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钟毓和钟繇是什么关系(从钟泰著作集略窥钟先生的治学途径与治学态度)
本文为浙江大学马一浮书院傅杰教授在今天上海图书馆举行的《钟泰著作集》新书研讨会上的发言,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今天受邀出席的几位先生都是熟人,有的不久前见过,如吴格教授;有的已暌隔数年,如张文江教授。本欲当面聆教,不想我的小区昨天被封闭管理,只能做个书面发言。
钟泰先生(1888-1979)
钟先生四十年代任光华大学教授,五十年代合并转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而我九十年代师从兼职的王元化师读博士正在华东师大。三年前我从复旦调浙江大学,钟先生二十年代是浙大前身之一的之江大学教授,还是国文系的主任。而我现在的单位,也是以钟先生的挚友命名的马一浮书院。对钟先生曾任教的两个学校的攀附让我今天参会尤觉亲切。而我对钟先生的崇敬则更由来已久。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杭州大学读完硕士留在古籍研究所工作,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钟先生的《庄子发微》,前冠云从师(蒋礼鸿)小引,称述其师的名著“缜密以栗”,“粹然成一家之言”——而书也是云从师推荐出版的。云从师《自传》中且称在之江念书时对他最有启迪的就是“老师钟钟山(泰)先生的反复涵泳、细究文章脉理的读书方法”。后来凤笙师(沈文倬)闲聊时复指着自己书桌上的《庄子发微》指点我说:到钟先生这里很多东西都贯通起来了,《庄子》这本应该是顶好的。九十年代我来沪后在上海旧书店买到了三十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荀子订补》;协助元化师编《学术集林》文丛刊出过钟先生的外孙王继如教授提供的《校定〈管子·侈靡篇〉》;参与的俞晓群先生主持出版的《新世纪万有文库》又印出了《中国哲学史》。这些都是二十多年乃至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钟先生的著作一直难窥全貌,现在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这八卷《钟泰著作集》,让人心为之喜,眼为之明,实在是嘉惠学林的大功绩。
钟泰先生自书简历
钟先生的著作,《国学概论》《中国哲学史》《庄子发微》《荀注订补》都曾印行,而《春秋通义》《理学纲领》《庄子天下篇校释》《诗词讲义》《国学书目举要》以及诗文集与日录都是根据遗稿与讲义整理的,另有影印的《诗经》《老子章义》二书手批本。对钟先生的学术做深入的研究与阐发将是本书出版后由多人经多年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里我只能简单谈两点粗浅的印象。
钟泰先生《庄子发微》手稿
一是既重小学又重义理的治学途径
钟先生是能贯通四部的传统意义上真正的国学家,观其《国学概论》及《国学书目举要》,于四部旧籍皆广为涉猎。而他早年留学日本,更开阔了视野,磨练了理性。《荀子订补》对清代朴学家的校释逐一加以条辨,而总结说:
大抵书有疑义,所以决之,不出四端:一曰训诂之相通,二曰他书之所引,三曰文势之相接,四曰义理之所安。诸家既屏斥义理不欲言,而于文章衔接与否,又往之忽不经意,则其不能无失,固势有必然者矣。
所论可谓切中清儒古籍校释所以未能尽惬人意的根本原因。他的《订补》皆为后人《荀子校释》《荀子汇校汇注》诸书征引。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云从师整理钟先生的《〈荀注订补〉补》,所撰前言指出:“师学宗紫阳,而平恕不废汉学家言,殆与紫阳称郑康成是好人者同,而于汉学家识字而不通文之失亦颇勘正。”而他特别强调清儒校释荀书之失原因之一即在屏斥义理。他自己的治学,则既不鄙薄训诂功夫,又直探经子的思想底蕴,是以他既能使晚辈中的任铭善、蒋礼鸿先生诸小学名家深受影响,又能与同辈中的马一浮、熊十力先生诸哲学大师纵论上下(2015年朵云轩梓行的《钟泰友朋信札》收有马一浮信六通,熊十力信四通);既有《荀子订补》这样考订字句的著作,又有《庄子发微》这样在详考字句疑义基础上彻究学术本源的著作,以及《中国哲学史》《春秋通义》《理学纲要》等著作。卢前先生序《国学概论》说:
世仅知吾师邃于老庄之学,不知其根本六经,洞明心性,未尝忘治平之术而以章句儒自囿也。故是编首小学,而经大义,而诸子,而宋学,示初学之方,导归于圣域,明体达用,有条不紊。
学生对老师学术特点所作的体察极其准确,因而所作的概括也是极其到位的。
二是既不苟同又不苟异的治学态度
钟先生在《中国哲学史》的凡例中开宗明义:
中西学术,多有统系。强为比附,转失本真。此书命名释义,一用旧文。近日影响牵扯之谈,多为葛藤,不敢妄和。
又说:
门户之争,自古不免。然言各有宜,理无相悖。此书于各家同异,时附平亭,既欲见学术之全,亦以为沟通之助。
书中在在可见这样的特点。如从老子时代的判定,到对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诠释,都不以胡适的观点为然。书中也常好用反问句,来对通行之说提出异议。如谓:“由吾观之,(公孙)龙非(惠)施之比也。而太炎章氏作《明见》,乃扬施而抑龙,何哉?”又谓:“后人不察,以为荀子之法后王,为对孟子之法先王而起,则何不于《荀子》全书而熟考之?”又谓:“此亦一时论之必至,固非独仲任一人识能见及于此也。今人罕见季彦之书,见仲任所作,乃诧为创见,而附致之优胜劣败之说。若然,则《传》言‘强凌弱,众暴寡’,不尤远在仲任之前耶?”反问之外,更多直指诸说之非,如谓:“孙夏峰《理学宗传》乃以阳明之说为由伊川得来,恐犹有所未深察也。”又谓:“此而尚疑濂溪、伊川有不同者,真皮相之见也。”凡此都可见钟先生持论时除细味原著外,每遍考古今诸家说,是其是,非其非,不苟同,不苟异。《荀子订补》既充分肯定清儒对杨倞注的纠正,也明确指出他们“亦有杨本不误而自说实误者”,对刘台拱、王念孙、顾千里、卢文弨、郝懿行、俞樾、王先谦、刘师培等皆有驳正。所以他从读书到著书,每每既不鲁莽灭裂——不肯放过每个可疑之处,也不无事生非——不鸡蛋里挑骨头似地求胜于人。他说“异端之见不除,相胜之心不化,吾并未见其有当也”,他历数流行的学弊,提倡是非之争,反对胜负之争,因为“是非之争在理,胜负之争在己”,所以他的立论每能平正通达,一以实事求是为依归。这是尤其值得今天的我们奉为楷模的。
马一浮先生赠钟泰先生诗翰
从整理团队到出版社编辑为《钟泰著作集》付出了经年累月的辛勤劳动,值得我们坐享其成者衷心感谢。读以前未见的钟先生诗文集与日录,既时受教益,又时受感动。如钟先生的诗固也难免应景之作,但跟马一浮先生的多首唱和,既可从中窥见老辈间的心心相印惺惺相惜,也可窥见他们的学术趋向。有的论学诗则集中体现了钟先生的学术观,如他推重杨万里的《易传》:
天心人事本相符,千古兴亡尽此书。
灾异京房嫌妄诞,玄谈王弼惜虚无。
渊源别派仍承洛,忧患同时尚有朱。
一语忍穷能避难,几回掩卷为长吁。
真是言简意赅之至。作为多年上《论语》课的教师,我还从1965至1966年的日录中看到钟先生记下的每周讲授《论语》的进度,更看到他晚年除了逐卷重温《通鉴》等多种典籍,还在借阅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还在买《安娜·卡列林娜》,一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当代夫子形象跃然纸上,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钟泰著作集》
当然,这样一部大书,整理起来难以周到,也是势所难免的。如有的标点还可加工。而收入致云从师的信二十一通,编者很细心地查考日录为之系年,但不知为什么排序却常不按年代先后,显得有些凌乱。这些微疵不影响本书的价值。最后我还要再次向钟斌先生、向为《钟泰著作集》的问世付出大量心血的黄德海、刘海滨等各位先生致敬。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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