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乞丐的地方(我收留了店门口一乞丐)

收留乞丐的地方(我收留了店门口一乞丐)(1)

作者:迟非

楔子

锦屏藤簌簌,落了两片叶子在他的身上。

头顶昏暗的路灯幽幽然铺着冷光,风卷着空气里的尘埃飘浮。

谢檐喧看着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半晌抬脚走过去蹲下,被风荡得冰凉的指尖触上那一头脏兮兮的头发,慢慢地从乞丐额头上捋开,露出一张脸。很脏,脏得都看不清五官,但轮廓非常锋利,仿佛刀削斧砍,因着瘦脱了型,两颊深陷,莫名生出两分森冷。

他的身边是谢檐喧送的那床毛毯,破破烂烂的怀里露出一张卷曲的纸。

谢檐喧伸手去拿,乞丐没有阻止,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是那张招聘启事,揉得不像样,还沾着乞丐的体温。

藏春弄巷子里传来一声悠远缥缈的风铃声,扯碎了满场的无言。

“你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谢檐喧蹲在乞丐面前,脱口而出。

他们身边还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场面十分诡异。

乞丐慢吞吞睁开眼,目光清泠。

他也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谢檐喧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乞丐直直看着她,“你不嫌弃我?”

谢檐喧摇头。

乞丐起身,抱起身边的毛毯,大步流星地往藏春弄里走。

谢檐喧先是一愣,随后小跑着跟上去,凑在他身边说话:“店里的活很多,你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整理文件,但是工资不高哦。”

“包吃住吗?”乞丐淡定地问。

“包。”

“不用工资,包吃住,我给你打工。”乞丐熟门熟路地走到“种玉”门口,却在门槛处停下。

谢檐喧顾自往里走,走了两步回头,“你怎么不进来?”

“你没同意我进门。”

谢檐喧喉头一噎。

“请进,请进,行了吧。”

她带着乞丐直接去了后院左手第一间客房,一开门,扑面一阵潮湿的气味,湿冷得让人直哆嗦。谢檐喧麻利地开了空调,领着乞丐去了卫生间,“没有浴缸,只有淋浴,热水24小时都有,你在这里洗个澡,我去对面找老钟借几套衣服给你。”

老钟名叫钟泽宁,是一个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的裁缝,专门做秀禾和龙凤褂,整日里沉默寡言也不喜出门,是藏春弄里出了名的死人脸。

谢檐喧拍着老钟家的门,一边拍着一边骂老钟吝啬得连个门铃都不舍得装。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谢檐喧差点一巴掌拍到了老钟的脸上,讪讪地收回手笑着,“找你借两件男式衣服,我捡了个打下手的回来。”

老钟一语不发,板着脸转身回屋去拿衣服,然后拿了一大麻袋的衣服过来,往谢檐喧面前一堆,“都是我正准备拿出去捐的旧衣,不嫌弃就拿回去。”

“不嫌弃不嫌弃。”谢檐喧应得欢快。

老钟的破习惯,很多衣服穿过一遍就不再穿了,反正自己是个裁缝,扔了就再给自己做件新的。

这一大麻袋里,至少一大半都是九成新的衣服,这可省下不少钱。

谢檐喧乐呵乐呵拽着麻袋回家,往客房里一扔,冲着浴室喊道:“衣服在外面,你自己出来穿啊。”

“咔哒”关了门。

只剩下一室的哗哗水流声。

乞丐在浴室里呆了很久,一遍一遍地冲洗着身子,渐渐露出白净的皮肤,却因为风餐露宿而折腾得有些粗糙。

12

谢檐喧坐在前厅里喝茶看资料的时候,正是惬意。

一阵脚步声缓缓而来,推开隔断前厅后院的门,吱呀一声。

谢檐喧抬头。

男人清清泠泠站在门边,头发垂到肩上,穿着黑色的连帽衫,沉默着,长身玉立仿佛撑出了一幅画。

站直了才发现这人格外高,就像是一棵笔直的树,投下一片暗影,周遭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枯木雪松香,染几分露水一般的潮湿,和他散发出来的冷硬气质相去甚远,但又莫名和谐。

萧萧肃肃如孤松独立。

眉眼锋利,眸色尤其深,面上一派冷凝。

谢檐喧一口茶呛进喉咙里,咳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心跳加速,这刺激太大了,这乞丐长得也太好了些。

他往前走了走,嗓音依然嘶哑,就像是遭受过某种伤害一般,粗糙又难听。

“我叫江停5,今年30岁。”

1

十一月的昆城还泛着暖意。

临近正午的时候,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绵绵密密燥得慌,只得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眯着眼往前走。

话说今儿个城南有些热闹,也不知道是哪家办喜事,小花鼓敲得咚咚响,从一条古老而陈旧的巷子前路过。

巷口泛黄脱落的墙壁上缠着幕墙似的锦屏藤,一簇一簇,竟然还绿得很,丝毫看不出初秋已至的痕迹。从巷口往里瞧,还能看见大片的山茶,十一月的花牡丹,层叠的红色沾着团团白斑,远远看去,漆花似火,上落白雪。

古老的青石板路早已不平,凹坑里积着昨夜的露水,潮湿了墙角的野草。偶有一人踏步而过,不小心踩上一脚,还能溅上一脚尖的湿。

迎亲队伍从这老巷子口路过,伴娘在巷口斑驳的石狮子下面压上一面红包,然后折去一枝山茶,插进了新娘的捧花里。

这是约定俗成的习俗,但凡是这藏春弄里合成的亲事,都是要过这流程的。要是不按着规矩来,再好的亲事最后也是兰因絮果。

这几百年的老巷子像是生了魂一般,明明无风,那锦屏藤却簌簌摇曳,恍似喜送新人远去。

这便是昆城大名鼎鼎的藏春弄,民间俗称“姻缘桥”,说它是桥却又不是桥,只因这巷弄从上往下俯视是一道桥般模样,巷弄里一共九家铺子,各个都是和姻缘相关。这些是从几百年前就流传下来的老字号,无论外面世事沧桑变化,可这藏春弄就像是世外一般,岿然不动,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于是这巷子还是数百年前的模样,披着霜刀雪剑,却明媚如初。

藏春弄108号在巷子里倒数第二间,门口挂着吊竹梅,木门漆成了两扇大红,门帘上缠着一卷红线,红线下面坠着一个生了锈的古朴铃铛。那红线颜色鲜艳明亮,丝丝分明,再往上是一方牌匾,古旧得很,上面铁画银钩写着两个繁体大字——“种玉”。

2

“咔哒”一声,有人开了门,露出大半个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堆堆挤挤在角落里,花色混合着绿叶枯枝,竟也氤氲出一片如云似雾的巧妙花团。

“我去收红包了啊。”门后探出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约莫二十出头,明眸皓齿,虎牙尖尖,一笑起来露出一对极深的酒窝。

屋里有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嘤咛两声。

小丫头穿着一件蓝色衬衣,外面套着宽松的毛衣外套,抬脚就往巷子口走去,先是俯身在那丛茶花里数了数,然后从石狮子的爪子底下抽出一个红包,却也不打开,往屁股兜里一塞,脚下一转,到了隔壁巷子口去买早点。

鸡汁馄饨的香气从这头飘到那头,勾得人直犯馋。

谢檐喧抱着抱枕斜躺在布艺的沙发上,眯着眼睛打瞌睡,两只脚赤着交叠架在椅子背上,那白皙精致的脚腕上缠着一圈红色的脚绳,衬得肤色越发净亮。

鼻尖突然闻见一股香气,耸着鼻子往前嗅。

“隔壁李婶家的馄饨,就这么最后两碗了,某人要是还不起床,我就给隔壁曲姐姐送去了。”

话音刚落,沙发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睛,“诶,别。”

动作极其迅速地把纸碗接过来,囫囵往嘴里塞上一个,烫得表情都失了控,一个劲地呼气。

“红包呢?”

于松韵一瘪嘴,从屁股兜里掏出个红包往桌上一放,“还想着你忘了今天张小姐结婚的事呢。”

谢檐喧抬抬眼皮,“哪能忘?把红包给我。”

于松韵嘴上一边抱怨她已经懒得无可救药了,一边又把红包递到她手上。这也是规矩,“种玉”里牵成的线,无论是媒人钱还是红包,都得谢檐喧亲自打开,旁人沾不得里面的钱,否则是要倒霉的。

谢檐喧大拇指和食指捻着红包的边缘擦过,然后才打开。

张家姑娘和齐家先生是半年前促成的一对,定了婚期之后便早早给谢檐喧来了消息和请帖,只是“种玉”主人是从不参加婚宴的,也只当是走个过场。媒人钱和红包却是不能省。

里面是一张支票,数额不大,但也不少。

“多少钱?”于松韵目光灼灼,勾着身子往前看。

“月底给你发奖金。”谢檐喧把支票对折放进自己的钱包里,然后继续抱着馄饨吃。

“还月底呢,我要回学校复习了,下个月考研,再不复习我怕是要凉。”于松韵泄气。

谢檐喧像是才想起这茬,大惊,“那你走了,我吃什么喝什么?”

于松韵摊手,“西北风吧。”

于松韵是谢檐喧前年招的一个兼职,家里环境一般,她又读的是艺术院校,大学里在外面找兼职,恰逢谢檐喧这里招人,工资也很舍得给,这一呆就呆了两年多。

小姑娘手脚麻利,头脑清晰,很得谢檐喧的喜欢。

“那你考完研究生还来吗?”谢檐喧仰头把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舌尖舔舔嘴角,满脸的惆怅。

于松韵正了神色,有些小心翼翼,有些难以言表。

“不来了,我考了外地的学校。”

谢檐喧叹了口气,把纸碗团巴团巴扔进垃圾桶,趿着布鞋进了里屋,然后从屋里拿出来一张招聘启事。

于松韵抽抽嘴角。

这招聘启事除了把时间划掉了写上了新的时间以外,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连上面的油渍都没变。

“这么脆的纸,你还留着?”

谢檐喧拿了胶水给她,“还能用呢。去,贴巷子口去。”

于松韵无奈,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嘴里念叨着:“真不知道我来之前你怎么过的日子。”然后便踩着门前的青石板去了巷口。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墙头上就趴上了一个人,长长的头发,厚厚的齐刘海将将到眼皮上。

那人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檐喧。

“眉色浓亮,面色红润泛桃,眸色含水,两腮染粉。”她顿了顿,“老谢啊,你这是要走桃花运的面相啊。”

谢檐喧斜睨她一眼,“这话我一天能听你说八百回。”

“来我这儿都是来算姻缘的,我要看着那人桃花运将到才说这话的。”墙上的女人来了兴致,“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吧。”

谢檐喧抬了手,“别,曲大小姐,少打我主意,藏春弄里的人你不许算,规矩忘了?”

“没劲。”曲闻溪翻了个白眼,从墙头一跃而下。

于松韵规规整整把招聘启事贴好,听见手机短信声响。拿出来一看,银行账户里到了三万块钱,工资加奖金,还翻了一倍,谢檐喧真够大方的。

临到要走了,她有些难过。

谢檐喧这人除了有些懒,其他的都很好,对于松韵也好,人也大方。

只可惜了,聚散终有时。

年轻的小姑娘在藏春弄巷子口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然后拍拍手往里去了。

3

于松韵周日就收拾行李,搭着曲闻溪的顺风车回了学校。

临走的时候,谢檐喧难得出了门送她到藏春弄口。

“要记得吃早饭,中午不想做饭就到隔壁蹭蹭,要勤洗衣服,多晒太阳……”于松韵抱着谢檐喧哭哭啼啼,也不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谢檐喧抬手捋了捋她的后背,“别哭了。”

这人连安慰都这么干巴巴。

一点情趣也没有。

于松韵鼓了鼓嘴,“我走了。”

谢檐喧在巷子口站了很久,有些惆怅,然后想了想自己的晚饭,更惆怅。

藏春弄的巷子里倏忽吹来一阵穿堂风,秋风冷瑟,吹得谢檐喧打了个寒颤。

午饭是在隔壁大排档里吃的,耳边是喧哗的城市声音,路上浮着尘世烟火的气息,这便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样子了。

结了账,染了一身的油烟味,谢檐喧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回了店里。

“种玉”的大门已然半开着,门口站了个看上去约莫五十的女人,头发依然黑,只是鬓角夹杂着花白,在脑后梳成一个圆圆的发髻。

谢檐喧走近。

女人回头,谢檐喧才看清她的脸,女人目光柔顺,可精气神足得很,往那儿一站就是精精神神的一个阿姨。

她捏着手包,有些忐忑,“请问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谢檐喧不着痕迹地将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道,推了门进去,“我是谢檐喧……”

她话音还没落,女人一个箭步上前钳住她的双臂,“谢老板,帮帮忙吧!给我儿子介绍个对象吧。”

谢檐喧被她的动作扑得往后一仰,抬手把她隔开了些,“阿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脚下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意,“进去聊吧。”

客厅里被于松韵走前打扫得干干净净,谢檐喧请了女人进屋,烧着开水,泡了杯红茶给她。

红茶内质香气浓郁高长,似蜜糖香,又蕴藏有兰花香,汤色红艳,滋味醇厚,回味隽永,叶底嫩软红亮2,幽幽的白雾从杯沿飘出来,似是要迷了眼一般。

女人有些急切,坐在椅子上磨蹭着,目光一直死死黏在谢檐喧身上,恨不得看出个洞。

谢檐喧却不急,悠悠然往对面一坐,跷起个二郎腿,靠着椅背,模样闲适。

“您贵姓?”

“免贵姓赵,谢老板,我今天……”女人急急开口。

谢檐喧却递了她一个别急的笑容,“慢慢说。”

赵阿姨像是得了允许,噼里啪啦一顿像倒豆子似的。

“谢老板,我今天来就是想来给我儿子登记一下,让您帮我儿子介绍个女朋友。不瞒您说,我儿子啊,今年已经快37了,之前谈过几次恋爱,但是现在一直单着,我着急啊。”赵阿姨说着,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说一直单着也不是个事,到现在也不肯定下心来,眼看着他年纪慢慢大了,我看着那些老朋友一个两个都开始抱孙子,我这心里啊,是真急。”

谢檐喧抬抬眼皮,轻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热气一散,就露出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黑漆漆的,定定在那儿看着你,能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赵阿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仿佛找到了个宣泄的出口。

谢檐喧听着女人喋喋不休,轻抿一口红茶,淡薄的唇瓣上染上一抹湿意。

骨瓷的杯子被她“咔哒”一声,放到桌上,这声音很轻,但却成功地阻止了女人的絮叨。

她有些不安,惴惴地抬头。

“阿姨,我这里需要他本人来登记,我必须见到他本人,聊过以后才会确定能不能登记。”谢檐喧十分官方地开口。

赵阿姨有些急了,“怎么就非要本人来?我儿子很忙的,我来不行吗?”

谢檐喧拨了拨手指头,“如果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了,那也不用来这里找女朋友了,反正,都是浪费时间嘛。”

“诶,谢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檐喧抬手打断女人,依然客气,“我只有见过本人,才能准确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伴侣。父母的眼里,儿女都是自带光环的,不能一味听信。也是对你们负责不是?”

赵阿姨有些为难,眉心重重蹙起来,攒出深刻的岁月痕迹。

“您再急,也得先回家跟他谈谈。”谢檐喧起身,收了杯子,“‘种玉’的规矩,必须本人自愿。”

谢檐喧说得柔和,可话里的重压却不打折扣,赵阿姨生生坐在那里,不再讨价还价。

隔壁的曲闻溪养的泰迪突然一阵叫唤,打破了一屋的沉寂。

女人挤出一抹笑,“好,好……我回家跟他先说说。”

寒潮来袭,秋风起,屋檐下的吊竹梅晃了两晃。

谢檐喧笑着送赵阿姨出去,看着她慢慢离开,末了轻叹了口气,她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明明隔着距离,但字字清楚明晰,就像是在她耳边说话一般,语气明明柔和,却又带着强压与威慑。

“赵阿姨,不可以撒谎骗我,要守规矩,对您儿子,才有好处。”

赵阿姨的背影微僵,却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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