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名家名段欣赏100首(昆曲名家梁谷音)

上海昆大班的国宝级艺术家们个个有自己的代表角色,甚至因为角色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角色与他们本人常常被观众视作一个整体。老戏迷们因为喜爱而直呼他们:“蔡明皇”、“华丽娘”……

那么,梁谷音呢?

她是《烂柯山》中刚烈泼辣的崔氏,《蝴蝶梦》中千娇百媚的田氏,《西厢记》里天真机灵的红娘,《水浒记》中浪漫多情的阎婆惜……

这些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昆曲名家名段欣赏100首(昆曲名家梁谷音)(1)

她是谁呢?她当然不是潘金莲,可作为演员,必须有一个角色的灵魂。演一个众所周知的“坏女人”,考验的不仅是一个演员的艺术,还有勇气。

为什么选择潘金莲?这是我最先关心的问题。

“我演不到《牡丹亭》的呀。”谁也不会想到演“坏女人”出名的梁谷音最开始接触这些角色是因为这样一个啼笑皆非的原因。

确实,昆曲舞台上从来不缺大家闺秀,也不缺贞洁烈女,却少有那么几个放浪、妖媚、泼辣、野性的女人。梁谷音的这些角色往往无可取代,可也正是因为其“另类”,少有人主动选择。

“14岁陪郑传鉴老师演过一次(《戏叔别兄》),是为了上边的审查,审查过一次就放下了,也没有同意演出……”少年时期的那次演出经历对梁谷音来说不过是一桩陈年旧事,或许连当时的种种情形都已经模糊了。但也正是这次审查,让在场的娄际成先生大呼:这个小孩是天生的一个潘金莲胚子!

这句话可让当时的小梁谷音生了不少闷气,这不是说她是天生的坏女人么?可这话却让在场的传字辈老师们心中暗喜,这个角色算是选对人了,梁谷音的潘金莲是很“灵”的!

灵虽灵,这戏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了,而且一搁就是将近三十年。直到1985年上昆去北京演出,梁谷音才在导演杨村彬的鼓励下把在戏校里学过的《别兄》《挑帘》恢复过来,没想到收获了意料之外的强烈反响!

正是这次演出过后,梁谷音才真正开始打起了《潘金莲》这个戏的“主意”!加之受到魏明伦新编川剧《潘金莲》的影响,排演一出真正属于昆曲的潘金莲成了梁谷音心中的一个“执念”!

“那个戏(魏明伦的《潘金莲》)的潘金莲更像一个道具,是很多别的人物在讨论她。我想我们昆曲有潘金莲,我想演一个潘金莲。我要给她弄得水分多一点,我说的这个水分是女人的水分。”

1987年,由梁谷音主演的昆剧《潘金莲》终于在上海艺术剧场首次与观众见面!全剧取材于传统昆曲《义侠记》,取其主线、去其枝蔓、增删其事,才完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以潘金莲这个人物为核心的全本大戏。该剧一经首演,轰动沪上,座无虚席!梁谷音的潘金莲算是从此打出了名头!

一部大戏,半生风云。转眼间,1997年昆剧《潘金莲》最后一次完整上演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的光阴,梁谷音可能已经错过了潘金莲的最好年华,如她所说,有些东西是经验和造诣都无法弥补的。更何况她始终还有一丝遗憾,觉得这版《潘金莲》还有许多需要打磨和改进的地方。

“总归这个戏不是像《烂柯山》《蝴蝶梦》那样每折都精彩。《服毒》《杀嫂》是新编的,有一点点为她开脱的意思。《戏叔》也填充了很多我自己的想法,原来的太简单了,演起来没味。戏叔、戏叔,如果没戏出来就不好看了……《杀嫂》的唱词我们现在看来还是新的太厉害了,和老的东西没有融的太好。但没办法,因为老的《杀嫂》给她的处理太简单了,我们还是要给她一个结局。”说起自己的戏来,梁谷音对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而且依旧不断思考着。

“还没有到最好。”她说起《潘金莲》这个戏,不无遗憾。

一个好的表演者一定是对这个世界保持敏感,她要善于赋予角色喜怒哀乐,也要善于体会人间百态。

众所周知,梁谷音演女人,演出了性格。

梁谷音的身上,有杜丽娘这样的娇憨妩媚的少女,亦有赵五娘那样的忠贞动人的烈女,更有如阎婆惜、潘金莲这般的“妖女”。

潘金莲这个角色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乱伦、杀夫、偷情,无所不作。可换言之,她何尝不代表着一份鲜活生动的欲望,挑逗着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心灵。只是,这个尤物,寻常是做不得的。她的冶艳、放荡、深情与痴狂,无不挑战着传统社会的道德底线。

梁谷音当然知道,潘金莲这样的角色是“危险”的,但“危险”未尝不意味着一种诱惑。

“很难用好人或坏人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来评判一个人。”演多了人物,历经了世事,梁老师的话语里自有一份豁达和洞明。

昆曲名家名段欣赏100首(昆曲名家梁谷音)(2)

“提起潘金莲,大家心目中肯定有一个比较贬义的印象,因为她总归有一件事情不能原谅,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但她喜欢武松这件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不能被理解的。”说到这儿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补充道,“可以非议,但是应该理解。”

“关键就是她和武大郎畸形的婚姻造成了她畸形的一生,如果她从张大户府中出来嫁给了一个普通人,那这辈子也就简简单单过去了。或者潘金莲如果是一个没有欲望的女人,或许也就悲悲戚戚、忍气吞声过一辈子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潘金莲亦然。

“潘金莲是有欲望的,有生命活力的,她对生活是有要求的,她是阳光灿烂的,所以她喜欢武松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被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武松不可能接受她,一是哥哥从小把他养大,他做不出这种事;二是全本看下来,武松也没有谈过恋爱,他在这个事情上是没有追求的人。”

“满眼情丝无人识,一树碧桃妄自开”。情思如水的潘金莲错爱了个水泼不进的木头人!这个“有欲望”的潘金莲,怎么演?

这个“有欲望却值得同情”的潘金莲,不好演。

梁老师的《戏叔》我有幸看过三次现场,一次彩唱,两次不带妆表演,都是搭档北昆的侯少奎老师。那真的是一场力与美的厮杀,一出文戏,两位老艺术家演起来却恍若万军丛中兵刃相接、刀刀入骨。市井烟火气,人间爱恨情,没曾想过叫人如此胆战心惊。

梁老师的嗓音有着独特的金属质感,在昆曲演员中极有辨识度。她那一声声“叔叔”,叫得人骨头发酥,叫到人心口泛酸。你看她插着腰,做出一副狠厉的样子来,谁知道心底已是千疮百孔。

“败伦伤化,(冷笑)什么叫败伦伤化?”

一个女人的可恨、可憎、可悲、可怜,立时可见。

这样的入木三分,梁谷音是怎么做到的!?

“顺其自然,我把她演出来,剩下的留给观众去看。”顺其自然,这是梁老师反复提到的字眼。在我看来,倒有点举重若轻的意思了。

“她畸形的婚姻造成了畸形的一生,她值得可怜,值得同情,可最后的死,谁也没办法为她解脱,她也是罪有应得,杀人偿命。”

梁老师直言,昆曲《潘金莲》远没有《金瓶梅》那么精致。戏曲只能一条线,不能有那么多枝蔓,很多东西没法在戏中展现,但要将她的命运轨迹摆出来给观众去看。“潘金莲这样的女人,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守着武大郎,武二的感情她也得不到。那么西门庆这时候出现了,(出于)性欲和情欲上的发泄,很自然。”

昆曲名家名段欣赏100首(昆曲名家梁谷音)(3)

“那我们能不能这么说,潘金莲的命运是性格使然?”我追问。

“嗯,是命运和性格造成她的悲剧。她的命运很苦,张大户、武大郎、武松、西门庆,她遇到的男人一个一个……”

从梁老师一言未尽的话中我听出来她的同情,她的立场。但她始终保持着冷静,审慎地看待着这个角色。

“她其实没有选择。”我试图顺着她的话为潘金莲开脱。

“也不是。”梁老师立刻否定了我,“她可以选择默默无声地忍受。要么就跳出来,跳出来在那个年代肯定就是悲剧。不能说我们要去拔高她,或者贬低她,我们做的就是还其故事的来龙去脉,还原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还原她的情感和情欲,让观众自己去看。”

潘金莲一人千面,梁谷音将千面糅于一身,几十年打磨,她知道她要演绎给观众的是“还原”。从大量给角色做注解,到不给角色做注解,一个在舞台上演了半辈子戏的老艺术家对待她演绎的人物经历了从拿起到放下的过程。演戏演到这个份上,已经有点武林高手的意思了。

死前的潘金莲惨然一笑:“三生有幸呐,我今日死在你武二的钢刀之下!”真是一出让观众看后不仅怅然若失还要大呼过瘾的一部昆曲!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七十五岁的梁谷音留给众人的印象。

舞台上张扬恣意的梁谷音,在生活中是个再亲切朴素不过的老人家。褪去灯光下的华彩,她也是一个为家庭忙碌着的祖母,带带孙女、操持饭菜,享受着一个普通老人的安乐时光。看过她的传记,便可知她也曾坎坷半生,可难得的是半生不改其从容,不改其乐观。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现在的梁谷音依旧色彩明亮,爱美食、爱美景,生活得饱满热情,说话间带着快人快语的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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