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岁月北京知青回家(知青往事回城别样的冷暖)
回城 别样的冷暖(四)
作者:解博夫
教堂奇遇
对于肖全来说,迟雨的两份电报着实让他惊喜万分。
分手两个多月了,他们通了好几封信,可她就是不提是否搬回哥嫂家住了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总是说自己挺好让他放心。分到国营布店解决了工作问题,他闻讯喜出望外,然而心里依然牵挂着她到底住在哪里。
在第二份电报中,她毫不吝惜地用了二十多个字,“调入东沽商场搬进集体宿舍你的调动亦有希望详见信”,更是激起他心中无限感慨。
他感激兵团战友对迟雨和自己的鼎力相助,他感恩家乡父老对返城知青的关爱呵护。在对她彻底放心的同时,他内心深处也头一次对调入天津这个大城市生出了些许期待,尽管他知道这很难,但是那个轻而易举就把她的难题解决了的林伯伯,或许能给他俩带来新的惊喜 ......
终于放暑假了。
连续值了三天班后,他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天津。
这次他下车后直奔公交车站,兴冲冲地坐上492路,终点站就是东沽商场。
晚上八点多一点,他浑身轻松地下了车。这个地方以前来过,还有点印象。他往商场方向一转身,就看见她也正在往这边翘首张望。
“迟雨——”他兴奋地喊了一声。
她闻声而动,急速穿过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轻盈地飞了过来,红扑扑的脸上笑靥如花。
按照两人信中的约定,他在北京站签好了七点到天津的车次,在定好的时间地点(晚八点商场公交站)不见不散,接头又一次顺利完成。
商场刚刚关门,她领着他从后院上了二楼的集体宿舍。房间不大,像学生宿舍一样有四张双层床。她告诉她,住在这里的还有一个董姐,听说他要来,董姐主动搬到工会办公室在办公桌上睡去了。
他讪讪一笑,“那就委屈董姐了,明天你代我谢谢人家!”
“都是知青好理解,她是黑龙江兵团的老高中生,为了回城,和哈尔滨的知青丈夫离了婚,女儿判给了对方,现在天天想孩子,也挺夜症的 ...... ”
说到这里,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打住了话头,似乎后悔提起这样的话题。
“同是天涯沦落人 ...... ”他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明天晚上请董姐过来一起吃个饭吧,我想当面谢谢人家。”
“好好好!”见他情绪受到影响,她赶紧转换话题:“咱们比他们幸运多了,何婶儿那儿已托付林伯伯抓紧办你的调动,我看挺有希望的。”说完她灿灿一笑,从包里拿出一包五香果仁,一根粉肠,问他“你是吃烧饼还是吃馒头?”
他期待地盯着书包看了一眼,她掏出两个烧饼递过来,他有些失望地用两根指头夹了个烧饼,极不情愿地擩到嘴边。
她扑哧一声笑了。“酒鬼!馋死你了吧?”说完从床底下的纸箱里拿出一瓶景芝白酒,在床沿儿上麻利地磕开盖,咕咚咕咚给他面前的饭碗里倒了半瓶酒。
他咧着嘴兴奋地说:“多了多了!多了你喝昂!”
“喝就喝!”说完她端起碗使劲喝了一下,好像喝得很猛,其实只是嘴唇湿漉漉的,肚子里只进了点酒味儿。
这是她陪他喝酒惯用的伎俩。
他像往常一样,并不揭穿她,而是真的喝了一大口。
宿舍里虽有一台老式座扇在不停地转着,可还是不凉快,因为门窗都挂有小布帘,所以即使有风也进不来。
他想把帘都拉开,可她不让,因为她已经粘在他身上了 ......
几轮下来,半碗酒下肚,他的情绪兴奋起来。
自与她相恋后几次来天津,这是最轻松的一次,因为再不用为住哪儿走脑子了。
想到这里,他把她从肩膀上揽到怀里,在她额上脸上耳上鼻上印满了吻,最后久久地吻住了她的唇。
她微闭着双眼,惬意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半年来自己受的苦受的委屈,终于可以诉说,有人倾听了。
当他抬起头以后,她开始讲给林伯伯写简历,讲深夜驱醉鬼,讲敌敌畏防线,讲划火柴找蜡烛 ......
笑着笑着,她眼里盈满了泪珠。
听着听着,他觉得好像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童话,听得他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他猛地用双手捧起她的小脑袋,急赤白脸地说:“你这个不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搬回哥哥家?”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深知,对于一贯要强的她来讲,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得到精神上的解脱,这才是最珍贵的。为此冷点热点脏点臭点又算得了什么。
感慨之余,他由衷赞叹道:“你可真够有本事的,不到半年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儿!真是一步登天啊!”
随着她的喃喃细语,随着他的甜言蜜语,屋里的温度似乎更高了 ......
两人一齐念叨着,要好好感谢何婶儿,感谢林伯伯,感谢田松和田爸爸田妈妈,感谢华华和华华爸爸妈妈,要感谢金娘,感谢丁宏姐姐、江水姐姐、袁梅姐姐、江雾师傅 ......
“最主要的是要谢——谢——你——”说完,他把她按倒在床上,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含在嘴里,徐徐地但是坚决地送进她的嘴里 ......
第二天上午他起得很晚。
中午她给他送来饭菜后又匆匆去站柜台了。
午间陆续有几个女同志推门进来,见他在看报纸,又退了出去。他不解其意,只能朝着人家傻笑一下。
天很热,尽管电扇一直在吹,但还是低挡不住一阵睡意袭来,他刚想躺下午睡,有个老大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扯下身上的短袖工作服,只穿个胸衣一屁股坐在靠门口的那张床上,嘴里喊着“这倒霉天儿,可热死我了!”
他睁眼一看赶忙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去。
大姐也吃了一惊,“吔?今儿个怎么这有个大男人呢?”说着瞪了他一眼,连忙穿上衣服走了。
他再也无心午睡了,想去找她说说这事,可那么大的商场,他还不知道她在那一层哪个位置,所以只好坐在最里面的床上翻着那几张报纸,心想幸亏进来的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大姐,要是个年轻的女同事那可就更尴尬了。
熬到吃晚饭时她下班回来,他说了中午遇到的情况,她才连连跺脚:“坏了坏了,我忘了告诉你了 ...... ”
原来这间宿舍也是女工休息室,下晚班的同志中午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因为路远不回家的姐妹们就到这里睡午觉。
正当两人后悔不已的时候,门被敲响。开门一看,是两位负责夜间保卫的同事。“我们哥俩帮你们把这两张床并一块!”他们热情地说。
刚刚整明白宿舍的功能后,肖全绝不想因自己的到来给她的女同事们造成不便,影响大家中午的休息。于是就挡在两张床中间,坚决不让他们挪。
“嗨!哥们儿!别不好意思。你们半年才见一次面,挪挪方便。”高个师傅善解人意地说。
她太了解肖全的脾气了,于是也站到他身旁,恳切地说:“真的不用了,谢谢二位师傅!”
“这是领导下班临走时特意嘱咐我们的!”见他俩是真不让动,只好悻悻地走了。
“谢谢谢谢!”他追出门外 ......
第二天她下晚班,他提前吃过午饭,拿着一把折扇出了商场后门,让她在宿舍里招呼姐妹们进屋午睡。
走到门口,他看到一个穿着厚厚的长裤长褂的女工,吃力地推着一个和她个子几乎一样高的大垃圾桶从院里出来,过大门口那道钢筋门槛的时候,可能用力过猛,桶下面的四个轮子快速旋转,顺着门前的小斜坡向外面的马路溜去,差点把她带倒。
肖全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垃圾桶,待她站稳了,帮她慢慢往前推。
她感激地笑着说:“谢谢!谢谢!师傅,我怎么不认识您?”
他赶紧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她又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也是知青,刚回来一年多,在这里做清洁工。商场里的垃圾装满一桶,就送到拐弯儿那边儿的垃圾站 ...... ”
“抱歉,改天再聊,我先去赶车了!”他看见492路公交车正在上人,不无遗憾地对她挥挥手,登上了汽车 ......
趁这段时间,他想去熟悉一下这座大城市。于是他上了车,直奔终点站旁边的劝业场 。
夏日中午的商业街人并不多,他在中原公司、劝业场、新中国等几个大大小小的商店里走来走去,一个大男人,不买东西站在一个地方不动,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他只能楼上楼下慢慢地溜达,感到凉快的地方走慢一点。
转了半天,尽管商场弥漫着电扇吹出的热风,但他身上还是汗透后背。
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有些自嘲。滨江道上虽然也是很热,但空气似乎比商场要好一些。
本来自己最不愿意逛商场,偶尔陪她去一次,也是催着她想买什么直奔主题,要么就是让她去逛,自己在门口等着。想不到现在自己却逛了这么长时间,不由自主地做着最不愿做的事。
忽然,他好像听到一阵钢琴声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风传了过来。循着声音,他慢慢走近左边路口处一座教堂。
没错,美妙的乐曲和清风都是从这里飘出来的。他放慢了脚步,挪到教堂门口,往里面探头张望。
虽然不懂这里究竟在举行什么样的宗教活动,但见门口的神职人员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一幅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场面近在咫尺映入眼帘。
讲台上,身着黑色长袍的牧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话(他觉得应该是布道),台下约有二百来位教徒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聆听,期间大家会异口同声地喊出几次“阿门!”
面对庄严神圣的教堂,面对十字架上的耶稣,他的心灵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震撼。
他大气都不敢喘,呆呆地欣赏着这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画面,心弦被不知什么东西拨动了,心底涌出一些感动。
台上的神父声音不是很大,但充满磁性和力度。随着他的一个手势,钢琴声骤然变大,一队穿着黑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唱着好听的歌曲,从后排缓缓走上讲台站在后侧,他想起这应该是唱诗班了。
音乐停下后,台上的神父又娓娓道来 ......
这时,坐在最后排的一位老阿姨看见了进退两难的他,招手让他过去。他受宠若惊,赶紧弯腰点头来到老人旁边坐下。
老人和善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在审查他的来意。
稍倾,她拿出纸笔,写下了“你信耶稣吗?”五个字让他看,并把纸笔递给了他。
霎时间他觉得呼吸急促起来。他不信神,但他懂得尊重宗教,尊重信教的人。
本来很简单的答案:“不信”,可是面对这位长相、气质、风度等等各方面都酷似原国家主席夫人王光美先生的慈祥老人,他不能说不信。
看着神像的神秘,享受着教堂的沁凉,在庄严的教堂里,在一众虔诚的神父信徒面前说不信耶稣,那自己岂不成了大逆不道的卑鄙小人了吗?
还有如果说不信,也会伤害到这位善解人意的老者。
但是,如果说信,则违背自己的信仰,违背自己苦苦追求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伟大理想。
于是他不再犹豫彷徨,奋笔写下了“我刚刚接触!”同样五个字,如释重负地递给老人。
老人点点头,然后欣然命笔,一段段文字陆续传到他的手上。
他再一次被震撼了。
这一次是被一个人,被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被她那一手娟秀中透着刚劲,文雅中不失豪爽的文字所震撼,震撼得他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望着老人家那满脸皱纹和与皱纹一样满的无疆之爱 ,他不能回避,也不想回避,像对着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一样敞开心扉,认认真真地回答着老人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甚至连当前面临住房的困惑,调动工作的渺茫,都毫无保留地倾诉给了对方。
基本情况说完之后,老人其余的笔墨大都是劝他信仰宗教的内容,言辞恳切,循循善诱。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相信主吧!不管你遇到任何艰难困苦,主都会与你同在!只要你心中有了主,所有的灾难坎坷都会过去,所有的愿望终将实现 ...... ”
到最后,他几乎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思想随着老人家的思路进入了一个心想事成的天堂,好像快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牧师的布道终于结束了,虔诚的人们涌向讲台 ......
老人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期待地等着他。
见他站在原地没动,老阿姨又掏出纸写下了:天津市和平区江南花园689号 谭露 一行字放在他的掌心,轻声说道:“孩子!实在困难可以到我家暂住!主会保佑你们的!”
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下跪的冲动,深深地弯下腰,给老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半天才抬起头来。随后恋恋不舍而又坚决地向门口走去 ......
他不舍的是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走出教堂,汇入滨江道上随着逐渐密集的人流,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好像在天堂里遨游了一圈,享受到了美好的梦想。不过他也惊奇地发现,天堂里亦有烦恼。
但是,老人家留给他的最后那句话,他坚信不疑:所有的灾难坎坷都会过去,所有的愿望终将实现!
他笑了,笑着哼起了那首千百万人在各种不同场合喊过唱过吟过的熟悉旋律: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 ”
(未完待续)
原创:解博夫,山东省青岛市1967届初中毕业生。1970年到内蒙建设兵团17团,先后担任宣传队中音号手、团政治处报道员,后任农场政工科干事、中心学校校长等,1985年调回爱人所在地天津,先后在国企从事党务工作,2000年任技术学校校长兼书记、顾问,2010年退休。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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