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钏几岁开始挖野菜(王宝钏挖野菜究竟是不是恋爱脑)
最近,翻红的是电视剧里“王宝钏挖野菜”的片段,大家封王宝钏女士为恋爱脑。
我没看过这部电视剧,不过我在学校的时候演得最多的剧目是《武家坡》,复旦百年的时候还演过《三击掌》,但我打心底里不怎么愿意演王宝钏,尤其不喜欢《武家坡》,一开始的原因很肤浅:扮相太苦了,还要拿个篮子(挖野菜道具)。我曾经慌慌张张忘记过拿篮子上台,后来是道具老师把篮子给我扔上台的,台下哄堂大笑,这是我出过的最大的舞台事故。
张火丁老师的《武家坡》
但有一点我还是可以回答的:王宝钏女士绝对不是恋爱脑。
电视剧里有一句表现王女士坚贞情感的宣言:
这位编剧一定没有看过原版的京剧,我们现在看京剧的王宝钏系列,最常见的是薛平贵回家的《武家坡》,大团圆的《大登殿》,偶尔有薛平贵和王宝钏分别的《别窑》,还有王宝钏和父亲决裂的《三击掌》,但这个系列的第一出戏叫《花园赠金》,这是王宝钏和薛平贵的初见,梅兰芳先生录过相关的唱片,这也是1913年梅先生第一次赴上海演出头天演出的戏(作为参照,wuli祖师爷艳秋到上海头天演出的戏是《玉堂春》)。
梅兰芳《彩楼配》
这个戏现在的演法是解放之后改的,柴俊为老师的《绝版赏析》曾经恢复过1931年梅兰芳《花园赠金》唱片的音配像,唱的是老词儿,现在已经失踪了的老词儿非常令人捉摸,王宝钏在见到薛平贵之后,这样唱——
听他言来自思忖,
看他不像受苦人。
两耳垂肩贵相品,
龙眉凤目帝王尊。
夜梦红星是有准,
想必应在花郎身。
彩楼之事对他论,
又恐丫鬟一旁听。
这也就是说,王宝钏看上薛平贵,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她认定这个人将来能当皇上,而自己如果选择了薛平贵,那无疑就成了正宫娘娘——封建社会一个女性可以想到的地位最高级。
甚至她为啥要去后花园,也和我们以为的杜丽娘游园毫不相同,改过的唱词是赏雪,有一段“丫环带路花园进,踏雪寻梅迎芳芬。”但老词儿说的是王宝钏做了一个梦,说“斗大红星坠落在房里”,她不知吉凶,于是“清晨斋戒”,到花园“叩神祗”,这才遇到了薛平贵,两个人约定了抛绣球的技术操作。
这算哪门子恋爱脑!!!
明明是重仓投入潜力股!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她会挖了18年的野菜,因为她已经用岁月加了杠杆,相信薛平贵一定不是ST,而会最终上市!
不过,不管是修改之前还是修改之后,王宝钏这个人物始终有一些不可思议和不合逻辑。很难想象,一个姑娘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即便我们认为这是一场墙头马上式的一见钟情),忽然从相府娇贵小女儿变成了忍辱负重的妇女代表(说实话,我认为越剧《追鱼》里的相府千金更符合人物身份),并且完全贯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原则,彻底掌握了长时间荒野求生技能,为多少传统中国女性找到了慰藉,找到了希望,找到了未来。
何止是我们,连张爱玲也想不明白——
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然而他以为团圆的快乐足够抵偿了以前的一切。他不给她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封了她做皇后,在代战公主的领土里做皇后!在一个年轻的、当权的妾的手里讨生活!难怪她封了皇后之后十八天就死了——她没这福分。
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实际上是一个劣质的同人文。
那个在真实历史上存在过的男子,叫薛仁贵。
这位饭量极大的唐朝名将出身于穷苦农民家庭,喜欢穿着白袍在马上射箭取人,他经历过大败回纥、大破突厥的赫赫战功,也有过讨伐吐蕃失败被免为庶人的人生起伏。也许因为这位哥哥长得帅,武功高强,经历丰富,他的故事便在民间评书、演义小说中广为流传,这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汾河湾》。
这故事讲的是薛仁贵征东,回到他的老家探望妻子。这时距他少年从军,已有十八个年头。他的妻子柳迎春,仍旧在窑洞中居住。江湖子弟颜色老,红粉佳人白了头,夫妻相见,感慨万千。
然而转身,薛仁贵从床下搜出了一只男鞋,从尺码和花样上来看,显然属于某个小嫩肉。男子不想她十八年来的辛酸,倒猛地恨起她的不贞,便吵着要她自杀,最后发现,那鞋的主人是他们的孩子,男的破涕为笑,女的也宽大为怀,只是奚落丈夫:“自你去后,我就靠着这穿鞋的人儿吃饭呢!” ——薛仁贵忽然大惊失色,因为那穿鞋的孩子在回家路上已经被他失手射死了。
访美献演《汾河湾》时,梅兰芳饰演柳迎春、王少亭饰演薛仁贵
《汾河湾》曾是梅兰芳先生的代表剧目,他在1930年访美演出此剧时,把《汾河湾》翻译成《One Shoe’s Story》(《一只鞋的故事》),大获成功,五美金的票价被票贩子们炒到了十五块,算得上是大萧条时期百老汇的天价。哭红了眼的美国大妈还跑去后台嘱咐梅兰芳:“你也太容易原谅你的丈夫了!要是我,非揍他不可!”
程正薇拜师照,里间许多帅哥美女,大家都来认认
薛仁贵是什么时候变成薛平贵的呢?今天已经无可考证,也许是因为故事流传太广,不知是哪位编剧悄悄山寨,抑或害怕侵权,便把薛仁贵的名字偷改一个字,又把普通家庭出身柳迎春换成宰相门第的千金小姐王宝钏。这种改动显然出自文化水平不甚高的民间艺人之手,因为王宝钏这样的名字,实在不太像宰相的水平(王宝钏的两个姐姐则叫金钏和银钏),简直让人想起那个鲁迅讲过笑话:农妇想象中的皇后娘娘生活,一天大约是要吃好几个柿饼的。
除了改名字,编剧也附会了不少老套的新情节,老丈人总是嫌贫爱富的,姐夫总是觊觎小姨子的(魏虎曾经来调戏过王宝钏),而薛平贵十八年的从军生活不能闲着,总要安插个番邦的小妞(《四郎探母》乱入了),整个故事的发展越发成为了一个直男的油腻幻想,但这出山寨剧却渐渐地比它的蓝本《汾河湾》红了,时至今日,会演《武家坡》的演员比比皆是,可《汾河湾》却渐渐示微了。有次观摩两位票友合作《汾河湾》,里面柳迎春自报家门“仁贵之寒妻”,票友一不小心嘴溜说成“平贵之寒妻”,全场哄笑,可见王宝钏的影响力之强。
顾颉刚先生也同意薛平贵的故事来自薛仁贵,他在《我与古史辨》里说:“薛仁贵和薛平贵的姓名和事迹都极相象。仁贵见于史;平贵不见,而其他遇合更为奇诡,直从叫化子做到皇帝。可见平贵的故事是从仁贵的故事中分化出来的,因为仁贵的故事还不淋漓尽致,所以创造出一个平贵来,替他弥补了。”
1939年,上海曾经上演过一部名为《王宝钏》的电影,导演和编剧都是吴村,当时的宣传把王宝钏说成是“战斗的女性”,主演王宝钏的张翠红非常美,但更为出彩的居然是班貂华出演的代战公主,当时的戏评都为她不平,因为王宝钏奉献出的是时间,而代战最终为薛平贵获得江山战死沙场了,由此可见,到了民国时期,导演们已经意识到,这种“齐人之美”已经无法得到观众的赞赏了。
但无论如何,王宝钏都不能被称作是恋爱脑,因为连薛平贵都不知道,她选择他,是基于对于他一定会做皇帝的信任。他对她是缺乏信心的,离家之时,他只留下了“十担干柴八斗老米”,他甚至说出了“守得住来你将我守,守不住来你将我丢”这样的话,因为他知道,如果换做是他,他一定熬不下去——他低估了一个女人的信心。
王宝钏的性格,始终比不上她的原型柳迎春那么直爽可爱,但她有的是决心和耐心,也正因为这种决心,寒窑相见时,一听说丈夫做了皇帝,她马上跪下讨封,这虽然令观众生厌,但完全可以理解——只要带入中国股民的心情就可以了。
这个角度讲,其实股市中,王宝钏是不少的。
王佩瑜和张火丁二位老板的《武家坡》
我始终无法喜欢《武家坡》这出戏,尽管我演了那么多次,还是不怎么能理解王宝钏的心情,直到听到一个故事。
那是在“三反”运动期间,朱家溍先生曾经被关押在拘留所,夜半被释放回家,在门外叩门,妻子赵仲巽先生不辨门外是谁,以《武家坡》戏词“既是我夫回来,必须要后退一步”问之。朱老答:“啊呀妻呀,后面无有路了。”夫人说:“嗯,是你。”夫妻团圆从戏里演到戏外,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薛平贵和王宝钏,确实有那么一点可爱。
来源:山河小岁月
作者:阿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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