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油灯（那一盏油灯）

四品生在农村，小学、初中在乡里念书，读完高中念大学，现在定居省城，据说是厅级大干部，混得很了不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四品没变本色，再忙也抽出空，回来给爹娘上坟，看看哥嫂，望着街后那处宅基地，静静地瞅上会。

一天，闻讯赶来的侄女实在憋不住问“老叔，你回来就看那地场，您的饲养处该不要啦，盖新房子吧。”“胡说八道，找打，那是你小叔念书的屋，你奶奶置办下的，早就不是饲养处”，怕自己闺女说离谱的话，嫂子赶紧搭话。

饲养处，首先，处不是县处级的“处”，它没有任何级别，加上饲养二字，准确的说，就是养牲畜的地方，有地方叫饲养院，俺老家叫饲养处，一个地方一个称呼，这里就叫饲养处。

生产队的饲养处，不单单是饲养牛、马、骡子和驴这几样牲口的地方，也是放犁、䎬、耧，大马车、小地排车、小推车，扁担绳子、锄头镰刀，种子、口粮、农药，机器水泵、橡胶管子。饲养处还是生产队的重地，派活、记工、开会、分粮的活动中心，院子虽没有大门，但方方整整，各区域划分清楚，啥区域栓啥牲口，啥地方垛啥东西。

院子周围，垛着一垛一垛玉米秸秆，这是牛和驴这两种牲口的饲料，属粗饲料。马、骡子是大牲口，外出拉脚干活多，院里棚子里的干青草，拌上黑豆和高粱，专属它们的精品饲料。不管是玉米秸秆，还是干青草，都要铡刀铡草，“咔嚓、咔嚓”饲养处里的铡草声，续草铡草，铡一堆吃一堆，歇人不歇铡刀，铡个不停。

四品娘不止一次说过，当时爹在外工作，哥哥们还小，家里干活劳力少，工分少，全指望爹的买工款，补全工分。庄稼收成大小看天，就是工分够了，也不值钱，家里从来就没指望过有富裕粮食，东家借点，西家挪点，勉强维持生计。四品知道，爹在外省吃简用，拿粮票回来，也不容易。

德高望重的七老爷爷，村里的最高辈份，大高个子，粗嗓门，有名的庄稼巧把式，办起事来公平，善调解，主持起来公道，是村里赫赫有名的生产队一队大当家的。

四品娘领着四个孩子不容易，七爷爷知道一个小媳妇，早出晚归的干着地里的活，实在是力不从心。因四品娘和张家二媳妇两人家境都是差不多，干活实在，人也老实，他老人家考虑再三，和副队长、会计商量通过，让她两人白天在饲养处收草过称、铡草码垛、打扫牲口槽等零碎活，帮着保管员干点，还是记原来的工分。

从太阳升起，到日落西山，夏收青草，晾晒成捆，秋收秸秆，满场院都是秸秆垛，随着铡刀的起落，草垛今天多了几垛青草，秸秆垛明天又减少了几垛秸秆。

晚上，守夜的提着马蹄灯，转完牲口栏，添足草料，把杠子横放好，回屋歇歇。栏里歇了工的牲口，先后登场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响鼻声，伴随着那头大叫驴“咴咴”唱起来、黑牛“吽吽”的回应着，大红马骚动地甩动鬃毛的带动铃铛连响，黑骡子不满踢踏着前后蹄，真是未等琴毕，弦唱又响，好一台乡村夜场交响。

那年高考，因为阑尾炎已经耽误了一次。复课期间，屋漏又逢雨，刚过了年，正在教室拼命的四品，突然胸闷，疼痛不止，送到医院经紧急救治，症状是胸膜炎，开了药，出院回家吃药休养。

家里的冬天真冷，身体正常都冷的受不了，何况身体还没恢复的学生娃，七爷爷知道四品的家，点不起炉子，光明磊落的老人家，法西斯似的吼叫着，宣布了一个决定“孩子是个念书的料，家里冷，他爹也不在家，有难不能不帮，养不好咋上大校（学），饲养处炕热、屋暖和些，搬来吧！”，年后养病的三个月，在最冷、最难过的时候，四品感觉到了集体的情暖，身体恢复后，回学校正常参加了高考。

村里老少爷们，没有反对四品在饲养处住着。可能是念他爹在济南，这些年，谁家求着捎点啥紧缺东西啥的，他爹是有求必应，有法的办，没法的也想尽千法百计给办了。

年后饲养处相对安静一些，也就是有铡草、出栏、拉粪这类的活，虽有充满了牲口的粪便味，但有烧不完的秸秆根和秸秆渣子，还有用不尽的灯油，取暖是不成问题的，真的很暖和。

白天渴了喝开水，饿了烤烤四品娘拿来的窝头和两掺馒头吃，按时吃药，其余时间都静下心学习。七老爷爷晚上常回饲养处陪我，添火、加水、添煤油，时不时的还掏出把咸黄豆、炒棒子粒、烤胡萝卜干，摊放在炕上，笑眯眯的看着看书算题。

在那段时间里，七老爷爷的关心和鼓劲下，四品身体逐渐恢复，精神头越来越好，课本上的知识掌握起来越来轻松。

很快，高考结束，在四品全家人的叮嘱中，望着七老爷爷的赞许眼神，他离开家乡，开始了上海第二医科的求学之路。

当四品知道在饲养处晚上吃的那些东西，是七老爷爷戒了酒，省下钱淘换来给我补身体时，那位老人已不在多年，四品的工作也转回了地方。幸得四品娘知道儿的心思，在饲养处大院处理时，高价买下了饲养处那几间带火炕的屋，作为四品分家的宅基，二十年了，屋早塌了，还在保留着空场。

“对，侄女说的对，盖吧！叫侄女婿给张罗着盖吧！”四品终于开口说话。

时间不在乎长短，脑海里不会有失忆的短暂，暖暖的土炕，咸豆、炒棒粒、萝卜干还是那么咸香，只要心里真情在，那盏油灯不添油也永远燃亮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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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点号 山南海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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