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为什么出名(香格里拉这东西有点)
是要看缘分,还是要讲心情?
“很邪乎,同样经过一块地,有人就能靠松茸发家致富,但有人怎么都找不着”。在当地,厉害的藏民有人一天能卖三四千元,简直就是捡钱。难怪连汉族人都说:“我好想知道松茸窝子都藏在哪里”。
10月的香格里拉,坐在随手拦下的出租车上,司机都会扭头询问:“要不要载你去买干松茸?”
犹如大闸蟹前面加上“阳澄湖”、虽然被捆成粽子都显得威风凛凛一样,松茸前面加上“香格里拉”,耳边似乎就听到纸币翻动的声音。
很多大闸蟹都会去阳澄湖“洗澡”,而来自云、藏、川周边城市的松茸,每年夏天都会被运送至这个滇北城市,在全国唯一一个以松茸命名的交易市场——香格里拉松茸交易市场摆摊。
香格里拉松茸交易市场(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贴上“香格里拉”牌以后,名贵山珍紧锣密鼓地飞往全国。
松茸习惯在每年6月至10月的原始森林冒出来,尽管30年前,这种蘑菇在云南还有“臭鸡枞”的花名,没人会为此折腰捡拾。
松茸的故事在30年间起飞,对它的追捧先由日本人带头,松茸高昂的价格,也是由当地市场带动起来的。在电影《镰仓物语》里,主角喝了松茸汤,甚至能灵魂出窍,日本人对松茸之偏爱可见一斑。
电影《镰仓物语》剧照
随着中国中产崛起、国民消费力腾飞,松茸在国内受欢迎程度也逐年提升。今年8月16日,一对重量695克,长度分别为22、20厘米的松茸,在云南香格里拉以25万元拍出。
一切看似欣欣向荣:乐意消费松茸的人多了,想分一杯羹的商人在增长,以松茸为生计的藏族人也在变多。
问题是,松茸还会长吗?
生计联系上香格里拉吉迪村藏民理绒时,他还在城区跑出租车——进入初秋,挖松茸不再是他的主业。
18岁那年,与邻村女孩结婚以后,理绒每年都要匀两三个月给松茸,至今16年。每年雨季——松茸最爱生长的7、8月,他会和妻子、50多岁的父母一起出动,踏遍村里的山林,寻找藏在地下的松茸。
这个时候游客多,但他也不开出租车了。
他最终同意了记者跟随上山挖松茸,理由是 “下次你自己过来,也找不到松茸在哪儿”。
松茸的稀缺程度体现在这。它们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大多长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山林地,且为松树与栎树的杂交密林。经过开花、衰老的过程后,成熟的松茸向空气散播孢子,只有少数落在树根处的孢子与松属或栎属植物建立共生关系,吸收根部养分,最终形成菌根。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片段,生长在松针下的松茸
扎根于泥土里的松茸,意味着常人无法用肉眼观察。在香格里拉从事松茸批发20余年的李志芳形容,“很邪乎,同样经过一块地,有人就能靠松茸发家致富,但有人怎么都找不着”。香格里拉汉族人王喆也在交易时感叹,厉害的藏民有人一天能卖三四千元,“我好想知道松茸窝子都藏在哪里”。
理绒形容,松茸是老天赐的宝物,“我们舍不得吃”。于是每次找到松茸,他都从杜鹃花丛摘下一簇椭圆形状的叶子,将其包裹严实,再放进随身的袋子。
挖好松茸以后,理绒会摘下杜鹃花的叶子,包裹起来(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松茸喜爱雨水,理绒也喜欢,出门要先准备好雨衣,“雨多松茸也会多起来”。
拾松茸比拼的是各家对地形、松茸分布的熟稔度,但也考验人的勤奋程度。理绒一家多年养成了作息:凌晨3点摸黑起床,带上干粮上路,跨过几座大山,找松茸。等到午饭时间,先往山脚的收购商贩卖半天的成果,再劳作至傍晚太阳下山,进行第二次交易。
野生的山珍先到先得,凌晨出门便成为吉迪村村民的常态,谁都想领先其他人踏足更多的山地——这个村落因2012年成为《舌尖上的中国》拍摄地而名声大振,松茸收入占村民总收入的70%左右。
准备挖松茸的时候,山间还被迷雾环绕,理绒手上只有一根随手拾起的木棍,没带任何辅助工具。
从旁观者来看,寻找松茸像是儿时玩的挖雷游戏,用棍子接触树根附近的泥土,或者被落叶堆积遮盖的地表面,藏民们便能大致清楚,是否有“宝物”埋在地下。
理绒用木棍触碰泥土,检查是否长有松茸(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但这其中,拼经验,考体力,讲策略。
理绒说,如果不是因为身后跟着一位从平原过来的记者,他会走比这陡峭更多的路线,上上下下,随着海拔的高度起伏。这是属于每个以松茸为生的人的独门秘笈,如何走,怎么走,哪里可能会有松茸,每个人心里都有张地图。
尽管中途有好多次,伴随着理绒“好像有了”的呼唤停下脚步,扒开却是不知名的杂菌。他一般都扫几眼,不上手摸,但会重新将表面的裸土和落叶盖好,制造一个拱起的小山坡。
理绒介绍,这是藏民爱做的“骗人”的事,就为了别人扒开土时失望的反应。
这一次,第一朵松茸是在覆盖干枯落叶的低矮灌木丛底下发现的——那是需要人弯腰钻进被地衣和落木遮挡住的地方,目测离松树枝干很远。
把土扒开,白色的、圆圆的头在地下散发着草香。
入秋进山以后,挖到松茸的概率比过去低,第一朵松茸花了理绒近20分钟才找到(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正是松茸。
接下来,理绒借助木棍完成两个动作:先沿着松茸缓缓将木棍插入泥土,轻轻试探其根部;接触到根部后,再像撬开器物般向上发力。
将新鲜松茸握在手以后,他第一反应是将脸凑近夹带泥土的山珍旁,用力地嗅,大口地闻,仿佛闻气味便能填饱肚子。
(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松茸城云南是全国松茸的主产区,香格里拉松茸则占云南省鲜松茸出口量的大部分。
2020年,香格里拉市所在的迪庆州松茸产量共计1359吨。显而易见的对比是,日本近五年松茸平均产量仅37吨,年产量最少时仅14吨。
不过,除了产量大以外,做松茸生意的商户大多很难说清楚,松茸究竟为何是香格里拉的好。受访的四位松茸生意人颇为一致的解释是,香格里拉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昼夜温差大,夏季雨水多,所有条件都恰恰适合松茸生长。
位于香格里拉高海拔的原始森林,是松茸主要的产地(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但问及口感、营养价值和其他产地的区别,他们也不吱声了。
从事松茸生意7年的汉族人王喆印象很深刻,每年8月最繁荣的松茸季,都有来自四川、西藏、云南楚雄等地的新鲜松茸运至位于三省交界的香格里拉市。外市、外省松茸从此自动变成香格里拉的一份子——由此批发发货,贴上标签,运往全国各地。
只有王喆等内行人才知道,“外地的(松茸)运过来时间长,不新鲜,表皮常常发黑”。
按照往年经验,新鲜松茸会在10月末在市面彻底消失,商家从此更主推的是那种一年四季都可卖的,由开伞松茸烤的干片,当地售价每公斤1000-3000元不等。
吊诡的是,10月香格里拉专卖松茸的店铺很多已经拉下店幅,店门紧闭,仿佛做了会冬眠的生意,铺租可以忽略。
10月,批发商每日只能收到少量的新鲜松茸(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李志芳成为了坚持到最后的商家之一。她每天收到的新鲜松茸不再需要用泡沫箱堆满店面,只由几个孤零零的塑料袋装起。这些个头、质量参差不齐的松茸,价格升至了每公斤750元,是8月松茸旺季售价的两倍左右。
据报道,由于新冠疫情以来国际航班减少,加上松茸对鲜度要求极高,日本市场上中国松茸价格已连续两年走高。九月上旬,日本的批发价升至每公斤11620日元(约合人民币670元),较同期上涨20%。
49岁的李志芳是昆明人,在香格里拉卖新鲜松茸20多年。每年的6月至10月,松茸在雨水中冒出头时,她也举家像候鸟一样从昆明来到香格里拉。松茸季一过,他们也南迁回温暖的春城,做其他野生菌生意。
“在这里做松茸生意的,昆明人居多,”李志芳指了指身后空荡荡的松茸交易市场,语气带着一些骄傲。“昆明人都爱用公斤,这里所有卖松茸也就以公斤计量”。
王喆也证实,在香格里拉从事松茸生意的本地人很少。真正靠松茸养活全家一年生计的,只有哈着腰埋头挖松茸的香格里拉藏民。
香格里拉市街道到处都是松茸的影子(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和松茸的野生习性相配,这是一条很原始的产业链。与作家阿城《蘑菇圈》描述的阿妈斯炯情况相似,外人进入香格里拉的原始森林,就像不辨方向的麋鹿。李志芳跟着熟悉的藏民上过好几座山,每次都收获满满。但下一次,她再带着自己人独自前往时,再也没法找到大量的松茸。
藏民是最会与新鲜松茸交流的人,负责最原始的采摘。不管所采松茸的大小,他们将新鲜松茸以每公斤100-300元的价格,卖给李志芳等批发商。这样的买卖,叫做 “统货”交易。
收购完大量统货后,按照未开伞的松茸长度,批发商以5-7,7−9,9−12(厘米)分级,各级别的价格都有几百元的差异。他们再迅速将新鲜蘑菇发至全国各地的供货商、电商、微商手上。
链条一环一环,价格环环走高。
众人追捧真正要品尝的话,很多人其实不认同松茸的味道。
直至今日,理绒家的餐桌上很少出现松茸。不止是名贵。重要的是,藏族人无法习惯松茸嚼进嘴里发出的独特味道。
香格里拉当地松茸流行做法——酥油煎松茸(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汉族人王喆也说,松茸从来不符合当地人口味,他们更乐意品尝价格同样高昂的干巴菌。
松茸变成奢侈品,很大程度是日本人“搞的鬼”。八世纪日本诗集《万叶集》中,松茸被描述为“高本山脊,草伞遍地铺盖、开展、勃发——此乃秋季香韵之奇也”。这种蘑菇很快与秋月、鹿鸣齐名,成为日本文化里秋季的象征。
随着日本本土野生松茸锐减,对松茸痴迷的日本人将触手放至国际市场。云南松茸从20世纪80年代出口日本,根据中国人民银行迪庆州中心支行课题组的报告,日本约占云南松茸总出口量的90%—97%,是出口份额最大的目标市场,剩余少量出口至韩国、东南亚国家。
但在香格里拉,更为当地人传颂的版本是,松茸是日本被原子弹轰炸过后,第一个长出来的植物。抵抗核辐射、抗癌、美容,成为松茸销售商一致对外宣扬的理念。
尽管他们也分不清,松茸到底多了哪种氨基酸,松茸醇摄入多少才能达到抗癌效果。
更何况,松茸虽然由日本人带火,但两国对松茸的认知存在很大差异。
对日本人而言,成熟的、开伞的松茸才是秋日象征和桌上佳肴。
而中国批发商一致的经验是,中国人喜好未开伞的松茸,认为头尾相当的松茸外形靓丽,营养丰富。已经开伞的松茸则被列为三级货,是松茸营养流失的征兆。
《舌尖上的中国》片段,中国市场普遍认为,伞盖打开的松茸品质不佳
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国内中产消费力的崛起,过去专供日本的松茸变成了中国人的心头好。
“长的、粗壮的不开伞松茸最贵,因为很适合送礼。”王喆解释。
松茸批发商马瑾提供了一个数据,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她收购的近80%松茸交由出口公司飞往日本。剩下的20%——出口公司挑剩的次品,则卖给当地市场。过渡到第二个十年,手上近90%的货发至全国各地,其中,“广东人最喜欢”。
国内市场的火爆吸引了蜂拥而来的从业者。李志芳举了一个例子,四年前,愿意付月租上万元到香格里拉松茸交易市场摆摊发货的,只有40家商户。但到了2021年,新冠疫情阻碍了游客的脚步,进驻的商户却升至130余个。
根据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昆明食用菌研究所数据,云南省松茸出口总产量从2010年1203吨降至2019年的571吨。10年间,松茸出口产量及产值均为负增长。
“主要因为随着冷链物流业发展,国内市场不断增长。” 所长孙达锋受访时表示。
但是,进入21世纪第三个十年,批发商们共同的感觉是,能收到的松茸明显少了。这个比例,马瑾说下降了至少20%。李志芳则发现,以前单日1吨松茸的最高发货纪录,今年则变成700余公斤。
埋在森林泥土里的松茸(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理绒将原因归咎于雨水。“下雨来得太迟,松茸来不及长。”根据实践经验,过了农历新年不下雨,松茸便失去修复、生长的机会。而香格里拉今年的天气出现反常,四月才下了第一场雪。
7月2日,迪庆州松茸保护与发展计划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出《保护松茸资源,杜绝采收5厘米以下童茸》的倡议,倡议显示,要加强对松茸资源的保护,促进合理开发,实现松茸资源永续利用,造福子孙后代。呼吁全民共护松茸资源,确保科学采集,规范收购;全民相互监督,文明、科学采集,杜绝采收童茸(5厘米以下)。
我问理绒,会担心松茸越来越少吗?
“不会的,”他回答得很干脆。
他还给14岁的儿子计划好了未来:“以后也得挖松茸,一定要做下去的。”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编辑 | 莫奈
排版 |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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