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兔迎元旦(瑞兔跳春这个春节)
文 | 彭彬
1月17日上午十一点,岳母在家人微信群里发声,“由于疫情,今年过年就不聚了”。女儿大舅,也叫“大舅哥”,说保护好老人是这个冬天的重中之重。咱举双手赞成,并提议没阳过的大舅哥,陪一样没阳过的岳母过年。我和二舅哥家人都阳过了。我媳妇时不时咳几声,偶尔冷不丁地扯嗓子,与痰斗气似地往高处扯。警醒着,奥密克戎病毒还在游荡、在较劲,并未走远。
隔天,我两口给岳母送年货,戴着依日标制作的N95口罩,连门都没敢进。个把月没见,又要过年,媳妇挂念着,不忍心不打照面就走。开着门,隔着一米多距离,与岳母聊会家常,叮嘱非必要不出门,出门要戴日标口罩。
我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一再催促,她才依依不舍转身,头却没转过来。“妈,再见,年后见!”,我俩异口同声,带些悲凉。“放心,没事儿”,岳母倒是满脸淡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怕媳妇再把岳母传染上。这家伙贼坏,来去无痕,专找老人的碴。岳母声音洪亮,状态也不错,自个照料得很好。放开后,她足不出户,需要的东西,都是儿女们提前送过去。
21日,大年三十,白天忙着采购年货,忙着洗澡洗衣服。到了傍晚,才把大门上的纸质春联、福字贴上,玻璃窗上的塑料装饰沾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红颜色,兔子造型多俏皮,屋里屋外顿时喜气洋洋的;禁而不止的鞭炮声,虽显零星,却此起彼伏,都憋不住了,急着驱邪迎新。年,真的来啦!
年夜饭,第一次在自家吃。就三人,我说简单点吧。媳妇连连摇头,可不行,头要开好,要隆隆重重的。炸了藕盒和带鱼,还有老家寄来的炸三鲜和腊肠,葱爆海参,闫府肘子等,变戏法般,十菜一汤,满大桌子。汤是临时起意,黄桃罐头,也是媳妇网上抢的,刚从东北寄来,号称防阳阳康神器,还能避邪。
结婚三十年了,俗称珍珠婚。带媳妇回随州过年两次,吃年饭与济南不同,全家早上在大哥家、中午在二哥家。自个回去过年几次,非媳妇不愿跟,确奈自己不愿带。她听不懂当地话,我母亲也听不懂普通话,害得我只能寸步不离当翻译;气候和饮食也不习惯,睡不好觉、吃不好饭、身上起疹子,种种水土不服,麻烦一大堆。即便如此,她还是更愿看新鲜、找好玩。我是想,回趟不易,该毫无顾忌地陪父母聊聊天。各回各娘家过年,更好更自在。闲人爱问,媳妇咋啦,弄得心里别扭,遑论费多少口舌,也难打消其中猜疑,有难言之隐似的。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按济南风俗,媳妇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咱家媳妇,却一直带我,回她娘家过年,天经地义般,从大年三十吃到上班,至少破五。媳妇有两个哥哥,就她自个女孩,还最小,在娘家被宠成大熊猫,天然的“娇生惯养”,当然,她和岳父母都不会承认。岳父祖籍天津、岳母老家北京,1958年才到济南。当地规矩不太懂,也看得很轻,巴不得我俩天天呆在娘家,图个热闹。
有女儿前,我们周末都回娘家的。岳母配菜,岳父掌勺,满桌家常的味道。陪岳父喝酒,没人劝,既能海阔天空,还能养胃打牙祭,比陪客户灌酒强多了。有时陪老俩口打打麻将,输赢扑克牌。
女儿出生后,在家附近租了有暖气的房子,岳父母住着舒坦。白天帮着照看女儿,晚上才接回自个家。我俩经常去蹭饭,可以说天天回娘家。直到女儿上了小学,他们才搬进有点远的新房。我们又恢复传统,回娘家度周末,只是多了个活宝,中心也换成了女儿。
岳父是搞地质勘探的,走南闯北,对旅游没太大兴趣,但老俩口一起跟着我们到外地玩,也有近十次。印象最深的,是2012年夏天,一行六人回岳父老家,宝坻区大李子沽。五十多年没回去过,看了曾经住过的老屋、出生的房间,与族人叙旧,万分激动和满足,圆了他多年想寻根问祖的夙愿。顺路游览了天津海河、秦皇岛的山海关、北戴河,还去了唐山他最喜欢的外甥家。
岳母刚好相反,过去守家,没出过远门。我们每次旅游,除了几次跟团的,都有岳母做伴。省内基本玩遍了,烟台、青岛、日照等海滨城市,多次去避暑;还去过北京、上海、武汉、杭州、连云港等许多地方。唯想坐次飞机,因三高且血压不稳,未能如她所愿,留些微遗憾。
与岳父母走动多,自然亲近,自觉不自觉地,当亲生父母孝顺了,也得到了比亲儿子还多的疼爱和温暖。一个女婿半个儿,岳母可不这么想。我朋友有次开车送她,她把我夸成一朵花。朋友后来说,从没听过丈母娘这么夸女婿的,从此对我刮目相看,高看好几眼。还特羡慕,我有福有好丈母娘。猜是出于好奇,2010年夏天,岳母专门随车去我老家,看望我母亲。
在济南,虽成家了,但事实上没立门户,几乎没动过家里的锅灶,招待过亲戚。亲戚少,就大舅哥、二舅哥两家,平时都是去岳母家聚会。姑娘嫁出去了,但水还在缸里没泼出去,还多招来一两个吃闲饭的,岳父母亏大了!
回家聊到这些,父母很欣慰又有点眼红,说为别人养了个儿子。此言一点不虚,等有实力带家人旅游时,父母真的老了,身体垮了,都患严重的支气管炎,走路就喘,更不愿动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尽孝要趁早呀!
更奇葩的是,我在老家,早早被父亲“清理”出门户。1986年我考上大学,三姐正上高三,父母靠种地,是供应不起的,还有八十多的爷爷要养。父亲啥事都讲原则,自个的事儿自个办。87年春节过后,他安排大哥赡养爷爷;卖掉房子、耕牛、鸡鸭和所有的家什,凑了三千块钱,在市区租房,摆地摊挣钱。
是间平房,父亲后来在“老有所为”表彰大会上,介绍经验时,说只有七八个平方,三姐现在还留有那张稿子。我回忆应该有十平方或许多点,放下一张床,两个带锁的大黑木箱摞起来,箱子是母亲陪嫁过来的,余空勉强够走人。走廊一头放着蜂窝煤炉子,用它烧水做饭,饭桌也在走廊里,是张掉了靠背的木椅。
如此憋窄的空间,父母没法招待客人,也没精力和财力维持人情往来。谁家生小孩,孩子过周岁、过十岁、结婚,有人生病,老人去世等等,都要随份子,我们叫“赶情”。但凡独立门户的亲戚,不分长幼,过年必须相互上门拜年,大吃大喝地招待。我家亲戚多,早中晚三大桌,断断续续地,往年到初十才能消停。过次年,能把母亲累个半死,至少得吃下大半头猪。
父亲敢为天下先,也不怕别人说风凉话,说移风易俗,我家不再单立门户;所有的人情往来,都由大哥二哥两家负责;等我成家了,再由我自个定夺以后的事。
后来去了济南,考虑与亲戚们走动,互相赶情,实在不方便也不合情理,就顺势没提门户的事,图简单舒服。婚礼是年根在济南办的,就没告知亲戚,老家没来人,都太穷太忙,只有哥姐们随了大礼。次日,新郎新娘回去过年,父母乐开了花。母亲开玩笑说滋话,说摊上好事了,没花一分钱,捡了个漂亮儿媳妇。
我排行老六,也是老幺,父母四十才生了我。我结婚那年,他们六十多了,身体还不太好。我提过两次,让父母一起到我小家看看,两室一厅,在顶楼六层,母亲倒是有点想来。第一次提,父亲没出声,白了我一眼,猜我仅顺口一说。再次提起,严肃的父亲一口回绝,说还想多活几年,楼上楼下爬不动、听不懂话、人生地不熟、住一块不方便,哪有我俩单过舒服。况且老家有大群后人,啥事都方便。还有大摊子事,放不下,跑到济南坐牢,何苦呢!我说过不惯再回来呗,他说闹着玩嘛!来回得花钱,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如省下来,让娃们上学。
怼人的语气,噎得我哑口无言,理都被他占尽了,母亲在旁劝他,有话好好说,只得无奈作罢。也好,省心省力省钱了,不用担心婆媳关系。倒是解放了,却没了身边尽孝的机会。生活没有完美,残缺才是常态。
父亲2006年五月病危,在病床旁,我拿着女儿的一本小影集,一张一张翻给他看。他精气殆尽,体力不足以看完,看着看着就想闭眼休息。一周后,我带媳妇女儿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女儿才一岁多,首次坐飞机、回老家,首次见爷爷,躺在冰棺里的爷爷。
母亲生前,我带女儿回去过三次,都不在春节。老家过年阴冷,还没暖气,媳妇担心会冻坏女儿。最后一次,是在2010年七月,我带着媳妇、女儿和岳母,一起回去的。两年不见,母亲抱过女儿亲热,握着小手把玩。女儿怯怯看我,“爸爸,我害怕,奶奶的手,与姥姥的不一样,扎得疼”。想抽手出来,又有点害怕,把母亲窘得脸都红了;旁边的姥姥,听着也难免有点不自在。
我忙过去,把女儿手拿过来,与我手一起放在母亲手掌里,摸着搓着盘着,如同一起在和泥。女儿这才安心,“要记住,奶奶的手了不起,是下力的手,也是最好看的手”。说得认真,女儿一知半解的,倒是乐意让母亲牵着,四处溜达了。半年后,母亲走了,走在寒冷的腊月,女儿还要上学,只我回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在母亲走之前,我基本保持每年回家一次的节奏。回家都住在哥姐们的家里,他们抢着轮着招待。我去谁家,谁家就是大聚会,父母和别的哥嫂们、姐姐夫们都赶过去,比过年还热闹。
虽不赶情,但亲戚里的长辈,必须拜访,给他们点钱,了却心意。最早二十、五十、一百,后来涨到三百、五百、一千,有微信转账了,转过666元、1666元,取大顺之吉利。我二姑妈2003年前后去世,之前把我给的钱,舍不得花,积少成多,攒了近三千元,后人靠它办了个不错的葬礼。在老家,把父亲的姐姐叫姑妈,妹妹叫姑。
想起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是想安慰自己,游子真不好做呀!总是亏欠着,欠父母欠亲戚欠一大圈的恩人。平生至此,没啥惊天动地的壮举。最自豪的,帮哥姐的八个孩子,从农村走进城市,并成家立业;哥姐们都在城里养老,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帮父母实现他们的最大心愿,该算孝行吧。新烦恼来了,兄弟姐妹跨越四省,聚会难上加难,得有钱有闲,还得身体还行。纵然通讯方便,还有视频,但总强差人意。
癸卯兔年的春节,自立门户,算名副其实了,真乃开山之年。一时激动,忘祭祖了。年饭之前,该学习父亲,在餐桌上位,专门摆上一副碗筷,一个酒杯,把酒倒满,说声“请祖宗们回家过年啦!”然后把酒泼在地上,再撤掉碗筷。流程之后,年饭才能开始,推杯换盏的。
明年吃年饭,可不能再忘了!门户自立不易,得有点户主模样儿,该有的规矩得有,该讲究的地方得讲究起来。
彭彬:山东济南人,祖籍湖北随州。重庆大学电气工程学士,南京大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同等学历,高级国际商务师。在济南钢铁厂工作二十余年,后辞职下海,担任某物流公司高级顾问至今。业余爱好喝酒交友,读书写作,游山玩水,独处散步。2021年散文《车窗后的父亲》获得“诗意人生”华文原创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母亲的最后时光》获得“蒙东杯”首届“爱的盛宴”全国征文比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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