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找个宁静的古镇或古村落(我去小镇旅游当地风貌很古朴)

春节找个宁静的古镇或古村落(我去小镇旅游当地风貌很古朴)(1)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阿洛柴

唐晓芙是被警鸣声吵醒的,墙上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六点三十分。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漱之后下楼觅食,老旧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

昨晚到达榆镇已是深夜,直奔民宿倒头就睡。现在看来,榆镇果然很好地保存着八九十年代的风貌,而且没有被商业化。

街上没有一辆汽车,偶有自行车穿行在沿河街道,生活节奏缓慢。行人的装扮朴素,看样子全是当地居民。只是见到唐晓芙无不驻足打量,眼神中有好奇有探究。

唐晓芙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被围观人群吸引,挤到最前方,眼前那个金碧辉煌的建筑上挂着“丽声歌舞厅”的牌匾。

几个警察正押着十来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上警车。人群中发出兴奋的议论,唐晓芙隐约听到“扫黄”俩字。

扫黄?!八九十年代港片的老梗吧!难道是在拍电影?她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诶,手机怎么没有信号?而且日期栏显示的是1990年6月29日,怎么也调不回2020年。

唐晓芙心里嘀咕,莫不是昨晚从楼梯上摔下来坏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一腔正气的声音喊道:“那里还有一个!”

所有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在唐晓芙的诧异中两名警察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挟持住。

“喂喂,有没有搞错,我只是到这旅游的哇,我一遵纪守法好公民,你们凭什么抓我?!”

“看你这穿着就知道跟她们是一伙的!”

“我穿成这样怎么啦?你以为这是九十年代啊?”

人群几乎是异口同声:“现在就是90年啊!”

“what?!”

1

在警局的24小时,唐晓芙总算搞清楚状况,她莫名其妙回到了三十年前!而她被抓来警局的理由很简单,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牛仔热裤和露脐紧身t恤——在这之前她还是对自己的小蛮腰很满意的。

任唐晓芙怎么解释她真的来自2020年,她跟歌舞厅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在她那个时代这么打扮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所有人都看着她,以一种充满怪异的惋惜的眼神,最后得出结论:这姑娘抵死不认罪,脑子好像还有点问题。

审讯毫无进展,最后局长做出决定,强迫她签字画押,然后放人。

走到警局门口的唐晓芙对着铁门狠狠踹了一脚,“什么破警察,说抓人就抓人,说放就放,讲不讲证据!”

“姑娘,破坏公物是要赔偿的。”背后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唐晓芙记得这个声音,当时要不是他一腔正气地吼了那一嗓子,她也不致于这么倒霉。

她转身,看到的是一个跟他的声音一样正气的小警员,警服穿得一丝不苟,五官板正,眉眼俊逸,竟有点梁朝伟年轻时的味道。

唐晓芙两手往自己身上一指,一扬眉梢,“反正我现在除了这身衣服什么都没有,你说拿什么赔偿?”

小警员默默撇开眼,举起手里的透明袋子,“这是你的东西?”

唐晓芙一把夺过,里面是她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你随身带着这板砖……防身用的?”小警员一脸狐疑。

“这是iPhoneXsMax懂不懂?”又中肯地评价了句:“土鳖!”然后一扭一扭地走远。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小警员摸了摸后脑,摇头叹了口气,走进警局。

唐晓芙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又饿又累,身无分文。手机根本没法充电,可就算开机也没有信号,而且这年代还能扫码支付吗?

小镇的黑夜悄无声息地降临,她下意识地向着原先的民宿走去,可一时摸不清方向迷了路。

路过丽声歌舞厅的时候一个醉汉站到她面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又打了个酒嗝,不由分说就把她往里拖,“走,陪我再去喝几杯!”

“神经病吧你!”唐晓芙强忍着恶心推开他。

“装什么装,穿成这样还不是出来站街的?”

“站你个头啊!”唐晓芙脱下一只鞋子就要往醉汉脑袋上砸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黑暗中一声怒喝。

那醉汉看着停在不远处的侧三轮警车,还有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察,酒醒了三分,蹒跚离去。

唐晓芙嫌恶地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只听那个声音道:“唐晓芙?!怎么又是你?刚出来就重操旧业了?还想再进去接受教育是不是?!”

唐晓芙被“重操旧业”四个字成功激怒,看着拿着电警棍步步逼近的小警员,丝毫没有畏惧,“去你的重操旧业啊!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从来的第一天就跟我过不去,你说我是干那一行的,你有证据吗?”

说着愈觉委屈,蹲在角落嘤嘤哭起来,连带着在这样陌生环境的恐惧和无助,抽抽噎噎一时不能自已。

小警员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唐晓芙却更加来劲了,“你们这儿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我现在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到……”

“那个……前面就是一家旅馆,直走100米就到了。”小警员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手指了一个方向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回头看去,那姑娘仍蹲在那路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警员挠了挠眉毛,挣扎一番又回过头去。

也许是出于对她误解的愧疚,也许是对她无家可归的同情,他决定暂时收留她一晚。然而他看着此刻坐在侧三轮卡座里一派闲适的唐晓芙,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谢谢你啊小警察!”

“什么小警察?叫我警察同志!”

“哦,警察同志。”这“同志”俩字咬字又大有深意。

“……你还是叫我张宝荣吧。”

“张……宝……荣?”唐晓芙没想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宝荣:“……”

2

张宝荣将唐晓芙领回家叮嘱了几句就走了,他还要继续执勤。

这里是六楼,也就是整幢居民楼的顶楼,老式公寓的一居室,面积不大,水泥地面还很潮湿,好在房子很整洁。

房间很简单,一张单人床,靠墙一顶桃木衣橱,窗边有张书桌,上面只有一盏橘黄玻璃灯罩的台灯。

唐晓芙再也忍不住倦意倒头就睡,直到早上被浴室的水声吵醒,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她怔了好一会儿,仍觉得自己在一个不知何时醒来的梦中。

走出房间的时候张宝荣正好从浴室出来。

唐晓芙是抱着纯欣赏的态度,学画画的时候老师讲的人体美学,大概就是这样吧,她想。

她不觉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不是做梦啊!

张宝荣对上唐晓芙直勾勾的眼神,怔了怔,又迅速背转过身,进屋找衣服去了。

早饭是张宝荣捎回来的粢饭糕和油条,他表示可以帮她找到家人。

“你找不到的,”唐晓芙吃得满嘴是油,“我的亲朋好友都在2020年,不在这个时代。”

张宝荣嘴里塞着油条,忘记咀嚼,定定看着面前这个胡言乱语的姑娘。

“我1995年才出生的,所以这个时候我还没生呢,我从2020年回到这里,所以现在我25岁。”唐晓芙塞下最后一口粢饭糕,吮了下手指,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唔,你们这里的粢饭糕真好吃,又香又脆。”

张宝荣拧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他几乎要探探她额头看她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唐晓芙告诉他,她是个漫画家,因为才思枯竭,编辑建议她旅行寻找灵感,所以她来到了榆镇,没想到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年代。

当然,唐晓芙没有告诉她自己只是个三流漫画家,混吃等死的那种。

“漫画家?”

“对,就是画画的,有故事情节的那种画。”唐晓芙有点得意,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优越感。

张宝荣似懂非懂,从屋里拿出几本小人书,“像这种吗?”

唐晓芙接过一看,几本连环画版的《三毛从军记》。

“……”

3

唐晓芙尝试了各种回到2020年的方法,比如把手机从楼梯上扔下去,假装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用手机砸自己脑袋……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除此之外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前望眼欲穿地等张宝荣回家,然后看着他做饭,一起吃饭,天黑之后一起早早睡觉,当然,是各睡各的。

唐晓芙有点危机感,几天下来居然有长肉的趋势。

每次张宝荣只要问她什么时候离开,唐晓芙就会憋着嘴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束手无策。

后知后觉,他这是被赖上了?

后来他转念一想,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好像脑子还有点问题,他就这么把人扔出去挺不合适的,等想办法找到她家人再说。

张宝荣将卧室让给唐晓芙,可他躺在沙发上两条腿只能搁外面,干脆在客厅打了地铺。

水泥地面潮湿坚硬,他被硌得慌,辗转难眠,枕着双手望着天花板,老旧的风扇不疾不徐匀速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向他。

他想着唐晓芙平日里那些完全不着边的胡言乱语,跟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闭上眼睛,嘴角不觉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又摇了摇脑袋,想把那些画面感走,强迫自己睡觉。

半梦半醒之际,忽听得卧室里传来一声惊叫,他几乎是没有迟疑地挺身而起,撞开了卧室的门。

朦胧灯光下,唐晓芙站在床中央,将床板踩得“嘎吱”作响,满脸惊恐,见到张宝荣立刻扑过去像条八抓鱼一般挂在他身上。

张宝荣皱眉将她推开些,叉着胳肢窝把她放回床上。

唐晓芙惊魂未甫,拍着胸口大口喘气,睡衣宽大,露出灵秀的锁骨和一侧浑圆的肩膀。

张宝荣轻咳一声,将目光移开,双手叉腰无奈道:“大晚上的又怎么啦?”显然已经习惯了唐晓芙这样一惊一乍,就像前天因为一只蟑螂差点把餐桌掀翻,嘴里还嚷嚷着……小强!?

再前些天,因为生炉子起了点烟,她端一盆水直接灌进炉子里,伴随着炉子里的“呲啦”声,质问他有什么想不通非要烧炭自尽……

今天唐晓芙白天睡多了晚上睡眠浅,起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有点害怕,想出去叫张宝荣,但是想象了下他鄙夷的眼神就放弃了。卷紧薄被憋出一身汗,直到感觉有个东西从她头顶蹿过……

“你说会不会有鬼啊?”唐晓芙偷偷抬眼看张宝荣。

对方一脸淡然,挠了挠后脑勺,“可能是老鼠吧,近来老鼠是挺多。”

“what?!”随之而来又是一声惊叫。

“……”

天光大亮,唐晓芙从薄被中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张宝荣正坐在书桌前打盹,手撑着头一点一点的。

昨晚老鼠事件之后唐晓芙再也不肯睡,她开着灯,防备地看着周遭,以防老鼠偷袭。

张宝荣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你不去做侦查员可惜了。”

“你还笑!”唐晓芙扬起拳头作势要揍他。

张宝荣摸了摸鼻子,努力憋笑,“老鼠又不吃人。”

“那不行,多可怕,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最后张宝荣提出帮他守夜,让她安心睡觉,以免吵得邻居都不安生,毕竟这房子隔音可不怎么样。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被子也盖得好好的,那个人一夜没睡吧。唐晓芙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异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好像很不错。

张宝荣顶着俩黑眼圈出门,正了正警帽,抬眼看见提着鸟笼的隔壁老王,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老王犀利的眼风从啤酒瓶底般的镜片后扫过来,“年轻人,悠着点儿吧!”

张宝荣挠了挠眉毛,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臊得慌,可是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

4

唐晓芙来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认真地考虑现实问题。既然暂时回不去,那也不能在这混吃等死。

当然,能有这样清醒的认知是因为张宝荣开始帮她找房子,说等找到合适的就让她搬出去,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是这些天的相处让她产生了错觉,可终究张宝荣对她来说只是非亲非故的人。连她的父母都能抛弃她各自重组家庭,她又有什么理由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他人?

她想得出神,不觉画笔在纸上戳了个洞。

“大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手里举着根冰糖葫芦,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画画呀。”

“那你能帮我画一张吗?”

“可是姐姐画画是要收钱的。”唐晓芙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汗颜,第一次体会到生计所迫的无奈。

“那要多少钱?”

“你告诉姐姐你的糖葫芦多少钱买的。”

“八毛钱。”

唐晓芙伸出一根手指,“那你出一块钱,姐姐给你画张像。”

当晚唐晓芙背着画板回到家,张宝荣见到她就开始讲找房子的事,“我已经找到一间合适的,下个月就可以搬过去。”

唐晓芙顿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我搬走吗?”

张宝荣摸了摸后颈,“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是挺不合适的。”

“好,我明白了。”唐晓芙从斜挎的小包里掏出一堆零钱拍在桌上,有硬币也有纸币,林林总总十来块钱,这是她今天的收获。

她原本只是在河边支了画板写生,没想到给小女孩画了张素描之后很多人要求她画。她上学那会寒暑假也会去景区做兼职,现在一天赚的这些零钱还没有那时画一张赚的多,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救命粮草。

“这些钱,先还你之前给我买东西的花费,这些天的房租我过几天再给你。”

张宝荣拧起眉毛看着她,“唐晓芙,你哪来那么多钱?!”

“这个你就管不着了!”唐晓芙说着走进房间,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不偷不抢没做违法勾当,干净钱,你大可放心!”

房门在张宝荣面前“砰”的一声甩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唐晓芙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其实在摔门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冲他发火?

张宝荣走进卫生间,掬了捧水用力搓了把脸,双手撑在水池边上,水珠顺着脸颊滴落,墙上小方镜里映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他是不明白那丫头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最近还总对他爱答不理。不就是让她换个地方住吗?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找到合适的地方,一个人住不一定要很大,但要整洁、设备齐全,最重要的还不能离他住处太远以便照应……

张宝荣盯着墙上那张画看了好久,又不由摇头轻笑。

原本那是张裸女图,出自唐晓芙的手笔,可是张宝荣看后面色大变,不允许她挂上去。唐晓芙还斥他不懂艺术,张宝荣反问:“艺术非要这么赤裸的吗?”

唐晓芙不以为意,可是几天之后她重新挂上油画,画中人身上多了件松垮的浴袍,该遮挡的地方都遮了。

除此之外她在其他房间布置的画都算正常,小桥流水人家,都是小镇的平常风貌,在她笔下却有别样的风韵,给屋子增添了明亮温暖的色彩。

就连隔壁老王他老婆见了都赞不绝口,问他们卖不卖。

“卖!”

“不卖!”

唐晓芙和张宝荣同时开口,张宝荣瞪她,又被唐晓芙瞪回去。

然后他看着唐晓芙伸出一根手指,“1000块我就卖。”

张宝荣眼睛瞪得更大了,用嘴形告诉她:“唐晓芙,你这是在抢劫。”

唐晓芙摊了摊手,“已经相当便宜了,友情价。”

老王他老婆抽了抽嘴角,走了。

5

“姑娘,我之前好像没见到过你。”对面坐着的张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唐晓芙聊着天。

“我也是刚来这里没多久。”唐晓芙有点恍惚,快一个月了吧,不知道那边过多久了,她有点想她的朋友们了。

“那你住在哪里?”

唐晓芙报了个地址。

“那不是阿荣家吗?”张婶的神色变得很有深意。

“我……我是他表妹,暂时住他家的。”再怎么解释反正没人会信她,只能扯了个慌。

“哦,这样啊!前几天还听说他们局长有意撮合阿荣和他侄女,这局长还真是挺看重阿荣的,要能娶到局长侄女,前途肯定一片大好啊,这局长只有一个儿子,侄女就跟女儿似的,叫宋丽丽吧,模样也好……”

怪不得最近这么急着叫她搬走,原来你是这样的张宝荣!一走神,铅笔在纸上画出长长一道,整张画都毁了。

“对不起,您坐好了,别再说话了,我重新画一张。”

张宝荣远远看着树荫下那个纤细身影,握笔的手在画板上娴熟游走,蓝色碎花的裙摆随风飘荡,头发在脑后用蓝色发带拢了个马尾,偶有几缕刘海垂下来,又被别到耳后。

蝉鸣聒噪,周围还有几个围观画画的人,这画面却很安静,安静得在他脑海里定格。

傍晚时分下起阵雨,唐晓芙手忙脚乱地收拾画具,张宝荣骑着自行车赶到的时候,赵刚恰好从他的煎饼铺子里赶出来帮忙,两人又站到店里躲雨。

张宝荣隔着雨帘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被雨淋透也全然不知。

几日之后张宝荣从外面回来,唐晓芙正准备出门。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唐晓芙自动忽略这个人,径直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张宝荣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叮嘱了句:“记得早点回家。”

因这“回家”俩字,唐晓芙换鞋的身子顿住,她回转身看着张宝荣,眼里水雾迷漫,“张宝荣,你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管我?”

不等回应,夺门而出。

夜里十点,正在执勤的张宝荣放心不下,决定回家看看。可是家里空空荡荡,唐晓芙不知去向。

街上空旷无人,店面早就打烊,只有万家灯火零星几点,逐渐一盏盏熄灭,夜更黑了。张宝荣心里没来由的空落。

这阵子他查遍资料,都没有找到唐晓芙这个人,更不要说她的家人。他开始疑惑,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来自2020年,根本不属于这里。

那她会不会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代,突然从这里消失,就如她突然出现那样。

他走遍每一条小巷,心里开始被不安弥漫,直到路过一家麻将馆,里面传来清朗的笑声,这个声音……唐晓芙?!

不得不说麻将真是个好东西,贯穿古今,融汇四海八荒,让人忘记人与人之间的代沟,烦恼也烟消云散。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几毛钱输赢的“卫生麻将”愣是让唐晓芙赢了个盆满钵满。

当一身警服的张宝荣出现在麻将室的时候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诡异。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门口的人,邻桌坐在靠窗的中年男人甚至做好翻窗出去的准备。

张宝荣手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大家不要紧张,今天不办公,我是来找我堂妹回家的。”

众人松了口气,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唐晓芙被吊起衣领一把扯离座位,又被拽着往门口走去。

“喂,你干什么?放手!”唐晓芙手脚并用挣脱开来,然后在张宝荣凛冽的眼神注视下,她回到座位,将一把钞票拢进自己斜挎包里。

“我赢的钱还没拿呢!”

唐晓芙再次被拎小鸡一样拎走。张婶回过神来,“诶,上次不是说表妹吗,咋又变成堂妹了?”

6

“唐晓芙,你真有那么缺钱吗?!”穿着警服的张宝荣有种威严感,唐晓芙莫名有点害怕。

“好了好了,我以后再也不麻将了。”唐晓芙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也不知道暗戳戳的他看见了没有。

“我问你、是不是特缺钱?”

唐晓芙理直气壮:“缺啊,怎么不缺?在这里我得白手起家养活我自己啊,你以为赚钱那么容易?”

“缺钱你可以跟我讲。”张宝荣的态度软了几分。

“跟你讲又怎么样?你施舍给我还是你养我?”

张宝荣:“……”

“而且,你不是上赶着赶我走吗?房子都给我找好了……”

张宝荣:“我没有要赶你走。”

“你有!你就有!”

“这都哪跟哪?你跟我住一起传出去总归不好吧,我一大老爷们无所谓,可是女孩子名声很重要。”

唐晓芙狐疑,“只是因为这样?”

张宝荣:“要不然呢?”

唐晓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们这个时代,就是封建!在我们那男女合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宝荣双手环胸居高临下面若冰霜地看着她,“男女合租?你租过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唐晓芙连连摆手。

河面倒映着清朗的月光,影影绰绰,张宝荣看着她的眼睛,也像月亮一般,又弯又亮,又听她絮絮说着:“张宝荣,路是自己走的,生活是自己过的,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们为什么要在别人的眼光下过得那么辛苦?”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转身往前走,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瞬时云开雾散,清风霁月。

“哦对了”,唐晓芙追上去,假装不经意地问,“今天跟宋丽丽电影看得开心吗?”

“原来今天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的人是你。”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呵呵……”

“……”

他们再没提搬家的事。

几天后唐晓芙旁敲侧击地问张宝荣他跟宋丽丽的事情。张宝荣淡然回应:“都结束了,她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那天她还抹眼泪?”

“唐晓芙!你又跟踪我?!”

“青天白日,就许你俩在河边聊天不许我刚好路过呀?”

张宝荣:“……”

“张宝荣你可想好了,宋丽丽那么好,我听张婶说要是从了她对你前途也大有帮助。”

“啧,我怎么觉得这话那么别扭呢?我还不至于靠女人上位吧?”

唐晓芙乐了。

张宝荣又敛起玩笑认真道:“我对她真没意思,上次跟她约会也是不想拂了局长面子。”局长的性子,护短又睚眦必报,这次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唐晓芙眨巴着眼睛满脸真挚,“要是局长给你穿小鞋,你在这混不下去的话,跟我回2020年吧,到时候有我罩你!”

“说什么傻话呢!”

唐晓芙惆怅地叹了口气,“是啊,我自己能不能回去都是个未知数呢。”

张宝荣揉了揉她的头发,彼此沉默无语,只剩下满室黄昏斜斜的光晕。

又过了段时间,张宝荣搬回一台18寸黑白电视,唐晓芙惊叹:“我只在古董市场见过同款耶!”

张宝荣告诉她:“你可能见过更先进的,但是在这里只有这条件,你如果无聊可以解解闷。”

然后他自己就经常对着电视笑得像个傻缺。唐晓芙偶尔会在紧要关头恶趣味地剧透,气得张宝荣追着她满屋跑。

偶尔,她也会陪着他安静地看会儿电视,白炽灯泡不够明亮的光线投影出沙发前并排而坐的身影。

更多时候唐晓芙独自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画着她的画,都是来这之后的日常点滴,她迫切地想要记录这段时光。它来得那么不真实,她害怕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觉醒来又在2020年,什么都没发生。

张宝荣起身路过卧室,透过半掩的房门看着橘色灯光下那个专注的身影,觉得安宁,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怅然。

7

唐晓芙坐在自行车后座,感受着缓慢的生活。没有汽车的轰鸣,没有尾气,更不用担心雾霾。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说不出的惬意。

唐晓芙想,她是喜欢这个年代的,她表面咋呼,内心却向往平静。这里对她来说就像一片世外桃源,她甚至向往一直就这样生活下去,和张宝荣一起——即使不能回到她那个时代。

这应该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她特意穿了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长发披肩,又对着卫生间的小方镜抹了明艳的口红。

这样的唐晓芙,让张宝荣错觉她是从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只是看见她牛仔裤上的破洞时蹙起了眉。

“破成这样了还穿?”

“你懂什么?这叫潮流!我故意剪的。”

“又是你们那的潮流?”

唐晓芙点头如小鸡啄米。

“你们的潮流就是让人得老寒腿?”

“……”

脱掉警服的张宝荣白汗衫黑西裤,腰间一根深棕色皮带。唐晓芙深感遗憾,明明有张不亚于任何小鲜肉的脸。她试着想象把那身装扮换成运动卫衣,结果很满意。

音响店里放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各种手艺摊贩,糖葫芦,棉花糖,面人儿,还有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扯篷豆腐干和茶叶蛋……唐晓芙一一驻足,好像回到小时候。

张宝荣在她身后笑得宽容宠溺。

最后,他们在一间地下放映厅门口停下。门口贴着《旺角卡门》的电影海报,迷乱的背景,刘德华和张曼玉吻得全然忘我。

微风轻轻吹送绮丽晚霞,唐晓芙仰头静静看着海报,霞光在她清丽的脸上拢上一层彤红的光晕。

这种违规放映厅屡禁不止,让张宝荣这样的小警察头疼不已,此刻他不想去理会别的,只是在唐晓芙耳边问了一句:“怎么,想看?”唐晓芙只一点头,他果断去买票,还给她捎了包蜜饯。

“这部电影没有太多王家卫的特色,我还是比较喜欢《花样年华》。”唐晓芙还模仿电影对白:“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和我走么?”竟也生出一股哀婉。

黑暗中张宝荣一瞬不瞬盯着她,他确定,从来没有过这部电影,他想,这部电影又会在几年后上映?

深夜码头的长吻,车站的送别,唐晓芙抬起张宝荣的衣袖掖了掖自己的眼角。那一块衣料变得湿湿的,很凉。

电影放到最后,张宝荣紧紧握住唐晓芙的手,手心潮湿。之后,唐晓芙一只记得那温软滑腻的触感,他抓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8

对宋丽丽的拒绝,还是得罪了局长,他给他派了个任务,前路未知。他之前无牵无挂,也曾遇到危险,从不曾退缩。可现在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

背起行囊出发那一天,唐晓芙只送他到家门口,张宝荣不让她多送一程,“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后他说:“等我。”

唐晓芙用尽全力点头。她趴在窗台上看着那个身影,就像之前无数次等着他回家那样,只不过,这次是越走越远。

还是那样蓝蓝的白云天,阳光绚烂得晃人眼睛。她看着那个快要模糊的身影顿住,然后回头,朝她这边凝望,她仿佛可以看见他的眼神,不舍的,缱绻的,温柔的,盛了太多情绪,沉如海水。

唐晓芙再也无法克制,冲下楼去。他等在那里,等着她走近,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其实她早知任何挽留只是徒劳。

张宝荣将她拉开些,看着她,好像要将她刻进脑海里。指尖穿过柔软的发线,将她压向自己,最后只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一缕阳光斜斜穿过,勾勒出两人轮廓,风儿也变得那样温柔。

“乖,等我回家。”

这一次张宝荣再没回头看一眼。

后来的唐晓芙不只一次想,如果她能预知结局,她一定用尽一切去挽留。

张宝荣给她留了一笔钱,说是他的老婆本,他说:“现在给你也是一样的。”然后他带走了她的那些漫画手稿,说是给他留个念想。这些日子,他们甚至连张合照都没有。

唐晓芙靠着摆摊给人画画勉强维持生计。老婆本是娶老婆用的,她怎么可以随意花掉?

她经常穿着打着一个个补丁的牛仔裤坐在街边,空闲的时候发呆,看人来人往,看时光静静流逝。

张宝荣不知什么时候帮她把牛仔裤上的破洞都补起来了,针脚稀稀疏疏没有章法,真的很丑,可是唐晓芙不嫌弃,一点不嫌弃。

起先赵刚三天两头来找她,唐晓芙说:“你别再来了,张宝荣不喜欢我跟你走太近。”

赵刚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是荣哥托我照顾你的。”

唐晓芙告诉他,“等你真正喜欢上一个姑娘你就会明白的。”

她已经渐渐想不起来时的那个时代,仿佛她生来就是这里的,并且要在这里尝尽等待滋味。明明满含期待,却又充满苦涩与焦灼。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分离的时光其实也就几个月。

1991年的6月29日,唐晓芙来到这里一年整。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等来张宝荣的消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被打落山坡。

“那个山坡那么陡,后来他们下去找可一直没有找到,阿荣他肯定……”

“他之前托我,要是他殉了,一定要告诉你,不要再等着他,想办法回你来时的地方,他说怕你在这太孤独。”

那个警察抹着泪,告诉她执行这次任务的前因后果。

唐晓芙喃喃地说着:“来时的地方……可是已经回不去了……”要是她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时空,张宝荣也没有遇见她,是不是他就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当个小警察?

可是,如果不曾相遇那该多遗憾?要是回到分别那一天,她想方设法将他挽留呢?一切会不会不同?

她又想起那部手机,疯狂地按着开机键,又不顾一切冲出家门,她想着电器修理行或许有办法充上电。

雷声轰鸣,闪电照亮浓郁的黑夜,唐晓芙不停往前奔跑,全身湿透也全然不顾,最终被绊倒,手机甩出老远,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一道白光劈下……

9

唐晓芙在病房醒来,面色苍白,眼角潮湿。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好友薛凝松了口气。

“张宝荣呢?”唐晓芙哑着声音问。

“什么张宝荣?”

“现在是什么时间?”

“现在是早上啊,你昏迷了半个月,可真把我们急死了……”薛凝说着按铃找护士,医生说过她随时有可能醒来,并且关照一醒来就要通知他们。

才半个月吗?可她好像经历了整整一年时光……唐晓芙抓起枕边的手机,日期栏显示的是2020年7月14日。

她觉得头痛欲裂,他们告诉她半个月前她从民宿楼梯上滚下来摔到脑袋就一直昏迷着。

“你们是说我一直躺在医院里?”唐晓芙因为激动呛咳,“那张宝荣呢?”

所有人面面相觑,担忧地看着她。医生说有可能是头部创伤后遗症,会出现记忆紊乱,会将自己平时听到的、看到的甚至是做梦梦到的情节跟现实生活混淆起来。

身边好友都发现唐晓芙的改变,变得沉默,偶尔发呆,眼神空洞,也会胡言乱语说要回到1990年,回去找张宝荣。

身体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脑科医生束手无策,建议她接受心理治疗。可唐晓芙并不认为自己病了。

那些怎么可能是她的幻想?他淡淡笑着的样子,拧眉的样子,一板一眼教训他的样子,紧紧抓住她手的力道……都是那么真切。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画漫画,她要把那些情节统统记录下来,她害怕自己再一觉醒来连那些记忆都不见了。

漫画连载之后点击率暴涨,都市三流漫画家和90年代小警察的日常,引发了不小轰动。他们只知唐晓芙把自己的名字赋予了女主,而那个张宝荣,大概是虚构的吧。

故事在唐晓芙回到2020年之后戛然而止。

“后来呢?结局怎样了?”连编辑都忍不住催更。

“后来啊,后来唐晓芙就回来画了这篇漫画啊!”唐晓芙这样调侃她的读者。

只是她还在期待,还在等,等一个真正的结局。

唐晓芙再次来到榆镇,她开始怀疑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那一段回不去时光,可能真的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老旧的居民区已经被林立的高楼取代,原本的家已无迹可寻。

她住进之前那间民宿,前台清秀的小姑娘还记得她,“看到你痊愈真是高兴,你那晚从楼梯上滚下来真是吓坏我了!”唐晓芙冲她礼貌地笑笑,要了之前那间房间。

斑驳的墙上四大天王和小虎队的海报已经褪色,她记得那天早上醒来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场景。房间有扇狭小的窗户,浅灰色的窗帘并不遮光,那时的警鸣声就是从窗外传来的。可是窗外已是另一番光景。

太过浓郁的商业气息,到处都是旅游团和举着自拍杆的游客,操着当地口音的叫卖声嘈杂混乱,全然不是脑海中的模样。

原本的丽声歌舞厅已变成一间小酒吧,驻唱有气无力地唱着那首《恋曲1990》:“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时已匆匆数年……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转身,已是潸然泪下。

“张宝荣——”

泪珠滚落在手机上,使得屏幕上一张照片看上去变了形。

后记

在榆镇逗留数日,唐晓芙发现她遗失了身份证。

榆镇派出所早在世纪初就修缮过,庄严气派。那个女警说负责这块的阿荣有事出去了,让她稍等。

因为“阿荣”两个字,唐晓芙觉得多久她都能等下去。

“不好意思,你是要办临时身份证是吗?”约莫两三个小时后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唐晓芙回头,见到的是一张年轻俊逸的脸,警服穿得一丝不苟,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里的神色。

“张宝荣……”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们在哪见过吗?”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年轻时的梁朝伟?”

“……”

这是漫画的结局。

唐晓芙说,就让他们先在她的故事中圆满吧。(作品名:《遥远的他》,作者:阿洛柴。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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