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现存的老街古巷(没有牌楼的东西牌楼街)
文/郑寿山
何处觅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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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这座历史文化古城,有1000多条街巷,许多街巷的绝妙名称,饶有风趣,令人叫绝。比如,司门口八角亭附近的走马楼、白马巷、臬后街、药王街、西倒脱靴……
长沙以“牌楼”命名的街道地名并不多,大抵有东牌楼、西牌楼、红牌楼、木牌楼、牌楼口,而大体上能与当时城域东西方位对应的就属东牌楼和西牌楼了。
八十年代地图中的东西牌楼街
长沙旧时的城廓南北长东西短,有一条自东至西,由起于藩后街经东牌楼、白马巷、药王街、西牌楼通达太平街又长又直的街巷,横贯繁闹的市中心,可谓是市内东西向最长的一条街巷。至于东西向的湘春路、北站路(湘雅路)、中山路以及后来的五一路,也很长,直贯东西,但这些都是“路”而不是街巷。
西牌楼街东口,与药王街、三泰街、三兴街交汇处 郑寿山2018年初摄
我五十年代末从北京闹市区迁居长沙时,得知长沙也有牌楼,特意去寻旧,却只见地名不见牌楼。联想到北京市内原来的牌楼很多:东单、东四、西单、西四、前门、朝阳门、宣武门、德胜门、复兴门...... 多得数不胜数,解放初期为拓宽街道,亦认为这些牌楼属皇家封建的东西,便把主要街道上的牌楼拆除了。那么,长沙的“牌楼”不曾得见,也同样是一个道理吧。
西文庙坪保留下来的牌楼 洪心怡2018年初摄
我居住长沙六十余载,长沙的往昔总是让人不能释怀、让人情不自禁地回忆。
按等级定价的面馆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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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亭药王街东口,过黄兴路对面,白马巷和走马楼两条街巷共一街口,呈V字形:走马楼为自西往北的走向,北口是五一路;白马巷为西东走向,与尚德街垂直交汇,再往东的一段叫做东牌楼,出口是蔡锷中路。像这样的V型路口,很有些特色。
示意图
长沙有名的面馆“甘长顺”,就在两条街巷会合处。面馆大门口左右的楹联:“长挑重盖带迅来原鲜码面”,“顺饮轻吞纵容品位美食家”,其对仗还工整,平仄格律也还不错。楹联彰显出老长沙们吃面的“里手”与讲究。
那个年代,同样等级店子的食品餐饮由商业主管部门统一定价,比方说,杨裕兴、甘长顺、半雅亭等同属“甲级”面馆,肉丝面每碗0.16元,而低一个等级面馆的肉丝面,就只要0.14元了。
至于招牌的名气,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何况每个人的口味不尽相同,“杨裕兴的面,徐长兴的鸭,德园的包子真好呷(借读qia)”之类顺口溜,不过是市民一种概略的意思表达而已,并不具有什么排他性。
原白马巷西口(东牌楼街西口)的百年老店甘长顺面馆 资料图
长沙的汤面确实好吃,计划经济年代,面馆粉店归由市饮食服务公司,划分等级,像杨裕兴、甘长顺这种“甲级”面馆,选用特制鸡蛋面条,下锅煮起来不粘不糊,吃起来柔软又有韧性,它的秘笈是每45斤面粉(一袋)要加放5斤鲜鸡蛋制作面条。汤面的汤底用猪大骨、鸡骨架、鲜虾壳文火熬制,味道生成一种自然的鲜美。这些都是食客寻常并不一定了解的。
图源/柳小跳
独此一家的武汉传统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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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甘长顺面馆对面是一幢当时的大型高层建筑——科文文化体育用品商店,经销各种文化用品乐器文体器械运动服装鞋类。这家实力雄厚的文体商店,与位于不远处五一广场附近的五一文化体育用品商店,形成角逐之势。
科文楼上办有电子琴、钢琴业余(课余)培训班,聘请省市名师教学。我家女儿从三岁多一点就到科文办的培训班学电子琴,最初授课的是一位很时尚的青年女老师,名字叫柳岸。
女儿从学习指法开始练习,结合学习“音乐素养”课程,之后快小学毕业又跟着肖松老师转学钢琴,先后通过国家电子琴、钢琴八级考试。记得当时买的日本雅马哈“KB—200”电子琴,售价2800元,相当于一个职工一年的工资。之后购买“施特劳斯”牌钢琴,要一万二千多元,不过随着收入逐年增长,基本上能够承受。
学弹电子琴钢琴是个“苦差事”,每每上完课,我就带女儿到甘长顺吃面,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来,面条上浇盖着鲜嫩的虾仁,清亮的面汤上浮着翠绿的葱花……有时下了课,我又带女儿到街口北面不远处的“长沙豆皮店”换口味,买一份三鲜豆皮和一碗红枣炖肚片。
图源/张力
豆皮是先用黄豆粉加鸡蛋制作薄皮,分为上下两块,中间是糯米饭、猪肉丁、笋子丁、香菇丁。煎制好的豆皮油黄放亮,撒上葱花,用平锅铲在平锅里切成方块状装碟,还沒端到手上就嗅出诱人的香。
那时,“长沙豆皮店”在长沙独此一家,豆皮是武汉的传统小吃,外来的餐饮小吃远没有后来那么多。
特色鲜明的商业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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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长沙的一些商业街巷,常以经营同一类商品“闻名”:白马巷的皮货(皮衣皮褥),犁头街的竹篾制品(蒸笼筲箕),箭道巷的楦头(制鞋的内置模具),东鱼塘街的寿服,东牌楼的蚊烟(以“六合庵”雄黄蚊烟最有名)……
我家买蚊烟很方便,从游击坪穿过尚德街即到东牌楼。那种蚊烟是卷着一大盘的,特殊的纸筒里装着掺有药剂的锯木屑,熏蚊效果不错。长沙市民夏天都是用这类蚊烟驱蚊子。
长沙市少年之家大门在东牌楼东口处,活动场地甚小,我读中学放假时,常去那里打乒乓球。九十年代后,少年之家扩建,更名“长沙市少年宫”,开设了电子琴、舞蹈、书法、英语、主持人、围棋等少儿特长班。
东牌楼街的东口 郑寿山2019年摄
东牌楼临近尚德街有一家长沙针织厂,属于市办厂子。我在地质队的一个同事,为了调到长沙,由她父亲四下托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调到这个厂子工作当播音员,很让大家羡慕,谁知后来国家对一些工厂企业的“关停并转”政策出台,这位同事无奈地加入下岗职工大军,捱到办理退休手续之年,可退休工资尚不及地质队同级别人员退休工资的一半,她见到我们时说:肠子都悔青了。这人生的际遇还真的不好说。
药王街的变换:看病、照相、卖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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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自药王街口到司门口的这一繁华地段,便是长沙的商业黄金街市八角亭。
药王街自东向西,与北向的三泰街南向的三兴街相交而止,继续下坡的一段叫做西牌楼,直达太平街。药王街因隋唐时期药王孙思邈曾带着徒弟在此经营医馆,晚年隐居此地而得名,是一条十分热闹的商业街巷,人群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年少时听长辈们说,清朝末期至民国初期受西洋文化影响,最早进入长沙的二十余家照相馆,竟然有十多家开设在这条街上,成了众多富贵人家经常光顾的地方。一个世纪以前,能被相机这种洋玩意拍摄出自己的各种模样,洗印出神形兼备的相片,实在是使之倍感新奇吃惊并令他人艳羡的事情。
图源/陈先枢
当然,此番景象我辈只不过是听说而已,“文夕大火”曾使药王街毁于一旦,只剩下残垣断壁。之后的民国中后期,陆续有了中山路上庐山照相馆、黄兴路上的凯旋门照相馆和华昌照相馆(即后来的长沙摄影社)……
有一段时间,药王街成了鞋业集中的一条街, 九十年代后西牌楼这条街上一家挨一家地开起了花鸟鱼虫和猫狗宠物店面,很是红火了一些年。
爱晚茶馆和洞庭春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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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等清晰的记忆中,药王街东北口子上有爱晚茶馆,门面不大,包点的名气虽逊于德园,但位置好,每天也茶客满座。市井居民在当时并不丰富的生活中,也有“炒作”:此一时传说大华斋茶馆的菜包子好吃,彼一时又传说爱群茶馆的银丝卷做得好……真也不失为城市的一种生活乐趣。
由爱晚茶馆顺着药王街往西走到西牌楼临近太平街,在街的北面还有一家洞庭春茶馆,这家茶馆厅堂面积颇大,名气不亚于德园。厅堂里常常座无虚席,茶客多为无须赶早上班和倒班休息的工人,还有退休老人……
早上的茶客走进来拣个座位坐下,沏上一杯茶,买上一菜一糖两个包子 ,用嘴轻轻地把茶杯里浮起的茶叶吹开,边品茶边吃包子。而下午的茶客就买一碟瓜子或花生米,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茶馆服务员提着大铜壶,眼观四座,不停歇地给茶客冲茶添水。茶馆里烟雾热气缭绕,买槟榔的小贩来回穿梭。茶客们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有的茶客还哼唱起京剧湘剧段子,相互切磋,击节叹赏。
位于西牌楼的老字号洞庭春茶馆,现已风光不在。 郑寿山2018年初摄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现今,药王街上的照相馆茶馆早已不知所踪或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好好香锅”、“粟厨”、“私房菜”、“星巴克咖啡”等众多先前闻所未闻的新潮中西餐饮门店。原先固有的“茶客”身份,亦因为茶馆的冷落,时移俗易而“转换”,人们的业余闲暇生活,已变得十分丰富多彩:啤酒屋、咖啡厅、牛排店、游泳馆、歌厅舞厅、瑜伽、跆拳道……都成了随心所欲的选择与好去处。
市内最大的“长沙寄卖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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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爱晚茶馆有一家市内最大的“长沙寄卖店”。寄卖店俗称典当铺,供一些急需用钱的市民把自己暂且不需要,但具有使用价值的物品,比如手表、怀表、派克钢笔、收音机、留声机、毛料、玉器……等值钱物品,拿到寄卖店典当寄卖。
办理寄卖的手续并不繁复,带上户口簿或工作证,把所寄卖的物品交由店方估值,待物品售出后按比例扣除寄卖手续费用,剩余的钱就是物主的了。在那个物资商品匮乏的年代,寄卖店起着调剂余缺的作用。
1970年,我家急需一笔钱,那时候每家每户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借贷无门,就把我一块戴了两年的瑞士罗马大三针日历表从手腕上摘下,忍痛放进寄卖店的玻璃橱柜……大概过了一两个月,手表卖掉了,原价195元的手表,折旧估价、扣除寄卖费,实得140元。心痛之际转念一想,把这块手表卖掉也好,许多同事不是说我“崇洋媚外”吗,等再有了钱就买一块120元的国产上海牌手表吧……
记得除此之外,在解放路、小吴门、北正街还有另外几家寄卖店。但在那个年代,家中诸如戒指、项链、手镯等金器,还有光洋(银元),不能寄卖和私下交易,只能卖给位于解放路上临近司门口的国营长沙金银饰品店,那时国家对金银实行严格管控。
长沙寄卖店发票
寄卖商店的楼上,是一家针织内衣翻新的门市部,专事棉毛衣、卫生衣(即较厚的绒内衣内裤)衣领袖口的更换拼接。把针织类衣裤容易磨破的衣领袖口裤脚换成新的,好似又穿了新内衣,确实经济实惠。买衣服要布票或购物证的岁月,真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在改革开放以前那三十年漫长的岁月里,一般职工的月收入就是三五十块钱,每人每月的伙食费要十好几元,能用于购买衣服物品的“可支配收入”非常有限,每样价格都高达一百多元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成为一个家庭的艰难追逐的“三大件”也就顺理成章了。
改革开放前的所谓“低物价”,与之相对应的是低收入和十分低下的物质需求和生活质量。那种“低物价”如果拿到今天来说事,绝无丝毫值得怀念的可比性。
美浮洋行成了西区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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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工作学习之余,除了看电影打乒乓球,娱乐项目极少,“休闲”二字更是离之甚远、不为人知。我从来喜欢轧马路,除了跑到教堂凑热闹,听那些善男信女诵经做祷告,有时还去法院旁听庭审。
西牌楼西口正对面的太平街,一幢灰色两层楼中西结合的建筑——民国时期的美孚洋行,自解放后到改革开放以前,曾经成为“长沙市西区人民法院”所在地。楼上是办公场地,楼下是审判大厅,门口有一块广告牌,上面公示着即将公开审理的案件的案由与庭审时间,允许旁听。读中学的我,怀着求知欲和好奇心,时常去参加旁听。
西牌楼街西口 郑寿山2018年初摄
其实,现在法院公开审理的案件,都张贴着公告,也允许人们旁听,但似乎没有什么人去参加他们认为“与己无关”的活动。自太平街打造成仿古一条街,原先占用为西区法院,之后成为商铺货栈的“美孚洋行”,经过修缮恢复旧貌,对外开放供游人参观,成了这条街上一个亮点。
美孚洋行旧址,现已辟为天心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展示中心,周二至周日9:30-17:00免费对外开放(周一闭馆)。 洪心怡2019年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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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城市的现代化进程,许多街巷已经消失,平和堂大楼占据了走马楼,占地面积最大楼层最高的“九龙仓”这个城市综合体,让东鱼塘街、鱼塘街、尚德街等十七条街巷集体消失。但这许许多多小街小巷的历史轨迹历史风采,依然能够在忆旧文章中得以留存和再现。
现在东牌楼街的东口,此街已拓改为城市机动车微循环道路。郑寿山2018年初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相关部门对长沙市一些街巷道路地名进行恢复、调整、规范,白马巷归并于东牌楼——从蔡锷中路至黄兴中路,原来笔直连通的东牌楼和白马巷,命名东牌楼街。前年,市政道路规划打通城市道路“微循环”,东牌楼街铺上沥青,成为闹市区一条机动车次干道。
原白马巷西口,现归并为东牌楼街。旁边是国金中心的星巴克咖啡。郑寿山2019年摄
这些年,长沙市为着力恢复打造历史文化名城的形象,下了很大功夫,一些老街巷、古迹、遗址、名宅、民居的复旧仿旧,涵盖面之广前所未有,特别是还陆续竖起一些牌楼。县正街、高正街、藩后街、太平街、东茅街、登隆街、北正街......这些街的街口上矗立起高大的细磨花岗石牌楼,亦称牌坊。
藉此,我最期盼与惦念的是希望相关部门,尽快在东牌楼和西牌楼的旧址上,规划设计以恢复旧貌建起一东一西两座牌楼,让牌楼地名与实实在在的牌楼相得益彰。
编者注:西牌楼牌坊已于2019年有机更新中新建 全春梅2020年3月4日摄
END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 | 郑寿山,编辑 | 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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