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李淑芳的精典唱段(李淑芳的数罗汉)

名家李淑芳的精典唱段(李淑芳的数罗汉)(1)

文/李泉林

看李淑芳的《数罗汉》,仿如欣赏一章文采斐然,又禅意秘静的游记。游记里的主角姜琴秋,步履纠结。

本是南宋宦门千金,天生丽质,文能吟诗作赋,武可凌空舞剑,是地道的才兼文武双料佳人。岂料遭奸人设局,诬为败坏良俗道德之人。可怜一清白之身,无处伸冤,又被严父见疑,逐出家门。一时无立身之处,唯余万念俱灰,只想遁入空门,了却烦恼万端。这才带着丫鬟香玉并丑尼,入了这深深佛门。而此刻,她一脚在红尘,一脚在莲池。进尤不甘,退却不能。进退之间,便成了这等纠结人儿。

名家李淑芳的精典唱段(李淑芳的数罗汉)(2)

“深锁佛门愁无限,回首家园泪偷弹。懒翻贝页看经卷,心慌意乱难守蒲团。”这是一阕坦诚的内心独白。步入佛门,其实内心并未入静,更奢谈入定。心心念念着一脑门子官司,放而不下的还是她的俊郎。那标致人儿名唤吴给,满腹经纶,学贯古今。不料被同窗好友诱至鱼塘,落水溺亡。未曾得配佳偶,却已阴阳两隔。心有千千结,这披挂着的佛门法衣,这身前身后飘荡着的印满佛号的绶带经幡,分外地让姜琴秋显得滑稽,却也是她的可爱。我就是我,天地间个活跃着七情六欲的姜琴秋。老实说苍茫大地,多几个真性情的痴男怨女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不敲木鱼,不诵佛经,你来这空门,真的难为于你,难为于佛,难为于古刹了。可是,一个正经僧侣,正经地吃斋念佛,有什么好看?

唯这懒翻贝页诵经卷的姜琴

秋,让人充满了广袤的好奇。八大样板戏,好则好矣,却一律地脸谱化了。李玉和绝对的视死如归的英雄,不许他有半点的犹豫。杨子荣绝对的孤身犯险的英雄,容不得他有一丝的迟疑。可是忘记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七情六欲之辈。姜琴秋则不然。她做了佛门信徒,却一点也不想虔诚。雄伟的宝殿,丝毫没有拆解她满怀的怨愤。伟岸的金身,丝毫没有黯淡了她一腔的冤屈。拂尘法衣,只是她栖身的工作服而已。大庄严的外衣之下,收纳着的是一个鲜活着性灵的妩媚的艳骨。这就有好戏看。难于自证清白,万般无奈,糊里糊涂落发为尼,心有千刃不甘,便成了这等懊悔人儿。

漫游也好,闲转也罢,总得游出一些“戏趣”,否则观众看什么?游目所及,自然先看两廊的罗汉。“数两廊,一个儿,两个儿,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三六一十八位尊罗汉。我问你,你喜的,你笑的,怒的愁的都是为哪般?难道说,你喜我?你笑我?喜我笑我怒我愁我清根未能断?怎知我心似冰雪寒?”权当她携丫鬟游玩解闷,却难免登山而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她看这两廊的十八尊罗汉,数这两廊的十八尊罗汉,只觉得都在耻笑于她。我觉得《双锦衣》把这一折戏名之为《数罗汉》,不只是女主人公初来乍到,确实数过这两廊的罗汉,究其深意,实在是一种讽刺。想这既是オ子又为佳人,正点的冰清玉洁范儿,却被官府判为败坏门风的无耻之徒,被世人玷污为偷汉子的淫荡女子,此等千古奇冤,世间难明,在座的一十八位尊罗汉也不能明断吗?你们笑我清根未断,我笑你们昏聩糊涂,枉在这里享受人间烟火。委身于庙宇,鲜艳地站在这里,本就是对混沌世俗的鞭答,也是对恶浊红尘的声讨,多少也会让满殿的神圣蒙羞。

名家李淑芳的精典唱段(李淑芳的数罗汉)(3)

而我的兴趣,全然不在这位出家不断俗的小尼身上。我的万丈兴趣,雾岚一样萦绕在这几句唱腔的节奏和旋律上。这也是我想写这折戏的要害原因。很久以来,我最服的不是编剧,不是导演,而是作曲。他们化腐朽为神奇的法力,一直令我五体投地。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拍摄的四大名著,其中的内容我们记不清爽了,其实也无须记它清爽,但每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仿佛住在了灵魂里,一辈子驱之不散。“数两廊,一 个儿,两个儿,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三六一十八位尊罗汉”。

细听这旋律,是一页扁舟,闲适地划过两岸层峦叠翠的碧波,教人怡然;如夏夜里徐徐到访的、柔情掠过长白山美人松林的清风,令人清爽。若二胡的呢喃,兼埙的幽咽,携古琴无助的叹息。这旋律,抚摸着你的神经,熨斗一样熨平了你心肺里所有的皱褶。世界顿时释缓了喧闹,人寰顷刻按下了慢进键。用着不温不火,恰似炉膛里消遁了红光的纠 进入空间样的嗓门,李淑芳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数罗汉,数说罗汉。状态是浅浅的哀婉,低低的幽怨。说她的唱腔行云流水是远远不够,其声腔开承转合,到家极了。拿捏人物的分寸火候,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也是到家极了。我看过肖若兰老师的《数罗汉》。李淑芳在她师傅唱腔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嗓音条件极其对人物领受能力,将肖派味气加大一码地光大了。当然亦有很多名演,也演过《数罗汉》,终不是心中那口味道。比如百店千店同样是做臊子面,要吃正宗的那一口,还须到人家岐山店。

名家李淑芳的精典唱段(李淑芳的数罗汉)(4)

“且看他,一坐儿,一立儿。立立坐坐,坐坐立立,分贵贱。我问你,你傲的,你慢的,恭的谦的为何不开言?难道说,你傲我?慢我?傲我慢我谦我恭我未曾登彼岸?怎知我也到白云端。”这样的词儿,高雅到玲珑剔透,仿佛一堆玉珠儿,亮晶晶滚落到玉盘之上,每一颗都是乐音,弹拨着你的灵魂。这些唱词,三个字一组,四个字一堆,牵丝连线,你推我进,前后黏连,像极了妙手书家挥就的行草作品。这儿一堆,那儿一族,三三两两,一路而来,气韵贯通,绵延不绝。错错落落,气象万千。而以之匹配的乐曲,是タ照尽染下美人飘荡的秋千,一来儿,一往儿。力弱了,近点。力强了,远点。都只在一条闲适的主线上逍遥。又如同一页轻舟,风缓了,徐进。风骤了,疾驰。一波才推,一波又至。徐进疾驰之间,都在惬意的旋律上忘情。说老实话,《数罗汉》表演无多少难度,凭李淑芳的功力,自当游刃有余。看点在耳朵上,关键是听戏。听戏,其实是咂摸个中味道。词是精致的词,乐是典雅的乐。在人类伟大的音乐面前,我的文字显得那么苍白和贫穷。我要怎样形容这一段乐曲?它是旱灾荒年里,曼妙筛下的一场软软的细雨,每一滴都那么及时和无可替代。它是燥热的酷暑,不紧不慢送来的一阵凉风,每一绺都那么贴切。是这等天籁之音,从李淑芳皓齿朱唇间莲花一样悠然吐出,似莲花一样高洁,也如莲花一样弥漫着芬芳。

李淑芳唱这一段,意旨非常简明,多是嗔怪的味道。但唱腔的拿捏却极其得不简单。胸有宿怨,却身入了佛门,又在众罗汉环视之中,便不得不收了声浪,敛了气焰。你听,那是从泉眼里一汩一汩喷涌出来的细浪,一朵一朵盛开的浪花,带着大山深处的水汽,却了无张扬的做派。你的灵魂被这种不轻不重张弛有度的黄金节奏摇曳着,也被这种节奏驮载着,走向一个芳草鲜美的桃花源林。这样的雅词,配这样的高曲已是难得。这样的雅词高曲,历史地等到了这样一位合适的表演者,安知不是天作之合?

面若中秋之月,貌似观音大士的李淑芳,胳膊上搭着拂尘,聘聘婷婷地飘荡在大雄宝殿。美目流盼着无限的风韵,朱唇沉吟着曼妙的旋律,轻慢而又沉重地撞击着人类艺术的灵魂。客观地讲,《双锦衣》剧情巧合地过分,爱热闹的看客,且从这经不起推敲的剧情中找热闹吧。我只在《数罗汉》的旋律里盘桓。

《数罗汉》是一章别样的清修曲,标注着李淑芳的成熟,和肖派唱腔的成熟,也标注着秦腔艺术殿堂里,婉约一派的盎然诞生。李淑芳的戏,始觉没劲,继而味浓,终感意境简远,极目无疆。看别人光盘,一遍犹觉其长。赏淑芳的戏,再三再四,总嫌其短。

2021年初秋于曲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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