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女郎三个版本（一部披着现实外衣的童话剧）

作者/宇中

如果不是宋轶为了自己发的“好嫁风”营销微博道歉，到现在许多人都没意识到，原来《爱的理想生活》版权是源于《涩女郎》（粉红女郎），而宋轶演的是当年那个龅着牙齿的“结婚狂”。

《粉红女郎》，一部改编自朱德庸漫画《涩女郎》且葆有漫画风的喜剧青春片，即使放在当下也是风格非常独特的剧集。万人迷（陈好饰）婀娜多姿的身材与妩媚眼神、口中时常蹦出“当三角恋爱出现问题的时候，笨女人想办法解决女人，聪明女人想办法解决男人”等金句；结婚狂（刘若英饰）顶着大龅牙、衣着土气地与胡兵、陈坤、陆毅等帅哥们对戏。四位女性间无比真诚与坚定的友谊令人记忆犹新。

2003年4月，这部剧于上海首播，创下17%的收视率。北京电视台、天津电视台、湖南经视综合频道等全国多个电视台相继播出，迅速火遍全国。

时隔18年，《欢乐颂》《三十而已》等都市女性群像剧受到观众热捧，这背后对女性困境的展现，对女性崛起的诉求都有所承担，因此近一年来，超15部女性群像剧纷纷立项上档。

与此同时，《涩女郎》这个经典IP再次被看中，被改编为电视剧《爱的理想生活》于台网同播，但市场反响平平。据猫眼专业版，该剧上线10天实时热度仅有7272.05，位列网播电视剧榜第11名。

和《粉红女郎》截然不同的是，《爱的理想生活》摒弃了喜剧元素，也没有犯《流金岁月》等“伪女权真玛丽苏剧”的问题，而是试图抓住近年来的现实主义和女性主义潮流，将该剧打造成一部现实主义剧。

在当代女性意识崛起的影响下，原著里女性刻板印象被打破：外形上，《爱的理想生活》中的女性有着同样美丽的外貌与精致妆容，但无法从外表来判断人物特性；情感上，该剧面临渣男出轨、暴力狂、性骚扰等女性困境，来打破《粉红女郎》中呈现的偶像剧般的浪漫爱情幻想。

然而女主角们颇为优越的家庭背景，又让该剧显得不接地气，无法令观众感同身受。比如结婚狂（宋轶饰），家境富贵，长相姣好，打扮得体，日常出入高级餐厅，让观众很难想象，她为什么会“难以出嫁”。

漫画风的《粉红女郎》，在梦幻糖衣下隐隐可见现实真相；看似接地气的《爱的理想生活》，却难掩现实和正确外衣下的浮夸悬浮。是什么让这部剧悬于“童话”与“现实”之间？从过往的现实主义都市女性群像剧中，又有哪些经验可以汲取？

人物塑造打破标签，却陷入同质

上世纪90年代初，朱德庸观察到当时台湾社会比较保守，女人对于爱情的态度生涩被动，于是在漫画中创造出四位个性前卫、引领风骚的女性人物，来鼓励女性解放自我。

这四位涩女郎“一个只要爱情不要婚姻，一个只要事业不要爱情，一个什么男人都想嫁，一个头脑简单什么是男人都想不通”，朱德庸认为“她们都有强烈的自我主张与生活态度，但经常浮动不定；她们外表上个性独特，或经常被旁人贴上类型化标签，内心却是一群不那么确定自己的人”。

《粉红女郎》在对漫画进行影视化改编时，保留了人物的漫画气质，继承漫画中的人物特性，打造出万人迷、男人婆、结婚狂和哈妹四个标志性人物。

身材婀娜多姿、烫着大波浪卷发、妆容浓重的万人迷常常口吐恋爱金句；头顶严肃短发、身着朴素西装衬衫的工作狂时刻心系工作，总是能突破事业困境；结婚狂因样貌不佳及家庭环境所迫，一心想要嫁人；哈日、哈韩，爱时尚追潮流，善良、热于助人的哈妹，则是一个不用工作上学的理想化人物。

如此与众不同、风格鲜明的影视人物形象在国内影视作品中并不常见，该剧瞬间吸引来众多观众的目光。

不过和漫画所不同的是，这四位女性都有着更加明确的自我认知和价值取向。万人迷毫不掩饰的拜金，见到有钱人便主动往上扑，但对朋友真挚且有明确底线；工作狂因爱受伤后彻底投入工作中，丝毫没有感情生活；结婚狂可以迅速爱上遇到的男人们，对他们愚忠；哈妹则多着墨在友情上，是四人友情的调味剂。

此前，柠萌影业CEO、联合创始人陈菲在接受娱乐资本论的采访时曾表示，做女性群像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不同阶段女性的生存状态有新洞察，要提炼和表达新的女性价值观，写出她们的新风貌、新痛点、新困境、新欲望。

《粉红女郎》之所以能够成功，就在于生动地展现了2000年后这批新女性的价值观。不管是拜金还是恨嫁，剧中呈现的女性形象都是全新的且符合时代背景的。

但不同于原著漫画赤裸裸的讽刺，《粉红女郎》将人物和故事浪漫化，给现实内核裹上了一层糖衣。轻松的笔调和喜剧的桥段让人物的价值观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离经叛道”。其中真挚的友情和爱情，则能让观众在现实残酷外感受到温暖。

反观《爱的理想生活》，该剧完全摒弃了《粉红女郎》中的漫画风人物及喜剧元素，试图呈现一部颇具现实主义的都市女性群像剧。

万人迷（殷桃饰）以短发亮相，形象干练，是开设有一家婚庆策划公司的独立女性；男人婆（夏若研饰）长发翩翩，红唇诱人，是可以靠脸却要靠才华的职场苛刻精英；结婚狂（宋轶饰）美丽漂亮，家境殷实，是难违父命一心恨嫁的白富美；哈妹（赵今麦饰）则是留洋归来的二次元少女。

编剧金璐曾表示，自己只是想创造出“既尊重原著又与时俱进的人设”。或许为了看起来更真实，这四位女性角色的人设都没有原版那么极致。所以我们看不到万人迷那吊带紧身包臀裙，看不到结婚狂那土冒的碎花衬衫，映入眼帘的是四位时刻保持着精致穿着与妆容的主角们。

但以此换来的却是人物特性乃至形象的趋同，人们甚至分不清楚谁是万人迷谁是男人婆。与此同时，她们的价值观和情感观也无独特之处。

新万人迷用假哭和闺蜜解救来结束分手、一段感情尚未结束便转身投入下一段感情中，随意对待感情，同时又念叨着“感情里的意外，大多都是蓄谋已久”这种咪蒙体；新结婚狂临近婚礼时，遭遇了林有有般的学长学妹式出轨，之后又与前男友藕断丝连；新男人婆因为事业发展不得不被前任痛甩，但又回到前任的公司，羁绊不断。

这些狗血的感情既不生动，也没有任何超越现实的理念，加之她们家境殷实的设定，更多数的当代女性无法带入进去，仍旧困在原地。

情感打破童话，却由开放退为审慎

《爱的理想生活》与《粉红女郎》虽然人物与剧情截然不同，但它们使用了共同的事件作为开头，那就是“结婚狂要结婚”。

《粉红女郎》中，结婚狂潜于海底，等待着新郎前来共同举办一场浪漫潜水婚礼，没成想新郎落跑，结婚狂穿着传统凤袍奔驰于马路上寻找新郎，而后与其他三位同样落魄的室友相遇并一起居住在意外获得的别墅中。

《爱的理想生活》中，结婚狂准备与相恋五年的男友结婚，男友却因为女方家境殷实，在工作生活中处处“施予”他而承受巨大压力，在婚礼前转而爱上别人并提出分手。结婚狂搬至好友男人婆豪华的家中，开启女人们居住在一起的共同生活。

一个故事的两种表现方式透露出两个时代的价值观与恋爱观的变迁。

《粉红女郎》的开头虽然充斥着荒诞与莫名巧合，但是观众可以看出结婚狂处于情感中完全的弱势方，两人的感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愚忠。

《爱的理想生活》中结婚狂明显处于情感关系的上风，女性地位虽然提高，但作为女性观众，依然会感到沉重。结婚狂在恋爱纪念日，固执地要求男友放下重要工作而陪伴她共进晚餐并进行求婚；在婚礼筹备期，她与其母都认为婚礼必须由男生全权操办负责；两人吵架后，结婚狂便离家出走几日而不是双方进行真诚的沟通等等。这些情节都不免让观众感到疲惫，仿佛结婚狂眼中的爱是“时刻被宠爱“而不是“相互理解与扶持“。

如果说，《粉红女郎》中家境贫寒，任职幼儿园老师的结婚狂最后与富二代王浩（胡兵饰）相恋，代表当时的人们还愿意相信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故事。《爱的理想生活》则告诉观众们跨越阶级的爱情是多么艰难，当代社会没有童话可言。

作为都市女性群像戏，两部剧中的男性角色似乎都充当着工具人的角色，为女性的成长线服务。不过，两部剧对于男性的刻画也大有不同。

《粉红女郎》中无论是风流倜傥的酒吧DJ罗密欧（陈坤饰），还是多次行骗的落跑新郎大宝（黄安饰），在伤害结婚狂情感后，多少也会流露出抱歉与悔意。

《爱的理想生活》中，因为万人迷提出分手而做出暴力、尾随等恶意中伤行为的前男友，与结婚狂意外相遇后突然性骚扰的前男友，则是纯粹的“恶”的化身。

前者愿意向观众展示糟糕感情中的温情时刻，鼓励大家奋不顾身勇敢去爱；后者向观众揭示拥有美好开始的感情可能会有多丑陋，告诫大家当心男人保护自己。

有编剧就告诉河豚君：“本质上这是两个类型剧，《粉红女郎》有童话的底色，同时也用现实主义手法在合理化它的偶像元素。男人的坏，让人看到结婚狂内心深处的善意；男人的好，让人看到结婚狂被爱的值得。”

另一位做过女性都市题材的制片人则告诉河豚君，《爱的理想生活》的底色是现实主义的，也确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的现实，比如女性逐渐打破对恋爱的浪漫幻想，态度从开放转为审慎。问题在于，《爱的理想生活》只呈现了当代人的现实和功利，却没有做进一步的价值引领。

只呈现社会现状和迎合集体情绪，就如同送鸡汤却不给勺，贩卖焦虑却不解决问题。人们希望从女性都市剧中看到的，绝不仅是现实之难，更有直面现实的勇气。

现实主义都市女性群像剧如何破题？

为何《爱的理想生活》试图改编得更贴近于现实生活、顺应当下女性思潮，立项时的“去偶像化”颇得舆论好感，却又吸引不来观众？现实主义都市女性群像剧，究竟要如何创作？

在观看《粉红女郎》时，即便结婚狂的情感戏无法感动观众，大部分观众也可以从四位女主角的友谊中收获温暖，或者从喜剧情节中寻得开心。

这些温暖与开心，来自于剧中一个个超现实的故事与场景。结婚狂偶然获得可以兑换任意愿望的黄金鱼钩、哈妹在日本与当地偶像金原崇结识、四人居住的小屋门口突然发现一位被遗弃的小孩等等，这些创作技巧完全无法运用到走现实主义路线的《爱的理想生活》中。

在这样的前提下，《爱的理想生活》该如何做好女性群像剧呢？

有编剧向娱乐资本论矩阵号河豚影视档案（ID:htysda）表示，同为女性群像戏，与频繁登上热搜的《三十而已》和《欢乐颂》相比，《爱的理想生活》的女主之间没有明显的阶级或者特征差异。

《爱的理想生活》中，万人迷、工作狂和结婚狂作为同样生活富足的年轻女性，人生没有太多的矛盾和冲突可言，她们人生中最大的问题便出在情感关系上。所以《爱的理想生活》更多是在展现拥有不同情感观念的人，会遇到怎样的爱情，未免显得空洞。即便观众与剧中主角们面临的情感经历有相似之处，也由于主角们其他方面过于完美，而让观众无法产生自我代入，产生共情。

转观《三十而已》，中上产的顾佳跻身上流社会，家庭中面临的两大问题是如何让小孩接受最好的教育，和如何面对老公出轨；作为普通白领的钟晓芹，面临的问题是，在与老公有观念和价值冲突的情况下，如何处理好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作为奢侈品柜姐的王漫妮，需要应对的问题则是物质的诱惑以及在大城市立足。

这三者人生存在明显不同的困境与矛盾。单拎出每个人故事线，都或多或少能让观众感同身受或者当作奇观窥探。

同样，《欢乐颂》中背景迥异的女孩们独自在大城市中拼搏，不仅有各自的家庭问题与成长任务，还有因个体差异导致无法相互理解的女孩们在相处过程中逐渐走近的友情部分，来引发观众共鸣。

“做现实题材，矛盾和冲突的编排非常重要，经常要在戏剧性和真实性之间做选择。”一位写都市题材的编剧告诉河豚影视档案，《三十而已》和《欢乐颂》等热播剧，其实是把很多矛盾浓缩提炼到了一个人物身上，并不符合“生活真实”，但却符合“戏剧真实”。只要情绪是真实的，观众并不会注意到矛盾是否太密集、故事是否太曲折。

《爱的理想生活》的问题就在于，主角们很少面临极致的矛盾和冲突。她们的生活太富足了，面临的危机太少了，观众也就缺乏持续看下去的动力。

都市女性群像剧是女性力量崛起的产物。创作这类剧，最重要的就是如实反映当代女性的生存状态。总的来说，《粉红女郎》是形似偶像剧、神似现实剧，《爱的理想生活》则恰恰相反。披着童话外衣的现实剧常让人着迷，披着现实外衣的童话剧却常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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