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恋人重逢文(久别重逢言情文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by诀别词)


第1章

  岷镇的落雪,离上一次已经间隔了十年。  夜里也是白茫茫一片,路灯打下的光柱把飘雪照得晶莹,街道两边的商店还挂着红灯笼,几家商铺亮着灯,店主架着腿在看电视剧,手边还有几听啤酒,模糊不清的声音在街上飘着,大概是在看最近大热的久别重逢或者破镜重圆的都市爱情剧。  何吟平稳地走在路上,雪融化后在她的鞋子表面留下深色的痕迹。  音乐声忽然响起在白色的夜里,何吟动作很快地把电话接起来。  “对,我刚到镇上。”何吟觉得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冷,于是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知道,我找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  不知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何吟听完笑起来,“放心,我又不是小孩,不出意外明天就回去了。”  听那边又说了两句,她挂了电话,打开音乐软件,随机地放起歌,拢了拢衣服,继续往前走。  何吟高中毕业后就出国了,回国之后也一直留在棠城,已经有几年没回过岷镇,看着周围多多少少觉得有些陌生,何吟按照记忆的路线走着,看到一幢熟悉又陌生的建筑逐渐出现在眼前。  何吟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从出生到十八岁,上了大学之后就住在学生公寓,之后又住在租的房子里,再后来就是在城市里买的新房子,日式装修风格,宽敞明亮,所有设备一应俱全,让人由衷地感觉生活美好。  但如果要说她对哪里感情最深,那势必是岷镇的这个家,她那间狭小的房间,以及那张一翻身就会发出咿呀声的木板床。  耳机里还放着“I will always remember the day you kissed my lips, Light as a feather”,何吟的心像是古钟被敲击,波动泛到四肢百骸,抬头往天上看去,依旧是深沉的夜和凌乱的雪,她松了一口气,切了歌,开始从包里掏钥匙。  她的钥匙有些年头了,穿过钥匙孔的绳子换过好几轮,现在的是一个牛皮的钥匙扣,原来是棕色的,现在看起来是淤泥似的黄,连上面原来刻的字都看不清了。  她想了想,索性把它摘下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和一堆塑料袋以及用过的肮脏纸巾混在一起。  何吟拿着钥匙开锁,试了两三回,才发现锁被换过了,她的钥匙起不了一点作用。  她被锁在门外了。  零下的气温,穿得再厚也是冷,何吟鼻尖通红,呼出的热气一团团地消散在空气中,她无奈地拿起手机拨电话,慢吞吞地按着号码,然后是通话键。  嘟——  嘟——  “何吟。”  何吟猛地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包裹着高大颀长的身躯,不长不短的头发在风中无序地摇晃,他双手插兜,眯着眼睛,像是被风雪迷了眼,有些东西在灯下泛着光。  电话被接通,那头的人在问何吟怎么了,何吟回复说没事,迟点再说,然后慢慢地挂了电话。  “好久不见。”她朝眼前的人扯出一个笑,“唐逸哥。”  何吟曾经想过和唐逸重逢的画面,可能是某一个都市的咖啡厅,又或者是哪一个共同朋友的聚会上,两人说一声“好久不见”,然后自在地谈起以前种种,而现在,她正在做出她设想里的第一步。  唐逸是什么人?何吟说不清,他比她大一岁,他的父亲和何吟父亲是战友,他们两个小时候见过,但彼此都没有印象,直到唐逸父母在他十五岁读初三的时候,因为事故双双去世,他被她的父亲带回了家里,两个人才熟悉起来。  最初,何吟不喜欢这个不速之客,不喜欢她父亲口中的“哥哥”,讨厌唐逸褪色的衣服,讨厌他总是面无表情阴沉的脸,讨厌他像看什么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她的眼神。  但那是最初,不是后来。  “你怎么回来了?”唐逸站在雪地里看她,语气还算熟络,但听起来又有点冷淡,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话本身。  她知道他向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所以也没生气,只是把耳朵上的耳机拿下来,然后解释道:“回来理点东西,结果被锁在外面了。”  唐逸点头:“门锁很早就被阿姨换了,我也进不去。”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今晚留下来过夜吗?”  何吟原来的打算理完东西就离开,但现在进不了门,只能等到明天找开锁的师傅上门。  “太晚了,去我那边住一晚吧。”他说。  何吟犹豫了将近三分钟,这三分钟内唐逸没有说话,没有催促她,只是等着她做决定,最后她说“好”。  两个人并排往岷镇的深处走去。  午夜人烟稀少,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六七年没见,是有一些尴尬,但能看出来他们两个都在努力做到不尴尬,扮演着自然的姿态,好像他们只是两天或者一周没见。  何吟拿着手机发消息,余光看见唐逸也在摆弄着手机,他们沿着雪路走着,越往前,风越大,何吟冷得牙齿打架,唐逸收起手机,往她前面走了一些,脚步有些蹒跚。  “你的外套太薄了。”他没有回头看她。  何吟缩着脖子说道:“没想到这边夜里这么冷。”  唐逸“嗯”了一声。  何吟看他不说话,于是主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没有留在海城吗?”  唐逸垂着眼,没回她,于是何吟又问了一遍,她说:“你为什么不留在海城?”  这一次他回答了:“没什么意思。”  “你是说海城?”  “嗯。”  唐逸说海城没意思,海城怎么会没意思呢,以前何吟去海城的时候,可以二十四小时在街上还有商场里转悠,繁华和时尚是它的代名词,但如今她已经很久没踏进过那里。  等何吟跟着唐逸走到了目的地,她才知道原来他在镇上和人合租了一间房子。  “你住在这?”  “嗯。”  何吟的表情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其他,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唐逸丝毫不介意此刻的冷场,也不感到尴尬,很自然地把门开得更大,站在门口等她进来,这样的姿态看起来温暖,但只是看起来。  一阵冷风伴随着皂角气传了过来,何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才把房子的布置看得清晰,里面有两个房间,一个小客厅,还有一间卫生间,十分朴素简单,而且很整洁,没有异味,除了拥挤,应该没有别的什么缺点。  唐逸高中一毕业就从她家搬了出去,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箱行李,何吟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都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因为当初他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带行李,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像浮萍,只在漂泊。  那时候,何吟父亲把家里的储物室腾空,买了一张床放进去给他当房间,温声对他说,小逸,安心住,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不要客气,于是唐逸就在那间房间住了下来,储物室和何吟的房间只隔了一面墙,老房子的隔音并不算太好,她每晚都能听见唐逸翻来覆去的声音,他的不安焦躁传到了她的耳边,像幽灵在她的一旁吹气,她也变得不安。  她环视四周,说道:“要不然我还是去镇上找一个旅店住一下好了,我留宿好像不太方便。”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客房的地方。何吟有点后悔,不应该跟过来的,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不速之客。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睡我房间,我朋友这几天出差,我睡他房间。”他的态度坚决,没有她反驳的余地,给出的理由也很正当。  他说:“旅店太远,这么时间太晚,走在路上不安全。”  何吟只好点头,没有再扭捏地拒绝。  房间里很暖和,唐逸摘下围巾,脱掉厚外套搭在沙发上,然后倒了一杯热水给何吟。  水杯里冒着热气,握着水杯的手骨骼分明,每一个指甲都被修剪得十分干净,何吟接过来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他,像钥匙上的皮质扣,粗糙,却带着热度,是热水沾染上的。  她喝了半杯,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说一句“谢谢”。  唐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轻,像秋天的落叶被卷到半空,让何吟莫名有点发慌。  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何吟的外套被唐逸放在了他的外套旁边,两件黑色的羽绒服并列着躺在沙发上,交错的袖口像是在牵手。  他们坐的沙发前面有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有一些书,还有零碎的物品凌乱地堆放着,何吟伸手,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  她皱着眉问唐逸:“你怎么就住这样的地方?”  唐逸说:“暂时住一下,我朋友有点事要我帮忙,住在一起方便一些。”  何吟点点头,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国的?”唐逸把暖气升上去了一些,然后公式化地寒暄,“现在在哪里工作?”  “去年就回来了,现在在棠城上班。”她说完又觉得听起来有点敷衍,于是补充道,“一家互联网公司,公司氛围挺好的,领导每天都请大家吃下午茶,我入职一年多,人胖了十几斤。”说着就笑了起来,能看出来说的不是谎话,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家公司,喜欢现在的生活。  “你变了很多。”唐逸看着她的脸,能看到平滑的肌肤,带着淡淡的粉,以前的何吟太瘦了,瘦得好像父母没有给她吃饭,好像一用力就会被折断,她比树枝还要脆弱,必须细心呵护。  何吟笑了笑:“是吗?”  “嗯。”  察觉到他一直看着她,那审视的眼神像针一样刺着她,何吟感到不安,笑慢慢止住,神色逐渐淡下来,好像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天空中。  她忽然站起身来,膝盖撞到了沙发前的茶几,水杯还有其他的东西翻倒在地,疼痛从腿传到眼睛,何吟几乎是一下子就泪光闪烁,身体难以控制地栽倒。  但下一秒,她被唐逸拉住,撞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的脸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何吟听到他喊:“今今。”

第2章

  何吟是谁?唐逸一开始把她定义为“何叔叔的女儿”,后来是“被惯坏的大小姐”,连名带姓地喊她,再后来,是“今今”。而何吟都是怎么叫他的?一开始是“喂”还有“那个”,后来是不情愿的“唐逸哥”,再后来……好像还是“唐逸哥”。  唐逸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一生安逸,但这个祝福一直没有被实现,也许也是有过的,只不过相对于漫长的人生,它太过短暂,就像流星一闪而过,那瞬间的流光溢彩的确能记得一辈子,然而惊羡是一时的,留下空荡寂静的黑才是永恒。  唐逸被何吟撞得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何吟站稳后才松开手。  何吟迅速推开:“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唐逸摇头:“没事。”  何吟又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真没把唐逸撞坏才松了口气。  “你刚刚叫我今今?好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她的脸上染上了红色,觉得有些尴尬,弯下腰想去整理地上的东西。  他拦住她的动作,自己把水杯捡起来,然后抽了几张纸巾擦干书表面的水,把东西重新放回桌面上,然后问:“有别人这么叫你?”  “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唐逸这么叫她。  他问何吟,他们现在都叫她什么。  她想了想,说:“还是以前那样,何吟、小吟、吟吟什么的,偶尔还有小何,不过都是领导这么叫。”  何吟的名字挺普通的,唐逸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听父亲说他以前的战友的闺女长得很俏,叫什么来着……何吟?好像是叫这个。  以前“何吟”这两个字只是一个名字,两段音节,比空气还要空荡虚无,放在嘴边咀嚼都咀嚼不出什么味道,后来才慢慢变成了何吟,带出了一丝甜味。  唐逸的父母去世之后,何吟的父亲把他带回了家,去何家那天,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短袖,早就被洗得褪了色,有着岩石的灰白。  何叔叔揽着他的后背把他带进房子的时候,唐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间的何吟,她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校服,肉眼看不到什么污渍,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是温暖的色彩,脸上的笑容在夕阳的照射下犹如火炉,那阵热十分烧人。  他恍悟,她就是何吟,何年何月的“何”,吟诵的“吟”,何妨吟啸且徐行的“何吟”。  唐逸从柜子里翻出了新的牙刷和毛巾给何吟,让她去洗漱,自己转身进房间给她整理床铺,拉起被子和枕头闻了闻,都是前几天时间刚洗过晒过,还有残留的洗衣粉味,他神色平静地把床铺平。  何吟拿着东西去卫生间,里面的灯光惨白,大约是刚换的灯泡,亮到墙壁上的裂缝都被照亮,何吟刷着牙,看着架子上的那支牙膏,有一些出神。  唐逸刚来到她家的时候,她父母给他置备了很多新的东西,诸如被子衣服书包等等,但却忘了很多细小的零碎,唐逸也不说,直到有一天,何吟撞见他偷偷用她的牙膏。  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在一楼,他们两个人都是学生,作息相似,总是会撞上,那天她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唐逸正站在洗漱台前,右手拿着牙刷,左手拿着她的牙膏,粉色的包装,挤出来的膏体还带着细碎的闪,与唐逸这个人格格不入。  唐逸看到她进来,动作停住。  何吟控制不住地叫道:“你怎么偷偷用我牙膏?”  唐逸抿着嘴说:“我没有牙膏。”  “那你和我爸妈说啊。”她的语气不耐烦,脸上也是倦容,前一晚唐逸又整夜整夜地辗转,她每每觉得思维和身体被拉下深潭的时候,又被传来的声音拽了回来,反反复复,令她焦躁又痛苦。  她问道:“你晚上睡不着吗?”  “没有。”他矢口否认。  “我能听见你那里的声音,一清二楚。”她掩盖不住怒气。  他还是不承认,把手里的牙膏递给她。  她绷着脸,没接,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却装得像个大人,她说:“这个给你了,我让我妈再买几支,到时候你不要再用我的了。”  他沉默地收回手,把那支粉色的牙膏放回了她的牙杯里,和她的牙刷靠在一起,然后慢慢地刷牙,动作有点僵硬,耳朵也有些红。  唐逸是在别人的屋檐下生活的人,他是敏感的,是不安无措的,是带着刺的,他能轻易地分辨出何吟对他的不喜,对他行为的不理解,但他没法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过去的生活创造了这样的他,他做不到敞开心扉,先把自己隔在了这个家庭之外,他是异乡异客,只想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  但何吟不知道,她只觉得唐逸古怪又阴沉,让她的父母变得谨慎,好像他是这个家里最柔软最易碎的东西,所有人都得关注他,顾及他,这让她感到不舒服。  越是不喜欢,越是从各个方面挑他的刺,何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闯入者身上,觉得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在学校里撞见他,也没有好脸色。  “还没好吗?”唐逸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何吟推门出来,犹豫道:“我穿着衣服裤子睡觉,会不会不干净?”  唐逸知道她是怕自己弄脏他的床,于是他说:“没关系,我正好要洗。”  她跟着他到房间里,很小的房间,比宾馆的单人间还要小一点,除了床以外,只有一个衣柜和一个架子,架子上堆了很多东西。  她忽然说:“你居然还留着。”  “什么?”唐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愣了一下。  是手表。  何吟和唐逸初中在同一个学校,高中却不在一块,何吟的成绩还可以,上的是镇上一个不错的高中,而唐逸除了脸过得去,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他的成绩够不上线,最后是何吟的父亲花钱把他塞进了镇上的普通高中。  何吟父亲那两年做生意有起色,挣了不少钱,那笔钱对他们家来说算是九牛一毛,但唐逸觉得很难为情,各方面的,他的成绩令他难堪,这笔钱也令他难堪,最难堪的还是何吟的眼神,每分每秒都让他心里的想法更清晰,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  唐逸迫切地想把这份钱还上,一刻都不愿等,他从上高中开始,一直在攒钱,什么活都干,空闲的时候,他可能在修车行当学徒,也可能在哪个小饭店当服务生,总归不会是在家里,也不在学校里。  何吟放学的时候经常路过他的学校,看到学生们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她几乎没有在人群里见到过唐逸,因为他每天都走得很快,只是为了早点到打工的地方。  两人关系真正的缓和,是唐逸高一结束,何吟初三结束的那个暑假,唐逸攒了一部分钱,先还给了何吟的父母,剩下还有一些零钱,他给何吟父母以及何吟都买了礼物,一个刮胡刀,一套化妆品,最后的钱买了一支钢笔,藏青色带细闪,送给了何吟。  这支钢笔就像是两人妥协的信号,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墙轰然倒塌,响起的声音沉闷有力,何吟再来装不出冷脸的模样,反而觉得慌张,面对唐逸时,没有来由地慌张。  她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对他是不是太差了,于是她用零花钱给唐逸买了一个手表,是一个叫不上名字的牌子,不是很贵,但很好看,不知道唐逸喜欢什么颜色,于是她也买的藏青色。  后来那个手表经常出现在他的手腕上,她也经常用他送的钢笔。  他们从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勉强变成了同一屋檐下的朋友。  何吟拿起手表翻看着,然后“咦”了一声:“还在走?这个手表质量挺好的。”  “嗯。”  “你经常戴吗?”她看到真皮表带的表面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灰,像那个钥匙扣一样,破旧,带着时间的味道。  他举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面有因为戴手表而出现的色差:“嗯,戴习惯了。”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但有些人几天就忘记自己的习惯,有些人几年也走不出来。  “那你可以去换个表带,这还是我当时买来的时候配的那个吗?太旧了,你看这里都裂开了,说不定哪天就断了。”她指着一个裂口说道,身体下意识靠近唐逸,头凑到了他的身前。  唐逸看着她的头顶若有所思。  何吟见他不说话,又有些尴尬,她把手表放回原位,站在房间中央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错或者做错什么。  唐逸察觉出什么,于是说:“知道了,等戴断了我再去换。”  “……好。”  现在即将零点,第二天马上就要来了,窗外是风声,唐逸让她早点休息,明天起来找开锁师傅来帮她开锁,何吟说好,唐逸往房间外退去,最后说了一句,睡吧。  唐逸走后,何吟躺在他的床上,没睡着,又坐了起来,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那头的人还没睡,马上回了消息过来,问她怎么了,何吟说自己有点睡不着,对方问在唐逸那里吗,何吟说对,他把他的房间让给我了,对方说那就快睡觉,别想这么多,然后甩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包。  何吟终于卷着困意,一头栽进了黑暗中。

第3章

  何吟做了梦。  她很久没做梦,平常闭眼前是黑夜,睁开眼是美好的清晨,每天都睡得很安稳,但这一夜,过往如波涛滚滚而来,她站在岸上,看不清远处的风景,身上却湿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唐逸感情是怎么产生的,就像她对他的厌恶来得古怪,喜爱也沉积得默默无闻,她的目光总是放在他的身上,一开始分明是想挑刺,不知何时却变了味。  她能看到他俊逸的脸,看到他握着笔写作业的时候专注的眼神,蹙着的眉饱含困惑,嗅到他身上来自修车行的机油味,又或者是饭店的油香,但最多的还是干爽的皂角香。  心动来得越发强烈,她开始刻意地在唐逸面前寻找存在感,去他修车的车行找他,蹲在他身边和他聊天,观察他肮脏背心下越发健硕的身体。  唐逸会抬起手擦额头上的汗,然后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拖着声音回答:“我好无聊啊——”  “无聊就回去写作业。”他古怪地看她一眼,然后又矮下身继续干活。  何吟充耳不闻,依旧盯着他,盯到他脸变得僵硬,变得不自在,而她则窃喜于他的反应,看着他的眼里是揉碎的星星,嘴角是弦月,脸颊是霞光。  车行老板偷偷问唐逸,每天来的姑娘是谁?你女朋友?  唐逸凉凉地说:是被惯坏的小妹妹。  彼时他高二,她高一,唐逸在修车行当学徒,老板很喜欢唐逸,把店门的钥匙都留给了他,唐逸经常留到很晚才回家,回家后就写作业。  房间里的声音还是会传到她的耳边,但她却觉得这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可以轻而易举描绘出他的轮廓和他的动作,连她的梦都是秋雨落池塘,极富节奏感,波纹一圈圈地漾,漾到了唐逸的眼前。  何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房间的门没有关严实,窗帘却拉得紧,没有刺眼的光透进来,是唐逸进来过。  她把床铺平,走出房间去卫生间刷牙,等洗漱完出来,刚好看到唐逸提着早饭回来了。  “醒了?”他低着头换鞋。  “嗯,你怎么不叫我。”  “还早,多睡会没事,我已经联系开锁师傅了,他中午过来。”他走到沙发边,把茶几上的杂物理到下面的柜子里,然后把手上的早饭放在茶几上,“刷牙了吗?早餐放桌上了。”  何吟说刷了,走过去翻着早餐的袋子,看到有肠粉,豆浆油条,还有煎饺。  唐逸看她不动,问道:“怎么了?我没买包子。”  她回过神,愣愣地说:“我就是有点惊讶,你到现在还记着。”  唐逸买的都是她爱吃的,她不喜欢吃包子,从以前到现在一直不喜欢,连带着一切有“包”字的都不喜欢,菜包、奶黄包、煎包、小笼包,都被她排除在选项之外。  以前唐逸只觉得她挑剔,后来也就习惯了,有时候何吟父母不在家,他出门买早饭的话就帮她捎一份。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他总是先吃完的那个,但他走不掉,因为何吟会拉住他,让他等她,然后两人一起去学校。  天气好的话还好,要是碰上下雨天,何吟非要和他挤一个伞下,他的手臂挨着她的手臂,唐逸垂眼看去,会看到何吟泛红的脸和飘忽的眼神,还有按捺不住的笑意,让唐逸的心里也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比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还响亮。  唐逸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说吃完带她逛一逛,然后把房子里的窗户都打开,阳光照了进来。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地上的白色还积得有些厚,他们吃完早饭之后就出门了。  镇上其实没有什么大变化,房子还是房子,店铺还是店铺,油柏路还是油柏路。  临近中午,路上有不少人,他们踩着雪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直往前走,电动车一辆辆地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们上了人行道。  又走了一段路,何吟忽然指着前方写着“阿建饭店”的牌匾,激动道:“欸!我还记得那个是你以前打工过的饭店!到现在我都觉得他家的酥排骨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嗯,换了老板,现在没有以前好吃。”以前的老板阿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辍学赚钱,在镇上开了这家饭店,厨艺好,人也好,所以生意很不错,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  他对唐逸也很好,有时候看到何吟来找唐逸,就会请他们两个一起吃饭。  何吟有点惋惜,她问:“阿建哥去哪里了?”  “母亲生病,他把店卖了,去北京找医生了。”  “那他女朋友呢?”  “分了。”他说得轻飘飘,表情又冷漠又平淡,好像当初的事情就像烟雾似的不值一提,手挥过去,也就散了,连回过头再回味再缅怀都没有必要。  何吟闻言神色淡下来,唇线绷得很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两人沉默地并排走着,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何吟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  “喂,对……你换了门锁没告诉我,已经联系开锁师傅了。”  “昨晚吗,在唐逸哥那里。”  “不是,没有,真没有……”  电话那头还在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何吟的表情很无奈,下意识瞄了唐逸一眼,刚好被他抓住,她的脸一僵,连忙错开眼。  唐逸看到她耳边的碎发在空中轻轻飘着,听到她对手机那头说:“您别胡说了,我还有事先挂了,回去再说。”  有一对穿校服的学生跑过,唐逸下意识扶住何吟,把她拉到了身前,她的肩膀撞到了他的胸口,他的胸腔在震荡,何吟还是瘦的,增重的十几斤在她身上没有深刻的体现,手腕像他的手表表带,稍不小心就会折断。  “小心点。”他皱着眉提醒。  他松开手随意地问:“是阿姨吗?”  “嗯。”她把碎发别到了耳后,看着灰白的石头路,说道,“我妈问起你了。”  “她还好吗?”  “挺好,活蹦乱跳。”她想了想,又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她。”  唐逸抿唇,半晌才说了一声“好”。  高中毕业后,唐逸就从他们家搬了出去,他做不到把何吟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也做不到把何吟当作自己的妹妹,她永远不会是他的妹妹。  他不是读书的料,从始至终都没想过上大学,因为对他来说上学的机会成本太高,且后续收益是未知的,于是他把上高中的那笔钱还上之后就彻底步入了社会。  他经朋友介绍,去了海城的一家上市公司上班,工资还算不错。再然后,他辞掉了工作,回到岷镇,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手工皮具店。  道路两边停满了轿车,一家家商铺都拉起了卷帘门,菜市场门口不断有人进出。  唐逸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何吟以为他要下厨,连忙说:“不用,镇上找一家店吧,我请你吃,这两天麻烦你了。”  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真觉得麻烦唐逸,又是让房间又是买早饭,她还没这么厚脸皮,但唐逸听完这话,静静地看了她很久,然后缓缓地问道:何吟,你非要这么客气吗?  何吟她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难以形容的酸涩充斥着她的心脏。  人要怎么变,才会生疏到这种地步。  十年前的他们怎么也不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陌生到倒一杯水就要说谢谢,买一个早餐就是麻烦,何吟想不到,唐逸也想不到。  何吟读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由于文理分科,班里转进来了几个新同学,陈津易就是其中之一,阳光帅气的少年,每天手上都拿着一枚篮球,他和何吟先是成为了同桌,然后又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紧接着唐逸就发现,何吟口中的话题逐渐变成了和陈津易的日常。  那时候夏天还没结束,夕阳还有热度,修车行门前的两棵大榕树长得茂密,叶与叶的缝隙过滤着阳光,何吟的校服都被汗浸湿了,但还是坚持不懈地蹲在唐逸旁边。  老板看不过去,给她找了个小椅子坐着,还给她找了只蒲扇,于是她更加没有压力地和唐逸聊天,手上的扇子舞起的风在她和唐逸脸上打转。  “唐逸哥,期中考成绩出来了,我英语除了作文外都拿了满分。”  唐逸正在修车,眼都没抬起来地回:“嗯,厉害。”  “你怎么这么敷衍。”  他抬眼,看着她又重复了一次。  何吟脸上还是不满,心里却在想被糖纸包裹着的太妃糖,真甜。  她说:“你还记得我同桌吗,就是之前和你说过,陈津易,他的英语烂得对不起他那张脸,每回看到有人给他写信表白,我想的都是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连一半都考不到,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唐逸漫不经心地问:“你也喜欢他?”  何吟怔住,笑眯眯地反问:“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吗?”  她的语气轻松,表情像在开玩笑,但脸是真切地红起来,额头都冒了汗,带着小女生特有的羞涩与口是心非,希冀着唐逸能从自己的世界出来,接住她显而易见的试探。  但唐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干净的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然后轻轻说:“快点回家,叔叔阿姨还在等你吃晚饭。”  他依旧拿着扳手拧着轮胎上的紧固件,手臂因为用力而凸显出肌肉的线条,沾满油泥的脏衣服也挡不住他的魅力,何吟觉得自己变成鸟在天上飞,而被他碰过的地方长出苍天大树。  他是阿喀琉斯,他武装自己,他所向披靡,但她想成为他的脚踝。

第4章

  他们两个在镇上找了一家饭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看到他们两个一起进来,笑着说欢迎。  等何吟去洗手间的功夫,他摸了过来,悄悄问唐逸:这是不是何家那姑娘?  唐逸从容地端起水杯喝了口茶:嗯。  这家店的老板原本做的不是饭店生意,而是开超市的,超市坐落在他从修车行回家的那条路上,唐逸以前回家会路过,偶尔去买饮料喝,后来老板进了一批进口零食,他每次又捎上了一包太妃糖。  买的次数多了,老板自然对他印象深刻。  有一天,他稀奇地对唐逸说:小伙子,要不然下次我进货的时候直接帮你进一批吧。  唐逸说不用,拿了一包太妃糖就走了,这回连饮料都没买。  到家后,唐逸碰见了何父,他拍着唐逸的背说不用这么辛苦,钱慢慢还就是了,唐逸摇摇头,和他聊了一会儿,然后回了房间。  他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汗味和机油味都冲走后,在房间里做作业,这些作业对他来说有很大的难度,他只是认真地把自己会做的写完了,这时候时间已经将近零点,整个家里都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楼上的何家父母应该已经睡了。  唐逸放下笔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拿着那包太妃糖去敲何吟的门。  先敲一下,又敲两下,富有奇异的节奏感,像是悄悄话。  等了三秒钟,门在他眼前慢慢打开,门里那双笑眼也映在他眼里。  何吟很快从洗手间回来了,看到他们两个脑袋挨着脑袋,她有点蒙:“怎么了?”  “没事。”唐逸把老板的脑袋推开,从他手里把菜单抽了过来,又递给何吟:“看看要吃什么。”  何吟不挑,看到上面标着大拇指的推荐菜就点了,然后问唐逸这几盘菜行不行。  问得有点刻意,听起来像是没话找话,站在旁边的老板忍不住看了唐逸一眼,但看到他的神色毫无变化,只是点头。  他们早饭吃得晚,何吟怕浪费,所以点的不多,菜上齐之后她还有闲情逸致拍食物的照片,唐逸看到她笑着摆弄手机。  吃完饭之后,老板拉着他们俩唠了一会儿,一开始聊的都是以前的事情,何吟没听出什么来,后来越听越不对,原本她的脸皮就薄,如今老板挤眉弄眼,她的头顶有些冒烟。  老板还在念叨:“一个男孩子哪能这么爱吃甜的,那太妃糖可贵,他每次来买,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初我就觉得一定是有喜欢的姑娘,后来果然……”  何吟眼见话题越来越偏,脸色有些僵硬,刚想打断老板的话,唐逸先开口了。  他说道:“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  老板立刻闭上嘴,慈祥地点头:“欸,下回再来,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唐逸扫了一眼何吟,闭了闭眼:“再说。”  他们从饭店走出去,何吟还有些不自在,她说:“这叔还挺能聊。”  “别在意,他就这样。”  “你们关系很好?”  “还可以,认识很多年了。”  手机响了,唐逸接起来,那边扯着嗓门说怎么没看到人,唐逸回了一句马上来。  挂电话后,他说,“走吧,开锁师傅来了。”  他们俩到何吟家门口,跟那师傅沟通了一下,那师傅开始掏工具,没过两分钟门就被打开,何吟看得目瞪口呆,这门也太好开了。  师傅看她这副样子,语速很快地解释:“放心,我们有职业操守,工作之外不会撬门的。”  何吟连忙摆手,红着脸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唐逸给师傅转了五十块钱,开锁师傅收完钱道了一声谢,把手里的垃圾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和他们打了声招呼,骑着小电驴走了,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又被来往的人踩碎,找不到曾经的痕迹。  何吟先走进房子,唐逸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听到何吟问他怎么不进来,他才跟着走进去。  里面其实没什么变化,很久没有人回来过,家具积了一层灰,没有以前的光辉,阳光照进来都是凉的,这间房子变得灰白了,像唐逸当年那件黑色短袖一样,被时光和现实冲涤,处处令人心里发苦。  何吟开始跑上跑下地整理东西,每个房间每个抽屉都被她翻遍了,有用的装一袋,没用的装一袋,甚至开始使唤唐逸帮她丢垃圾,唐逸有求必应,一直跟在她旁边,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欸,这好像是我给你买的小电风扇。”她忽然说。  唐逸看了一眼,有点无语地说:“……这是你买给自己的。”分明是她受不了修车行的热,自己给自己买的电风扇。  何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唐逸也露出了点笑。  她边整理边和唐逸聊天,她说,这抽屉里怎么还有几颗太妃糖,还有这个,是我送的你水杯……  这一整个房子都藏满了回忆,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知道,就连空气都隐含少年少女的青涩,在这个房子里盘旋多年,经久不散。它是柔和甜蜜的,又是冰冷苦涩的,是曾经何吟一回想就夜不能寐,心脏抽痛的源泉。  何吟笑着笑着,逐渐安静下来。  唐逸眼神一凝,看见何吟背对着他的身体抽动了两下,然后她继续整理东西,只是不再说话,不再抬头。  他的手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地说:“何吟,你别哭了。”  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语气和话语,让何吟沉压多年的情绪一次性涌了出来,她低着头,眼前变得模糊,她说:“唐逸,我那时候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唐逸静了几秒:“我知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好像没有确切的时间,但何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天,修车行里燥热的空气,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唐逸沾满油泥的衣服与手套,向一边倾斜的小椅子,藏在蒲扇后面那个无奈的笑被风吹来,像羽毛一样,却让她闭上了嘴。  那天之后,唐逸回家的时间逐渐变早,连何吟父母都察觉到了,他们十分高兴,晚饭的菜式更加丰富,让唐逸多吃一些,不要太累,他们给唐逸夹菜,何吟也给唐逸夹菜,逗得他们笑着说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变好了。  何吟偷偷瞄唐逸,看到唐逸朝自己扬眉。  她咬着下唇偷偷笑,拿饭碗挡住自己翘起的嘴角。  何吟的朋友都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总是心不在焉,一副思春的样子,何吟故作镇定,埋头写练习,说自己不谈恋爱,要好好读书,到了每天夜里,何吟却偷偷跑进唐逸的房间,坐在床边看他做作业。  她在他的房间捣乱,把他的水杯摔坏了,于是又赔他一个新的,然后神神秘秘地问唐逸:“你知道我送你杯子是什么意思吗?”  唐逸放下笔,把椅子转过来,朝她伸手:“什么意思?”  何吟拉住唐逸的手,被他拽到身边,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红着脸说:“我不告诉你。”  唐逸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好笑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你知道还问!”她把脸埋进他怀里,感受到唐逸的胸膛在震动,是他在笑。  何吟抬起头,唐逸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在外面也这样吗?”  她的脸更红:“不,我只和你撒娇。”  他轻轻笑,眼神柔和:“傻今今。”  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何吟上高三的时候,唐逸问何吟,以后最想去哪里,最想住在哪里,何吟说海城,听说那里都是吃的玩的。  后来唐逸在海城工作,离岷镇有一些距离,但他们每个星期都会见面。  他们可能在岷镇的某个小树林,也可能在海城的某个角落,唐逸毫无怨言地陪她从东逛到西,从南逛到北,然后在父母发现之前把她送回家,快乐又刺激。  何吟以为这样快乐充实的生活可以持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现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当时她有多欢喜甜蜜,后来就有多难过心碎。  何吟不明白唐逸为什么这么无情,他像是一个机器,轻而易举地收放着爱意,好像以前的脉脉温情都是虚假的表演,这场戏落幕了,他全身而退,而她却成为了苦苦纠缠与辗转反侧的那个人。  何吟的高考成绩不理想,父母要送她出国。  唐逸用曾经何吟最讨厌的,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似的眼神看着她,语气无奈地说:“今今,我的朋友以及我的工作都在这里,我不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和你出国。”  “那我留下来,我留下来可以吗?”  “今今,不要较真。”  “……那我们之前那些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何吟难以置信,看着他的眼神很陌生,好像重新认识他了一样。  出国前,她偷偷跑出去,去海城找了他三次,最后一次,何吟最后一次去海城找他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一丝动容。  他用最后的耐心对她说:“何吟,严格来说我们从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没有分手这一说。我没有那么喜欢你,你最好也不要再喜欢我,或许这样我们还能做朋友。”他甚至不再叫她今今。  何吟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摇头:“唐逸,你说谎,谁要和你做朋友。”他怎么能说他们从没有在一起过,他怎么好意思说,他怎么有脸说?  他:“我没有说谎,何吟你别哭了。”  何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换来他的怜悯,他冷眼旁观,好像在说:何吟,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说:三次了,已经三次了,事不过三,这次走了,我再也不会回来找你。  他:嗯。  她:是你不要我的。  他:对。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何吟给了唐逸很多次机会,让他挽回自己,但唐逸连一个机会都不施舍给她。

第5章

  唐逸说:“对不起。”  何吟擦掉眼泪,站起身来瞪着他:“这是你欠我的道歉。”然后把手里理好的那一袋东西往他身上砸,一点也没客气,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恼怒都还给唐逸。  唐逸任她砸,又重复了一遍:“是,对不起。”语气很认真。  何吟终于破涕为笑:“你怎么也不躲一下。”  “躲不开。”  何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和唐逸说自己出国之后的生活,她说幸亏高中英语学得不错,去那边适应得也很快,不过国外吃的实在是太贵了,她怕生活费花得太快,后来都自己做吃的。  她说她的室友是个在学校里交了一个很帅的金发碧眼帅哥,她很羡慕。  她说自己经常失眠,太安静的晚上反而睡不着,后来养成了听白噪音入睡的习惯。  她还说,唐逸,我当时真的很想你。  唐逸静静地听着,拳头握得很紧,某一个瞬间眼里出现流星似的神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找回了力量,他站直了些,刚想说话,何吟的手机响了。  她没注意到唐逸的反应,只是笑着接起了电话。  酝酿好的勇气被打散,唐逸的心空落落的,觉得什么东西在流逝,他迫切地需要握住什么,于是他把手伸进了手边的花盆,里面的泥早就干了,一捏就碎成了沙子。  唐逸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不要再犹豫了。  然后,他听到何吟说:“我已经理完了。没事,阿逸会来接我的。”  何吟挂了电话,抬起头刚想和唐逸说话,却被他吓到。  唐逸注视她的眼神很冰冷,比这个冬天更加冰冷,而且好像永远不会暖起来了,但下一秒又好像是幻觉,唐逸还是那个唐逸,眼里只有安静。  “怎么了?”她有点紧张地问。  他问道:“何吟,你在叫谁?”  ……  天黑了,陈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唐逸安静地坐在客厅的画面,没有开灯,很昏暗,唯一的光是来自客厅的窗,月光透过不怎么光洁玻璃,洒在唐逸脚边,他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不过可惜只有陈墅一个观众。  “怎么不开灯?”陈墅奇怪道,往前走,想去开灯。  唐逸说话了,声音很沙哑,他说:“别开。”  陈墅一下子定住了,眼里是震惊。  昨天晚上,他忽然收到了唐逸发来的消息,唐逸说让他今晚别回来,陈墅问为什么,唐逸说,何吟来了。  何吟,这个名字陈墅并不陌生,他曾经反复地出现在唐逸的周围,牙膏是何吟最喜欢的味道,手表是何吟送的,牛皮钥匙扣是一对,是他以前亲手做的,他的那上面刻的是何吟的名字,而何吟那个刻的是他的名字……  唐逸这个人好像是由何吟组成的,零碎又完整。  第一印象是神奇的东西,唐逸对何吟的第一印象停留在她踏进何家的那一天,夕阳与少女仿佛本来就是同一个东西,带着难以形容的光辉,温暖又美好,所以即使后来何吟对他的态度再冷漠,他也没能讨厌她,更别提她的喜欢这么浓烈又柔软,像一朵棉花包裹着他,他没有办法抵抗。  他们谁都没有真切地说过喜欢,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是喜欢与缱绻,他们在阳光下心照不宣,在黑暗里亲密相拥。  唐逸沉迷于何吟带来的真实感,心里的城墙开始倒塌,何吟像海藻一般缠绕着他,他离不开她了,但他们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那不是江河,那是马里亚纳海沟,深得见不着底。  何吟的成绩原本一直很好,包含了她父母的期望,但后来却越来越不稳固,何家父母很着急,却找不到原因。唐逸怀疑是他影响了何吟的成绩,不,不是怀疑,是肯定,如果不是他,何吟不会总是分神。  高考分数出来之后,何吟闹得很厉害,她大喊大叫:“我不要出国,我就要在这里。”  父母不理解为什么听话的女儿忽然变成这样,于是他们问她为什么。  何吟忽然冷静下来,她问:“唐逸哥跟我们一起去吗?他去我就去。”  唐逸会去吗?当然不,何吟幻想的是他想都没想过的未来,他怎么可能跟着何家出国,他怎么会愿意做一个依附于别人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何吟,他心里有太多顾虑。  他自私地希望何吟留下来,他会给何吟自己的所有,别人有五颗糖,会分给何吟两个,他只有两颗,他全部给何吟,一颗也不留,他只要何吟。  何吟的父母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们困惑又震惊,他们不解又愤怒,这是他们关心的孩子,是他们信赖的唐逸。  唐逸见了何吟的母亲,没有让何吟知道。  何吟母亲问唐逸:“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唐逸说何吟高二的时候。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动她的。”  唐逸知道她什么意思,看着她的目光,他无所遁形,没办法撒谎,甚至开始心虚。  他喉结滚动,干涩地说:也是高……  话还没说完,何母给了他一巴掌。  声音清脆,力度却像是蝴蝶翅膀撞上了他的脸,不疼不痒,但却把他打醒了。  他看见她通红的眼睛,疲惫的脸,不知所措的神情,无一不在痛斥他:唐逸,你忘恩负义,我们何家对你这么好,你却做了些什么?你还要继续害何吟吗?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唐逸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垃圾,他没有带给何吟一丁点好的影响,他卑劣地把她拉下深渊,让她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甚至还希望何吟感激他,希望何吟和他一起在泥里笑。  那暗号一样的敲门声,嘴里太妃糖的甜味,伴随着潮红的疼痛与湿润的喘息的混乱一夜,还有后来的很多个白天和夜晚,笑声与哭声,统统变成鱼缸里的水,撒了一地,他在干涸的地面上挣扎,变得了无声息。  他良心发现,想做些什么挽救何吟一帆风顺的人生,但他好像已经成为了她命里最大的劫难,被美好的外表粉饰,实际早已腐朽。  在海城,车水马龙,人如潮涌,唐逸是精致城市中的普通人,没有精致的脸,也没有精致的装扮,他心里说着对不起,嘴里说着你走吧。  于是何吟真的走了,再也没踏进过海城,好像这个地方多可怕多恶心,而唐逸说的“不要喜欢我”,何吟也做到了,她不再喜欢他,他们退回了朋友的位置,甚至比朋友还尴尬。  唐逸觉得好像一双手捏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绞碎它,割开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一桶水浇下,他的眼睛通红。他在发抖,却没有眼泪。  他是一口井,却枯得一滴水都挤不出来。  重逢后,何吟笑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子弹打在他的胸口,他是千疮百孔的,他希望何吟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希望她闭嘴,但他不能这么做。  这是报应,是他自卑的报应,是他自负的报应,是他自己把何吟推开的,他能怪谁?  就像那句台词,搞怪的不是红绿灯,不是时机,而是他数不清的犹豫。何吟的那声“阿yi”,让他第一次听清时钟归零,人生戛然而止的声音。  唐逸没有闯过那个黄灯,他永远留在了红灯里。  他问何吟:“你在叫谁?”  她笑着说:“你说阿易吗?就是陈津易,你还记得吗?我高中的同桌。”  原来是阿易,不是阿逸。  “你们在一起了?”他克制住心里的恐慌,用平稳的语气问出这句话,却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沙子从紧握的手里流逝的感觉,又痒又疼,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看到何吟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放松又腼腆的笑容,轻声说:“我们要结婚了。”  唐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两下,背在身后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仓促地说了一声“恭喜”。  分明看着何吟,但却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蒙住他的眼,他努力分辨,发现是开锁师傅把垃圾丢在他身上,他是褪色的,残破的,只能和肮脏的纸巾待在一起。  察觉到唐逸的异常,何吟露出担忧的目光,她问:唐逸哥,你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没事,太冷了,你要回去了吗,我送你。  她还是不放心,下意识往唐逸身边走了一步:还好吗?  唐逸往后退了一步,把下巴缩进围巾里,低垂的眼看不清眼神。  “今今,我很好。”  何吟回到棠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陈津易来接的她,她缩着脖子钻进车里抱住他,满眼都是光。  陈津易先是搂住她,然后哭笑不得地把她从身上拉下来,然后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和你唐逸哥哥聊得怎么样。”  “唐逸哥就唐逸哥,你怎么说得这么恶心。”她扭他的手臂,换来他倒吸一口冷气,她笑着替他揉了揉,然后说,“就是太久没见有点尴尬,其他还好,我们还加了个微信,我说等结婚的时候再喊他。”  这一趟岷镇之旅,触到了太多过往,她控制不住地产生了心酸的情绪,那是她的青春与初恋,曾经深夜辗转反侧的泪与痛已经随着时间消散。  此时此刻,她可以带着怀念的情绪回忆那些瞬间,毫无芥蒂地和唐逸说着过去的事情,她是真正的释然,那段感情成为一个过往,是她成长的证明。  她和唐逸就像两股绳,时隔多年终于打好了结,一切也止于那个结。  陈津易摸了摸何吟的头,说:“好,到时候给他发请帖,你先系好安全带,我们回家,我妈烧了好多菜等着你。”  “真的吗?那快点!”  ……  车里是温热的暖气,何吟坐在副驾驶,金色颜料倾倒下,她看着眼前的夕阳,笑得幸福。  何吟和陈津易的婚礼在半年后,两家父母都看了黄历,挑了个大喜的日子,订的酒店也是五星级大酒店,陈津易说一生一次,要给何吟最好的,所以亲自上阵做了很多安排。  结婚前,何吟给唐逸发了请帖,唐逸回复说自己收到了,结婚那天会去的,但结婚那天,他没有来,何吟收到了他送来的礼物,被包装得很精致,拆开后是一个手工的牛皮包,还有一张贺卡,手写的“致何吟,新婚快乐,幸福安康”。  陈津易说,“何吟”这两个字好像写得比其他字好看很多。  何吟仔细看了看,稀奇道:大概写我名字的时候手感比较好。  牛皮包不是何吟喜欢的颜色,所以她很少背,随着陈津易给她买了越来越多的包,它被逐渐压在了储物柜的最底下,没人想得起它。  又过了几年,它被何吟女儿当玩具翻出来了,彼时她和唐逸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何吟装作生气地拍了拍女儿的手,然后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一口。  女儿咯咯笑,指着牛皮包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何吟这才看见这个包的内胆里缝了一个牛皮铭牌,上面印着一行很细的英文: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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