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封魔录 战国歧途内篇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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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封魔录 战国歧途内篇02
第二节 七十子的生前身后名
孔子门下,有个叫有若的学生。他有值得记下来的语录,吹捧老师不遗余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长得和孔子很像。
孔老师去世,弟子们满腔哀思无处寄托,于是子游、子夏、子张三位大弟子,共推有若当接班人,坐到孔子的位置上,接受大伙的礼拜。
这种搞法,思路可能来自宗族祭祀,由孙子来扮演去世的爷爷。但不由亲孙子来(孔子去世时,孙子子思才五岁大),而是另外找人,说他和圣人有共同点可以接替圣人的岗位,则倒有点像灵童转世。这如果能延续下来成为传统,儒家可能会比较有宗教味道一点,也能够成为一个更有凝聚力的教团。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论资格只是小师弟,但曾参同学首先跳出来说:“我被江汉的洪流荡涤过,被夏日的阳光照耀过,被星空的浩瀚震撼过!”意思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们的老师就像江流,像夏阳,像星空,长得像算啥啊,思想境界才是关键啊!伟大是不可复制的,我怎么可能接受另外一个人坐在老师的位置上?
这一嗓子是很有感染力的。不久后,又有别的弟子发难说:“我们老师会天气预报,过会儿要下雨,他能出行前提醒我们带雨具;我们老师还能开男科医院,难言之隐一语道破,有个人老大不小了没儿子,老师却能预言,人家四十岁后会生五个娃。请问老师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有若答不上来,于是这位弟子也不客气:“有师兄起来吧,这个位置不是您能坐的。”
这可能是儒家分裂的标志性事件。
韩非子说,后来儒家分裂成八派。实际上应该还不止,比如说,韩非就没把公认影响巨大的子夏一派算进来。
不过即使在孔老师生前,孔门也从来不是个整齐划一服从命令听指挥的群体。同学之间有辩论,学生跟老师敢顶嘴,都是屡见不鲜的事。
老师也明确说过,听我讲了一天,从来不知道反驳我的学生就像笨蛋(“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你说你的,别因为我比你们大几岁就不敢说话(“以吾一日长乎尔?勿吾以也”)。
老师还说,追求仁是你自己的事,别人无法代劳(“为仁由己”)。个人意志的不可侵犯,超过三军的主帅(“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用现在装大尾巴狼的话说就是,相比团队精神,孔老师更关心主体人格的塑造。
总之,孔门本来就比较纪律涣散,所以分裂不算什么大事。背后不再有组织,也许反而有利于个人发挥,充分激发潜能。
我们看到,几大弟子一边相互拍砖,一边脚下却像有摞好的砖头,踩着嗖嗖爬高那叫个利索。
在《论语》的最后几篇,写到很多人大力捧子贡,把他说得比孔子还高。
曾参住在武城,据说当地的官员对他的态度是“如此其忠且敬也”,但他却不把人家当回事,人家遇到麻烦,他立刻撂挑子走人。
子夏更了不得,在西河地区教书,被魏文侯礼敬为老师。魏文侯是什么人?魏国是当时的头号强国,魏文侯是整个魏国史上的第一号明君。
再到他们的弟子辈,儒家的流风余韵,更是传遍天下。当然,问题也出现了。
大众心理学的祖师爷古斯塔夫·勒庞有段名言,大意是:一种思想,不管它诞生之初有多么伟大,一旦进入大众智力的层面,它的伟大之处,就会消失殆尽。
儒家不能免俗。某种意义上,儒家甚至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流行的:那个年头,天子丢脸,贵族垮台,相应的,也就是普天下暴发户多得要命。趾高气扬之余,在生活方式上,哪有暴发户不歆羡旧贵族的呢?家臣掌握了国家权力(所谓“陪臣执国命”),大夫混成了诸侯(如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称号、地位是有了,没那个气质,还是免不得被人耻笑。气质的培养,指望传统贵族教你是不成的,最好的礼仪课老师,当然也就是当初在孔子那里接收传统文化教育的“儒”了。
于是先王的经典,经儒生们这样一讲解,俨然便是那个时代的小资生活指南。——比如说,魏文侯听西周的高雅音乐明明直打瞌睡,但还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强撑着在那里听。
所以也就难怪,后来儒家的两巨头,孟子和荀子,对这个时段上混得风生水起的本门前辈,都不大待见。
孟老师含蓄一点。人家问他子游、子夏、子张等几位孔门大弟子的水准如何,孟老师笑而不语;说到自己的师承,孟老师则对自己不曾有机会亲炙孔子门下表示了遗憾,又谦虚的说自己“私淑诸人”,就是暗地里向大家广泛学习。但反过来理解,也可以认为他不乐意承认孔子之外还有谁够格做自己的老师。
荀老师的批判就比较刚猛了,“贱儒”、“陋儒”、“鄙儒”、“俗儒”骂不绝口。经典的有这么一段:
弟佗(颓唐的样子,这里引申为歪斜)其冠,祌禫(这两字不大好理解,或说即冲淡,《论语》中的子张是个喜欢唱道德高调的人物,大概因此显得对世俗生活很淡泊,所以这么说)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通谦)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通嗜)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荀子·非十二子》)
子张的性格比较激烈,孔子对他的评价是“过”,他的学生,大概是把他的那套搞得更过头,于是帽子歪着戴,走路歪歪斜斜(据说舜的个子矮,禹则相当瘸,“禹行而舜趋”的样子不难想象),形象是典型的矮穷挫,但说话则很嚣张。这是二逼青年。
子夏刚好相反,他拘小节,特点是“不及”。他的门下,穿戴很正式,神色很端庄,经常整天不说话,扮演一脸忧郁内疚的小清新。这是文艺青年。
子游一派则比较实在,好吃懒做还喜欢给自己找理由,最接近平常人,是普通青年。
但他们谁也不是“安逸却能不懒惰,辛苦却能不懈怠,坚持原则又随机应变,怎么做怎么都对”的圣胎(圣人胚子的简称)青年。
本门都骂得这么狠,敌对派系,当然更加出言恶毒了。
曾经也修炼过儒家心法,但后来破门出教的墨子是这么描述当年的同学的:他们因为好吃懒做而不得不常常忍饥挨饿,春夏之际他们出去乞食麦子(这像是在说《伊索寓言》中的知了)。他们最开心的事情是听说有钱人家死了人,因为办丧事他们拿手,他们说:“此衣食之端也。”
墨子还形容他们的吃相:
鼸鼠藏,而羝羊视,贲(音坟,通豮)彘起。
看见食物,他们先像田鼠一样藏起来,眼睛瞪得跟沸羊羊似的,然后像阉割过的猪一样猛扑上去。——骂人家像猪也就算了,不知道干吗还得强调是阉猪?猪本来贪吃又好色(二师兄是优秀代表),莫非阉过后没有其他追求了,于是会更贪吃?
君子嘲笑他们,他们便说:“散人!焉知良儒!” 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怎么能了解优秀的儒生呢?
读过《墨子》的人都知道,做漂亮文章并不是他的特长(他以没有这个特长为荣),尤其是,他通常并不具备刻薄人的小聪明。这样绘声绘色的笔触(还有一连串的比喻)在他这里可是难得一见。当然,我也不免心理阴暗的做这样的猜想,当年墨子在儒门念书的时候,那段经历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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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问墨者田鸠,墨子的文章一点不精彩,到底是为什么?田鸠于是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秦伯嫁女”,陪嫁姑娘太漂亮,结果女儿被冷落了;一个是“楚人鬻珠”,盒子太漂亮,结果人家珠子不要了。所以,文章太漂亮,属于负能量。(《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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