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嫡母引诱庶子 被迫替未婚丧夫的姐姐到侯府当寡妇

替嫁∶侯门寡妇不好当【何夕东】

今年春天来得格外晚,眼瞧着快到三月,门口枝丫上的花骨朵才勉强鼓了个不甚起眼的小花苞,尚未来得及成什么气候,一场倒春寒的冷雨,又急急扑了上来。

下雨屋里暗,早早点了蜡烛,亮堂堂的烛光照在房里,处处透着喜庆。

合庆阁里分外热闹,陶家主母和几个姑娘,婶娘们全都聚在一处,围着三姑娘宝珠试那套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的喜服。

“很合适,成亲那日穿上,新郎官看了肯定喜欢。”

“这喜服衬的三妹妹越发明艳动人了。”

宝珠脸上一红,忙扭过身去,轻声道:“都试了好几遍了,快教我脱下来吧。”

陶夫人满脸的喜气,帮着理了理喜服的衣角,笑道:“成亲的喜服是顶要紧的事,就是量上十遍八遍也不多的。”

三姑娘宝珠是陶夫人嫡出小女儿,自小金玉一般的娇养着,如今又得了一桩极好的亲事。定的是肃安侯家的嫡孙元永舒。

元家是正儿八经的簪缨世家,陶家主君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能高攀上肃安侯府这般好姻缘,全家上下皆是十分欢喜。

元家三个月前下了聘,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五。

日子越发近了,家里渐渐为出嫁的事忙活了起来。

就连老夫人,今晨都差人送来了一整套光彩四溢,价值不菲的累丝金凤头面。

陶夫人一边帮她试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到了元家要勤谨侍奉公婆,体贴夫君,多守着点规矩,莫要露了怯……”

妆镜前未曾点胭脂的少女,脸上越发红起来,平添的几分面若桃花的娇羞。

“母亲说的,我都记着呢。”

陶家二婶笑道:“我听闻元侯爷几个孙辈里,最疼的便是三郎元永舒,咱家宝珠丫头真是有福,日后怕是更尊贵呢。”

陶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二婶虽未明说,可谁都听得出来,这是说宝珠日后有当侯府夫人的命呢。

想想宝珠的好日子,她几乎能喜出泪来。

一行人又说了会子话,快到晌午才各自散了。

外头还下着雨,刚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一股子冷风直扑面门,潮湿中夹杂着泥土的腥气。

四姑娘玉珠住的宅院偏远了点,快步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方才回了住所。

“姑娘回来了,姨娘刚煮了您最爱的鸡汤馄饨呢。”

丫鬟雪莹上前来帮着玉珠脱了身上斗篷,放到内室收好。

鲜香扑鼻的馄饨香味,随着氤氲的热气四散开来,勾住玉珠肚子里的馋虫立马跟着咕噜噜叫了起来。

“好香啊,可饿坏我了。”

少女欢欢喜喜地往桌上蹭,张姨娘笑得拍了一下她要去端馄饨的手,叫丫鬟端盆来净了手,才给她盛了一碗。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贪嘴。”

玉珠吃着馄饨,满足地甜甜一笑,两个梨涡缀着圆润的小脸儿上,看着分外讨喜。

“她们都忙着看三姐姐的嫁衣,夫人也没叫人上点心,我也不好意思要,都饿了半晌了。”

张姨娘见她吃得香甜,心里高兴,给了她添了一块小酱菜。

“三姑娘出嫁是天大的喜事,夫人那边自然是忙得紧,哪顾得上这些。再过六天,便是正日子了吧。”

李嬷嬷道:“正是呢,外头采办的东西都备齐了,就等着张灯结彩呢。三姑娘嫁得好,外头不少平日里不走动亲朋,都要来送贺礼,夫人这几日可忙得不轻。现下阖家都忙了起来,竟比哥儿娶媳妇还要忙。”

“三姑娘的夫家体面,再怎么忙都是应该的。”

李嬷嬷笑眯眯看着用心吃馄饨的玉珠,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三姑娘嫁的这样好,下一个便是给咱们四姑娘挑夫婿了。”

“咳,咳咳!”玉珠闻听这话,不小心呛了一口,不知是羞得还是呛的,脸色有些发红,“嬷嬷。”

张姨娘哪里听不出李嬷嬷的意思,陶家如今跟着侯府结了亲,全家上下都能跟着沾光,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剩下几个姑娘的夫婿,也能挑一挑好的。

“我倒是不求玉儿嫁到高门显贵里,只要以后的姑爷人品好肯上进,往后日子夫妻和顺便好了。”

玉珠脸色羞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埋头吃馄饨。

不过她心里倒是很同意姨娘的说法,往后嫁人,嫁个踏实安稳的,好好经营,日子定然过得舒心。

用完了午膳,娘俩到炕上小憩。

玉珠已然及笄的姑娘了,一下雨还是爱挨着姨娘睡。

因着今日外头有些乱哄哄的,一时有些睡不着。

张姨娘搂着闺女耳语,“前些时候你父亲过来,说翰林院的周大人家的二公子很是不错,预备考武举呢。”

玉珠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不禁觉得有些羞臊。

“周大人是与你父亲同科的旧相识,虽说只是五品,但官声很清正,想必家教也是不错的。”

“那……父亲答应了?”她瓮声瓮气地小声问。

张姨娘笑得慈爱,“还没呢,周家那边托人递了口风,你父亲说总要打听打听那孩子,不过我瞧你父亲的意思,该是满意的。”

玉珠脸羞得透红,母女俩心里对陶老爷很是感激。

玉珠只是个庶女,张姨娘平日里也并不得宠,只落得个“老实本分、安静听话”的名声。既比不得陶夫人贵为主母,也比不得莲姨娘她们娇艳年轻在老爷面前得脸。

老爷肯在这丫头的婚事上用心,便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像他们这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有的是拿庶女做人情踏板的。

去岁刘大人家为了攀附权贵,把家里的庶女送到成郡王府做妾,那郡王爷都七十了,刘家的姑娘过去不到一年,老王爷崩逝,姑娘花一样的年纪,从此便守了寡,着实可怜。

“等忙完三姑娘的婚事,大约就要给你定亲了。”

……

合庆阁里现下还忙得睡不了午觉。

陶夫人着人开了嫁妆箱子,又从自己的体己里拿了些金玉,添了进去。嫁妆箱子都塞了个满满当当,还嫌不够。

“母亲,够多了。”宝珠拉着她劝。

“你懂什么,元家可是侯府,多些嫁妆能给你充门面。”

陶夫人瞧着娇花一般含苞待放的闺女,一想起过几日她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心里一酸,眼睛里不由得盈了一眶眼泪。

一旁的婆子忙道:“夫人莫哭,三姑娘高嫁是好事。”

陶夫人正要拭泪,突然身后刮起了一阵冷风,陶家大公子陶正急三火四推门的闯了进来。

女儿家住的内院,平日里几个公子是不来的。

陶正身上被雨打湿了半截,竟是连伞都没顾得打跑来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好了!”

陶夫人立即撂了脸色,示意丫鬟去关房门,“你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再过几天就是你妹妹的好日子,说什么晦气话!”

“是元家,元家出事了!我在外头见元家的人在采买办丧事用的白绫了!”

“什么!”

一屋子的人登时变了脸色。

陶夫人急的掉眼泪,“难不成是老侯爷过身了?那元公子必定的得守孝,婚事岂非是要耽搁!”

陶正扶着膝盖喘着粗气,“不是老侯爷,是元永舒,元永舒从湖州坐船回来,遭了船难,整船的人都没了!”

手里还拿着嫁妆单子的宝珠,桃花般的脸全然没了颜色。

陶夫人嘴唇发白,人已经在哆嗦。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厉声问:“这事你打哪儿听来的,可别是谣传!”

“这种事我怎么敢胡说,我见了元家的人采买白绫,赶紧让陶富去元家打听,他有个侄子就在陶家做工,说是今日一早湖州府衙那边来人报的丧,这事千真万确,此刻报丧的人还在元家!”

闻听这话,陶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好容易救醒的陶夫人,眉毛拧着,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素日里端庄持重的脸,被眼泪糊了一把,瞧着实在不体面。

身为一家之主的陶友德,在旁侧守着。帐子上投下来的阴影打在他身上,一时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老爷!老爷!元家出了这样的事!您要为宝儿早做打算啊!”陶夫人死死拽住夫君的衣袖,哭得撕心裂肺。

陶友德略沉吟了一番,面上带出点难色来,“元家出了这样的事,着实让人意外。”

宝珠少不更事又惊又慌,扑在母亲身上直哭。

陶夫人护着闺女,哭道:“好在宝儿还没嫁过去,求老爷早早去元家退婚吧!”

一旁陶家的几个媳妇听了这话,便有些不乐意了。侯府高门显贵,谁舍得丢了这般的好亲戚。

陶家二婶道:“话虽如此,可宝珠丫头与元家可是三媒六聘定了亲。”

“虽未曾拜堂,定了亲也是元家的人,元公子骤然离去,按说三妹妹合该为元公子守节才是。”陶正媳妇跟着附和。

陶夫人眼前又是一片昏,强挣扎着没有晕倒,恨不得用眼珠子活吃了说这话的儿媳妇,厉声骂道:“你难道想看着宝儿为那元少爷守望门寡不成?”

陶正媳妇被婆母吓得一颤,赶紧改口,“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二儿媳却不怕这些,当即说:“大家都心疼三妹妹,可若是父亲去退婚,惹恼了元家,侯府震怒,咱们陶家上下可吃罪不起。谁都知道老侯爷是最心疼这个孙子的。”

陶二叔附议,“咱们陶家一路熬上来不易,若是为了三丫头退了婚事,外头人知道了,必定说咱们陶家背信弃义。家里剩下的几个丫头的婚事要被带累了不说,日后大哥和侄儿们在官场之上的名声都要毁了。”

他平日里寡言少语,是陶家最不起眼的,可一开口,便说到了命门上。

陶家并非名门望族,也只是在老太爷时做了六品县承的芝麻小官,而后陶友德争气科举入仕,谨小慎微在官场沉浮了这许多年,才得了个从四品的闲职。

好在小辈里孩子们读书争气,陶友德的次子和陶二家的大儿子皆入了仕,眼瞧着后辈儿孙有了希望,若是现在出了岔子,实在可惜。

陶夫人如何不知这里头的紧要,可她只这么一个女儿。

从小珍珠宝贝似的疼着护着,宝珠幼时体弱,她便一夜夜在床前守着熬着,花了多少心血才将养到这般大,让她如何看着她还未出嫁便守寡!

她咬了咬牙,起身扑通一声跪下地上,声泪俱下使劲磕头。没几下的功夫,额头便磕出了血。

“还请老爷可怜宝儿,她才十六,花一样的年纪,若是守了寡这辈子便断送了!”

宝珠又急又心疼,忙扑过去拉,娇俏可人的脸满是泪痕。

“母亲!母亲!您快起来!”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丫鬟婆子忙过来搀,硬是扭不住她。

当家主母的额上,鲜血顺着素日保养得宜的脸往下流,看着甚是骇人。

“老爷要是执意让宝珠去守活寡,我今日就磕死在家里!左右我死了!宝珠也得先为亲娘守孝!”

她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皆是为人母的血泪。

宝珠吓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若死,我也不活了!”

说着猛地起身要去撞墙,陶正媳妇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去,拦腰把姑娘搂住,丫鬟婆子又都来拉,一时间房里乱作一团。

便是几个原本铁了心的婶子、嫂子也不免动容,都过来劝。

“凡事好商量,大嫂和宝珠丫头何苦这样。”

陶夫人抱着宝珠哭得厉害,泪水血水流了满脸。

陶友德和夫人素日还算恩爱,三丫头又是他平日最疼的,眼见着闹成这样,一片慈父心肠也弄得落下泪来。

“大家都且先缓缓,好好想个主意,未尝没有转圜的办法。”

陶正在旁宽慰,又吩咐了丫鬟让府上的郎中过来。

陶夫人已然哭得没了气力,却死死抱着宝珠不撒手,不肯让人给她上药。

那架势摆明了,除非陶友德愿意去元家退婚,不然她是真的要死。

众人原还为了与侯府结亲而欣喜,只以为攀上了权贵,日后家里的哥儿、姐儿,谁不沾侯府的光。

可偏偏元永舒是个短命的,他死了助益没了不说,连想和他家断了都要赌上陶家的前程。

若是把三姑娘送过去倒还好说,左右他元家害的陶家闺女这般年轻守寡,总归是要弥补些,伸手提携一下陶家。可瞧着大嫂这般舍不得,如何能肯。

厅上渐渐静了下来,谁也不再言语,脑子里皆是一团乱麻。

良久,陶家二叔捋着胡子轻咳了一声,“我看人还是得给元家送过去的。”

已经失血到头脑发晕的陶夫人,听了这话,依旧想挣扎着蹦起来撕了他的嘴。

陶老二赶忙解释道:“大嫂休要恼怒,且再听我一言。这桩婚事是元家托平阳县主说合的,元家是因大哥为官清正名声好而定的亲,并非因为在哪里瞧见了宝珠丫头心生喜欢。”

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在陶老二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嶙峋。

“既是没瞧见过宝珠丫头,那咱们把谁送去,谁就是咱家的三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二嫂子疑惑道:“李代桃僵虽是个法子,可也太冒险了,元家是没见过,旁的官家娘子是见过三妹妹的。”

“唉~咱家前年才举家到了京里,宝珠丫头也不过出过两三次门,那些官家娘子未见得记得那般真切。又何况……”

他略顿了顿,瞧了上首的陶友德一眼,又把目光挪到了一边。

“又何况,这玉珠丫头和宝珠两姐妹生的这般相像……”

厅上再次静默下来。

四姑娘玉珠跟三姑娘宝珠虽是二母所生,但二人却都随了父亲陶友德。

皆是圆脸杏眼,身姿窈窕,瞧着珠圆玉润的讨喜面容,年岁上也不过只差了半岁而已,也确实是有七八分相像。

陶正抿了抿嘴,偷瞧着父亲的脸色,小声说:“这倒也是个办法。”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今晨起来便是个大晴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空气格外清冽舒爽。日头在天上高高缀着,晒在人身上,渐渐生出些暖意来。

一大早便有合庆阁的丫鬟来通禀,夫人免了几日的请安,让姑娘们不必过去了。

玉珠乐得清闲,睡了个懒觉,晚了半个时辰才用早膳。

东厢房的采光不好,常常外头天已经很亮了,里头还是暗沉沉的。

她干脆搬了凳子,拉着张姨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顺带给姨娘拔头上的白头发。

张姨娘今年四十有二,明面上瞧上着乌黑的云鬓里,其实早两年便悄悄生了些白发。

玉珠很耐心拨弄着头发寻找,拔下一根便交到张姨娘手上,让她拿着。

拔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白头发竟有了细细的一小撮。那一小撮里,有的全根是白的,有的是半根白半根黑的。

张姨娘眯着眼睛躺在女儿膝上,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眼角拉到太阳穴上的细纹,有些明显,不过到也显得很慈爱。

雪莹端了两杯甜擂茶和一盘蜜饯果子过来。

“也就姑娘和姨娘还乐得清闲,听说昨晚上合庆阁里,几位夫人和老爷们,又聚了一场呢。”

玉珠不甚在意的继续拔白头发,“左不过是商量三姐姐出嫁的事吧。”

雪莹笑着往玉珠递了块蜜饯果子,又问:“姨娘和姑娘晌午想用些什么饭,我去吩咐小厨房。”

玉珠现下还不饿,正费心想着,门外头便来了人。

“四姑娘,三姑娘遣奴婢叫您去说话。”

来请的是宝珠身边的丫鬟晴云,玉珠不疑有他,心想这多半是三姐姐叫她帮着挑些衣料首饰,略收拾了一番便随她去了。

只是不想,到了合庆阁去的不是宝珠的卧房,而是正堂。

“四姑娘快进去吧,老爷在里面等着呢。”

玉珠有些吃惊,怎得是父亲找她,而且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

虽心中不解,却还是乖乖进门行了礼,“父亲”。

陶友德打量着进来的玉珠,只见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织锦对襟短袄,里头罩了一件茉莉色罗裙,梳了一个垂鬓分肖髻,随意簪了两枚珠钗。虽是打扮得简单,但姑娘年华正好,轻轻一笑,两眼弯弯,玉兰花一般,十分娇俏。

“父亲?”

陶友德这才回过神来,示意她坐,伸手端起旁边的茶盏。

“瞧着你,让为父想起你姨娘入府的时候了。”

玉珠一时没明白父亲因何找她说这个,只乖乖听着。

“你姨娘家中原开酒楼的,虽不是富贵人家,却也还算殷实,若非是当年家乡遭了水灾,四处流亡,全家都饿得快活不成了,是不会来咱们家做妾的。她也是可怜,当初如你这般的年纪,瘦的只一把骨头,好好将养了两年,才养回了些肉。”

玉珠从前从未听姨娘提过这些,心里有些凄然。

“你嫡母的性子你也知道,这几年还算好了许多,年轻的时候,是个不能容人的。你姨娘在家里前些年很不好过,连孩子也不敢生。进门十年,等你两个嫡亲哥哥都大了,才敢怀了你。偏偏生的时候还是难产,为此还伤了身子。”

陶友德叹着气说的动容,小丫头呆呆听着,眼圈有些泛红。

这些事她一直不知道,自打她记事起,姨娘就不得宠,夫人对她们娘俩虽偶尔有些冷待,但大多时候还是过得去的。不曾想,姨娘年轻的时候竟那般艰难。

你姨娘这辈子活得辛苦,我也冷落了她不少,她那样柔和恬静的好性子,合该安度晚年的,为父也是实在不忍……

玉珠听的满头雾水,没等她问,陶友德便嘱咐她轻声些,带她去了主母的卧房。

浓烈的药味随着微冷的空气飘来荡去,苦的发涩的味道死死黏住每个飘过的角落,怎么也挥之不去。

陶夫人此刻正在床上躺着,人还没醒,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得见里头渗出来的血。她眉毛拧紧,连睡梦中都满是痛苦的愁容,整个人竟显得格外脆弱。

玉珠大惊失色,明明夫人昨日晌午还神采奕奕地帮三姐姐试嫁衣,一日不见如何竟成了这幅样子。

陶友德叹了口气,示意她出去再说。

她呆愣愣跟着父亲出去,一进一出的功夫,竟见父亲红了眼。

“昨日得了消息,元家三公子在回来的路上船难死了!你嫡母和姐姐心里想不开……”

玉珠的心口突突乱跳,便是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也平复不下来。嫡母和三姐姐极看重这段好姻缘,此刻岂非塌了天了!

“那三姐姐她?”

“昨日差点撞墙,今晨又要上吊,现下刚让婆子们看了起来。”

玉珠心里一酸,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三姐姐虽常常端着嫡女的身份,凡事都要压几个庶出的妹妹一头,可姐妹们年岁差不多,又成日玩在一处,到底是有感情的。她如今遭了这样的事,玉珠也实在为她伤心。

陶友德偷眼瞧着这丫头哭得难受,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开了口。

“玉儿,家里这些年经营艰难,得罪侯府的风险咱家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玉珠心里难受,哭得抽抽搭搭说:“三姐姐怕是不愿再到元家去了。”

“咱们家这般身份的,在京城如过江之鲫,前年长公主家的嫡孙女遇上这种事,也过门去守了寡。宝珠她实在不懂事,再如此这般闹下去,侯府怪罪下来,你哥哥们的前程,连带着全府的丫头们,怕都要完了。”

陶友德脸上添了些难色,扭过去头背对着那丫头叹了口气。

玉珠从前没盘算过这些,听父亲一说,也觉着很在理。

“你嫡母身背后是济州刘氏大族,又生了哥儿姐儿,她,她的意思是,你与宝珠相像,若是,若是你替她……”

便是下定了决心,当父亲的对亲生闺女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实在艰难。

玉珠有些发愣,先是惊得僵硬了片刻,心绪方才活络了起来,周身上下明明都好好的,却又似有什么东西随着时辰,正细细的往外流,怎么也堵不住。

“父亲方才絮絮说着许多,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她脸色有些发白,心口突突直跳,挂在脸上泪珠被风一吹,只觉得满脸的湿凉。

陶友德端起茶盏复又搁了下去,劝道:“这也是实在没法子的事,你素来最是体贴孝顺。元家那边,人虽说是去了,好歹家境殷实又是高门府邸是世袭的爵位,过的门去,总少不了你一碗饭。”

他说着声音渐渐透出些哭腔来,“玉儿,爹知道这事委屈你,可为着你姨娘和陶家,也不得不如此,不然,不然她是不会放过你姨娘的!”

玉珠此刻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死死咬住了脖子,任是如何挣扎也是无用了。

“当爹的无能,为今之计,只有你替宝珠过去了,才能保得住你们娘俩的性命啊!”

她今日穿的厚实,外头阳光又好,来时明明已觉着春日渐暖,现下却如同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一下子便把人冻透了。

玉珠怎会不明白那句“不会放过姨娘”是什么意思。

嫡庶终归有别,她愿与不愿,都是没法子像三姐姐一般闹上一场,去寻死的。

眼泪哽在咽喉里,噎得人实在难受,仿佛随时都要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死。

“父亲要如何同姨娘说?”

陶友德其实并没打算瞒着,可瞧这丫头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略思量了片刻,心下有了主意。

“你大姑母膝下只得了三个儿子,没有姑娘,前些时候写信来,说是病了,身上不大好,又思念家人。为父去同你姨娘讲,只说让你前去照料尽孝。先待上一年半载,再说姑母在越州给你指了好人家,如此便两全了。你再常常写些信来,想来你姨娘也不会起疑,往后也能安稳度日。”

玉珠难受得厉害,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子,没法子去靠自己去给姨娘挣出一条路来。

可事到如今,恨也无用。

她若是一狠心抹了脖子,又或者不情愿的在家里闹一场,姨娘也会跟着活不成。

她若是安分听话,去元家乖乖做寡妇,父亲还能看在元家的份儿上,往后能对姨娘好点。

罢罢罢!守寡便守寡吧!

“父亲既已打算得这般周全,女儿自当遵从!”

陶友德立刻转悲为喜,殷切拍了拍玉珠的肩膀,“好闺女,爹就知道你识大体顾大局。”

玉珠往后一躲,避开陶友德的接触,抹了一把眼泪,咬着银牙正色道:“我此去,还劳父亲往后好生对待姨娘,若是让我知道,姨娘有什么不好,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会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全家一样没脸!”

“这自然是应该的,你安心去,莫说是我,连你嫡母也会感念你的恩德,必定会好生照顾她的。”

玉珠默默退了出去,门外雪莹大约听到了些,眼睛红红的,伸手过来搀她。

主仆二人没有即刻回去,到廊下坐了坐平复心情。

雪莹忍着眼泪,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蚊子一般极小声地说:“老爷也太欺负人了,这不是拿姨娘威胁姑娘吗,明明同样是亲生的。”

玉珠心里止不住的有些发抖,无助地倚在柱子上对雪莹说,“你自来便是晓得分寸的,这话若是让他们听去了,你怕是要活不出这个院子。”

雪莹瘪着嘴哭,她知道姑娘心疼她,却也实在为姑娘伤心。

怎得好事便是三姑娘的,变成了坏事却要四姑娘来顶。姑娘这般好的人,偏偏……

略平复了片刻,才带着小丫鬟往回走。

张姨娘正等着她回去吃午饭,备了玉珠平日里爱吃的八宝甜酪,江米酿鸭子和鲜蘑菜心。

“三姑娘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快过来净手吃饭了。”

“准备差不多了。”

她含混说了一句,尽量自然地挤出个笑脸来,洗了手坐在桌前,看着笑盈盈给她添菜的姨娘,满心的委屈如滔滔洪水拦也拦不住,拼了命的硬憋着,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呦,这是怎么了?”张姨娘见了,忙摘了贴身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可是在三姑娘那里受了委屈?”

玉珠一把扎进姨娘怀里哭了一场,“今日父亲和夫人说,说大姑母病了,又思念娘家人,叫我去越州去陪姑母住些时候。”

张姨娘抱着闺女哄,“你大姑母是极宽厚的人,你小时候她回来过几次,很疼你们这些侄女,她病着又没个女儿,你去照料些时候也是应该的,怎么还哭成这样。”

“女儿舍不得娘!”玉珠哭着,泪珠子断了线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

张姨娘心口被那声娘一戳,也有些想掉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也只能叫她姨娘。府上的正头大娘子,才是姑娘们的母亲。

“好啦好啦,姑娘家出门见见世面是好事。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快别哭了。”

她安抚着玉珠,又教她,在姑母家要谨慎守礼,如何照顾病人。

一听说陶姑母病得急,明日就要送玉丫头过去,又着急忙慌地帮着准备穿的带的,路上一应所需。

把本就不多好容易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拿出了些塞给玉珠,告诉她身边有银子好办事,絮絮叨叨交代了许久。

一直到次日清晨,把玉珠送上了马车,才忍着离别眼泪回去。

陶家西北角和东北角的门,出了一辆马车,一乘小轿。

马车确实去往越州陶家大姑母家不假,小轿却是往城南肃安侯府里抬。

车上轿上的两个姑娘,早已在半截偷梁换柱,各种换了衣裳,从此也换了命。

……

元府门口的匾额黑灿灿的缀着白花,同停灵的棺材一样,既庄严肃穆又透着一层阴沉的鬼气。

一个长脸儿婆子到门口接了人,领着玉珠进了宅院。

府里丫鬟仆妇身上都带着孝,各自忙活着,眼睛却都不自觉地往一身素服的玉珠身边瞟。

一路穿过夹廊,绕过几层院子,才到了元家正堂。

出面迎接的老侯爷的第三子,元家三爷元叔训,他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一副精明相,态度很是客气。

寒暄了几句后,陶正拱手施了一礼,“古人言:好马不鞴双鞍,烈女不更二夫。舍妹既许了贵府的公子,公子虽身遭不幸,舍妹也合该为公子守着,以全了这一段夫妻缘分。”

他做出一副端正高洁,书香世家,礼法周全的模样,玉珠只觉得分外讽刺。

元三爷满脸哀切,几乎垂泪。

“侄媳妇如花的年纪,是我那侄儿无福,竟早早地弃她而去。也请转告亲家公放心,我元家上下都对侄媳妇守节之志感佩在心,日后必定好生照顾。”

陶正连连拱手客气了一番,又说要到灵前进香再告辞。

玉珠由方才那位容长脸儿的婆子引着进后堂,说是先去见见二夫人。

这位二夫人是元永舒的亲娘,出身高贵,和元家二爷十分恩爱,只可惜元家二爷五年前战死沙场,舍下了二夫人和一儿一女。

长女嫁到康王府做世子妃,膝下只元永舒这么一个儿子,眼盼着他成家立业了,谁承想竟出了这样的祸事。

“夫人,陶姑娘……哦,是三少夫人来了。”

玉珠听里头通禀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一路进来,瞧着元府的仆妇都很是规矩,可见平日里管教得极好,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怎么会错了称呼。

倒也怪不得旁人,三姐姐原是个未过门的,身份上难免尴尬。

未来得及细想,里头已有丫鬟请她进去。

玉珠提了口气,尽量稳了稳心神,进去拜见。

一进门,便在房中闻到了药气,此刻二夫人正倚在床上歪着。

她生的婉约文秀,穿戴得很是素简,簪环首饰一应都卸了,头上只包着一块头巾,眼角泪痕未尽。脸上带着一层灰扑扑的病气,嗓子眼像塞了半截棉花,光听着这呼吸声,就知道身体有些不好。

中年丧子,也实在可怜,玉珠忙上前叩头。

“儿媳见过婆母。”

元二夫人垂目看她,这丫头年岁还小,脸上挂着一层稚嫩的团气,两眉弯弯,肌肤白嫩,是有几分姿色,看着像个安分的。可怎得偏偏如此命硬!

她是世家出身的小姐,若是以前,定不会妯娌间胡言乱语的克夫放在心上。

但现在,心里实在不能不存了个疑影。正如她们所说,舒儿身子一向康健,怎得要和这丫头成亲,便丧身在外撒手人寰了?

可再是介怀,该过的话还是要过的。

“咳,咳咳,起来坐下吧。”

玉珠落了座,元夫人压了压心中的不悦徐徐说:“既过了来,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且去歇着吧。收拾停当了,去灵堂给舒儿上炷香,毕竟夫妻一场……”

略说了两句话,便打发她走了,屏风后旋即转出两个妇人来。

单眉细眼瓜子脸的那位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阴阳怪气,“人没进门,孝服穿的倒是殷勤。”

她生得好看,保养得也很得宜,说起话来却很是刻薄,平白减了几分姿色。

更年轻些的那位身材婀娜贵妇人跟着附和,“说什么贞烈守节,我瞧怕是陶家也觉得她晦气,给撵出来的吧。”

“撵出来倒不至于,陶家那样的小官,能攀上咱们侯府还不死死扒着。”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选这小门小户,若选了祁昌侯家的宁芝姑娘,光三书六礼的规矩都要走上半年,舒哥儿何苦回来得这样急,不然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一路往北走,出了两道门,到了一处宅院,只见上头刻着两个大字“长宜”。

从外头看,这宅子很是肃整,可一进了院,迎面见的却是几个丫鬟仆妇正往外搬东西。

为首的一个婆子过来行了个礼。

“奴婢奉夫人的命过来帮着少夫人整理院落的,三公子没了,这些个檀木鸳鸯屏风、八宝和合如意锦帐……少夫人也用不上了。”她讪讪一笑,“奴婢先拿回去,省得少夫人日日见了伤心。”

雪莹拧眉道:“旁的也罢了,怎得这些杯盘碟碗也要搬走?”

婆子瞥了她一眼,似是并不跟个小丫头计较,“描金绘彩的杯碟,少夫人自然也是用不着的。”

她指挥着手底下的人脚底下稳当些,略略施了一礼,又道:“西厢房已然收拾停当了,少夫人歇着去吧。”

雪莹气的瞪圆了眼睛,从陶府跟来的郑嬷嬷赶紧拉了她一把,提醒她别当着侯府的人口不择言。

她不情不愿地收了声,等那婆子走远了些,才小声说:“她们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让正头夫人住厢房的。”

玉珠对着雪莹摇了摇头,脸色淡然,似是并不在意,带着她们进了西厢房。

屋里收拾的倒也干净清雅,只是相比侯府各处繁华巍峨,这地方显得有些简素。

“姑娘,我瞧着这府里的人对咱们都淡淡的,方才在夫人那里,也没同您多说几句话。”

雪莹一边把行囊衣物一样样放进柜里,一边同她说。

玉珠在边上拆包袱,这些日子她心里五味杂陈,却也只能时时宽慰自己。

“府上刚没了三公子,免不得伤心,哪有心思跟我闲话家常。又何况我是来守寡的,不是来做座上宾的。”

雪莹忍不住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刚进府便如此冷淡,往后怕是更难了。

夫人指派的小丫鬟送了晚膳来,一碗粟米羹,一道五香素烧茄子,一道香煎嫩笋,一道白酥干果炒鲜菇,两品小点心。

元府的饭菜精致可口,奈何玉珠心中悬着心事,用了半碗米羹,吃了两口素菜,便再也吃不下了。

“姑娘再吃些吧,往后日子还长。”

雪莹温声劝着,又给她添了一筷子鲜菇。

玉珠虽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却也只能摇了摇头,方才用的那几口已经是勉强吃了。

“让她们收了吧,你且陪我去给他上炷香吧。”

领路的丫鬟是元二夫人拨来伺候的,名叫巧云,问什么答什么,旁的一概不多话,看上去是个老实的。

“你可知侯爷的住处,我初来乍到该去拜见。”

“少夫人莫怪,侯爷伤心过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了,任谁都肯不见的。”

“哦,那婆母素日里都什么时辰起,我想着明日去给她请安。”

“这些日子二夫人每每不能成眠,不好讲白日里何时醒,少夫人可晚些去。”

灵堂上静悄悄的,只门口几个仆人守着。

莹白的蜡烛正往下出泪,烛火随着夜间的一点细风摇曳,照的棺材显得越发黑了。

玉珠点了香,跪在蒲团上定睛看着那具棺材,心里不觉得害怕。

船难不少人葬身江河,江水汹涌,尸体难以打捞,便是捞上来一路运送也路途遥远,现下里头只装了一套衣冠。

她看着元永舒的衣冠灵柩,又想起往日在陶家,几个姐妹和三姐姐私下里调笑瞎猜。

这元公子是个什么脾气的人,生得什么模样,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爱吃咸还是爱吃甜的,是活泼爱动还是斯文端正。

如今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少夫人上了香,先回去歇着吧,晚间已经安排了人守着。”

玉珠原是想守一夜,府上管事的这样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身份尴尬,只求在府中少惹是非,省得惹人厌弃。

起了身刚走到门口,迎面来了几位祭拜的人。

其中一位是晌午玉珠在正厅见到的三爷元叔训,另一位瞧着和三爷有些像,更年长些,虽面目相似,神态气度却很是不同。

三爷看着精明能干,这位瞧着却是满身读书人的酸气,身板也不若三爷直溜,甚至隐约显得有些窝囊。仔细看去,走路一深一浅,左脚似乎有些跛。

他手里牵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很是玉雪可爱。

“三叔。”玉珠上前福了一福。

元三爷指着身侧人介绍,“这位是我家长兄,你叫大伯。小娃娃乃是兄长家的小孙子庆哥儿。”

玉珠忙再行礼,“侄媳见过大伯。”

元家大爷元伯谦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身边的小奶娃倒是个活泼的,仰着白嫩的小脸,巴巴地瞧着玉珠,奶声奶气地说:“这个眼生的姐姐真好看,姐姐抱我。”

说着便挣脱爷爷的手,蹭到了玉珠身前,抱住了她的大腿。

玉珠脸色微红有些不知所措,见这孩子实在可爱,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嫩生生的小脸蛋。

元大爷把孙子拎回来,训道:“不许无礼,你该叫三婶。”

庆庆仰着灿烂的笑脸,呲出一口白生生的奶牙,“三婶婶好看,三婶婶住哪个院子呀,三婶婶你吃糖吗?”

元三爷扑哧一乐,抱着那小子,对玉珠说:“你且去忙吧,往后一家子慢慢就认识了。”

玉珠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待等她一走,元叔训掐了一把庆庆的小脸,笑道:“你这小子,真是有乃爷之遗风。”

元伯谦不悦的白了兄弟一眼,元叔训浑不在意。

“女要俏,一身孝,花朵儿一般的年纪,一身素服,自是有一派浑然天成的风流。咱们庆哥儿说得对,是好看。就是这命不大好,可惜喽……”

夜已经有些浓了,路上很静,只有几人沙沙的走路声。

忽地,旁边的假山上闪过一个黑影,似乎是从某个犄角旮旯蹿了出去。

“谁!谁在那边!”

玉珠探身望去,拿过雪莹手上的灯笼往假山处照了照。

两个丫鬟也跟着去瞧,烛火的光照过去,山还是光秃秃的假山,并不见有什么人。

“没人啊。”

玉珠有些疑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影子,只道:“大约是我看错了吧。”

“没准是夜猫子,时辰不早了,奴婢陪少夫人早些回去吧。”巧云在后面催促,三人便加快脚步回了长宜轩。

元家公子的后事,有条不紊地办了起来。

时有故亲旧友过来吊唁,玉珠作为家眷跟着行礼。

那些人总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背地里也免不得议论。

时日一长,他们见玉珠从不还嘴,瞧着是个软弱可欺的,连下人都不怎么恭敬了。

明日元三公子的灵柩就要下葬,玉珠在灵堂跪了半日,午间在灵堂边上的耳房用午膳。

晨起下了一场雨,到现在还没停,刚暖了两日的天,又冷了下来。

耳房里没添炭盆,一下雨地面上透着一层寒气,凉的让人呆不住。

玉珠打了个哆嗦,端起旁边的茶盏想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未曾想,那茶也是半冷的。莫说暖身子,喝完怕只能从嘴里不断地冒凉气。

“平素夫人们若是来,烧热的银丝炭盆,暖身的姜糖红枣茶,都是齐备的,怎得今日什么都没有?”雪莹察觉到了茶冷,拧着眉头问旁边的丫鬟秋莲。

秋莲浑不在意地嬉皮笑脸道:“夫人们是夫人们,少夫人是少夫人,少夫人年轻身强体健,命格又硬,不用那么暖和。”

雪莹正欲同她争论,秋菊端了午膳进来,往桌子上一放,雪莹便更气了。

“这是什么?白菜豆腐也是该端给少夫人吃的菜吗!”

“今日前厅宴请款待宾客,厨子都在前头忙活,少夫人又何必在这时候挑剔。”

“这几日府上哪天不宴客!偏今日做不出少夫人的饭来?”

秋菊哼了一声,“厨房上来的饭菜就是这个,爱吃不吃!”

“你……”

玉珠拽了拽雪莹的衣袖,不欲她生事,“算了,左右我也没什么胃口。”

她认命的端起没有热气饭碗,想随便垫上两口再去前头守着。

大约是她的反应太过平淡,让人觉得没意思,秋莲翻了个白眼,竟把心中的不忿宣之于口。

“装什么装,瞧着二夫人吃不下睡不着,便也做出这般模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同我家公子有多深的情意似的。”

“明明是陶家硬塞进来的,还真把自己当明媒回来的正头夫人呢。”秋菊跟着鄙夷道。

玉珠的确跟过世的元家公子没什么情意,她吃不好睡不好,是因为生活突如其来的巨变,心中郁结,一时还没完全开解,实在不是装的。

来元府之前便知道,八成要受些冷嘲热讽。可这几日从上到下夹枪带棒的针对,还是让她忍不住难受。

玉珠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心里暗暗道:不能哭,若是在这哭一场,怕是又要被说矫情。

稍稍吃了些东西,便又去了灵堂,一直到夜幕擦黑,方才回去。

在元家三四日,从长宜轩到灵堂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都走熟了,巧云便不跟着了。

雪莹在前头打着灯笼,脸上满是不忿,咬牙切齿道:“姑娘,今日秋莲她们说的话也难听了!”

玉珠心中难受,却也只能淡淡说:“若是觉得难听,就只当没听见。”

“奴婢是为您委屈!”

她是个烈火性子,当时便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两个嚼舌根的嘴。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玉珠一进门就得罪了人,这才作罢。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若旁人说上两句便这样火大,往后还活不活了?”

雪莹无奈,只能心里暗叹老天不公,姑娘命苦。

“呕!呕!咳咳咳!”

走到半截忽听得一阵声响,雪莹把灯笼往前打了打,便见不远处,有个身影正趴在荷花池边。

这几日天还冷,池水更凉的厉害,这要是失足跌落池子里,可怎么好?

天黑路滑,玉珠和雪莹相互搀扶着,慢慢走了过去。

只见一人半趴半瘫在锦鲤池边的一块石头上,浑身的酒气,闻着冲鼻子。

他身上也穿了孝,此刻醉了酒,孝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一时没法从孝衣的制式上判断与元永舒究竟是何亲戚关系。

隐约可见孝服里,是一件宝蓝缎子文生公子氅,可见身份不低。

“喂,醒醒!你是哪位公子?快起来,当心磕坏了!”

雪莹身上推了两把,趴在石头上的醉鬼,口中含混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懒懒散散地翻了个身。

一扭脸正对着亮堂堂的灯笼,不禁觉得刺眼,伸手便要去推。

玉珠主仆二人忙退了几步,醉鬼扑了个空,才勉强撑着身子,眯着眼往两人身上瞧去。

他生的身高体长,只因年岁不大,大约才十七八,骨骼未丰,略微瘦弱些。方口阔面,眉毛又浓,便是现下醉醺醺的很不成样子,也能瞧出元家人的模样。

玉珠来了这几日,还未曾把家里人认全,并未曾见过此人,看面相,估摸着是哪位叔伯的公子。

“外头更深露重,快别睡了,你住哪个院子,我叫人送你回去。”

醉鬼喝的两腮通红,醉眼朦胧地瞧着眼前这位一身白衣身姿窈窕的美人,乐得咧嘴,当即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美人的玉手。

“回去?你来陪爷回去!”

对方这样急急扑过来,实在是意料之外,玉珠被擒住了腕子,当场吓的花容失色。使了全身的力气去挣脱,却不想这醉鬼的力气极大,竟是如何也甩不开。

雪莹也吓的不轻,赶紧上来掰他的手。

“哎呀!你快放开!快放开!我喊人了!”

醉鬼哪管这些,歪歪斜斜地凑过来,整个身子都要往美人身上贴。

“白,白衣服!是杏花楼,嗝,杏花楼的春娘!春娘!跟爷走!爷包你!”

玉珠拼了命地要把他甩开,又急又怕不禁额上冒汗,“我不是什么春娘!快松开我!”

醉鬼笑的谄媚,死拽着不肯撒手,“那……那就是月亮上掉下来的嫦娥,来,嫦娥姐姐,让爷亲一口!”

玉珠吓的尖叫,雪莹更是再顾不得对方是什么身份,使了力气去砸他攥着玉珠的手。

谁知那醉鬼越痛,便攥的越紧,死活也不肯撒手,伸脸便过来要亲。

玉珠自小养在深宅里,吃过的苦也无非哪日嫡母心情不好了,叫去站规矩,克扣些月例银子,或者骂上两句。家里的几个哥哥,虽不亲厚,但都很规矩。她如何见过这般轻薄无礼的登徒浪子。

拼了命地想喊,却不知为何嗓子眼哽住,明明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愣是喊不出声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哗哗往下流。

幸亏雪莹在身侧,急的高声喊了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醉鬼只觉得那丫头吵得人烦,一脚踢过去,当即把不雪莹踢出了两丈远。

雪莹不过一个十四的丫头,又生的个头小身量轻,被飞来一脚踢的重重摔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玉珠哽在嗓子里的那口气,登时顶了起来,使劲拍打着醉鬼,大喊:“放开!我可能是你嫂子!”

娇小姐那点子连捶带打,对那醉鬼来说不过挠痒痒,他大约真是醉的十分厉害,脑子里一滩糨糊,听了这话也不肯放手,反倒更来了兴致。

“嫂子?”

他打了酒嗝,笑的一脸谄媚,“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嗝!不过什么来着?你陪我!嘿嘿嘿。”

说着,色胆包天伸出另一只手来,伸过来就要摸玉珠的脸。

玉珠见他实在不能清醒,急的一巴掌甩在醉鬼脸上,弯下身子去一口咬上那只扯着她的手。死死咬住一块肉,瞬时嘴里便充满了浓烈血腥气!

醉鬼手上吃痛,挣扎起来,把手一抽,玉珠差点摔个踉跄。

“他娘的!居然敢咬我!”

那人被咬怒了,红着眼就要来捉她,玉珠刚从他手里挣脱,实在害怕,连连后退,惊慌失措间,却没留意身后头便是锦鲤池。

只顾着往后躲,右脚踩了个空,一个不慎,当即栽进了池子里。

雪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吓得眼泪流了满脸,扯着嗓子几乎要喊破了。

“救命!快来人!少夫人跌进池子里了!快来人!”

池水里跌进去人溅起来的水花,溅到醉鬼身上,凉的他一激灵。

又湿又凉的布料贴在小腿上,让他迷迷瞪瞪的依稀有些清醒。

明日是三公子下葬,丫鬟小厮婆子们大多都在前面伺候客人酒水,内宅巡守的小厮撤掉了大半。

听见呼救声,远处才有几个小厮跑来,匆匆赶到时,玉珠已经跌进了锦鲤池里。

冷!刺骨的冷一下子把她埋了进去,像是密不透风的一张大网,死死将人缠住,没有半点法子呼吸。

棉质的衣裙瞬间浸透了,变得又湿又沉,拉着她往下坠。

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

玉珠像是一个迅速腌巴了的桃子,以极快的速度被抽掉鲜活。

脑子却是能动的,她想起了姨娘,想起姨娘坐在窗前给她绣衣服,想起姨娘在小厨房里亲自给她包馄饨,想起姨娘看似乌黑的云鬓里藏着的白头发,想起她的皱纹……

不行!她不能死!

玉珠屏住了呼吸,拼命上浮扑腾,手高高举过水面,却因不得法又沉了下去。

“在那里!人在那里!快下去救人!”

岸上似乎有人在喊,她依稀听见了!

铆足了力气向上扑腾,勉强露了半个头,又被池水呛了几口。

池水呛进去,她便扑腾不动了,身上脱了力,又一次往下坠。

水里黑沉沉的,岸上似是有光,瞧不清,瞧不清了……

“姑娘!姑娘!你别吓我!”

玉珠头脑模糊,意识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一双手在她脸上拍。

她迷迷蒙蒙地拖着沉重的眼皮,勉强睁开了一点缝隙。

是急的哭鼻子的雪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脸上湿漉漉的,有水滴顺着脸上的轮廓往下滴,滴下来的水便都砸在她脸上。

唔,是池子里的水鬼吗?

“姑娘,姑娘!睁眼了!别睡!快醒醒!”

玉珠的眼皮沉的撑不住,累得想闭上,却又感觉被拍脸,费力睁到半截,胸腔里一阵难受,身子不听使唤地半抬起来歪到一边,呛的吐了出来。

那感觉实在难受,喉咙鼻子都发辣,肺像是飘起来一般,不停地往外呛咳。

随着水吐出来,混沌的头脑清明了许多。风一吹,周身湿冷的让人哆嗦。

雪莹见她发抖,忙脱了外衣,把玉珠包了起来。

玉珠暂时没什么力气,见边上围了一层的人,丫鬟小厮,元家三叔,三婶,元二公子,还有些不认识的人。还有那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啊不,大约是救她的人。

“快,快把三少夫人搀起来,送到暖阁去,赶紧做热水熬姜汤再灌好汤婆子!”元三夫人吩咐着丫鬟婆子。

元三叔则是同湿漉漉的人抱拳说:“多谢周公子搭救,只是这大晚上的我家侄媳一时失足,闹得这般,前院还有宾客,传言出去难免惹人笑话。”

“明白,三爷放心,此事我必定守口如瓶,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多谢多谢!”

元家二公子袁永兴道:“承运,你衣服湿了到我房里换身我的吧。”

“对对对,快带周公子去换。”

两个湿漉漉的人,一南一北的被架走,玉珠头脑清明了些,默默对那人点头道谢,对方微微颔首领受了。

被扶着进了最近的暖阁,丫鬟们帮她脱了湿衣服,拿了厚被子将人裹住,又捧了滚热的姜汤,给玉珠灌了下去,缓了好一会,身上才渐渐发了汗。

雪莹早安排了小丫鬟去长宜轩取了衣裳,伺候玉珠穿了。

家里的长辈闻听了消息,都赶了过来。玉珠来了这几日,头一次见叔伯婶娘来得这样齐。

她刚落了水,又受了惊吓,身子缓过来,脸色还是不好,连嘴唇也是白的,头发还有些湿,一站起来晕乎乎的有些打摆子。

元二夫人看着像是美人灯一般,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儿媳妇,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过来扶刚站起来的玉珠坐下。

“怎么好端端的掉进了池子里?”

雪莹立马哭着跪在地上磕头,“回禀二夫人,我家少夫人实在不是失足。是被人害的才掉下去的,还您做主!”

一屋子的人,有的变了脸色,有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话实在让二夫人吃惊,她原本就憔悴的脸,现下更难看了,“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雪莹磕了几个头,把时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少夫人心眼好,只怕那醉汉,吃醉酒不慎出什么危险,才上去劝了两句。想招呼人把他送回去,谁想竟发生了这些。”

高挑身材穿杏色长裙的元四夫人抱着肩膀冷哼了一声,“三少夫人失足落水闹的大家不得安宁,何苦为了怕惹大伙儿不高兴,攀诬乱咬旁人。”

这位四夫人实在是个人物,当着一大家子的人面,如此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竟也脸不红心不跳。

玉珠听着这话,心里十分委屈,平白掉进池子里差点淹死,竟变成自己失足,还在这扯谎。

“四夫人怎么能如此说,分明是那醉汉扯着少夫人不放。”

三爷元叔训是头一个带着人到的,自是瞧了个明白,此时却是不干己事不开口,只端着茶盏在一旁看热闹。

大爷的长子元永济,却是不嫌事大的,皮笑肉不笑地说:“若真是没有的事,三弟妹和这小丫鬟,也没必要硬杜撰个人出来。谁好好走着路,能走进池子里,我瞧是有人心虚了吧。”

四夫人瞥了他一眼,不屑道:“难保不会有人不安分,没事找事。”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三叔、二弟,你们到的时候,就没见什么醉汉?”

元永兴不言不语,面上有些尴尬,似乎是很不愿意被问到自己的。

若当真没有醉汉,自可以当即了断的说出来,他这般不吭声又怕惹事的模样,倒是有“不得不替谁遮掩着”的嫌疑。

三爷摸着桌角轻笑了一声,“既然三侄媳妇也没事,我看这事便罢了吧。明日府上还要大宴宾客,大家都忙,何苦在这你说我,我说你呢。”

二夫人虽不喜这个儿媳妇,平素也不爱掺和事。可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欺负她家儿子没了,媳妇没人做主,便可以任由着他们践踏,白白受委屈。

一时觉得悲从中来,哭道:“什么叫罢了!怎么不把那登徒子揪出来!任他是谁,在侯府做出这样的事,都该严惩!难不成咱们还要替个混账藏着掖着!是外头的哪位宾客,三弟若觉得得罪不起,那就我去得罪!”

三夫人忙在旁陪笑脸,拉着她说:“二嫂莫恼,倒不是怕得罪人。只是近来家中事多,外头的又都眼巴巴盯着咱们侯府,在这个档口若再生事,有什么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去,于全家上下的脸面也不好看。”

四夫人也道:“是了,真要闹开了,知道说咱们家媳妇贞烈,宁死不从。不知道的,指不定连小寡妇不安分,在家里偷汉子被人撞破,羞愤投池的话都说得出。”

原本觉得气愤的元二夫人,被这么一劝,觉得两个妯娌的话也很在理。

玉珠气的脸热,从这位四夫人一开口,她便觉察到了敌意。

她这哪里是“好心”提醒外头人会怎么说,分明是自个儿先当着全家的面往玉珠身上泼脏水。

玉珠虽是年岁小,经历的不多,可这会子工夫也看清了形势。

原本想着安安稳稳的在府里守着,便是一辈子没丈夫没孩子,自己种粮食种菜也能活。却不想寡妇实在难当,这才几天的光景,险些要坏了清白名声。

她冷眼瞧着四夫人的身段长相,又想起那醉鬼,两人的鼻子、身材,如此相像,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天下父母都有疼儿女的心,这本无可厚非。可也该有个分寸,岂不知惯子如杀子!

可即便是想明白,看着堂上的情势,怕也无用。

大爷不置可否,她亲婆母二夫人虽有心但却不是个有准主意的。三爷只想和稀泥,他自然什么都清楚明白,可一个无权无势非亲非故的侄媳妇,怎么比得上亲侄子要紧。便是当堂把那醉鬼揪出来,也没人为她做主的。

玉珠不免心中觉得可悲,从前在家中做庶女,若是与嫡姐有了什么龃龉,到最后从来都是有理变没理。姨娘总盼着她嫁人做正头娘子,不必做小伏低,能挺直了腰杆说话。现下她便是正头娘子的身份,还是要受委屈。

她正觉得伤怀,门口却“吱嘎”一响。

还未等屋里人反应过来,好好的雕花几翅木门竟被从外头生生踹开。

随着一股子风,一个大活人被扔了进来。

扔进来也便罢了,偏偏竟还像困猪一般,拿麻绳扎住了手脚,结结实实的捆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被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都慌忙站了起来。

随着一阵风,打门外出进来了一位身穿灰布长袍,手提宝剑的老爷子。

他分明已过花甲,胡子花白,皱纹堆垒,身形却是端正挺拔,周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的威风。

玉珠心底一咯噔,当即跳出四个大字——气宇轩昂!

“爹,您怎么来了!”刚才还游刃有余的元叔训,此刻嗓子眼直发抖。

老爷子抬手抽剑,手起剑落,被捆着的“猪”四蹄的绳子当即断开,众人心里都捏了把冷汗。

“你爹还没死呢!”

那声音不重,却十分威严,儿孙们个个垂手而立,有的隐隐手脚有些哆嗦。

刚被解捆的那位,衣衫是半湿的,脸上头发上还沾了茶叶,一瞧便知道是被泼了一脸。身上虽还有酒气,人现下却是极其清醒了。挣脱了绳子,忙趴着跪下,抖动的厉害。

老爷子目光锐利地上下扫了一圈,这屋子里的,猖狂的不敢猖狂了,看笑话的不敢笑话了,一个个如待宰的鱼,被吓破了胆。

四夫人见了地上摔得不轻,脸上带着巴掌印,实在狼狈的小子,心疼的要死,此刻畏着老侯爷的威严,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他握着剑鞘,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地,剑鞘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很轻,听着却让人浑身上下的汗毛直立,噔噔噔打鼓。

“是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元叔训两口的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又是谁说外头如何难听的传元家的谣言?”

四夫人小腿抽筋的厉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想往下跪。

老爷子冷笑了一声,戏谑地瞧着这一屋子,“我把这不肖的东西打死,省得以后给元家惹事端。”

此话一出四夫人再也支撑不住,两膝一软跪了下去。一直不言不语的四爷元季礼忙以膝为腿,跪趴到老爷子身前磕头如捣蒜。

“爹!爹!儿子不孝没管教好盼儿,您念在他年纪还小,饶他这一回吧!”

老爷子伸手捏住四儿子的脸,似是很轻地拍了两把,“我平生最恨那些个不成体统,眠花宿柳斗鸡走狗的败家子。”

玉珠本垂目跪着,不知为何身侧的元大爷听到这话的时候,几乎踉跄了一下。

“你仗着你爹没几天好活头了,打量着蒙我。这混账东西刚十八,竟成了外头秦楼楚馆的常客。好的不学学坏的,如今还敢在家里闹,不如今日打死了,免得日后丢人现眼!”

元老四一个大男人,泪流了一脸,什么也顾不得了去抱老爷子的腿。

他是老侯爷的最小的儿子,是个姨娘生的庶出,长得一般,能力也不起眼。却是个踏实勤奋的老实人,不惹事不闹事,只做好手头的差事。从来也没跟老侯爷央求过什么。

“爹爹爹!您打死我吧!全是儿子的错!全是儿子管教不严!”

老爷子拧着眉头,脸上隐约可见失望的神色,他冷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是说当年你大哥流连青楼,我不该打折他的腿,而应该提剑自杀?”

玉珠本来特别害怕,骤然听了这么个大秘密,实在忍不住偷偷看了元大爷一眼。

他四十好几的年纪了,脸色涨的通红。这般岁数还被提及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脸面上实在挂不住。但奇怪是他的长子元永济表情却很轻蔑。

元四爷的脸更苦了,把头埋的很低,声音也弱了下去,“儿不是这个意思。”

“哼,我现在把这混账打死,怕是要如了有些人的意。你小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到锦鲤池旁了?”

跪在地上抖动的不成样子的少年,颤声道:“孙儿,孙儿吃醉了酒,和二哥出去散一散,醉的厉害,实在不知,不知,怎么就做了这等糊涂事。”

元永兴忙撩衣跪倒,“爷爷,孙儿只是在夹廊上跟四弟散酒,四弟醉的厉害,嚷嚷着要吃八宝甜酪。孙儿想着,给他端碗汤,让他喝了暖胃也是好的。就回了宴席去端汤,回席时还同大哥、三叔都说了话。孙儿实在不知,四弟是何到的锦鲤池。”

他面上真诚,平素最没有公子哥架子,凡事喜爱亲力亲为,这话听着不像假的。

大孙子元永济道:“二弟所言不虚。”

“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夹廊上,就不怕人出事?”

“四弟一个人,孙儿自是不放心,便叫廊下守夜的一个小厮看顾着。”

话说至此,外头滚进来一名小厮。

那小惹的众人面面相觑,是从前在三爷身边伺候过一阵的刘五,后来做错了事,被打发看院子的。

刘五连连磕头说:“二公子是叫小的伺候四公子,但四公子坐不住,四处走,小的便搀着。可四公子往内宅去,小的哪敢进去,便把四公子交给了内宅的嬷嬷。”

一个在府里伺候多年的嬷嬷进来磕头,二夫人见了她有些吃惊,怎么是自己房里的赵婆子?

“禀侯爷,奴婢本想扶着四公子去歇着,四公子不听奴婢的,还遣奴婢去拿甜酪,奴婢把公子放在翠竹亭,想着去叫四公子身边服侍的来照顾,这才离开,剩下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翠竹亭和鲤鱼池相隔不远,不过几步路的工夫,若是婆子不在,这小子吃的又醉,自己跑过去也是有的。

老爷子拍了拍手,“这混账是老四家的,人又是老大家的扶出去的,老三,老二房里的使唤下人又都经了手。好计谋!好手段啊!”

众人诚惶诚恐地一齐跪下。

“你们也不必一个个做委屈状,到底是谁在里头捣鬼,谁心里清楚。”

他用踢了一脚哆嗦成一团的少年,弯腰道:“便是你素日忒不成器,别人这才拿你做刀子!”

元永盼震惊的抬眼瞧着一屋子叔伯兄弟,实在难以置信自己被人放进了套里。

“看什么看,你这是活该!你若持身端正,不贪杯好色,谁能给你下套?”

玉珠听得精神振奋,心中对这位老侯爷实在佩服,却不想下一刻话头便落在了她身上。

“永舒媳妇!”

她微微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忙俯身跪下。

“孙媳给爷爷叩头。”

她脸上没有半点脂粉,因受了冻,刚捡回了一条命,手指骨节、耳朵尖还有些泛红,显得有些许怯生生的。好在一双眼睛生的好,点漆一般黑亮亮的,并不小家子气。

“咬人,一口两口是咬不死的。”

玉珠面颊滚烫,偷眼瞧着那位醉鬼的手,肉虽然没被咬下来,却也看着骇人。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在元家是媳妇,咬人这事,实在不露脸。

忽地,一件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身上,定睛看去,竟是把匕首。

“若还有那不知四六的货,抬手捅了便是,捅死了算我的!”

老爷子说这话的语气端正严肃,全然不是客气说着玩的玩笑。

“学着长进些,别学了那些个听着温良贤淑,实则懦弱无用的做派!”

玉珠实在不承想,侯府门风如此彪悍,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匕首,说:“是”。

“盼哥儿自去领四十板子,明日起十天,日日到你三嫂门前磕头认错。刘五、赵婆子发卖!老大明日把庆哥儿送我那去,免得被这一团污糟带累孩子了。至于其他人……好自为之!”

子孙们个个心惊肉跳,老爷子一走,才松乏了些。

心机嫡母引诱庶子 被迫替未婚丧夫的姐姐到侯府当寡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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