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的逝世(肖邦的遗产)
208周年
肖邦肖像
在欧洲的众多音乐名城中,华沙或许不是最耀眼的一座,但却是我最熟悉的。由于自己多部作品的首演以及一些其它的机会,我常有幸在这里小住数日。更加幸运的是,每次我都能主动或被动地住在一个离古城区不远的地方,于是每当我徒步穿越克拉科夫大街时,便会到安放着肖邦心脏的圣十字教堂里驻足片刻。
这座巴洛克式的建筑,相比于那些更加古老的天主教堂而言,当真算不上肃穆。如果你不去注意教堂内石柱上的文字,的确无法从周遭的环境中感受到一丝特别的气息。傍晚时分甚至还能听到管风琴师带着大家唱些1830年11月起义时的革命歌曲,相比于在瓦维尔宫中常年供人瞻仰的亚当·密茨凯维奇的遗体和心脏,肖邦的长眠之地似乎少了一份神圣与威严,却更充满生机。显然来这里做弥撒、唱歌早就是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当我“凝视”那柱安放肖邦心脏的石碑,总感觉肖邦就生活在这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与每个人共同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聆听这里的声音。
肖邦心脏的所在
将心脏运回故乡华沙,似乎是肖邦那份被背叛的遗嘱中最为人所知,且被执行得最为完整的一项。之所以在此使用米兰·昆德拉那个著名的隐喻,乃是因为肖邦的挚友尤利安·丰塔纳0在肖邦去世后将其生前的手稿和尚未发表的作品全部出版,而没有遵循肖邦关于将这些残稿销毁的遗愿,而这其中就包括那首著名的升c小调《夜曲》。设想一下如果丰塔纳真的将那些残稿付之一炬,一旦“事情败露”,估计他此生也没机会再见家乡父老了。
在波兰被列强瓜分、祖国独立的事业显得遥遥无期,且整个欧洲正处于巨大的革命浪潮被刚刚镇压的那个年代,肖邦迅速地成为了一个传奇。他作为一个特殊的人的意义,已经使人们不再简单地把他作为一个音乐家去看待。浪漫主义的语境迅速将其包裹并送上神坛,带上光环。有关他的一切都被贴上了神圣的标签,毋庸置疑,不得侵犯。即使是在波兰以外的地方,肖邦也同样是一个被过度演绎了的人。有关他的故事,甚至成为了人们认识那个浪漫主义时代文化圈生活的一个窗口。在这一过程中,人们往往还会像美化自己的回忆一样,给那个只可远观的时代插上理想的翅膀。
肖邦出生地
这本没有什么不好,但却容易让人们忽略肖邦的音乐自身的价值,去真正从他的音乐中获得启发,去发现使这些音乐产生永恒价值的奥秘,触摸其本质。更加灾难性的情况是,把肖邦简单地视为一位民族主义作曲家、一个浪漫主义者,亦或是将音乐作为表达语言的爱国青年。而面对20世纪下半叶层出不穷的波兰现代作曲家,人们也往往会习惯性地从肖邦那里去找他们音乐的源头,只因为他们都是波兰人。
♪♪♪
相较于今天而言,在整个19世纪,民族认同对于波兰人是一个更加敏感和棘手的话题。一个原本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被俄、普、奥三国分别占领后从欧洲的版图上彻底消失,三个瓜分国又都有各自的去波兰化政策。肖邦年轻时在华沙公国尚能感受到的一丝自由与独立的气氛,在1830年11月起义后变成了一种奢望。在1863年起义失败后,“波兰”一词更是成为沙皇俄国官方出版物上的禁用词汇,波兰行省也被改名为维斯瓦边区,最具杀伤力的是所有的波兰大学生在阅读传统波兰文学时必须使用俄语译本。被普鲁士占领的波兰西部依托着德国的统一及德意志帝国的迅速崛起,虽在经济上有一定的发展,但始终处于普鲁士后院的尴尬位置。波兰的文化同样不被尊重,而波兰贵族富于装饰性的艺术风尚,即典雅奢华的生活方式更是为德国人所不齿。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国妄图改造他们,把所有的波兰人都变成帝国的廉价劳工。
奥地利占领区的情况要稍好一些,这主要归功于哈布斯堡王朝妄图建立的超民族国家实在难以制造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民族主义话语。因此二战区的克拉科夫公国,成为整个19世纪波兰语言和文化发展最为蓬勃的地区。但另一方面,奥地利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以及不堪入目的债务,使得奥属波兰难以得到来自维也纳的经济支持。由奥地利管辖的加利西亚几乎成为当时欧洲最为贫困的地区之一。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通过音乐唤起在不同国家制下的同胞们共同的历史记忆,似乎成为了那个时代波兰音乐家的使命。一些作曲家如库尔宾斯基和莫纽什科力图通过创作波兰语的歌剧,引发民族共鸣。但在1864年莫纽什科的歌剧《闹鬼的庄园》被沙皇俄国禁演之后,这条道路变得愈发艰难。不过圣彼得堡和莫斯科文化生活的不断丰富,对波兰也并非毫无积极意义。华沙成为众多前往俄国巡回演出的西欧音乐家的必经之地,一批波兰本土的炫技派独奏家也在这一时期涌现。
肖邦手稿
在钢琴方面,我们不难发现一条从沙尔文卡兄弟、莫什科夫斯基,直至帕德列夫斯基的线索。对这些钢琴家兼作曲家而言,肖邦几乎是一个无可动摇的坐标。肖邦对于一切民族语言的呈现都是他们模仿的对象。在这些人中,尽管每个人对自己的波兰身份认同程度有所不一(尤其是沙尔文卡兄弟,几乎从不强调自己的波兰身份,且极力否认肖邦对于他们创作的影响),但即使是随便一位普通的音乐爱好者,也能从他们的作品中清晰地听到肖邦的印记。
肖邦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体裁玛祖卡舞曲,也成为了波兰民族音乐的新标志。其实在这一时期,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关心这些玛祖卡舞曲与华沙乡间婚礼上跳的那些舞蹈音乐究竟具有何种联系,因为肖邦的音乐已经深入人心。肖邦风格的旋律和声以及重拍不规则错落的特点,共同形成了人们对玛祖卡的印象。
而波罗乃兹也被重新贴上了波兰民族文化的标签。事实上,这种来自宫廷的舞蹈,早在18世纪上半叶就已经通过奥古斯特一世的宫廷传到了欧洲各地,在巴赫和泰勒曼的作品中,都出现了这种舞曲。肖邦无疑是在钢琴上让这种慢速的具有贵族气息的舞蹈幻化出更加丰富的音乐内容。
如今,人们已经极少以民族主义者的视角去看待肖邦的音乐。美国音乐学家、钢琴家查尔斯·罗森用他的研究,在肖邦与巴赫的音乐之间找到了继承与发展的关系,而作为波兰年轻一代作曲家的代表,米凯顿则直言,“我从不在意肖邦是波兰人还是奥地利人,就像我从不在意巴赫是德国人还是波兰人一样,他们都是我热爱的作曲家。”作曲家杜赫诺夫斯基形容肖邦的音乐:在一颗原子中,展示了整个宇宙。
而肖邦也成为了爵士乐音乐家们除巴赫以外最青睐的古典音乐家,无数的爵士乐组合在尝试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演绎肖邦的音乐。这也应当归功于他音乐的简洁给了爵士乐演奏者足够的即兴发挥空间,让每个人能以之为框架来释放自己的音乐灵感。
当肖邦遇见爵士乐
肖邦在1848年10月1日写给其挚友沃依切赫·格日玛瓦公爵的信中,曾开玩笑地说:“我恐怕很快会忘记波兰语,学会英语和法语后,我要学苏格兰口音的英语,变成同时讲五种语言的老迦沃雷克人。”事实上肖邦既没有忘记波兰语,也没有真的学会五种语言,他只讲属于他自己的音乐语言。
阿尔弗莱德·爱因斯坦在《论音乐的伟大性》一书中,将肖邦称为在民族性伟大和世界性伟大的结合方面做得最杰出的例子。“他将民族与外国特色融合得如此密切、深邃,以至波兰的、法国的、德国的特性在他的作品中不可辨别,因为这些特性已经转化成了肖邦特质……自从他的音乐问世以来,我们对波兰音乐的印象是由他确立的,而不是相反。”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并非是因为肖邦的音乐引用了玛祖卡的元素才引起我们的注意,而恰恰是由于人们热爱肖邦的音乐,才开始关注玛祖卡这种只属于马佐夫舍地区的舞曲。任何只属于某一时代或某一民族的文化,都会有它光芒暗淡的那一刻。肖邦的音乐正是超越了所有这些时间与空间方面的局限,才真的一直活在我们身边,感动着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每一代人。
代博/撰文
小卯/选编
原载于《爱乐》
2016年第3期
⊙文章版权归《爱乐》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一键下单《爱乐》【肖邦】特辑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