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眼光最好的女人（确认过眼神白鹿原里最好的爱情）

早晨，走在上班路上，忽然想起了《白鹿原》里，朱先生去世前的情节。一方大儒，满头华发，坐着小凳，把额枕在妻子的膝上，在剃头前，非让妻子在他的白发里找一根黑发。

妻子抚着他的头，一点一点拨弄寻找，那轻柔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儿时的娘亲。他忽然对妻子说：“我想叫你一声妈。”

对于贯穿整部小说，学识渊博，品行高洁，能掐会算，凭借一己之力，平争端，撰乡约，禁鸦片，退兵乱，赈灾民……几乎通神一般的存在来说，这一要求，让两个儿子儿媳都尴尬得不行。

但是，他对妻子说，“我心里凄清得受不了，就盼有个妈——”说完，紧紧盯着妻子的眼睛，真的喊了。朱白氏身子一颤，不再难为情，亦如慈母似的看着有些可怜的丈夫，然后把他脑袋又按在腿上，继续寻找黑发……

终于，找到了半根。上半截是白的，下半截却还是黑的。我始终没有参透这半截离奇的黑发寓意是什么。难道暗指朱先生的生命之火？

果然，剃完头，朱先生说，“剃完我就该走了”。他不仅预知了自己死亡，甚至连身后十几年，被掘坟的事也预料到了。无棺无椁的墓穴里，他给掘坟的“小将们”留下一块带字的砖头，外层写着“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小将们”摔碎后，里面又掉出一块，天书似的预言：“折腾到何日为止”……至此，我觉得，小说完成了对朱先生的封神。

陈忠实在这部扛鼎之作中，塑造了朱先生这一理想的人物。虽然这种完美伤害了小说的艺术性，却实实在在满足了人们对于过去乡土社会理想大儒的所有期许。我也很喜欢这个人物。但是，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那些神机妙算，不是那些伟光正的壮举，而是他临终前，在妻子面前难得露出的一丝脆弱。纵使世事透彻，仍不免凄惶，不免希望在某一刻，自己还是个有娘的孩子，哪怕只是喊一声，心里寻个庇护呢。这段描写很真实，让我想起二伯去世时的情形。躺在病床上一直喊“妈呀妈呀，妈呀妈呀……”

朱先生是幸运的，正是自己当年选中的一双眼睛，给了他在这颠倒错乱的世间，能够容身的一汪清泉。

电视剧中，朱先生给妻子画眉毛。

说起来，在婚姻不自主的年代，朱先生自个看眼睛选媳妇，也算是超越时代的壮举了。这是他向父亲坚持的唯一要求，凡是媒人介绍的女子，必须经他背地里看一眼。他曾毫不惋惜地摈弃了四五个，全是她们的眼睛经不住他的一瞅。

有的眼睛大而无神，有的媚气太重，有的流俗。至于究竟要找到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他自己也说不透彻。直到在涝池边瞅见白家大姑娘的眼睛时，心里一颤，那种朦胧的追寻顿然明朗起来：刚柔相济！男子眼里难得一缕柔媚，而女子难得一丝刚强。朱先生当时就断然肯定，即使自己走到人生的半路上猝然死亡，这个女人完全能够持节守志，撑立门户，抚养儿女……晚年的朱白氏，眼睛周围布满了细密的皱纹，果然，愈见深沉，愈见刚正，愈见慈爱了……

作为现代女性，我自然不喜欢这样被比较、被选择。但是，放到当时当世，我认同朱先生是对的。他们的婚姻是延续传统最好的结合。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朱先生的故事，是我见过对这句歌词最浪漫的注释。

小说登场的人物很多，情爱样式却没什么新鲜的。整体而言，婚嫁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其中典型，就是先后娶七个、死了六个老婆的白嘉轩了。至于田小娥和黑娃的大胆突破，不过是被情欲所惑。而白灵的自由恋爱，先后陷入了鹿兆海和鹿兆鹏这对兄弟之间，引申意义或许比现实难题更多。

数来数去，只有朱先生和朱白氏这一对夫妻，是好的。丈夫胸襟坦荡，平实敦厚，妻子自信自尊，刚柔相济。一如白鹿原的山和水。世事变迁，朝代更迭，只有如山如水一般相依相伴，才能守得现世安好吧。

居家两个月，一家人困居在一个房间。平时可能难免磕碰。但在疫情的许多个夜晚，我和爱人相对而坐，各忙各的，共同守着一团舒适的静谧，仿佛一切就都是好好的。

小说里还有一个情节，更让我动容。晚年的朱先生带着一群人修县志。终于修成了，却也只能印刷十本。他让妻子和编撰县志的先生同座吃酒。在女子连名字都不能保有的年代，这一举动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朱先生光明磊落地说：“咱们结发以来还没喝过酒。你跟我一辈子，缝联补袂烧锅燎灶一辈子。我是雷声大雨点小，屁事未成，空受你服侍。我一生不说悄悄话，今日把我谢恩的话当着同仁们说出来：你要是不嫌弃我，我下辈子还寻你……”朱白氏温厚的脸颊上泛起一缕羞悦的云霓，眼里涌出泪花：“我下辈子要托生个先生。”朱先生笑说：“那我就托生个女人服侍你。”先生们哄笑着，争先给朱白氏敬酒。

看到这一段，不禁眼热。最浪漫的情话，莫过于此吧。李冶诗说：“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原来觉得凄凉，但经过疫情，读过这本书，我忽然发现，即使至亲至疏，夫妻之间能各安其道、静谧相守，已是很好很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