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关于爱情的句子（究竟有没有爱情这回事）

文｜祝羽捷

编辑、设计｜西脑包花

众所周知，英国有研究简·奥斯汀的传统简称“简学”，中国有做《红楼梦》学问的简称“红学”，我一直好奇有多少人做“围学”，毕竟我是个《围城》忠实读者。但不得不承认，我是带着一点个人偏见读《围城》，刚开始我是不怎么喜欢方鸿渐这个人的。

《傲慢与偏见》有句著名的开头：“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这句话放在《围城》就不成立，从方鸿渐身上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有没有钱，学问做得如何，都打算娶位太太，正所谓城墙外的人都想进去。

01. 工具人未婚妻

未婚妻父亲将女儿遗像和挂名女婿冒牌博士照放一起。

父亲与朋友结了亲家，方鸿渐和未婚妻学业相仿，他不以为然，“两年后到北平进大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想起未婚妻高中读了一年书，便不进学校，在家实习家务，等嫁过来做能干媳妇，不由自主地对她厌恨。”读了大学的方鸿渐开始瞧不上女方了，要求毁婚约，父亲自然是不肯，以断其学业相胁，方不敢再乖张，将心思放在学校，还开始读叔本华，本以为他会发出振聋发聩的言论“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事实上，他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像极了得不到爱情只好酸溜溜说爱情不存在的那些人。

这里我认为方鸿渐应该是读了叔本华的《情爱与性爱》，这本书里阐释了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或有意识的选择，而是处于人类物种性的无意识。这种无意识的首要目标就是繁衍后代，为了催生出完美的后代，才诞生了爱情。叔本华把爱情看作是性冲动的满足。

大转折。眼看婚期将至，未婚妻病逝，其父有情有义把方家聘金和陪嫁办喜事的款子一并给了方鸿渐作为洋留学费。方鸿渐却不学无术，买了张假文凭（四年里他从未想起那位未婚妻）。未婚妻俨然是整本小说里的工具人，并没有让我产生想要批判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冲动，没有对世俗陈规的质疑，也没有看出对自由恋爱的憧憬，倒是为主角光环的方鸿渐带来留学的充分不必要条件，便去领盒饭了。

02. 欲望化身鲍小姐

归国的船就像大型相亲现场，留学生们面对祖国内忧外患归心似箭，恨不得赶紧回去学以致用，恋爱脑方鸿渐开始追求性感妩媚的鲍小姐。在钱钟书笔下，鲍小姐和那些寡淡的女留学生不同，极具肉欲，让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根据罗兰·巴特的社会性无意识，你爱上某一个人，是因为另一个或者其他人向你揭示了这个人是值得追求的：不管多么奇特，爱欲是被诱导激发起来的。

爱情不是自发的，领号排队的方鸿渐坐在苏小姐旁边，心却在鲍小姐身上，眼见她身边的男人散去，瞄准空位就坐过去，如愿以偿和鲍小姐玩起点香烟亲亲的游戏。

方鸿渐虽然追求却谈不上爱，“好像一切没恋爱过的男人，方鸿渐把‘爱’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仿佛在他身上又应了叔本华的那句话。流转于欧洲各国的方鸿渐，曾在柏林大学，听过闻名日本的斯泼朗格教授（EdSpranger）的爱情（Eros）演讲，明白爱情跟性欲一胞双生，类而不同，性欲并非爱情的基本，爱情也不是性欲的升华。

如果用叔本华的理论再解释，这不过是外表引来的一种“轻浮的爱”。下船前鲍小姐对方鸿渐的态度大转变，原来她只不过想要一响贪欢，方只不过是她消遣的众多男士之一，上岸等待她的是比自己大20岁的未婚夫。鲍小姐也只不过是方对欲望的投射，只是方最后落得的是对遭欺骗的情欲和被损伤的骄傲。

03. 陪跑王苏小姐

苏文纨和方鸿渐出国前就是同学，是陪跑时间最长的结婚候选人，堪比诺贝尔文学奖里的村上春树，可方鸿渐始终未向她谈情说爱。

苏小姐和鲍小姐之不同犹如白玫瑰与红玫瑰，让方鸿渐“才明白女朋友跟情人事实上绝然不同。苏小姐是最理想的女朋友，有头脑，有身份，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和她同上饭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只有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

“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现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苏小姐是传统意义上的良家妇女，在民国那个时代，又比一般的良妇多了学问，毕竟取得了博士学位，父亲财力也胜过方家。

苏小姐并不好高骛远，觉得眼前低自己一等的方鸿渐便是人选，她有自己的算盘：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

“苏小姐做人极大方；船到上海前那五六天里，一个字没提到鲍小姐。她待人接物也温和了许多。方鸿渐并未向她谈情说爱，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时扶她一把，也没拉过她手。可是苏小姐偶然的举动，好像和他有比求婚、订婚、新婚更深远悠久的关系。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鸿渐看大势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缝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享受这些权利呢？享受了丈夫的权利当然正名定分，该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丈夫的地方么？想到这里，方鸿渐毛骨悚然。”

方鸿渐只好假装不懂苏小姐的言外之意——“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尽管如此，每当他空虚无聊的时候又总会去见苏小姐，“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在苏小姐身上，方鸿渐体会到了挑选爱人的幻觉，人在生活里可以做选择的事并不真多。

在我看来，苏小姐之所以能陪跑这么久，是因为她自己编制了一套爱情，爱情对她来说其实是“自我的馈赠”。

04. 意中人唐小姐

究竟为何方鸿渐没能喜欢上太太最佳人选的苏小姐呢？也许在方和唐小姐的对话中能窥得端倪，尽管难脱向唐小姐献殷勤之嫌：

“唐小姐，你听我说。你表姐是个又有头脑又有才学的女人，可是——我怎么说呢？有头脑有才学的女人是天生了教愚笨的男人向她颠倒的，因为他自己没有才学，他把才学看得神秘，了不得，五体投地的爱慕，好比没有钱的穷小子对富翁的崇拜……”

“换句话说，像方先生这样聪明，是喜欢目不识丁的笨女人。”

“女人有女人特别的聪明，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比了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说女人有才学，就仿佛赞美一朵花，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她只巧妙的偷懒……”

唐晓芙小姐是方小姐的表妹，没有表姐身上的骄矜，她无意修饰打扮自己，可见她心里并没有男人，天真直率。和唐小姐在一起的日子最甜蜜，最像真正的恋爱：“最初，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渐渐地恨不能天天见面了；到后来，恨不能刻刻见面了。”

唐小姐对于方鸿渐来说是一张透着香气的白纸，可方鸿渐对于唐小姐来说“方先生的过去太丰富了！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被唐小姐拆穿，又气又恼，电话、写信一番误会之下，过些时，方鸿渐“像从昏厥里醒过来，开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就觉得刺痛。”

爱情是存在的，存在的证据之一就是我们所忍受的痛苦。

多年后，当方鸿渐与妻子吵架时，还会在空档自发地想起唐小姐，他究竟没有娶到意中人。

05. 围城里的孙小姐

孙柔嘉虽然娇生，却跟着方鸿渐一票人同舟共济去三闾大学，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生了一场病，她都不肯罢休，还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

钱钟书写了另一段经典的句子：“旅行最实验得出一个人的品行。旅行时最劳顿麻烦，叫人本性毕现。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结交做朋友。结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仆仆以后，双方还没有彼此看破，彼此厌恶，还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

孙小姐在旅途中并无惹得方鸿渐厌烦，但也从未引起他过分注意，直到有回安慰受了委屈的孙小姐，方看到她洗完脸后擦粉涂唇，才一惊“平常以为她不修饰的脸原来也是件艺术作品。”

我始终找不到方鸿渐爱上孙小姐的迹象，但他“听说孙小姐和旁人好，又刺心难受。自己并未爱上孙小姐，何以不愿她跟陆子潇要好？孙小姐有她的可爱，不过她妩媚得不稳固，妩媚得勉强，不是真实的美丽。”

当我们找不到爱情的迹象时，可以通过嫉妒看到对象对于我们的价值。

常常被人被说闲话的方鸿渐和孙小姐竟假戏真做，将错就错订了婚。他们的爱情对我来说还是没有说服力，仿佛爱情是先上船后补的那张票，方鸿渐也许也无法说服自己，只好安慰自己“现在订了婚，彼此间还留着情感发展的余地，这是桩好事。”

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婚后公婆妯娌之事迎面而来，孙小姐也不愿甘拜下风，方家和孙家谁也看不上谁，两个人左右为难：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两家攀亲要叫“结为秦晋”：“夫春秋之时，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寻干戈。亲家相恶，于今为烈，号曰秦晋，亦固其宜。”

用杨绛的话来说孙小姐最大的成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最大的失败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她和方鸿渐是芸芸知识分子间很典型的夫妇。

《围城》收尾在方鸿渐和孙小姐无穷无尽的吵架里，墙上的老钟为他们的婚姻而鸣：那只祖传的老钟从容自在地打起来，仿佛积蓄了半天的时间，等夜深人静，搬出来一一细数：“当、当、当、当、当、当”响了六下。六点钟是五个钟头以前，那时候鸿渐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劝她别再为昨天的事弄得夫妇不欢；那时候，柔嘉在家里等鸿渐回来吃晚饭，希望他会跟姑母和好，到她厂里做事。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围城》信息太丰富了，我今儿只是拿出方鸿渐的爱情一条线加上自己的偏见，揉捏了一下对爱情的偏见。可能在我心里，方鸿渐始终没有靠爱情升华一下自己，却被爱情搞得失去确信，陷入身份的危机中，像小猪佩奇的爸爸一样总在泥潭里打转。

在钱钟书的笔下，爱情就像一场战斗，但说到底人们的对手都是自己。方鸿渐没有娶到意中人，爱情也正如贪念，只存在于我们所没有的东西之中，我们并不贪图那些已经得到的东西。

本文作者：祝羽捷。

本文配图均来自电视剧《围城》，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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