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它走向它征服它是谁说的（因为它必将到来）

导语：作为人类，我们该在多大的尺度上去审视自己的生活，以及其中蕴含的可能性？我们和身边各种事物（比如说，作为重要工具的车、电脑、网络……）的关系，在未来几十上百年里是将维持原状，还是出于某些原因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上述没边没谱的宏大问题，在4月下旬某个下午，因为一辆雪佛兰概念车FNR的出现，让我在2015上海车展的现场酝酿出了这个科幻故事的雏形，并在同事威逼利诱下把它变成了一堆字。也许写出的还不到想表达的十分之一，但我真正想说的也许是，对那样的一天，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

作为一名外星移民署的高级执事，我对我目前的工作评价如下：清净，真他妈清净。当然，这是因为本人没能赶上它还叫火星移民署的时期。如果仍然采用旧式的公元纪年，2079年被定为火星元年，地球从那一年开始向这颗红色星球大规模迁移人口，因为动员宣传已经做了整整10年，先期过去的人们传回来各种讯息显示那儿已经越来越宜居，连前去游玩的旅行者当中都不乏不想再回来就直接办理落地移民手续的，遂引发了一轮移民潮。移民署于10年后继续开启了泰坦星移民服务，自此改名做外星移民署。新的可居住星球开发项目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先遣队陆续安插了不少示范坐标点。

地球在2100年正式进入了DEN时代，这个时代的到来以联合政府全面接管全球事务为标志，其最大职能落在了平衡工作岗位在人和人工智能之间的流动配比。因为工作的确是越来越少了，人也不能一直无所事事着。比如说，经过调整以后，出行时你可以选用无人驾驶汽车，也可以选用老式的自驾车，只需要进行为期几个月的技能培训即可获得资格，而在之前，无人驾驶系统已经畅行超过50年。

我是8年前申请进入移民署的。上一份职业是“文化遗产整理员”，做满了三个轮次，不得不换一份。所有的地球工种都统一执行3年一轮的双向选择制，而且每个工种不得超过三个轮次。换而言之，又到了考虑我下一份工作该做什么的时候了。政府显然比较高兴你选择啥都不做，把岗位留给别人。

或者我也可以考虑去移个民啊啥的，看看有什么可能性。DEN元年伊始，随着旧的纪年制度一起被废除的还有婚姻制度，没办法，下一代的抚养教育都不再像从前那样麻烦，男人的家庭职用几乎降为零，所以以废除婚姻为首要诉求的新女权运动已经此起彼伏搞了几十年，最后以她们大获全胜而告终。听说在新的移民居地，女人们倒没那么激进。

正如我开头所说的那样，由于移民热潮已过，这些年来申请人数都很稳定，程序系统也十分完善高效，所以感觉自己在干的不过是一份闲职，每天都不用费什么脑子，伴随各种胡思乱想度过，偶尔有些突发事件才会让我有存在感。好，这还念叨呢，突发就来了，助手频道在问我：“执事先生，E 7t h的公路管理员λ要求和你视频通话。”

应该说，这是个非常罕见的要求，移民署的工作一般来说顶多和空间署打打交道而已，很少涉及地面，在本人职业生涯中来自公路管理员的对话请求还是第一次，我立刻有点兴奋，让他接进来。

出现在全息投影中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梳着马尾辫，身形高挑，穿着标准的公路管理员制服，她右侧上方立刻显示出了档案信息——

姓名：Cat Han

年龄：32岁

人种：东亚人种

技能：人工智能信号识别，My Link系统调度

职业：E 7t h公路管理员

代号：λLilith

我抑制住了自己去估测她三围的冲动，礼貌地打起了招呼：“Hi，Cat，早上好，我是Vincent，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此刻，她对面的全息屏上也会出现我的信息——

姓名：Vincent Moore

年龄：37岁

人种：欧罗巴人种

技能：移民法规条文阐释

职业：外星移民署高级执事

代号：θ Wolf

“Hi，Vincent，我这儿有一位需要你们帮助的朋友，他想去火星。我已经和他交涉了好几天了，好像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这个念头。这事儿再这么下去可不行，我放下手头其他工作，找了好几圈才接到你这里来。”

“为什么他不直接递交移民申请？”

“因为他做不到，他甚至没法像你和我一样说话。我知道听上去有点疯狂，如果不是给我碰上了，我也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的。”Cat露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表情，做着相当美艳的鬼脸，转头向着右后方招招手，喊道，宝贝，你过来！与此同时，她操作了一下手上的便携式信息交换仪。

好家伙，接下去，你们猜我在屏幕上看到了什么？

一辆蓝灰色的雪佛兰FNR。

FNR是Find New Roads的首字缩写，这是公元2028年开始投放市场的无人驾驶车系列，经历了电动、二甲醚、生物质能、可控聚变、混合替代能源等各个动力时期的变迁。从最初的先锋晋身为最经典的车型，并且一代代更新下来。因为我们家族一直使用这个厂牌的动力车，我在从事“文化遗产整理员”期间，一度还对前两个世纪生产的玩具公仔感兴趣，也十分熟悉Transforms系列，搜集过好多款，其中就包括各种雪佛兰。

眼前这位流线优美意气风发的家伙信息如下——

姓名：Jerry Scott

年龄：13岁

车型：第33代CHEVROLET-FNR

动力：可控聚变

体型：4.9米长，1.3米高

座位：4-6人

等到Jerry开到身边停下来，Cat轻轻用手拍了拍他，就像对待一位老朋友那样，然后才对着已经有点呆掉的我说：“Vincent，让我来给你讲讲这个故事。”她麻利地指指点点，调用数据和画面，我马上看到了一个公路网络浮现出来，上面有时间和标点，一圈圈明亮的黄线显示出类似行驶路线那样的轨迹。“Jerry是我五天前发现的，他一直在北纬31度附近转悠，基本上都没超出这片辖区。一开始我没有很在意，以为是有人在兜风。只不过感觉他行驶时间过长，就提醒里面的人下来休息。”

相对而言，公路管理员还算是比较充实的工种，至少他们每天要花一定的时间精力去关注辖区内的公路状况，调节My Link网络（一个近百年来全球通用的无人驾驶系统），以及给自驾者一些帮助。

“我每次发出指示之后，Jerry都会找到休息区停一会儿，之后又继续上路，几乎一直在兜圈，第三天我想他有点不对劲，采取zoom in模式之后，居然发现车上没人。”

的确是一件不寻常之事。DEN时代有完善严格的人工智能法案，他们会被编入人类家庭，只有家人在场或家人授权其他人伴随的情况下才能外出行动。所以Cat必须介入交涉了。

公路管理员和动力车们通过信号的混合态模拟转换来完成交流，前者可以说话或输文字，后者通过一套算法来识别并回应。动力车们并不会“说话”，他们能够直接识别的人类信息基于视觉，比如虹膜、指纹、简单手势。就人工智能的发展来说，最基本的图灵模拟早在半个多世纪前就能够毫无障碍地达成，但要继续拓展下去让机器学会人类的语言和思维，唔，与其说是做不到，倒不如说是没必要。

Jerry尽管可以开到上百码，但智力水平不会超过一个三岁小孩，没有谁会让自家的三岁小孩跑到公路上晃个几天的。

“我查了他的家庭资料，发现Jerry的家人Jon Scott先生早在五年前就移民火星了，当时把Jerry托付给了一位朋友Stanley Swan，然后我又联系了Swan先生，他非常惊讶，他是位极地修复员，正在格陵兰一带忙活，出发前为Jerry办理了整修手续，并且已经把他送走。Swan先生认定Jerry出现了程序性紊乱，拜托我一定要把Jerry从公路上弄到安全的地方去。”

Cat停顿了一下，把公路画面切掉，蓝灰色CHEVROLET-FNR重新出现在屏幕上，安静而沉默，她继续说道：“可是Jerry能分辨我的各种指令，除了不回应让他从公路离开这一条之外。”

“所以你只能自己过去和他交涉了？”

“昨天早上我找到了他，他还是不肯执行离开指令，再这样下去只能强制关闭动力系统，好像太残忍了一点，最后我只能问，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真的用了‘想’这个词？！”其他人工智能专家们一定也会问一样的问题，天知道呢，Cat自己明明就是一位专家。

“没错，Vincent，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哦？”

“让我给你看一下Jerry在‘想’什么。”

一位笑容可掬的混血男子出现在屏幕上，屏上显示出几百帧他的各种影像。“这是Jon Scott，和Jerry一起生活了八年。另外，Jerry还给了我一个重要信息。”

火星。

“Jerry想去那儿，和他一直思念的家人重新生活在一起。”

我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克服地球引力达到第二宇宙速度是太阳系旅行中最耗能的环节，为了节省能量，外星移民政策长久以来都不准个人携带超过体重10倍以上的私人物资同行，所以像动力车这样的物品，显然不能跟随家人一同前往。虽说这两年来政策有所松动，但Scott移民那会儿，还是没有丝毫办法的。最近我也陆续办理过一些携车移民的特殊case，车的家人需要缴纳巨额补偿金，可无论如何，都是人提出来的呀，从来的从来，没有一辆车向我提过这个要求！这简直不可思议。

“呃，Cat……”我只能照本宣科给她读了一遍《外星移民条例第十一版》第五章第九节的第四条，然后解释说，“按照规定，除非Stanley Swan提出申请或者他授权另一位准移民带着Jerry一起，并缴纳233万DEN币，才有可能成行。”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类移民火星的费用不会高于3万DEN币，再早些年，还都是免费的。

然后我加了一句：“你确定，这是Jerry自己的意思吗？”

“我非常确定。Swan先生那边我问过，他的工作目前还不允许他离开。如果我们和Scott先生联系上呢？他可不可以来申请？”

“Scott还没有在火星住满十年，联合政府不会批准他回来的，所以也没有资格。”

Cat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沮丧，她继续操作着信息交换仪，要把这么复杂的意思表达给一辆雪佛兰FNR，在我看来，已经是天才级别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了。他俩“交谈”了很久，Jerry的车身一直在闪烁，夕阳下看起来很奇异，我能从光影明暗中捕捉他的情绪——某种忧伤，如此真切，甚至让本人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有关于机器思考的知识都是错误的。

就在电光火石那瞬间，我突然被一个想法袭中，尽管它来得措手不及，不过我的心率和脑电波监控仍然显示这是完全出于理性的决定。当Cat再次回过头来刚要继续对话的时候，我先于她开口，说出了以下这番：“你帮我问一下Jerry吧，他愿不愿意再等上一年。我的车正好在上个月报废了，所以其实挺愿意有一个新伙伴，我的任期还有一年就满了，然后会考虑移个民，火星也不错呀。”

这次轮到Cat吃惊了，张大了嘴巴，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直接打断了她。

“至于钱，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搞定，但我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不用担心。”

DEN时代和之前任何时代所遵循的一条社会准则是一模一样，恒久不变的：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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