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谣 李贺（我读唐诗7李凭箜篌引）

唐代写音乐的三首奇诗，白居易写的是琵琶，韩愈写的是古琴。我们再来看第三首，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写的是箜篌。箜篌是中国古代传统的弦乐器，外形有点儿像西方的竖琴。

在讲解这首诗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李贺这个人。李贺和韩愈一样，都出生在河南。据旧唐书的描述，李贺纤瘦，通眉，长指爪，能疾书。可能是常年患病的原因，李贺非常的瘦弱。同时他的长相很有特点，它的两条眉毛是连在一起的，胳膊和手指都比一般人长。李贺的诗作想象极为大胆丰富，经常用神话传说来托古喻今，所以被人称为诗鬼。据说李贺天才早熟，他在七岁的时候便写得一手好诗文。当时担任吏部员外郎的韩愈和吏部侍郎的皇甫湜，听说有这种奇事后说，若是古人，吾曾不知。若是今人，岂有不知之理？于是二人便商量着去探访个究竟。

皇甫湜是我国唐代散文家，他是韩愈的学生，同时两人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与著名诗人白居易也有来往。据太平广记记载，皇甫湜性情高傲且偏狭暴躁，写的文章虽然高雅，但别人都看不懂。晋国公裴度曾聘请皇甫湜为留守所的幕僚，在这期间，裴度要写信给白居易，请他为重修后的福先佛寺写一篇碑文。当时，在场的皇甫湜气愤地指责裴度，怪他不让自己帮忙写，还说自己的文章是阳春白雪，而白居易的文章是下里巴人。不过，后来这篇碑文还是由皇甫湜写了，虽然裴度看了好久才看懂，但确实高雅至极。裴度也不禁称赞道，高人那。

当时担任吏部员外郎的韩愈和吏部侍郎的黄埔湜听说有这种奇事后，二人便商量着去探访个究竟。见到李贺后，他们当场出了一道题，以检测李贺到底有无真才实学。李贺看到题目后，不慌不忙向两位大人深施一礼，然后便援笔写了一首在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名作《高轩过》，诗中写道：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

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耿耿贯当中。

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这首诗什么意思呢？是说韩愈和皇甫湜两位大人骑着马，穿着青翠如葱的华丽的官服，金环压着马辔头，摇晃着玲珑，马蹄声阵阵，振聋发聩。进门下了马之后，两位大人气宇轩昂，气势如虹，原来一个是洛阳城的大才子，一个是名动天下的文章大家。他们心中的气象和才情，就像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天地精华，他们都能融会贯通，殿前吟诗作赋，声音响彻云天，笔墨足以弥补自然界的不足。我这样一个客居他乡的粗眉书生，谁曾想到能遇到你们，就像枯草遇到了春天和风，我就像垂翅的鸟儿攀附上了鸿雁，希望有朝一日小蛇也能变成大龙。

你看，李贺小小年纪，当着两个大文豪的面，竟然能现场写出如此高水平的诗作，韩愈、黄甫湜都被惊倒了，当即惊喜万分，夸赞不已，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天才呀。从此，李贺的诗名更加响亮。

关于李贺，还有韩愈的故事，还有一个说法。据说李贺想到朝廷做官，请求韩愈帮忙推荐，于是带着自己写的诗前来见韩愈。当时韩愈刚好送走了客人，正打算休息，门官就把李贺的诗卷呈了上来，韩愈靠着床看了起来。第一篇是雁门太守行，开篇写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韩愈只看这头两句，顿时眼前一亮，真是好诗，好大的气魄。不过韩愈既赞赏，也有些担心，担心的是开头部分往往要有所铺垫，慢慢导入，逐渐进入高潮。但这个李贺开头就写这么有气势，起了这么高调，后面就不好写了吧。后来，韩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见李贺接着写道，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韩愈看完这首诗，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边关塞外，城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应当说，唐代诗人写边塞诗是很多的，像高适、岑参、王昌龄、李颀都是写边塞的高手，而且这些人都多多少少去过边关，写起来有实际景物可供参考。但李贺这一生都没有到过边塞，也没有军旅生活的经验，他甚至连沙漠都没见过。可是他写的这首边塞诗丝毫不输于高岑等人。看到如此的好诗，韩愈精神一振，于是与李贺进行了一次长谈。从此，他更加的喜爱这位诗坛新秀，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李贺的成长开辟道路。后来，李贺被选拔至长安应进士举。洛阳的文人们都预计，李贺此去一定金榜题名。元和五年，二十一岁的李贺参加河南府试，在洛阳考场上，他凭着出众的才华，顺利的通过了考试，取得了乡贡进士的资格。

这年冬天，李贺被选拔到长安应进士举，大家觉得他肯定能够及第，因为他实在太有才华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李贺临考在即，却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原来有人嫉妒他的才华，故意在资格审查上卡住了他，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李贺的父亲名字叫李晋肃，其中这个晋字，跟进士的进是同音字，所以有人打小报告说，如果他参加进士考试，就是犯了父讳，也就是不孝。这个理由在我们现在看来真是荒唐可笑，但在古代，这属于家讳。什么是家讳呢？就是家族内部遵守的避父祖名字的做法。凡是祖辈的人名字叫什么，都必须在言行，做文章时避开此名。因为家讳的问题，李贺不能参加进士考试，韩愈深深地为李贺感到惋惜，特意写了一篇《讳辩》来为李贺辩解。韩愈在文章中气愤的说，如果李贺的父亲叫李仁，难道李贺连人也不能做了吗？可惜的是，无论韩愈怎么据理力争，流俗深入人心，因为父亲名字的原因，李贺最终没有能够参加科举，只是零零碎碎的做过一些小官，终生怀才不遇。不过，这些也都没有掩盖得了他过人的才华。

李贺的官场之路可谓是十分坎坷，虽然多次求官未果，但还是在公元811年返回长安，经人推荐考核后，得到了一个九品奉礼郎的官职，从此在长安为官三年。在这三年里，李贺用亲身经历和对当时社会状况的认识，创作了一系列反映现实、鞭挞黑暗的诗篇。他在中唐诗坛乃至整个唐代文坛的杰出地位，应该说主要是这一时期写下的近60首作品奠定的。不过后来因为无法升迁调动职位，功名无成，便决然辞去奉礼郎的职位，又离开了长安。

李贺的诗才源于他的天赋，同时也源于他对诗作的投入。他平时里经常骑着一匹瘦马，随身带着一个小锦囊，边走边思索。一旦有了好的诗句或者来了灵感，他立刻把自己想到的诗句快速记录下来，并把它们放进小锦囊里，回到家里，连饭也来不及吃，就从这小锦囊里倒出来他白天投进去的那些断章零句，进行整理，把它们连缀成一首首令人拍手叫好的诗作。他母亲看到这种情况，特别担心和心疼，叹气说，为了写诗，你这样呕心沥血怎么得了？

李贺长期过着抑郁感伤，焦思苦吟的生活，虽然渴望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的潇洒快意，但身体羸弱，仕途蹉跎，在二十七岁时便英年早逝。李商隐曾为李贺写过一个小传，让我们看到这位年轻的诗人离开人世的时候，也是充满了传奇浪漫的色彩。李贺即将去世的时候据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架着一条红色的龙来迎接他上天。李贺说，我母亲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我想留下来侍奉她。这人回答说，天帝刚刚造了一座白玉楼，他仰慕你的文采，想请你到天上去做一篇《白玉楼记》，所以我特意来接你到天上当职。结果没过多久，李贺就慢慢地气绝身亡了。李贺去世的时候，据说有人还听到了车轮的声音，仿佛有仙乐在演奏。

李贺的一生很短暂，但诗才出众，写过很多为人称道的好诗。《李凭箜篌引》就是一首很有特色，想象奇绝，变幻莫测的古体诗。先来读这首诗的原文：

《李凭箜篌引》

李贺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李凭呢，是个梨园弟子，因为善于弹箜篌，名噪一时。诗的起句开门见山，吴丝蜀桐写箜篌构造精良，写物意在写人，借以衬托演奏者技艺的高超。二三两句写乐声，优美的箜篌声一经传出，空旷山野上的浮云便为之凝滞，仿佛在俯首谛听。善于鼓瑟的湘娥与素女，也随着乐声触动了愁怀，潸然泪下。箜篌声神奇美妙，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艺术效果。第四句李凭中国弹箜篌，才点出演奏者的名姓，交代了演奏的地点。前四句先写琴，再写声，然后写人，这样突出了乐声，有着先声夺人的艺术力量。昆山玉碎凤凰叫，写的是箜篌时而众弦齐鸣，仿佛玉碎山崩，时而又一弦独响，宛如凤凰鸣叫，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芙蓉泣露香兰笑，构思奇特，带露的芙蓉是屡见不鲜的，盛开的兰花也确实给人以张口欲笑的印象，他们都是美的化身。诗人用芙蓉泣露摹写琴声的悲抑，而以香兰笑显示琴声的欢快，不仅可以耳闻，而且可以目睹。

《李凭箜篌引》是一首想象奇绝，变幻莫测的古体诗。从第七句写到篇中，都是写音响效果。先写近处，长安的十二道城门前的冷气寒光，全被箜篌声所消融。人们陶醉在李凭美妙的弦歌声中，以至于连深秋世界的风寒露冷也感觉不到。虽然用语浪漫夸张，表达的却是一种真实情感。紫皇是双关语，兼指天地和当时的皇帝，自然而然的把诗歌的意境，由人寰扩大到仙府。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乐声传到天上，正在补天的女娲听得入了迷，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职守，结果石破天惊，秋雨倾泻。这种想象是何等的大胆超奇，出人意料而又感人肺腑。一个逗字，把音乐的强大魅力和上述奇诡的景象紧紧地联系起来。之后，诗人又从天庭描写到神山，那美妙绝伦的乐声传入神山，令神妪也为之感动不已。乐声感物至深，致使本来羸弱乏力、行动艰难的老鱼和瘦蛟，现在竟然都伴随着音乐的旋律腾跃起舞。最后两句则转为静态的画面，月宫里劳累不堪的吴刚，倚着桂树久久地立在那里，竟然忘了睡眠。玉兔蹲伏一旁，任凭深夜的露水不停地滴落在身上，把毛浸湿也不肯离去。

李贺这首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想象奇特，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诗歌没有对李凭的技艺作直接的评判，也没有直接描述诗人的自我感受，有的只是对于乐声及其效果的形象的摹绘，又无处不寄托着诗人的情思，使外在的物象和内在的情思融为一体，构成悦目赏心的艺术境界。又例如李贺的另外一首诗《官街鼓》：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汉城黄柳映新帘，柏陵飞燕埋香骨。

磓碎千年日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

从君翠发芦花色，独共南山守中国。

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

看题目是写官街鼓，主旨却是在感慨时光的流逝。时间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是诗人描写刻画了官街鼓的鼓声，就把无形的东西变成了有形，把抽象的事物具象化，使读者感受到了时光这一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事物。《官街鼓》是时间的象征，那贯穿始终的鼓点，正是时光永不留驻的脚步。特别是最后两句，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绝对是天马行空，惊世骇俗了。在李贺看来，天上的神仙也不免一死，不死的只有官街鼓，它的声音连绵不断，万古长存，连世人艳羡的神仙的寿命与鼓声比较，也是这样短暂的，那么人生就更加短促了。这几句话，真实地体现了诗人对世界、对人生、对时间的感慨和认识。

李贺也许是中国古代对生死问题最为敏感的诗人，在他的诗里，我们随处可见的就是老、病、死等字眼，大部分的主题也和这些生死有关。再加上他一生求官之路的坎坷，更加深了他对生死的看法，即对鬼怪和冥界充满了恐惧，对仙界则充满了迷恋和憧憬。说到根源，其实是他不如意的现实生活的导致，不过久而久之，这样的心态让他的身心更加脆弱，便一病不起。但也正是因为他对生死的敏感与执着，成就了他留下的华丽诗篇。其实，在李贺的诗歌里，感叹人生短暂，时光易逝的文字还有很多。现在再结合他的生平来读，真的让我们感到特别的感慨，特别的痛心。除了我们刚刚谈到的《高轩过》，《官街鼓》之外，《雁门太守行》、《金铜仙人辞汉歌》、《秋来》等等，都是想象奇绝，词彩瑰丽，不拘常法，形成了李贺诗歌独有的艺术特色。

李贺字长吉，所以他的这种诗风也被人称之为长吉体。如《秋来》写道，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清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这首诗是李贺在萧瑟的秋日有感而发，大概的意思是，诗人对于时光的流逝特别的敏感，以至于秋风吹落梧桐树叶的声音也让他惊心动魄，无限悲苦。残灯照壁，墙角边络纬哀鸣，仿佛是在织着寒天的布，提醒人们秋深天寒，岁月将木。面对衰灯，耳听秋声，诗人感慨万端。我们仿佛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日后谁来读我写在竹简上的这些诗记，不使它被蠹虫蛀成洞隙和粉末呢？这样的思绪萦绕着，今晚，我迂曲百结的心肠，也要愁直了。雨滴冷飕飕的落着，仿佛有古代诗人的灵魂，前来慰吊我这个书客。天阴雨湿中，仿佛隐隐约约听到坟场中的诗鬼，在唱着鲍照的诗句，他的遗恨就像苌弘的碧血那样，永远难以消失。

可以说，秋来萧瑟的秋风，刺骨的冷雨，触发了诗人心中无限的悲苦和哀愁。桐风惊心、香魂吊客、鬼唱鲍诗、恨血化碧等悲冷的意向，充分体现了李贺语言的艺术特色。

托物传情，借鬼记恨，李贺以瑰丽奇特的艺术想象，抒发了自己壮志未酬、怀才不遇的忧愤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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