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梁山好汉大战节度使(水浒传中的时空错位)
所谓 “时空错位”,顾名思义,就是说《水浒传》中有很多时间、空间错误。平时阅读不觉有什么问题,可一旦较起真来,水浒人物立刻能给人带来一种穿越感。我们先来看两个情节。
情节一:史进是《水浒传》中登场的第一位梁山好汉,他因结交少华山朱武等人获罪,被迫火烧庄园,前往延安府投奔师父王进。不久,史进途经渭州,与尚未出家的鲁智深结识。这段故事里出现了几个地名,其中少华山和延安府都在陕西省境内,两地一南一北,相距大概350公里;渭州则在甘肃省平凉市一带,位于少华山西北方400公里、延安府西南方450公里。显然,从少华山去延安府一路向北即可,完全没必要往西绕路渭州,多走上八九百公里的冤枉路。
情节二:高俅征讨梁山,召集来十位节度使,这些人“旧日都是绿林丛中出身,后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个个镇守一方,并统率兵马。上过中学历史课的人都知道,赵匡胤建立北宋后,为免重蹈唐末五代覆辙,制度性地限制武将权力,把曾经位高权重的节度使,变成一个荣誉头衔。如果不是小说明确把时间设置在北宋,肯定会有人推测小说写于唐朝中后期。
这样的“时空错位”,《水浒传》里有不少,借助它们,后人做了一些很有趣的探讨。
施耐庵很可能是杭州人古人的地理知识通常有限,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古代交通不便,一个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机会远行,难以积累见闻;二是古代虽然也绘制地图,如宋代的《淳化天下图》、明代的《广舆图》等,但普通人不易见到,无法拿来做学习材料。因此,出自平民之手的《水浒传》有一些地理错误,实属正常。让人意外的是,一些学者发现,书中这些地理错误基本集中在中国北方。
除了开篇说到的史进外,何心在《水浒研究》中还列了其他几处典型的“绕路”。在大名府,杨志奉梁中书之命,押运生辰纲到东京。大名府治所在现今的河北省大名县,从这里去河南省开封市,应该一路往西南走,可是我们知道生辰纲被劫是在黄泥岗,那里隶属济州府,位于现在山东省济宁市境内。拿手机地图一查就能看到,这三地正好可以连成一个三角形,从大名府去东京完全不必经过黄泥岗。看了这个路线,真是让人怀疑,杨志是不是和晁盖等人早有勾结。
图:此书内容极为丰富,可惜一直未能再版
宋江被发配江州,途中经过梁山,和当时山上的晁盖等好汉有一番相聚。宋江在山东省郓城县被发配,去往江州,也就是现在的江西省九江市,原本一路向南即可,没有理由会经过郓城县以北的梁山。不久,宋江在浔阳楼上题写反诗,知府蔡九命戴宗去东京送信,戴宗路过梁山误食朱贵的蒙汗药,引发一系列故事。其实,从地理上说,从江州到东京,同样不必经过梁山。
作者不仅对北方州府位置缺乏了解,就是对它们之间的距离也没什么概念。史进、鲁智深失陷华州后,宋江立刻点兵出征。华州位于现在的陕西省渭南市,距离梁山大概700公里,中间隔了一个河南省。宋江带着7000人马前往华州,中途很可能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擦肩而过,可竟然没有遭遇任何阻挠,一路大摇大摆到了目的地。作者可能以为走这段路就像下山遛弯那么简单。
在写北方地理一塌糊涂的同时,《水浒传》有关江南,尤其是杭州的文字,往往准确生动、细致入微。征方腊时,张顺潜入杭州打探消息,路过西湖,书中借机以数百字的篇幅大赞西湖精致,说张顺所见“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此前,书中对北方名胜五台山、华山都没有如此处理。
后来写梁山与方腊军交战,无论是对宋江、卢俊义进军路线的安排,还是对北关门、候潮门、定香桥、六和塔等杭州大小建筑的描写,也都十分准确。学者王益庸统计,书中提及有关杭州的地名达100多个。有学者甚至认为,《水浒传》对梁山泊的刻画也是参考了杭州西溪。
图:杭州西溪(网络图) 图:杭州西溪(网络图)
作为全书最后的编订者,施耐庵对北方地理的书写出现严重错误,一方面是他地理知识不足,另一方面可能也是不得不这样写——史进不绕路,没法引出鲁智深;黄泥岗不在济州,晁盖等人就不会在事发后上梁山;戴宗不路过梁山,那宋江只能坐以待毙,《水浒传》写到39回就可以完结了。当然,假如施耐庵手里有一本地图册,他完全可以把故事的发生地调整得更合理一些。
另外,这种“北错南对”的特点,为初步确认施耐庵籍贯提供了依据。由于施耐庵留下的生平资料极少,学界对于他的籍贯、职业,以及生活年代等一直争论不休。一些学者从嘉靖年间《水浒传》署名“钱塘施耐庵”的本和施耐庵对地理知识的掌握情况出发,论证他是元末明初杭州的所谓“书会才人”,也就是话本、戏曲的编纂者。这一说法目前尚未获得学界公认,另外有人主张《水浒传》的作者是江苏兴化人施彦端,甚至施耐庵就是罗贯中的化名等。
唐宋元明官制大杂烩古代普通人不仅缺乏地理知识,对于官制往往也所知甚少。《水浒传》中最拉风的官职,无疑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听起来就像手下管着八十万禁军一样。其实不然,所谓“教头”,只是军中指导士兵练武的教师,属于没有品级的军吏。按照《宋史·兵志》的说法,从宋神宗时期起,禁军中设教头270名、都教头30名,王进、林冲就是那270人中的两个,他们的去留对朝廷来说无足轻重。
然而,在《水浒传》的作者眼中,八十万禁军教头是相当高的官职,不然他不会让高俅手下的护驾将军丘岳、车骑将军周昂,一面当着八十万禁军都教头、都教头,又分别兼任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梁山大军征辽时,朝廷派来犒军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王文斌也“正受郑州团练使”,统率一万多大军。所谓“护驾将军”是评书里的惯用头衔,历史上并不存在;车骑将军在西汉以后,长期是最重要的军职之一,不过唐朝之后就废除了。
王文斌当的团练使一职,《水浒传》中也多次出现。随呼延灼征讨梁山的“百胜将”韩韬是陈州团练使、“天目将”彭玘是颍州团练使;在关胜之后,征讨梁山的“圣水将”单廷珪和“神火将”魏定国任凌州团练使。在作者笔下,这些团练使和开篇所说“十节度”个个手握兵权,能杀惯战。
节度使在唐朝“安史之乱”后很多都能割据一方,甚至称王称帝。到了北宋,节度使逐渐成为一种尊贵的荣誉头衔,授予重要宗室或元老大臣,宋仁宗次子赵昕不到1岁就被封为忠正军节度使,寇准更是以文官身份被授武胜军节度使。少数实任的节度使,也只掌管一州之地。随高俅出征的王焕、韩存保等十人,不过是出身绿林的武将,在真实历史中几乎没有被授予节度使的可能。
团练使和节度使一样,设立于唐代,掌握辖区内行政、财权和军事等大权,有些成为较小的割据势力。在北宋,团练使同样成为虚衔,宗室、文臣、武将,甚至宦官都可能被授予,代表一种品级和待遇。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几乎没有任何职权,领一份微薄俸禄而已。
宋史学者王曾瑜注意到,《水浒传》中还杂入了不少元、明官制。比如作者对梁中书的介绍是,“原来北京大名府留守司……那留守唤作梁中书,讳世杰,他是东京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按照作者的意思,此人本名梁世杰,在大名府被尊称为“梁中书”。在北宋,中书省是掌握实权的中央机构,一个大臣兼任中书侍郎,即成为宰相。蔡京第一次拜相,就是被宋徽宗任命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只有在元代,随着“行中书省”(即行省制度)设立,“中书”一词才和地方官产生关联。
孙立反出登州,来到祝家庄。栾廷玉向祝朝奉介绍说,“我这个贤弟孙立,绰号病尉迟……今奉总兵府对调他来,镇守此间郓州。”所谓“总兵”是明代首创的官衔,北宋当然不会出现。征方腊后,吴用、关胜等除了被授官外,还获封“武节将军”,这个武散官名也是金代才有,后被元、明沿用。
图:“三打祝家庄”连环画
从全书来看,作者显然是想让人物官职尽量贴近北宋实际,但是受限于自身历史知识的不足,只能把印象中的唐代官制、自身亲历的元明官制,乃至话本中的一些原创职衔,与北宋真实官制捏合到一块,看起来倒也天衣无缝。即便如此,《水浒传》在处理官职方面,还是比《说唐全传》《说岳全传》之类的传奇故事靠谱很多,没有凭空生造出什么“一字并肩王”来。
顺便说一句,施耐庵等《水浒传》的作者、编订者虽然都算严谨的读书人,可他们连北宋的基本官制都搞不清楚,想来也没有能力遍翻史书,先找原型再去塑造人物。一些研究者乐于拿梁山好汉去和历史人物对应,如发现《中兴小纪》等书上有一个名叫梁青的抗金领袖,人称“梁小哥”,再结合宋代“小哥”和“小乙”通用,就认为梁青是燕青(燕小乙)的原型了。此类考证,怕都是白费心思。
大宋国土上竟有金国人上面举例的地名、官名错误,基本可以用作者知识储备不足,或者情节发展需要来解释,下面要说的两个错误要复杂很多,反映出的也不再是作者的个人问题。
鲁智深从五台山文殊院去东京大相国寺,路上经过桃花村,得知桃花山的“小霸王”周通要强娶刘太公的女儿,于是他假扮新娘,把周通痛打一顿。马幼垣在《水浒论衡》一书中推算,鲁智深离开五台山,大约走了2/3路程时,来到桃花山脚下,那么此地当在山西、河南、河北三省交界处。
在后面的情节中,黄信出场了,他时任青州兵马都监,辖区内有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人称“镇三山”。于是问题来了,青州位于现在的山东省中部,距鲁智深去过的那座桃花山有400多公里,难道一部《水浒传》竟然有两座桃花山,而且都曾被李忠、周通占据过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马幼垣对此给出的解释是,“这种矛盾反映《水浒》成书以前原始故事之间的参差。组织编辑工作再精密仍难免留下原有故事不协调的痕迹。桃花山位置的更换就是这种演变过程的例子。”也就是说,以上两段有关桃花山的情节出自不同人之手,这才会有不同的桃花山出现。
再说一个更离谱的。《水浒传》中说曾头市的首领曾长官“原是大金国人”,虽然故事发生的宣和年间宋金两国还是盟友,可在大宋的腹地,一个金国家族管理有“三千余家”的曾头市,并且还“聚集着五七千人马”,总归是骇人听闻。学者侯会结合小说中一些辽人被起女真名的细节(如兀颜光、兀颜延寿等),推断这是施耐庵编订《水浒传》后,留下的少许“抗金痕迹”。
这意味着,早期《水浒传》故事发生的时代可能是南宋。侯会在《从“山贼”到“水寇”》一书提出,梁山故事的真正原型是钟相、杨幺领导的洞庭湖起义,同时融合了《中兴演义》等书的抗金故事。
图:洞庭湖(网络图)
以上有关桃花山、曾家原籍的解释,未必确切,但很好地证明了,今天我们所见的《水浒传》成于众人之手,是各个时期、各个地区英雄传奇的一个大杂烩。至于施耐庵,他作为全书的编订者,尽可能地统一故事时间、消除故事间的矛盾,以及将零散的故事编为一部长篇小说,可是受限于个人知识、时间精力等,最终没能让全书那么的天衣无缝。
当然,如果阅读时不配合《中国历史地图集》或者《中国官制大辞典》,我们从《水浒传》中也看不出这么多时空错位。但要是没有这些不经意间的时空错位,我们对《水浒传》的理解大概也只能停留在表面的故事情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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