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人性的黑暗面（半边户平凡的世界反映出的一种真实的社会现象）

每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都反映出一段厚重的历史。想要了解封建社会上流贵族圈生活形态，请看《红楼梦》 ；想要看封建社会全景式的市井生活百态和人情世故，请读《金瓶梅》。作为路遥呕心沥血的一部作品，《平凡的世界》确实如作者所愿，全景展现了农村改革前后的社会形态。改革40多年后山乡巨变，农村社会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说城里人，就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农三代”、“农四代”们，对祖辈和父辈所处的农村社会都不甚了了，新生代的零零后更不用说，对那个年代的人和事闻所未闻。

2015版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

那么，《平凡的世界》就是你了解40年前中国城乡社会真实形态的一把钥匙。这部小说里面写了很多家庭关系，最主要的是就是纯农户，大量存在于作品中，如着笔最多的孙玉厚家几代贫农，夫妻俩都是农民，种地为生；双水村大队党支部书记田福堂在众多农户里比较特殊，夫妻俩本质都是农民，但田书记是基层脱产干部，自己不种地，靠行政管理工作挣工分分红；有农村出身的国家干部家庭，如原西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夫妻俩都是国家干部，有正式工作单位，属非农户口家庭。小说里还写了一种当时很特殊的家庭关系，如主人公孙少平的好哥们金波家。

金波的父亲金俊海是黄原地区汽车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常年在外面跑运输，一年难得几次回家。金俊海的老婆却在老家种地，带着儿女住在村里。这里就反映出一种特殊的家庭关系，一家四口人，金俊海在城里国营单位上班，俗称是吃公家饭的人（当时没有私营经济单位），而婆姨却是农民，在农村大集体种地挣工分过活。这种家庭关系，就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独有的“半边户”。

王雷版孙少安影视艺术形象

关于“半边户”，笔者在前文《孙少安不娶田润叶是正确的选择》有过简短介绍。本文专门分析一下这个历史现象。为什么会有“半边户”这种特殊的家庭关系曾经存于世？1949年10月，新中国建立在满目疮痍的旧社会基础之上，怎么样把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建设成先进的工业国，不仅是执政者，也是社会各界都在思索的一个重大问题。发展工业需要财力，钱从哪里来？当时羸弱的城市工商业基础不足以支撑起工业建设这座大厦，农业反哺工业是比较重要的选择。

1958年国家作出一项重大举措，推行城乡户口二元制，限制人口无序流动，让拥有农业户口的农民一心搞好农业生产，让农业产值支援城里工业建设。所谓半边户，简言之，就是夫妻双方，一个是城市户口，一个是农村户口，一个家庭由两种不同户籍的人口组成，两不像就被俗称为“半边户”，大多数情况是男方是城市户口的公家人，吃计划供应的所谓商品粮，女方和他们生养的子女是农村户口，挣工分吃口粮。

2015版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

城市在发展工业经济的时候，很快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生产劳动力不足，有限的城市人口适应不了经济的快速发展需要。怎么办？向广大的农村要人力资源。农业人口在当时占人口比例的90%是一个不争的历史事实，城里国营单位只好在农村招工，上个世纪50-70年代都存在。六十年代初国家经济困难，曾经推行精简城镇职工政策，小说里写孙玉亭本来是太原钢铁厂职工，就是那档口闹着要回农村当农民。

也有相当一部分农民出身的扎根在城里当着工人，这些城里的“外来户”基本是在农村结婚安了家被招工的。但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不能允许他们拖家带口都成为城里人，因为当时城市居民的粮油供给是国家计划供应，说穿了就是按照城市户籍人口定量供应的。况且如果半边户在城里安家成了城里人，那配偶的工作问题，子女的教育问题将会占用相当的城市资源，这是当时脆弱的城市经济不能承受的。

刘威版孙玉厚怒斥女婿王满银剧照

这种“半边户”的家庭关系打上的是深深的时代烙印，也是历史的尴尬。但在当时的农村看来，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形态。改革开放前的农村，并不像某些文艺作品描写的“战天斗地，欣欣向荣的一派社会主义新气象”那么肤浅。农村大集体经济虽然发挥过积极作用，但农村生活环境却并不是那么美好。历史现实中的农村，不仅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而且最要命的是几乎没有现成的零花钱可用，“养牛为种田，养猪为过年，养鸡为花钱”是农村经济曾经真实的写照，一斤盐都得用鸡蛋去换取！

而半边户不一样，男人在城里上班有工资拿，可以时常接济在农村的老婆。经常有零花钱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件了不得的事。笔者出身农村，家里就跟孙玉厚家一样，几代都是农民，没有一个在城里当工人的，而周边有几家族人是半边户，那时真让人羡慕得不得了，羡慕他们家孩子有零食吃，有玩具玩。

2015版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

再看看《平凡的世界》里描写的金俊海家，在村里也算是中等偏上的经济状态，孙少平读书时就没少沾金波的光，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金波都愿意与穷哥们孙少平分享。最能体现金俊海家经济状况的是孙少安结婚桥段，孙家要娶媳妇了，需要一笔现金办婚事，孙玉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忠厚而且关系甚好的金俊海，金俊海二话没说就借给了孙家200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要知道当时一个23级工的工人家庭，月收入30多元就可以养活一家人！

《平凡的世界》借孙玉厚与金俊海两口子的对话，将半边户的家庭情况写得很真实，一个女人在村里干农活挣工分很吃力，平时孙玉厚家帮她不少。金波他妈说“这有个什么呢？你们一家人平时帮我出了多少力气，俊海出门在外，没有你们一家人帮扶，山里分下一把柴草，我都拿不回！”而金俊海怎么说？“玉厚哥，你不要难为情，你看得多少钱，三百够不够？......粮食怎样？这我就实在没办法帮你了，我的口粮是定量的......”

孙少安与贺秀莲

半边户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家庭生活的缺失。劳动力的一方长期不在家，家庭不再完整，家成了他的旅馆，这也是半边户的另一层意思吧。夫妻双方天各一方，为家庭作出了各自的牺牲。其实不止半边户，就是正当的城市户口家庭，也有着夫妻因工作关系而长期分居的情况，例如《平凡的世界》里石圪节公社主任徐治功，夫妻都是公家人，但家和妻儿都在原西县城里，徐主任一个人在远离县城的乡村公社工作，他最大的苦恼是工作之余的个人生活寂寞。他与王彩娥的麻糊事被胡得禄发现后，惊慌失措找县委书记张有智哭诉这么多年来的生活苦闷。好在徐主任调任了县乡镇企业局，总算回了城里，结束了另一种“半边户”的生活状态。

《平凡的世界》之所以平凡，就在于小说里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国家干部，都得受制于时代的局限，但又不甘安于现状，都渴望有某种突围。伟大的改革开放政策突破了“半边户”的瓶颈，各阶层民众在时代大潮里演绎着各自的人生经历，这也是《平凡的世界》力图要表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