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儿院的故事(孤儿院相伴的初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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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聊在家,翻看起半年前婚礼的录影。
录像中,老公把我们第一次的约会时间回答错了,我忽然怀疑起老公的身份……
1
人的记忆很奇怪,唯有两个人都记得的时候,记忆才是真实的。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慨,是因为我近来和我老公吵了一架。
起因是那天我无聊在家,翻看起半年前我们婚礼的录影。
录像中,在酒店的房间内伴娘堵着门,让门外的新郎和伴郎回答问题才能开门。
“快回答快回答!新郎新娘最近一次约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答错了要给红包哦!”
门外我老公游刃有余地回答:“五月十五!”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能弄错,我心想,等他回到家后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
因为我分明记得,我们最近一次约会是在十二月,五月和十二月,这也差得太远了。
结果等他回家后我问他,他却不承认自己弄错了:“不可能弄错,十二月的时候我在出差。”
我们争了半天,然后他翻了机票和酒店记录给我看,证明他那个时候的确出差不在C市,机票和酒店的记录不可能有错。
可我想不明白。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在十二月。
那是临近圣诞节的日子,C市下起初雪,街上到处都是缤纷的彩灯和商场活动的贴画,记忆中的修长身影穿着黑色大衣从潇潇风雪里走来,撑伞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润细白,仿佛玉石雕就。
我记得我扑进他怀里,嗅到他怀中清冷的雪松味道。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老公。
那个人是谁?
我眯起眼竭力在脑海中思索,漆黑宽大的伞沿缓缓抬起,伞下那张脸,到底是——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我脑海中炸开,眼前弥漫出的黑雾遮掩了老公惊慌的神情:“小园!”
2
我醒来是在医院。
医生在旁边凶巴巴地教训我老公,说病人才做过手术,平时要少用脑多休息,尽量保持心情愉悦情绪稳定,怎么就是不听?
老公连连低头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争的。
我闭着眼睛装睡,等医生出去了才敢睁开眼,朝我老公嘿嘿一笑,他无奈又好笑地望着我,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现在冷静了一点,觉得我也有不对,我老公对我很好,我脑部手术之后,一直在家闲着,他照顾我简直比照顾小孩儿还细致体贴,堪称爹系男友典范。
我不该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还跟他闹。
我从床上坐起来直起身,朝他伸出胳膊要抱抱:“对不起呀老公,我刚刚不应该那么激动的。”
他怕我又出什么幺蛾子,连忙过来让我抱住。
我圈着他的颈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他的耳朵——我记得他的耳廓上有一颗小红痣,那颗小红痣有着微凸的触感,我记得很清楚。
可我这次摸着他的耳朵,却怎么也没摸到那颗小红痣。
怎么会呢?这种东西又不可能突然消失。
我捏着他的耳朵偏着头去看,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扶好晃来晃去的我,十分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我嘿嘿一笑:“没事,我检查一下你耳根软不软,听说耳根软的人怕老婆。”
“你这么天天状况百出,不怕你都难。”他将我重新放回在床上,替我掖好被角:“好好躺会儿,我下楼拿份报告。”
可我这小半年来因为手术恢复的关系实在休息得有点儿够,所以他一走,我就从床上翻起来了。
医生说我术后要少看外部信息多休息,被我老公贯彻实施,家里连网线都拆了。
难得病房有电视可以看,我开心得不得了。
我打开电视,新闻频道正在播放一则医学相关的新闻,大意是说,某研究所发现了一种新的疗法,或许很多脑部神经相关的疾病都有望通过这个疗法治愈。
新闻最后播放了研究所发布会上的场景,不断闪烁的闪光灯中,台上发言的负责人看起来居然意外地年轻俊秀。
他白皙面容上架着一副细边眼睫,整个人显得斯文又清冷。
他说:“这种治疗方法或许可以比作大脑的记忆编程,通过这种方法,编辑大脑中的记忆,补全一些患者缺失的重要记忆……”
他的声音回荡在会场,不疾不徐,却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轻轻扶着面前的话筒,手指细白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会议发言台放着他的名牌,很简短的名字:江照。
我愣住了。
我记得这个名字。
3
十四岁的时候,我不知从哪儿听来一句话,说上帝总会眷顾那些善良的傻瓜,然后喜滋滋地拿这段话去安慰江照。
他听了以后,很难以置信地看了我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我:“向小园,傻瓜有两个特点,一是不知道自己是傻瓜,二是不知道别人不是傻瓜……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我当时甚至没听出这句话里的陷阱,还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然后又问他:“你今早是不是又把陈姨认错了?”
江照就不说话了。
我十分得意,咕咕地笑:“我听说陈老师今天难得烫了个卷发,结果你死活不给她开院门,她都要气死了……江小照,你来福利院这么久了,连陈老师都不记得,你说你是不是傻瓜?”
他看我一眼,转身回屋,道:“好,我是傻瓜,以后你的数学作业别来烦傻瓜。”
这可不行,我连忙追上去跟他道歉:“好嘛好嘛,你不是傻瓜,哎呀你不要生气了……”
其实江照不是傻瓜,他只是有点儿不认人,不仅是人,他连照片都看不出区别。
入院时生活老师会给每个孩子分一个储物柜,柜子上贴着各人的照片,以免错拿——福利院的孩子,总是很在意物品的所有权,为这个打架也是常事。
结果那天午睡的时候,老师走开了一会儿,让大家自己拿被子午睡,江照便错从柜子里拿了小胖的被子。
小胖仗着体格好,向来在院里横行霸道,他从厕所回来,看见江照动了自己的东西,冲上去便和他扭打起来。
江照那会儿刚到向阳福利院,才七岁,细瘦伶仃得简直只剩下一把骨头,哪里是小胖的对手。
周围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开,谁也不敢上前去拉架。
而那时候我沉迷武侠剧,正披着被子在床上跳来跳去,想象自己是武侠剧里风姿飒爽的女侠,看见了这幕,简直就像看到了匡扶正义保护弱小的机会。
我把“披风”一扬就冲了上去——
然后毫无悬念地被小胖一腿蹬飞。
我正沉浸在大侠戏份中,信念感太强了,丝毫不觉疼,爬起来又扑过去,死死抱住小胖的大腿,望见地上的江照正愣愣看着我,我甚至不忘朝他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潇洒的笑。
小胖被我拖着腿挪不动步,转头将怒气发泄到我身上,朝我挥动拳头。
胖乎乎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到我的背上,那一刻,我觉得像是电视里牺牲自己挽救弱小的大侠。
我顿时豪气涌上心头,忍着痛朝江照大喊:“别管我,快跑——”
然后我看见江照跌跌撞撞爬起来,夺门而去。
让他跑他还真跑啊,这小子,不仗义。
我悲怆地想。
4
江照跑去很快喊来老师,把我和小胖分开。
这件事最后以小胖打扫教室,而我和江照罚站收场
我很不服,凭什么本女侠见义勇为也要受罚?但面对保育员老师狼虎一样凶狠的目光,我也只能乖乖咽下不服。
夏日蝉鸣声声,我和江照在走廊面朝着墙壁罚站。
背还在疼,我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听到旁边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谢谢你。”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他进福利院那么久了,从没开口说过话,院里的孩子都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我豪气万千地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抿了抿唇,浅浅地笑了。
江照那时候就长得十分文静秀气,大眼睛长睫毛,唇红齿白,如果不是短发的话,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乖巧的小姑娘。
这一笑腼腆又温柔,简直瞬间勾起了年幼的我心中的保护欲。
于是我郑重道:“不如这样吧,你我既然有缘,不如结拜为兄弟!以后我保护你!”
他没说话,抬头望着我。
那一刻,那双纤纤长睫下的眼眸漆黑而深邃,眼神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与认真。
我那时丝毫未觉,只以为他不愿意:“你不愿意啊?那算了,我又不是非得……”
“好。”他轻声说。
我笑嘻嘻地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另一手竖起三指,他楞了一下,随后也学着我的动作。
我们模仿着电视剧里看来的老套誓词,对着空白的墙壁起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结义之后,我自觉担起大哥的职责,不让小胖或者其他孩子欺负他,而作为回报,江照得替我写我最头痛的数学作业。
这不是个公平的买卖,毕竟小胖不是天天都有空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数学作业却是天天都要做。
好在我的小弟江照比较笨,好像从没想到过这点。
少年只道岁月长,我一直以为我会和我的小弟江照一直这样在福利院生活下去。
直到十四岁的夏天,江照从福利院被接走。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只看见载着江照的轿车驶离福利院落下的一缕尾烟。
我好伤心,一是伤心他一声不响就走了,连告别都没有,二是伤心从此以后数学作业只能自己做了。
我一个人福利院的院子里坐了好久,感觉自己像是被麾下唯一小兵抛下的将军。
5
可我没想到两年后,江照又回来了。
两年没见,少年仍然是那张清秀白净的面容,可身量却窜高好多,骨架也延展开来,看起来有着陌生的疏离和压迫感。
新家庭大概条件不错,他穿得阔气整齐,像个小少爷。
站在院长的办公室里,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却指着我对身后的人说:“我要她。”
保育员老师和院长妈妈闻言,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小园,江家要收养你啦,开不开心?”老师揉揉我的脑袋,朝我挤挤眼:“听说江照是特地回来找你的哦。”
我看向江照,他对着我抿唇轻笑。
我那会儿正值叛逆期,还在对他的“背叛”耿耿于怀,冷着脸转过头去,他面上的笑僵滞了一下,轻轻低下了头。
但我最后还是被江家领养。
江家很有钱,即便是那时候我对“有钱”这种事没概念,但也能从江家占下整座山雪白的欧式别墅,和屋里院子的佣人园丁中窥得一二。
后来我听说江照是江家的继承人。
当初江照的母亲未婚而孕,执意要生下他,和江照的外公闹得不可开交,从江家出走。她独自在外生下这个孩子,将江照拉扯大,最后丧生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
她死后,邻居帮忙处理了后事,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见她有亲友,只好将年幼的江照送去了福利院。
而兜兜转转,江照被江老爷子找到,接回了江家。
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少爷现今成了老爷子的掌心遗珠,和往日的小孤儿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就好像现今的他一句话,就能将我的命运改写。
在江家的第一顿晚饭,我坐在他旁边,看见他盘边的大虾,想也没想地伸手拿走一只。
身后管家看见这一幕,当即便皱起眉,嫌恶地看着我。
我反应过来,脸皮一烫,捏着那尾虾僵立片刻,最后还是拿起来,一口咬掉了虾头,面无表情地大嚼特嚼。
当初福利院规定不准挑食剩饭,不然就要受罚,江照胃口小,往往会把吃不下的肉挑到盘边,我趁老师没看见挑走,再把自己盘里的蔬菜挑给他。
我们同桌吃饭了七年,有些事简直形成了肌肉记忆。
可我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在孤儿院了,江照也不是那个需要我照看的小孤儿了。
我想起这些,盘中的食物失了滋味,味同嚼蜡。
“少爷,我给您换一盘。”管家说着要去端那个被我染指过的餐盘。
“不用。”江照轻轻按住他的手。
我装着不在意地低头咀嚼,视线余光中,却见他拿起刀叉,低头细致地将盘中的虾去头去壳。
我不会用的刀叉,他用起来却姿态优雅好看,有些东西,好像天生就写在了骨子里。
我简直要被这样的江照刺痛,忍不住移开眼。
可一尾被剥得干净漂亮的虾仁忽然放进我面前的瓷盘里。
我愣了愣,抬头看向江照,他只是低着头,继续专注低头剥着盘里的虾。
我突然气不打一出来,叉起虾仁,想也没想地丢进垃圾桶。
6
到江家整整一周,我都没和江照说过话,尽管我们坐同一辆车上下学,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甚至连座位都相邻。
新学校的同学见我和江照一起上下学,偷偷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说没关系,但没人相信。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眼睛都尖,而我从头发丝到指甲盖到说话语气用餐礼仪……都写满了出身贫困,几天后班里都在传我是江家下人的孩子,是江照的小奴才。
我懒得解释。
我在这里交不到朋友,也没人说话,这些都让我更生江照的气,气他当初不告而别,两年间音讯全无,又突然出现,把我带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不和江照说话,他在学校里也不和别人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虽然他小时候不爱说话,但还是爱笑的,我记得他笑的时候总会先抿一下唇,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可现下不仅沉默寡言,连笑都不笑了。
年中时班里组织了修学旅行,听说江照之前从不参加校外活动,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也跟着参加了,而我这个“小奴才”,当然也要跟着前往。
不过好在到了修学旅行的地点,不用和江照还有那些眼高于顶的同学们共处一个教室,倒也算自由自在。
午饭过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我跑到海边的广场上吹海风,趴在栏杆边看着那些海鸥高高低低地飞着。
视线余光里忽然掠过一个身影,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是江照,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
我撇了撇嘴,打定主意他要是过来找我说话我就走开。
可还没等到他走过来,我却看见一个老师朝他走去,两人站在远处不知道说了什么,最终江照点了点头,跟着他转身走了。
我心下有些奇怪,却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很快集合时间到了,我到了集合点,一直到点名结束,江照都没回来。
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地放大,我抬头四望。为了好区分,外出修学旅行的学生都穿着统一橙色的文化衫,而老师则是黑色polo衫——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忽然想到:我没有看清带走江照那人的脸,仅仅因为他穿着和学校老师相同的黑色文化衫,就以为他是学校的老师,那……江照呢?
我快速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带走江照的身影,心下顿时一沉——
领走江照那个人不是老师!
7
我将江照被人带走的消息告诉了老师,可我怎么说他们也不相信——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怎么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江照从小就不认人,我都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这个毛病还是这样。
我干脆不再解释,自己跑出去,沿路寻找江照。可这条海滨道路上人来人往,游客行人来往匆匆络绎不绝,我连一个像他的身影都看不到。
我不管不顾,在陌生的街道上沿途大喊江照的名字,烈日灼灼,嗓子很快也嘶哑发疼起来,可我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心中就涌出无数愧疚和自责。
我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找到,决定折回去报警,可我刚刚转身,却发现江照就站在我身后,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我愣住了,自责愧疚担心害怕瞬间被气愤取代。
我想质问他,可还没开口,鼻头一酸,没出息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
他顿时慌了,连忙过来,手足无措地伸手给我抹泪,嗫嗫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气得不想说话,抓住他的手,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江照疼得嘶哑咧嘴,却也没抽出来。
后来江照告诉我,一开始他的确将那个人误认为是学校的老师,直到对方开口找他问路他才反应过来,他刚好在地图上看过对方要去的地方,隔得不远,便直接带他过去了。
他没想到折回的时候就看到我从集合点冲出来,边跑边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江照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酒店房间里,借了医药箱,给他处理被我咬伤的手腕。
一想到他看着我在烈日下跑了整条街,我简直瞬间起了杀心,沾了消毒水的棉签狠狠地按在他伤口上。
他轻轻嘶了一声,苦笑着解释道:“我想叫你的,可你跑得太快了,广场上人又多……”
我心一软,握着他的手腕又放轻了动作。
看着他手腕上我留下的齿痕,我低头轻轻吹了吹,不免有些心虚,又问他:“疼不疼?”
“只是破皮而已……”他摇摇头,抬起手腕看那道齿痕,忽然问:“这个是不是很快就会好得看不出来了?”
“干嘛?”我警惕地望着他:“就算留印子了我也不会愧疚的,男孩子不要这么在意皮相……谁让你先害我担心受怕的!”
“不是,”他长睫轻垂,幽黑眸光落到那道齿痕上,低声说:“我只是觉得,要是能再深一点就好了,那样……或许就能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我为他的深沉语气莫名起了个寒颤,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时候我看不懂少年眼底深邃幽暗的情绪,也不明白他对于“印记”的执着。
如果面孔无法区分,那我们到底要如何辨认我们的爱人?
以耳后的红痣?或是手腕的齿痕?
8
我到底还是原谅了江照。
想一直和江照生气太难了,真的。
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回福利院领养我,是不是想跟我炫耀他的大少爷身份,他笑了笑,回了我四个字:“有福同享。”
我当即就说不出话来了。
还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小小地自责了一下。
他告诉我,回到江家以后,江老爷子发现他不认脸,让医生给他做了最全面的检查,才发现他患有严重的面孔失认症,这种病是由于大脑中某个部位的细胞病变引起的,这种细胞还和人的记忆有关……
江照和我说了好多关于这个病症的医学知识,我依旧稳定发挥——
一点儿没听懂。
他本来一在江家稳定下来后就想去福利院找我的,可江老爷子为了给他治好这毛病,刚到江家的两年间,带着他世界各地遍访名医,甚至进行了两台风险不小的手术,可最后却仍然毫无起色。
江老爷子怕这毛病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利用这点伤害他,便嘱咐他在外面尽量少和人交往,于是他这两年间,也越发沉默寡言起来。
我听了以后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能、这、么、麻、烦?
不就是不认人吗?那找个知根知底的人跟在身边提醒下不就好了!
我把这个想法跟江照慷慨激扬地一通说,他睁大眼,先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好像才想到有这么个办法,紧接着又眨巴着眼问我:“那园园觉得……找什么人比较适合?”
我想了想,要知根知底,还要人品好心地善良——那不就是我向小园吗?
我试探地给出建议:“那不然,让我来?”
江照抿了抿唇,黑亮莹润的眼睛望向我,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
“园园,你真好。”他浅浅笑起来,像是小时候和我一起在走廊罚站的那个小男孩一样,乖巧又羞怯,望向我的眼里有崇拜和期待。
这谁顶得住嘛!
于是我怀着满腔责任感,就这么揽下了这个职责。
9
江照一直都长得好看,白净秀气,温柔有礼,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咋咋呼呼,他家世优越,功课也好,以往就算在学校里一言不发,也很引人注目。
而今在我的帮助下,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沉默封闭,慢慢开始和学校里的同学说话了,甚至可以在我的小声提醒下,亲切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这无疑让他在学校里人气大涨。
课间时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女生们说他“以前都不理人还以为是高冷冰山,没想到原来笑起来这么春风和煦”。
春风和煦。
那些女生走后,我才从隔间里出来,忍不住学着她们的语调把这四个字怪声怪气地念了一遍,目光瞥到镜子中的自己,满脸都是酸溜溜的不屑。
我吓了一跳。
我怎么回事?难道我在嫉妒江照受欢迎?
我赶紧拿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点。
江照现在变得开朗受欢迎,也有我的功劳,作为他的好大哥,我应该感觉开心才对。
我对着镜子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确认一如往常的大大咧咧,才走出洗手间。
到教室后,我看到有女生在他的桌前问他数学题,他握笔在草稿纸上一边书写一边低声讲解,可女生的目光却转也不转地盯着他的脸。
我感觉到我刚刚才调整好的表情又有了一些扭曲。
我低头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低头拿出课本,可耳朵里却始终是邻座江照讲题的声音。
他的声音温润醇厚,讲题时娓娓道来,真的像那些女生所说的——
春风和煦。
我把头抵在冰凉的课桌桌面上,闭上眼,好像不这么做,心里的酸涩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我想,完蛋了,我果然还是在嫉妒。
那天放学后,我们从教室走出来,短短一段路,好多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
我更气闷了,不声不响地埋头走在前面,上了司机停在外面的车,好一会儿他才上来。
车子驶回江家的路途中,我没说话,自从我们和好以来,这段路一贯都是我叽叽喳喳地跟江照讲些有的没有的废话,他则笑眯眯地附和我。
可今天我没心思讲话。
车内安静得诡异,快到江家时,身旁却忽然传来江照小心翼翼的声音:“园园,我跟其他女生讲题……你生气了吗?”
我的脸僵了一瞬:“生气?生什么气?”
我反应过来,忙扯出一个笑,伸手拍拍他的肩,故作豁达道:“你现在受人欢迎,我替你开心还来不及呢!学校里好多女生都喜欢你呢,你都不知道哈哈……我们关系那么好,说不定以后还有人找我递情书给你你有喜欢的女生吗哎你以后不会约会也要带着我吧……”
江照一语不发,而我简直像个坏掉的收音机,叽里呱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越说越小声,最后闭上了嘴。
江照仍在看着我,漆黑莹润的眼瞬也不瞬地,认真而沉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挫败感,铺天又盖地。
我吁了一口气,干脆破罐破摔地闭眼靠向椅背,算了,随便吧。
“有的。”身旁忽然传来很轻的声音。
我楞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我有喜欢的女生,”他轻声说着,抬眼看我:“园园,我喜欢你,很难看出来吗?”
那一瞬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对什么鬼!
总之那一刻,我傻了。
孤儿院相伴的初恋男孩,在分别2年后,变身成富少向我告白
灵魂仿佛出窍,幽幽悬在空中,看着自己微张着嘴的木愣模样无法动作,可心底却像是雪夜里骤然绽放出的漫天烟花,欣喜得令人惊讶。
少年倾身过来将我抱住,他身上浅淡香气,仿佛一个太轻盈的梦,将我笼罩。
“园园,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我耳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愣住,却又听得他轻笑了一下。
“没关系,反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他说。
10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少年时的誓言犹在耳边,可回忆的画面却寸寸碎裂。
我抬起头,病房中电视上的新闻已经播完。
门口传来响动,我骤然转头,老公推门走进来,看见电视上闹嚷嚷的综艺画面,无奈地摇摇头:“就知道你不听话。”
他拿来遥控关掉电视,我还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暗下来的电视屏幕上映出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望着面前的老公,鬼使神差地,我问:“老公,你记得江照吗?”
老公从桌上端了杯水给我,没什么表情:“江照?好像有点印象……我们婚礼上他是不是来过?是你朋友吗?”
我推开他手里的水杯,大脑深处像是被谁按下了搅拌按钮,眩晕感一阵阵地涌上来,令我十分想吐。
仿佛是来自身体本能的警告。
她警告我,不准再想了。
我闭上眼,难受地靠在病床上,老公连忙放下水杯过来:“又不舒服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不用,”我抓住他的手,意识却逐渐模糊,我喃喃地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睡一会儿,让我睡一会儿就好,江照。”
我昏昏沉沉地跌入梦境,没看见我身前男人望向我时,脸上复杂难解的神色。
江照,福利院时同我冲锋陷阵的麾下小弟江照。
带我回家给我剥虾的少年江照。
笃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江照。
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散的呢?
11
十八岁那年,我同江照的人生产生了第一个分歧。
江照头脑一直很好,虽然不认脸,但看书认字绝对一流,课本上那些复杂难解的几何图形和各种公式对我来说是天书,可在他那儿却是小菜一碟。
于是我试图像小时候一样,把这些功课都推给江照,但他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园园,作业我可以帮你做,但考试我不能帮你考。”他望着我,语气认真:“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我好生气,不帮就不帮,干嘛突然说这些?
我瞪了他一眼,摔了课本走出去,可也不知道去哪里,只好坐在操场的单杠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找我,可怜巴巴地同我道歉。
我本来生气也只是恼他戳穿我成绩差的事实,但他道歉了,我再生气就没道理了。
最终我们就此事达成的共识是,他不再帮我做作业,但晚上会帮我补习功课,直到我们的成绩可以上同一所大学为止。
他略带讨好地夸我,园园很聪明的,只要稍微努力一点,我们一定可以上同一个大学的。
我没说话,晃晃悠悠地倒挂在单杠上,眼里是倒悬的天空和草地,那一刻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忽然明白,我和江照的差异,或许就好像面前的天空和草地一样分明。
那时候江照的聪慧初绽头角,老师总想让他去参加各种竞赛,他本来都一一拒绝掉了,可在那天我们吵架之后,他不知又和老师谈了什么,重新答应参加那些竞赛。
只是参加竞赛的团队名单里又多加上了一个脑袋空空的我。
我不知道江照打什么主意,一起外出准备竞赛时,他又不知和老师说了什么,将我和他安排在了顶层的同个套房。
领房卡时,我盯着江照白净的侧脸,表面尽管镇定,耳根却逐渐泛起热度。
我跟着他开门进了套房客厅,眼睁睁地看着他放下书包脱掉外套,正准备铿锵有力地说出拒绝的话——
可他回头轻轻看了我一眼,我当即就忘光了我在电梯里打好的五百字腹稿。
然后磕磕巴巴地只憋出一句:“我、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以学习为重。”
他一愣,旋即低头轻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越发窘迫,他笑完了,却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整套试题和参考书,摆在了桌上:“我觉得园园说得很对,那我们现在开始补习吧?之前说好的。”
“……”
原来跟我住同一间套房只是为了监督我补习。
好你个江照。
这会儿再说什么倒显得我不磊落了,我只好抓抓脑袋,也跟着坐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竞赛,晚上回到酒店,他仍会单独给我补习。
他精力很好,一切都做得游刃有余,可我却不一样。
在套房客厅里,他把一道大题讲到第三遍,我盯着草稿纸,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挫败感铺天盖地,我推开当作课桌的茶几,从沙发上滑下去,一屁股坐在酒店厚厚的地毯上。
“不学了。”我仰头靠在沙发上,自暴自弃地说:“反正我就是脑子不好,你讲三遍,你讲三十遍我都听不懂。”
江照脾气一贯很好,见我丧气也没逼我。他放下笔也在沙发上坐下,搬动我的脑袋靠在他腿上,像抚弄一只猫咪一样安抚着急躁的我。
“要是讲三十遍园园还是听不懂,那我讲三百遍就好了,反正是我讲,我不嫌累。”他轻笑着说。
我还憋着气,不肯和他说话,他却抚开我的额发,低头在我的额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这是祝福之吻。”他眨眨眼,朝我笑了笑。
我愣了一下,佯装无事地移开眼不看他,心跳却猛烈得难以自已。
我那个时候,大概已经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了。
于是我又翻身坐了起来:“我哪有那么笨,怎么可能要讲三百遍,再讲一遍我就能懂,来,再讲一遍。”
我故意嘴硬地说着,脸颊却炽烫。
12
我知道江照的头脑好,却不知道他的头脑那么好。
竞赛是团体的形式,尽管有我这样滥竽充数的角色,他也能凭着一己之力带着整个团队赢得胜利。
竞赛中遇到的教授眼中满是赞赏,用了两个字形容他:天才。
江照一贯对夸赞处之淡然,也只是礼貌地淡淡一笑,可周围人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艳羡。
庆功宴上,那位教授也来了,陪在他身边的还有个女孩,长得高挑白净,明艳大方的一张脸。教授带她和江照互相介绍,半开玩笑地让江照“干脆叫师姐算了”。
我站在人群外,听人小声议论,说江照将来或许会去那位教授门下。
他这么聪明,我对这个结局一点儿也不讶异。
可我望着人群中众星拱月般的江照,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分明已经追赶得很努力了,可我的努力,在天地之隔的距离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尽管我们最终还是上了同一所大学。
我靠着江照的补习,还有那些浑水摸鱼竞赛获奖的加分,低空掠过录取线,而江照则如庆功宴上旁人所说,拜入了那位教授门下。
九月开学我到学校的时候,江照已经在那位教授的研究所内跟着待了一段时日了。
我对江照的专业一无所知,只知道是和大脑有关的医学领域。
我不解地问他:“你以后会成为医生吗?”
他笑笑回答:“也说不定啊。”
我去实验室找他,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些同门看起来和他一样聪明,只是都不太爱说话的模样。
在这样的地方不需要赘余的人际相交,我想,江照在这里应该会很自在。
我还看见了那天庆功宴上那位“师姐”,她和江照一样,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头发扎起来,很干练的模样。
她拿着本子,和江照不知道在实验室里说些什么,江照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而后我看见她的目光落在江照脸上,旋即很浅很轻快地笑了一下。
我呆呆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几天后,江照在我宿舍楼下找到我,半委屈半撒娇地问我,为什么好几天都不去找他。
我那时候的态度应该看起来十分冷漠吧,我说:“江照,我总不能这么一直围着你转吧?”
江照愣了一下,望着我,面上满是无措和茫然。
我移开视线不看他,艰难地把话说完:“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我,也可以好好生活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说话间我的室友恰好从楼下过来,提醒我:“小园,快上课了哦。”
“来了,”我轻快回道,越过呆站的江照,自顾自往前走去:“我要上课去了,再见,江照。”
13
再见,江照。
竟是我先放弃了他。
我怎么会……
我怎么会?!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竭力想从回忆中再找到在那之后关于江照的记忆,可却始终一片空白。
仿佛在我说完那句再见之后,他便如同断开的电子讯号,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这太奇怪了,我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地认为,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回到家后,我又翻出了一遍婚礼录像,试图从那些一掠而过的宾客画面中找到江照,可不管我重看多少遍,都一无所获。
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屏幕上闹嚷喜悦的婚礼画面,脑海中一片空白。老公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小园,去睡吧,很晚了。”他说。
我点点头,大概坐太久了,站起来的瞬间有些眩晕,老公伸手扶住我,我才没摔到地上去。
我抓着他的手站稳,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张我熟悉的脸在我眼里有一瞬间变得模糊又陌生。
“老公?”我下意识道。
“怎么了?”他挑眉看着我。
我说:“……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他好气又好笑:“能不眼熟吗?我是你老公。”
他将我扶到床上,替我掖好被角,我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忽然问道:“老公,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是真的想不起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可他却好像是觉得我在找麻烦似的,站直身抱臂看向我:“又开始了是不是,忘了昨天怎么去医院的了?”
我撇了撇嘴,刚要不服地争辩两句,床头柜上他的手机却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没存名字。
老公拿过手机,给了我一个“乖乖睡觉”的警告眼神,关掉了卧室的灯,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等他出了房门,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扒着卧室门听外面走廊的电话声,奈何别墅隔音实在太好,什么也听不见,我便只有回到床上去。
老公似乎在外面打了很久的电话,我躺在床上几乎快要睡着时,才听到房门打开的细微声响。
厚厚地毯消匿了他靠近的足音,他没有开灯,就这样站在昏暗中静静地望着我。
“园园……”
我眼皮沉得睁不开,听见他这样喊我,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又像是存在于半梦半醒中的幻听。
14
第二天,我睡到快十二点才醒,起床时,我的大忙人先生早早就出门去公司了。
我慢悠悠地吃完早饭,开始思考怎么度过这一天。
手术后休养的日子十分难熬,据说是因为手术和大脑中负责记忆储存的区域相关,所以在这段恢复期间,我不能看手机电视电脑,以免信息过载,造成记忆混乱。
信息过载。
听起来还真像是某种程序。
我这样想着,脑海却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声音——
“这种治疗方法或许可以比作大脑的记忆编辑……编辑大脑中的记忆,补全一些患者缺失的重要记忆……”
我打了个寒颤,从餐桌前站起来。
别墅里唯一还有网络的地方在楼上书房,我迈着颤抖的步伐一点点地爬上楼去。
书房一般都是我先生在用,里面全是些对我来说复杂难懂的资料合同,我怕要是不小心弄丢什么重要资料的话就不好了,所以从不进去。
我进入书房,坐在电脑前,输入江照的名字,在网页中检索着相关的新闻消息,可不知是他不爱露面还是刻意压了新闻,除了那天我在医院看过的新闻之外,其他的信息寥寥。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了昨晚打给我先生的那通电话。
尽管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我却莫名地记得那串数字。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鬼使神差地,一一按下记忆中的数字。
单调的嘟声在寂静书房中响起,我的心也因此高悬,直到快要转入忙音前,电话终于被接通,听筒中传来温润醇厚的男声:“你好,哪位?”
我握着听筒,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江照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多久,面前房门再度推开时,我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先生。
夕阳余晖透过窗扉落到地面,他望着我,面上有短暂一瞬的讶异,很快转为一种“早知会如此”的了然。
他走进来,看见了电脑屏幕上我的检索内容,挑了挑眉,又按了按电话的重播键,看清了上面的号码。
“江照怎么会觉得你是笨蛋?”他摇摇头,轻轻笑了:“只是看了一眼的电话就能记住?还是说,你根本就没忘?”
我抬头望向他,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涩声问。
他低下头望着我,好像看什么有趣物什一般,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小园,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缓慢而郑重地问:“我是谁?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我……”我脑海中的画面凌乱碎散,无法在顷刻之间得出头绪,怔滞半晌后,我摇头。
他倏忽笑了,笑容里带了些释然:“罢了,就告诉你好了。”
“这不算我违约吧?总归是你自己想起来的。”他说。
15
在贺颐的叙述中,我听到了另一个故事——贺颐,就是我相恋已久的老公。
据他所说,三年前他第一次见我时,是在一场酒宴上。
他是被宴请的投资方,而做东的就是当时江照所在的研究所。
他说:“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和江照一起出现,你们是男女朋友。”
“有人端着杯子去敬酒,他站起来,差点儿连对方叫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我看见你在底下偷偷拽他的衣角,给他递话,他才‘化险为夷’”。
他轻轻笑了笑:“我觉得很有趣,也故意去找他敬酒。可你之前没见过我,不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没办法提醒他。”
“眼看他认不出我,场面越发僵滞,你突然站起来,装着不胜酒力,把手里的酒倒了我一身,替他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贺颐说着,轻轻瞥了我一眼。
倒真像是我会做出的事儿,可我竟对此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了。
“那我们怎么会……”我揉了揉太阳穴:“既然那个时候我和江照在一起了,为什么又会和你结婚?”
贺颐移开眼去,似乎并不愿提起这话题:“后来你们分手了。”
分手?那最快也是三年前的事情。
可我分明记得,我与贺颐并不是当下所谓的闪婚,而是真真切切地谈了很久的恋爱。
我记得我们在圣诞前夜约会,在初雪的街头拥抱;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山里远足,踩着石头穿过山溪时,他回身小心地牵住我;
我记得在昏暗的电影院里拥吻,我摸到他耳后的细小红痣,甚至记得那时他耳朵炽烫的温度……
或许是因为手术的关系,那些恋爱的回忆变得零散琐碎无法串联,可却是鲜活存在的。
连同那些回忆一起存在我脑海中的,还有我那时真实的心动。
我从不曾怀疑我与他之间深沉真切的爱意。
贺颐转过头看着我,眼眸深黑:“小园,你仔细想想,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一怔,脑海中似乎有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可就是差一点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想见江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拽住贺颐的衣袖,恳切地看向他:“贺颐,求求你。”
或许江照那里,有所有问题的答案。
他低下头,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据说明天会有一场研究所面向投资人的发布会,江照也会出席。
贺颐答应带我一起前往,作为交换,我答应他,只远远看江照一眼,什么也不做。
我一夜未眠,在困倦中迎来了第二天。
16
我是作为贺颐的夫人,出席那场发布会的。
车在会场外停下时,他仍然保留着习惯,绕到另一边替我开门,我望着他伸出的手,却难得犹豫一下。
他扶着门,轻声提醒我:“小园,你还是我夫人。”
我勉强地笑了笑,搭上他的手臂:“抱歉,有些走神。”
这画面要是落到外人眼中,大概会觉得这是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吧。
我不知道。
分明不该是这样的,只是随着那些记忆一点点地回到脑海中,一夜之间,贺颐在我面前好像渐渐变得陌生,陌生到……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他。
我挽着贺颐的臂弯,和他一起进入会场,我们来得稍晚,抵达时里面已经开始了,门侧的工作人员将门拉开,那一瞬间声与光都自门后向我涌来,像是一场时光的洪流。
我再度看见他,江照。
舞台上的他比上次我在电视中看见的又清减了几分,漆黑眉目越发显得落拓冷清,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台上介绍着研究所的新项目。
礼堂上的光太过雪亮,映衬着他的面容雪白如月,更像是一层似真似幻的虚空影像。
贺颐和我进了会场,工作人员带我们找到位置。
在大家都安然入座后,我们这点小小骚动似乎格外引人注意,台上江照自然也注意到了,我望见他微微偏了头,望向了我所在的方向,麦克风中他的声音也几乎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那一瞬间我几乎心跳停摆,可回过神来后,却又觉得好笑。
大学毕业至今,我变了好多,以他那样换了件衣服就不认人的毛病,怎么可能认出我?我甚至记起从小到大,我因为他连头发都很少剪。
发布会进行到尾声,开始了提问环节,在回答了两个问题后,我看见他扶着发言台,手指用力到发白。
台侧主持人察觉不对,连忙走过来接过话筒,解释说后面的问题会在会后由研究人员一并回复。
江照越过主持人埋头走向台侧准备下台,我望见他低着头,清瘦的身影在台沿微微晃动了一下,我几乎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可下一秒,我望见他闭上眼,摇摇晃晃地从舞台上跌落。
“江照——”
我冲了上去。
17
后来……后来我不记得了。
听说是救护车来了,却怎么也没办法将我和江照分开,于是将我们一起带上了救护车。
我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不知过了多久,贺颐才赶来,我那个时候看起来大概很可怕,手上身上全是血。
他皱着眉要去叫护士来替我处理,我制止了他。
那都不是我的血,是江照从台上摔下来时磕到脑袋所流出来的。
贺颐站在旁边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从会场赶来的研究所的同门和教授,有新闻记者,有江家的人……闹闹嚷嚷,最后都让医院的人撵走了。
大概因为我浑身是血,神思恍惚的模样,倒没人来撵我。
我在长椅上坐了很久,贺颐给我买的水和饭我丝毫未动,他拿我毫无办法。
到后来,连着贺颐也失了耐心:“向小园,江照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那个名字穿透我耳边的雾障,抵达我的大脑,我终于抬眼看向他。
他见我有反应了,叹了一口气,又将手中的食物递到我唇边,无奈道:“你吃一口,你吃一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已经想起来了,全部。
或许是江照从台沿跌下来那一幕对我的冲击太大,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几乎陷入了某种真空状态。
在救护车中,我握着他冰凉消瘦的手,逐渐回过神来,那些模糊的记忆也一点点地在我脑海中清明起来。
18
从哪里说起好呢?
就从,那次我同江照置气,在宿舍楼下和他分开之后吧。
你知道的,女孩子发脾气、讲一些尖酸话就是为了让人哄她的嘛。
江照性子好,向来都哄着我,但那次或许是我话说得太重了,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来哄我,我越发生气,也赌气不找他。
正好遇上了学校放假,我独自一个人背着包跑到隔壁市去旅游。我爬了一座很高的山,据说山上有个灵庙,求的符特别管用。
我暗暗地想着去给江照求一个,等到时候他来哄我,我再把符给他,知道我对他这么好,也好好让他愧疚一把。
我吭哧吭哧地爬上山,求来了那道灵符,走出小庙的时候,却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我抬眼一看,人都傻了。
居然是江照。
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手中的系着红线的灵符,皱起眉:“园园,你不会是来求姻缘的吧?”
我才想起,这个小庙除了平安符,据说姻缘符也很灵。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不能落下风,我握紧平安符一扬下巴:“不然呢!不求姻缘符,哪儿来的姻缘?”
他气鼓鼓地伸手来抢我的符:“不行……你不能带这种东西。”
好家伙还动上手了,我三下五除二把他制服,顺手敲了敲他的脑瓜:“快说,你干嘛跟着我?”
他委屈巴巴地跟我说,那天吵架之后,他一直想来找我,可是课业忙,从实验室出来往往都已经是深夜了。这次难得放假,他便想来找我和好,可却看到我背着包从学校出去。
他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又担心我,什么也没管便跟了上来。没想到我是来爬山,他什么也没带,还给我看他被板鞋磨破的脚踝。
那一刻我又好气又好笑,嗔怪地捏捏他的耳朵,心里却什么气都没有了。
我从包里找了创可贴给他贴上,和他一起下山,他又旁敲侧击地提起那个姻缘符,我有些好笑,掏出来拍在他手心:“你要就给你好了,反正本来也是要给你的。”
他一愣,看清是平安符之后,黑眸里满满都是欣喜。
可那一瞬间,山上起了风。平安符本来就轻,一没留意就被风吹起来,江照连忙去追,我看着他跑过去,忽然想起那一边是个山崖,连忙追上去。
就在我将他拉回来之后,我脚下的山石突然松动,还未来得及反应,滑落的山石便带着我朝山崖下落去。
视线中是江照惊慌失措的脸。
19
我重重跌在崖下空地上,该说不说,平安符真的很灵,这样的情形下我也没死。
山路崎岖,救护车开不上山来,江照等不及救护人员,背着我跌跌撞撞跑下山。
我刚听说时也很诧异,难以想象那样清瘦的一副身躯,却能背着我,跑了那样长那样崎岖的一段山路。
我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福大命大,终于醒来,又躺了小半个月,好歹能说话了。
那时我看着忙前忙后照顾我小半月的江照,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帅哥,你这么照顾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你女朋友啊?”
这下轮到江照傻了。
医生说我是因为脑内血块压迫还是什么导致的暂时性失忆,等过些日子再看看,血块自己能消掉,多半就能恢复记忆,如果消不了,就只能靠手术。
江照这才松下一口气。
而我听说了他背着满头是血的我,跌跌撞撞地十几分钟就从山上到山下的事迹,对他不由得多了几分敬意,我问他:“你不会是什么大侠吧,会飞檐走壁那种?”
他看着我楞了一下,然后无奈笑道:“你才是女侠……我是你的小弟。”
后来想起来,失去记忆那段时日,或许是我和江照最甜蜜的时日。
从小到大,都是我照顾着脸盲的江照,告诉他谁是谁,可在那段我暂时失忆的时日里,却是他带着有如初生的我,一点点去回忆起周遭的一切。
我们相互依存,从小如此,一直如此。
我的记忆后来一直都没恢复,不过想想,其实也不算什么毛病了。
毕业后江照留在了研究所,他渐渐在医学界崭露头角,需要出席的活动很多,需要见面的人也多。
我一直跟在他身边,替他记住那些不同的面孔,在他需要的时候提点他。
我也同样地在那些记忆里回想起了关于贺颐的部分。
如他所说,我们的初见是在那场酒宴上,他故意捉弄江照,却被我插科打诨挡了过去。后来我们又见过几面,也不过是公事场合上匆匆打了个照面,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而我对那些时日里所有的记忆——
圣诞前夜、初雪、街头拥抱、电影院、拥吻、红痣……那些甜蜜的、心动的、鲜明的、刻骨的,相恋的记忆,我在此刻看清它们全都与一个人相关。
那是,江照。
他骗了我,这个骗子。
20
我在江照的病房外呆坐了三天,想等他醒来,再半是讨好半是哄骗地跟我说一声“对不起”。
我想,他那么狡猾,这次我不能他一哄我就原谅他了。
至少多坚持五分钟。
可我却始终没能等到江照醒来。
后来江老爷子来了,江照为数不多有交情的同门来了,江照敬佩的教授也来了。
在他的葬礼上,那位教授将他所知道的那部分事实都告诉了我,有关我记忆的拼图,最后一块最终圆满。
那是在两年前,江照在实验室无端地晕倒。送到医院检查后,医生发现他大脑中原本受损的区域这些年竟一直都在扩大,现有的医学水平无法治愈,他会越来越频繁地晕倒,直到有一天,不再醒来。
教授知道这个结果后无比惋惜,他却好似根本不在意,提出了新的研究方向,关于记忆。他大脑中原本就受损的那块区域,反而让他成为自己最好的试验对象。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他尝试了无数种疗法,被各种药物、射线、电流刺激的副作用折磨得头昏脑涨难以安眠,在某些药物刺激下,有段时间他喉咙水肿,连呼吸吞咽都困难。
我回忆起那时候他和我一起吃饭,谎称是感冒。
我一无所知,觉得感冒要多吃肉才会好,给他挟了好多肉,他苦笑着,一一咽下去了。
一年后,他的研究终于成功,如他所说,那是一项可以编辑修改人记忆的新技术。
而在我因为坠崖造成的血块迟迟不能消散,不得已到医院进行手术时,他趁机修改了我的记忆。
属于向小园和江照的故事,永远停留在了那天的宿舍楼下。
而后面的部分,如同AI换脸,更换了新的男主角。
江照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忘记他,将那段记忆张冠李戴,携着新人,独自奔赴属于我的幸福结局。
我望着雪白墓碑上他的照片,大概是学生证上的照片吧,他朝着镜头淡淡地笑着,一如既往地温柔年轻。
多聪明呀,我的江照。
唯一的那个傻瓜,是我。
21
在葬礼之后,我和贺颐结束了那场闹剧一样的婚姻。
“倒也不必说是闹剧这么刻薄吧?”贺颐苦笑,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听了这话,还是没忍住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江照一起出演这个骗局?
他啧了啧:“不是‘闹剧’就是‘骗局’,小园,你为什么就不能积极一点?”
他抬头望向我,神色却认真起来:“……如果我说我答应江照,是因为真的喜欢你呢?”
我微怔,旋即淡笑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我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儿,不知道我有哪一点值得贺总喜欢。”
“大概因为你很重感情吧。”他说,眼睫低垂,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过往。
“我和江照……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天生便感情淡薄,趋利避害。可越是这样,就越是会被那些情深义重的人所吸引。”
“江照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跟我提出让我帮他演这场戏吧?”
我不懂,便没接话。
贺颐说着,自己却又笑了一下,自嘲似的:“这么说起来,倒像我是被你对江照的感情所吸引了。”
“我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他隔着桌子将离婚协议书推过来,神色认真:“小园,逝者已矣……我可以等你。”
我摇了摇头,轻轻笑着抬眼望向他:“贺总,你如果真的喜欢那个重感情的我,又期望我怎么回答你呢?”
他一愣,旋即也笑起来。
我起身离开了咖啡厅,不知去哪儿,突发奇想地决定回当初的福利院转转。
福利院早已废弃多年,孩子们和保育员们早已转移,这里四处遍布着蛛网砖块尘土。
我偷偷绕进小小的院子,走上走廊,踏上阶梯,兜兜转转,站到当年一同罚站的,保育员办公室外的白墙面前,我伸手轻轻抚触过那面白墙,听见幼年的我们,对着它立下的幼稚誓言。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走廊外日光亮得晃眼,我望着那面白墙,突然想起方才贺颐所说的话。
[江照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跟我提出让我帮他演这场戏吧?]
我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江照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一切,为什么想让我忘记他——
原来他竟是害怕,害怕我执着于年幼的誓言。
可我怎么会是那样重情重义的人呢?
我笑着笑着,眼泪自眼眶中涌出。
自始至终,背信弃义的都是我。
【番外·她的婚礼】
你结婚那天,我迟到了。
其实没想去那么迟的,只是早上换好衣服后在洗手间里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嘴角在洗漱台上磕破了,衬衫衣襟还沾上了血渍。
本想另换一件衬衫,可最近忙于工作,衣柜里几乎没有熨烫好的,于是只好穿了帽衫,看着磕破的嘴角又觉不妥,又翻出口罩戴上。
不是故意这样不体面地出现在你的婚礼上的。
我赶到婚礼现场,贺颐望见我时,上下扫了我一眼,而后勾起唇角:“欢迎。”
又说:“其实你没有必要来的。”
他说得很对,这场婚礼尽管盛大,尽管宾客如云,可却不过是他配合我的要求下,一场盛大的骗局。
为了让你相信,这个自你手术醒来后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男人,就是你相恋已久的恋人。
而我是这骗局的幕后主谋,我不来或许能让这场骗局进行得更无风险。
我点点头:“我知道。”
我说:“可我想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说来好笑,其实我并不能确切地记住我心中深爱的女人的长相。
你曾经问我,在我的世界中,人们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是在高中修学旅行的时候。
当时我想了想,指了河滩上密布的石头给你看:“大概就和那些石头差不多吧。”
你皱了皱鼻子,又问我是怎么在一堆石头里,将你辨认出来的?
我还未回答,远处老师却吹响了集合的哨子,你忙拉着我跑过去,所以后面的话我未能说出口。
我当时想的是,或许以后等我们都变成老眼昏花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时,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所爱的人,并不需要靠着眼睛去辨认。
当她靠近时,你雀跃跳动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就如同此刻,我转过身时,发现你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后。
你穿着雪白的婚纱,像是一抹轻盈的月光,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心脏在那一刻疯狂鼓动,我顿住呼吸,巴不得时间就这样凝固,让我得以安静地,贪婪地望着你,徒劳地想将你的面容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可你似乎被我吓着了。
你瑟缩着,下意识地往贺颐身后躲了躲。
或许是我现在的模样太古怪了,我想,仓皇地移开目光。
身旁贺颐警告地瞥我一眼,转头对你说:“……小园,我们是不是该去敬酒了?”
你如蒙大赦地点了点头,同贺颐挽着手,转身朝宾客桌走去。
“老公,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我听见你轻声问。
“一个朋友。”贺颐回道。
我啊,我是女侠你麾下的唯一小兵。
是你做不出数学作业的枪手。
是答应和你同生共死却毁约的大骗子。
是你往后幸福人生中,不会再想起的“一个朋友”。(原标题:《梦陷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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