人也拥戴佩成为了酋长。

《鲸骑士》是一部备受好评的作品,关键之一在于妮基·卡罗尊重和平视毛利文化的态度。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她特别注意避开了白人居高临下的视角,没有将部落文化简化成性别压迫的“落后”文化,而是仔细呈现该文化中内涵丰富的权力和情感关系网。这张网既给佩制造了限制与障碍,却也是支撑她的力量源泉。最终的圆满结局并不只是佩一个人的成就。包括爷爷在内的男女两性族人对她的教导、关爱,以及他们在痛苦和矛盾中反思自己、寻求沟通的努力,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在《鲸骑士》上映三年之后,妮基·卡罗进入好莱坞,根据美国第一桩集体性骚扰诉讼,拍成了《北国风云》(North Country)。这部影片的女主角又与木兰有关键的相似之处:她们都踏入了传统上属于男性的领地。

《北国风云》的故事发生在明尼苏达州,单亲妈妈乔西迫于生活压力,决定去工资较高的矿山做工。此时的矿山几乎全是男性的天下,刚刚按法律新规开始招募极少数女工。男矿工普遍歧视女性新同事,认为她们不该来抢男性的饭碗,还把她们当作可以肆意性骚扰的对象。无法忍受的乔西在矿业公司内部投诉无果,反而被孤立、诋毁和变本加厉地羞辱。她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决定起诉势力强大的公司,扛过了种种磨难和煎熬,最终获得了更多人的支持,打赢了官司。

《北国风云》奠定了妮基·卡罗好莱坞重要导演的地位。与《鲸骑士》一样,这部影片的出色之处在于没有把乔西简单刻画成孤胆英雄,而是把她的斗争放到一个由立体人物组成的关系网里。这张网既困住了乔西,又给了她挣脱的力量。其中,乔西的父亲是一个格外重要的人物。作为思想守旧的老矿工,他曾把女儿来矿山工作看成一种耻辱,甚至一度认为她遭受霸凌是因为自己不检点。然而,舐犊之情却又引导他在痛苦的反省中逐渐认清真相,最终在关键时刻给了女儿强有力的支持。

妮基·卡罗曾说,从新西兰到好莱坞工作给了她“醒脑”的当头一棒。当时的新西兰女性地位很高,三个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人——总督、总理和大法官——都是女性,女性做电影导演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到了好莱坞之后,妮基·卡罗却发现美国电影圈中充斥着性别歧视,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回了古代”。

她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在性别不公面前,一定要相信自己人格中“女性部分”的力量,包括交流、关爱、共情与敏锐感知的能力。她特别说明,这样的“女性部分”其实在不同生理性别的人格中都可能存在,但是,“没有足够的人告诉年轻的女性导演,她其实是金子一般宝贵的东西”。在片场和职场上,她们反而经常被迫接受男性的指手画脚,怀疑和压抑自己的“女性部分”。

这种跨文化和性别平等的视角贯穿于妮基·卡罗的好莱坞作品中,甚至包括以男性角色为主的《麦克法兰》(McFarland, USA,2015)。这是妮基·卡罗与迪士尼首次合作的一部真人电影,讲的是一个落魄白人男教练来到拉美裔聚居的加州穷困小镇,将那里的高中男生训练成赛跑健将的故事。

此类迪士尼故事本来很容易拍成陈腐的“底层逆袭”加“白人救星”的套路,却被妮基·卡罗这个充满“女性部分”的导演点石成金。她用平视和共情视角,在白人和拉美裔的家庭中刻画了不少超越简单道德评断的人物。他们帮助影片离开了种族、阶级的刻板想象,其中几位女性配角的作用相当突出。

翻拍《花木兰》需要的正是文化和性别的多元平等视角以及与迪士尼合作的经验,这让妮基·卡罗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强有力的导演人选。被选中之后,她成为了首位执导预算两亿美金影片的女性。但这样的预算在好莱坞大片中并不算大,落后或持平于其他60多部。这反映了好莱坞性别结构性不公的普遍情况——根据南加州大学的统计,在2007年到2018年美国影片卖座排行榜上的前1335部电影中,只有4.3%为女性执导。

妮基·卡罗在访谈中经常为此发声。她曾说,自己是“幸存”在男性电影圈中的女性导演,拥有了进入机会之门的资格。她现在想做的,是“顶住那道门”,让更多的女性导演可以进来。

从木须龙到凤凰

真人版《花木兰》中确实存在很多缺憾。其中最遗憾的是本片没有很好地发挥妮基·卡罗立体刻画人物的专长,尤其是在花木兰家乡的女性配角身上——花木兰的母亲和妹妹都只是呆板平面的人物,媒婆更是被妖魔化的简单丑角。出现这样的问题与妮基·卡罗对中国文化缺乏了解无疑是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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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应该看到,即使不深入当地文化,妮基·卡罗一样能以性别和情感为基础立起复杂人物,她在2017年以波兰为背景拍摄的《动物园长的夫人》(The Zookeeper’s Wife)就是一例。

《花木兰》的缺憾,恐怕主要还是翻拍迪士尼动画的局限造成的。多数角色平板单一,反派和丑角被妖魔化,这些问题都继承自原版动画。毕竟,迪士尼动画设定的观众年龄只有9岁。挑战刻板印象,展现复杂人生,从来不是这个公司出品动画片时优先考虑的目标。真人版又只是重拍片的定位,进行实质改动的空间其实非常有限。

然而,在这种有限空间里,妮基·卡罗还是顶住了批评和压力,做出了一系列关键调整,首先就是拿掉了木须龙这个角色。

在原版动画中,木须龙作为木兰的祖先能为她提供的唯一守护神,是一个自我认知存在严重偏差的男性形象。他孱弱渺小,却总是幻想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对别人颐指气使。与木兰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了显示男性威严,借火光投影幻化成巨大的恶龙,表现的就是理想中的自我。多亏这个理想与现实相差太远,他的狂妄与自恋才没有造成恶果,反而闹出不少洋相,承包了影片的大部分笑点。

然而,木须龙的喋喋不休、指手画脚其实经常压抑木兰的表演空间,让她陷于被动回应的状态。当时的迪士尼喜欢这样把主动性和喜剧性的表演交给男性角色,体现了其刻板的性别套路。

妮基·卡罗拿掉木须龙这个角色,就是要给木兰更多机会主动表达和交流,包括展现自己的幽默感。她还将木兰祖先派出的守护神换成了一只巨大的凤凰——更准确地说,是一只雌性的凰(在英文对白中以she指代),象征女性的力量。这只凤凰沉默无声,平时不会在木兰身边喧宾夺主,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现身,帮木兰找到方向,赢得胜利,乃至获得新生。

不过,将女性祖先的力量介绍给木兰的,却是一位男性长辈——木兰的父亲。影片中木兰和父亲的两次深谈都是围绕凤凰展开的。是父亲告诉木兰,凤凰不怕折断翅膀,能够浴火重生,也会飞到战场上保佑为家族奉献(在影片中对应中文的“孝”)的战士。同时,木兰的武功与“气”,也是父亲从小传授给她的。然而,同样是这位父亲,出于保护的善意,也告诫木兰,女孩子应该安分守己,隐藏自己的力量,通过符合世俗期待的婚嫁给家族争光。

通过这样的调整,妮基·卡罗延续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叙事结构。与《鲸骑士》《北国风云》等影片一样,真人版《花木兰》讲的既是一个女主角凭借自己过人的勇气和力量挣脱母文化羁绊的故事,也是一个母文化中的“女性部分”滋养和支撑女主角的故事。在这种滋养和支撑的过程中,原生家族中的男女两性亲人,以及家族的感情,都起到了尤其关键的作用。

父亲传授木兰武艺,木兰尽“孝”,这些都来自中国传统的木兰传说。当然,中国的“孝”与“为家族奉献”的概念不尽相同,中国的木兰传说里并没有凤凰,在郭沫若依照西方不死鸟的神话写《凤凰涅槃》之前,中国的凤凰也不会浴火重生。和原版动画一样,真人版《花木兰》将大量不同时空的文化元素,包括来自西方的元素,与国人熟悉的木兰传说杂糅在一起,造成了很多像土楼、凤凰这样可能感觉不“真实”的错位。然而,这种错位就一定是“东方主义”的“魔改”吗?

“真实”的木兰

东方主义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批评角度。但是,如果一见到西方创作的东方题材作品中有不“真实”的错位,就扣上东方主义的帽子,反而恰恰会落入东方主义的思维误区。

因为,追求“真实”,在木兰传说的改编中,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如果真要追求“真实”的话,木兰首先就不该姓“花”——《木兰诗》中的木兰并没有姓。不少研究推测,木兰传说可能源于鲜卑等游牧民族口头传唱的歌诗,而“木兰”则可能是鲜卑人名“麋鹿”的音译。木兰被冠上几种不同的汉姓,是数百至上千年以后的事情,而这个姓固定成“花”,则一直要等到明代徐渭的《雌木兰替父从军》。

绝大多数今人可能不知道,让木兰姓“花”,原本有色情的意味。木兰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奇女子,名字在汉语中又偏巧是花名,这种反差的结合曾让一些古人在猎奇心态中春心荡漾。唐代白居易就作过两首木兰诗,让“女郎花”木兰涂着“艳”丽的“胭脂”,走到了他的“春梦”里。他的朋友徐凝也凑趣唱和,津津乐道于“征戍女”木兰成了他们的“酒边花”。

最终固定“花木兰”其名的《雌木兰替父从军》,也正是一部集中意淫木兰的作品。在这出戏中,花木兰一直处在男性观众情欲窥视的焦点。为了满足这种欲望,徐渭还让北魏人物花木兰裹上了宋代以后才会兴起的小脚,在舞台上又唱又演地放脚缠脚。

木兰的故事在中国流传了一千五百年以上,各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不计其数,裹小脚只是冰山一角。今天国人熟悉的木兰传说版本里,其实早就混杂了对《木兰诗》的很多不“真实”的错位改写。譬如木兰“孝”“忠”,最后还会“嫁”,全是后世文人的添加,目的是要将一个生活在儒家秩序之外,自由闯入男性空间,还要反问“安能辨我是雌雄”的女英雄,改写成符合规范的“孝女”“忠臣”和“贤妻”。这种改写发展到极致,木兰甚至还变成了“烈女”,在多个版本的故事中为维护封建纲常而自尽。到了晚清民国之后,木兰又被错位改写成现代“新女性”的典范,为思想启蒙服务。

没有一个“真实”的木兰,只有无数个变动不居的木兰,这才是这个流传千余年的传说里的唯一真实。

所谓东方主义的偏见,是指西方在自我中心的想象里把东方的复杂状况扁平化,认为东方文化是亘古不变、停滞不前的,只有西方才是新的改变的发起者。在《花木兰》中看到不“真实”的错位就抗议东方主义,恰恰是落入了东方主义的窠臼,把东方的“真实”想象为不会也不应改变的静态存在。其实,迪士尼对木兰传说的两版改编,都不过是延续了它在中国文化内部一直以来的变动而已,而且在幅度和复杂性上还望尘莫及。

飞翔的木兰

一部影片是否存在东方主义的偏见,并不在于它是否改动了“真实”,而在于它做出改动的目的。

从这个角度看,很多人在批评真人版时怀念的原版动画,才是有严重东方主义问题的作品。它对木兰传说的改动,大都在迎合西方盛行的中国文化落后压抑的刻板印象。从嫌弃木兰的众祖先、装腔作势的木须龙、绝对排斥女性的军队,一直到只因为木兰是女性就拒绝和她说话的路人,动画片的这些改动让木兰的母文化显得几乎只有厌女和性别压抑。即使是深爱木兰的父亲,也固执地认为女儿绝不该拥有力量,而只能是一朵娇美的花。从母文化中被这样架空出来,木兰只有靠当代西方主流社会定义的梦想,如自我实现与自我追寻等,才能找到人生的方向。东西方文化间“落后”与“先进”的二元对立想象就这样被建立了起来。

两相对比,就可以看到妮基·卡罗平视文化的态度。在迪士尼动画重拍片允许的空间内,她尽量要讲述的是一个女性个体与其母文化之间复杂纠葛的故事。这种纠葛在东西方文化中普遍存在,没有哪一方可以说另一方“落后”。真人版《花木兰》对原版动画所做的很多关键调整,都是为了增加对中国文化“女性部分”的正面描写,让木兰可以靠自己文化赋予的力量挣脱束缚。不管是从中国传说中提炼父亲形象,加上一只凤凰,还是拿掉美国观众喜爱的另一个配角李翔,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

李翔是原版动画中木兰的指挥官。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刻板的厌女形象,在训练时会骂士兵“像个姑娘”一样“笨拙”“散漫”“扭捏”。在作战时,他刚刚被木兰救过性命,却只因发现她女扮男装,就险些处死她,还把她逐出了军队(这个情节没有在任何版本的中国传说中出现过,是动画片为了营造中国文化厌女气氛的首创)。后来面对冒险回来报信的木兰,他又不理不睬,以至于木兰问出:“你说你相信(男装的)花平的,(女装的)木兰就不一样了吗?”然而,这样一个厌女者,最终还是依靠其“男性魅力”赢得了木兰的心。

真人版《花木兰》把指挥官换成了董勇将军,不再使用厌女语言,同时大幅增加了将军和战友对木兰武艺的赞赏。影片虽然保留了木兰因显露女装而被逐的情节,却将性别原因淡化,改成木兰和另一位男性士兵都因为违背了“真”的训诫而遭受同样惩处。当木兰回来报信时,董勇一开始虽然也不相信她,但很快回心转意,将引领军队的任务交给了木兰。

更关键的是,在真人版中,女装的木兰不再需要自己孤单地问出那句话。帮助她发声并转变将军心意的,是她军中所有的男性同伴,尤其是陈洪辉。洪辉一直把木兰当成可以交心的平等朋友,在日常对话中也显露出对女性的尊重。作为代表母文化中“女性部分”的另一个重要男性角色,他代替李翔成为了木兰更好的感情寄托。

不过,真人版并没有像原版动画和很多传统版本一样,将木兰的美好未来限定为嫁给心仪的男子。它的结尾收在了飞翔的主题上——面对再三请她去做官的皇帝的使者,木兰一时没有作答,而是仰望天空,看到凤凰正向更高处飞去。这样的镜头暗合了一个英文的习惯表达:the sky’s the limit(“天空是你的极限”,意即前途无量)。它常被用来形容在一个更好的社会里,女性应该拥有的不受限制的未来。

这个结尾呼应了影片中木兰与仙娘的联结。仙娘是真人版新增的重要女性角色,技能之一也是飞翔。她原本属于与木兰异文化的敌国,因为展示了自己的力量,成了众人眼中的“妖女”,只能化身怪鸟,助纣为虐。她最终决定反助木兰,是因为看到木兰这一方的文化更尊重女性,甚至可以让女性引领男性的军队。

仙娘进一步升华了木兰和凤凰的形象,让她们在挣脱母文化限制的同时,还象征了不同文化中的女性一起飞出性别困境的希望。在这个角色身上,我们尤其可以看到真人版《花木兰》对中国文化的善意,以及希望木兰成为代表多元平等理念的国际化形象的意图。

这部影片当然还有很多不足,它所面对的现实世界也远比迪士尼故事复杂得多。也正因为如此,作为来自木兰的母文化的观众,我们更该关心的,也许不是她飞离了哪些过去的“真实”,而是她能飞到什么样的未来。

(作者介绍:王卓异,电影史学者,美国汉密尔顿学院东亚语言文学系副教授,曾在学术专刊上发表木兰研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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