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得来终觉浅 陈容（陈容蜿蜒其身翔海而吟）

南宋陈容《九龙图》局部 收藏：美国波士顿博物馆

这个春天，全世界都开始关注陈容了。

他画的六条龙在三月中旬纽约的佳士得拍卖会上，被估价为120-180万美元，而最终却卖出了4350万美元，不计佣金，这六条龙的价值超过了3亿元人民币。

吸引公众眼球的，不光是南宋画家陈容这幅《六龙图》如此值钱，其画背后故事也曲折婉转，且不见得怎么光彩。

这画原被光绪皇帝生父醇亲王所藏，后被醇王府的管事在中华民国四也就是1915年买了给日本山中商会，同时被这个家伙卖给日本人的画还包括李公麟《便桥会盟图》、韩幹《马性图》、王冕《雪梅图》、趙令穰《鹅群图》、赵孟頫《洗马图》等共计六幅。总部在大板的山中商会，后来将陈容的《六龙图》又转卖给了日本商人藤田传三郎。

南宋陈容《九龙图》局部

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历代画家中，所有关于南宋陈容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我们知道他字公储，还有个别号——所翁。

明朝人朱谋垔撰写的《画史会要》的卷二中，对他的弟弟陈珩有所介绍：“陈珩字行用号此山，所翁弟，亦善龙水，时作水墨枯荷折苇虫鱼蟹鹊及墨竹，极有生意，仕朝请郎”。

该卷同时还提及了陈容的室友艾叔：“艾叔字景孟建宁人号竹坡，早游太学，善畵竹与陈所翁同舍畵龙俱得名，时称六馆二妙，仕为宁海军节度判官，时又有茅汝元进士号静斋善墨梅人以艾竹茅梅为称。”

南宋陈容《九龙图》局部

关于陈容本身的生卒并不详。而关于他的籍贯，至今还有争议，有福清、福堂、福唐、福州、三山、临川和长乐多种说法。相对记叙完整的史料，可能要算明国时期编写的《长乐县志》，其中对他的描述为：

“陈容字公储，自号所翁，西隅人。端平二年进士，令平阳。辟道路，议赈伞，修学宫。从容简易、政修务举。时集诸生讲论经义，士气大鬯。暇则与佳士论文赋诗，凡山川胜迹，多留题咏。嘉熙间，通判临江州事。以才名受知理宗，入为国子监主簿，官至朝散大夫。贾似道欲招致幕下，容酒酣，辄卑侮之，似道亦敬而不怒。出知兴化军。诗文豪壮，尤善画龙，变化欲活，世传‘所翁龙’是也”。

从中我们知道，陈容在南宋端平二年考中了进士，曾平阳做过县令。南宋时期端平年号，共使用了三年，是南宋理宗赵昀的第三个年号。端平二年，即公元1235年，在这一年正月初十，南宋与蒙古联军攻克蔡州灭了金朝。

赵昀在此期间发起了系列改革，史称：“端平更化”，在意 识形 态上他希望理学成为正统的官方哲学，把朱熹、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都先后被放入孔庙祭祀。在政治改革上，理宗为了裁减冗员，开始控制进士人数。以往每年科考中进士的多大6百多人，而在改革后，全国每年只有4、5百人能够考上进士。可见，在端平二年考中进士的陈容，自然有过人之学识。

历史学家陈寅恪的兄长陈师曾是近代的美术史大家，在他所著述的《中国绘画史》中，对陈容描述为：“理宗朝陈所翁诗文豪壮，善画龙。泼墨成雾，隐隐数笔，龙在其中。宝祐间名重一时。”从这些可以推断，陈容的艺术创作达到高峰，受到诗人所推崇，应该是在宝祐（1253年-1258年）年间，这是理宗赵昀的第六个年号。这距离他考中进士，已经过去了20多年。

陈容所画之龙，对后世画家产生的影响颇深。但他的风格和流派，并非独创。距离陈容在世两百多年前，宋徽宗敕撰的《宣和画谱》中，搜集了6396轴画，将这些画分为了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禽兽、花鸟、墨竹、蔬果等十个门类。陈容所画之龙，便是龙鱼一门。

南宋陈容《九龙图》局部

在陈容之前画龙的画家和典故可谓洋洋大观。比如我们知道的“叶公好龙”、以及张僧繇“画龙点睛”的故事。距离他较近的是南唐人董羽，“喜画怒涛巨浪、鱼龙出没之状，能尽鱼龙超忽万变的形状。”董羽曾在金陵清凉寺墙壁上画过一幅《海水图》，图上有李煜八分书题字，萧远草书题名，被世人称为“三绝”。据说宋太宗也曾命他在供楼和玉堂的墙壁上绘制海水鱼龙。

在五代、两宋的风云交汇，虽然武道没落，屡受外辱，但文道大兴。在政治、文学、哲学乃至宗教上灿烂于朝野，而绘画也成一代之风尚。尤其在南渡偏安之后，知识分子的绘画更加注意内心精神的修炼，“不专为使用之装饰，且耽自然之赏玩”。

这个时期，李遹、段志龙、陈猷、刘怀仁、艾淑（叔）、陈雷岩、叶兰翁、吴伯原、崔白等都是画龙名家，而陈容被认为“亦董羽之流也”。

董羽曾撰有《画龙辑议》，专门总结如何画龙。北宋画家郭熙之子郭思，也曾总结了画龙需折出三停：“自首至膞膞、至腰腰至尾”，并且要“九似”——【角似鹿、头似駞、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还需要：“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鬃鬛肘毛笔画壮快，直自肉中生出为佳也。”他认为，画龙画张开嘴的容易，但闭上嘴的龙最难画，所所“开口的猫儿、合口的龙”都是难画的。

以上均为陈容《六龙图》局部

由此可见，在陈容的时代，画龙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模式。但在论对后世的影响方面，陈容流传下来的“所翁龙”更为深入人心，影响深远。比如明朝人张德辉，世居慈溪大宝山，每遇雨天就登上屋后的绝顶上观察云气腾涌，人们认为他画出来的龙“神妙可追踪陈所翁”。

有传说陈容画龙之时，“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醉余大叫，脱中濡墨”。浏览陈容的画作，确实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洒脱和随性。当时朝廷大臣贾似道邀请他吃饭，他喝得大醉，胡言乱语，贾也无可奈何。而他能够将一个虚拟的神圣生物，画得如此真实，更体现了他将写实与写意、想像与具象之间完美结合的超凡能力。

在对云雾、波涛的处理时，他先用淡墨随意泼染，有人说他喜欢喝酒后随意泼洒，其实也不为过。这类云彩画得如此自然传神，可能就有部分来自他的酒后的自由发挥。而在此后，再层层复加晕染，构成整体的画面背景。有时候，他也用粗笔干擦与水墨晕染互用、使水墨背景高度融合，造成动感十足的“势”。

以上均为陈容《六龙图》局部

但这，并不能代表他完全凭借感性在创作，在看他的云彩和海水时，我们居然可以看见其中精准的几何圆形，那些气流的漩涡类似太极图案画得如此细密，但又与整体合为一体，显得自然浑成。在描述龙这个虚构的形象时，他重点刻画龙的眼、眉、嘴、鼻、耳、须、角以及遍布全身的鳞片，用细细的线条耐心地勾勒，然后再用水墨点染，这种晕染法来自于西域佛教绘画的传承，使龙看上去骨肉匀称，形象立体而不呆板。龙爪常用中锋线条勾勒，爪曲而尖锐，具质感又充满力量。

据民国版的《长乐县志》记载：陈容于宋宝佑初年（1253年）写过一首《浯溪中兴颂》：

“最忆海青投乐器，绝怜甄济隐青山。中兴碑下奸臣惧，天道何尝不好还。”

这首诗得罪了当时奸臣贾似道，此后他辞官回到福建长乐隐居，寄情于山水之间。陈容有二子——陈以仁、陈以道，也均中进士。

以上均为陈容《六龙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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