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剧人物(俄罗斯戏剧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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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戏剧《兄弟姐妹》剧照
何谓良心: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观俄罗斯戏剧《兄弟姐妹》有感
文 | 子 方
一
对于中国戏剧人而言,当代俄罗斯戏剧导演列夫·朵金舞台巨制《兄弟姐妹》的演出,是行业内的一大盛事。开演前,各色观剧指南就已经出现,演出时,全国各地的戏剧人纷纷汇聚天津,及至演出后,各种围绕演出的话题、讨论,也层出不穷。确实,八个小时的演出长度,对历史变故的记录……本剧可堪挖掘的地方实在太多。
俄罗斯戏剧导演列夫·朵金
本剧八个小时的长度实际上包含了幕间休息和晚餐的时间,真正的演剧观剧时间,大略有五个半小时。对于观众所能承受的观剧生理而言,这也显然超过了极限。
但这八个小时是值得的。
《兄弟姐妹》以小村叙事切入,从小处着眼,实则截取的是国家截面,叙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复苏俄罗斯大地时的痛感历史。小村中的人事,实则与国家人事、历史颠倒暗合同构——小历史包含于大历史,也是戏剧创作中的一种重要类型。
冯精志在他的书中曾言道,俄罗斯的大地,仿佛是痛苦与思考的象征。这句话概括得精准而充满爱意,《兄弟姐妹》所体现出的戏核,不仅仅体现在“痛苦”的节点上,也体现在“思考”的内容方面。那么,思考的向度在哪里呢?
《兄弟姐妹》为我们展示的是一幅又一幅痛苦的画面,战争中男性的失落,女性的寂寞,生活中失落了爱情,任何美好记忆再也无法回归,生活越来越艰苦,人心越来越隔膜……种种画面的昭示,让人们眉头深锁。不必非要去纠结剧中上上下下的人物几何,我们看到的,实则是人生皆苦的众生之相——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哀我世人,忧患实多。如此悲悯,可见创作者之胸怀。
可是,这些苦难来自何处呢?
触碰到这个问题,戏剧就开始接近宗教,而非仅仅停留在舞台上、剧场中了。《兄弟姐妹》中,展示的是战争带来了痛苦,但战争结束之后,痛苦为何还没有终结?贫困为何愈加深重?问题是,众生的苦难,应该由谁来负责?
希特勒?斯大林?戈尔巴乔夫?
不,如果这样,那就浅薄了。
列夫·朵金给出的答案是:我们。
我们看到的是,剧中人因自己的想法和希冀,有意或无意地伤害了他人,这样的情况是如此地普遍,因而构筑了整个村落环境——试想,与之同构的,难道不是整个国家民族吗?
历史的悲剧,与每个人的自我姑息,都有关系。
苦难的世人,自己应是自己的拯救者,而不能全然希冀他人。
这样的思考,就比面对苦难——归咎他人的愤怒格局高多了,事实上,俄罗斯大地经历了无数的苦难,那里地广人稀,作物生长不易,又天寒地冻,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俄罗斯人民依然强悍而坚强地活着,若不是这样高格局的思考,民族又怎么延续得了呢?剧中,失去男人的女人群体,在贫瘠而难以孕育未来的土地上坚韧地播种,此刻,女性群体与大地俨然合为一体,受孕的是大地,延续未来的,是俄罗斯的女人们,这种身处逆境而依然积极面对苦难的身影,构成了俄罗斯永恒的悲壮。
就此而言,《兄弟姐妹》面对苦难的思考——反思自我的通透,也就绝对值得八个小时的剧场体验了。
二
《兄弟姐妹》的剧场呈现,也展示了极为精心的构思和正宗的斯坦尼体系演出,同样让人大开眼界。
本剧的剧场设计,简要而又精致,以白桦林为最小的视觉要素,白桦林构筑树林剪影,稀疏几根,写意即可,又在舞台中央位置,垂挂一白桦树干构成的屏板,乐池被拆开,也成为表演空间,有白桦树干堆垒而成的台阶可供上下,这是重要的上下场口。其精心的地方在于,白桦树屏板挂置于剧场空间正中,随着剧情发展,可成为播放多媒体投影的背景墙,亦可成为小木屋内景,又可为谷仓的墙壁,变换角度,又可平放在地上,成为家具内景的底板,又可升到高空,成为掳走村民粮食的强权力量,或成为屋顶,或成为山中凹陷的地势指向……既可具象,又可中性,灯光配合,空间的无穷奥妙,尽在这一块屏板中,可非精心?
看演员的表演,无论是在观众席中,还是在剧场之外,或是在台上,或是在观众席最后一排,表演之深入,声音之通透,令人不由感慨剧组的训练有素、技术过硬,从这一剧中,可见斯坦尼故乡的斯坦尼究竟几何,对于经常阅读、聆听斯坦尼体系的人而言,也确实是珍贵的体验。
如果说列夫·朵金是俄罗斯戏剧的良心,那么,来自俄罗斯的良心的继承者,在中国并非没有。今日的查明哲、王晓鹰,都是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院校学习俄罗斯斯坦尼体系的杰出人士,他们的作品中,一以贯之的正是这种关怀人间、直面苦难、关注人心、积极思考、认真反思的情怀,而查明哲导演回国后导演的著名作品《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其中同样精心设计着屏板、白桦树元素的使用,《青春禁忌游戏》《纪念碑》《萨勒姆的女巫》《哥本哈根》《死亡与少女》,乃至今天的《中华士兵》《伏生》诸多作品,无不渗透着深沉的现实主义精神。
只是,我们太容易认同“拿来”的艺术,而太容易菲薄自己的珍宝。
三
这里不免提到第三点——观众的反应。
这部戏给我带来的体验是生动的。八个小时的演出,没有太强的戏剧性情节,加之翻译语言难以将观众带入情境,难免会让人疲累——不疲累是不可能的。我身边的观众,几乎也都会小鸡啄米般地打盹。
这无可厚非。因为,从剧蕴而言,《兄弟姐妹》深沉的戏核展示用不着八个小时,尽管是思考深刻的作品,但仍然失之冗长,戏剧动作又过于繁琐,因此,要观众从下午坐到深夜,并无十分的必要。但有趣的是,及至谢幕时候,观众们的热情太过夸张,打盹的人醒来,立刻热情鼓掌,甚至起身,大喊“乌拉”,乃至热泪盈眶,全场沸腾。
我认为这是一种 “当众表演”的懂行。
寻常人是害怕露怯的,于是,谢幕时候,显得热情似火,显得热泪盈眶,就愈加说明自己看明白了、看懂了,相互颔首,笑而不语——
——怎么样?
——真是好作品啊!
——是啊,好作品!
这样的对白,是散场后的常态。到了演后谈,大多数专业人士依然拿不准,怕贸然提问出乖露丑,于是小心谨慎,缄口不言。而敢于开口的,自然是非专业的了。
因此,问的人不知所以,显得演后谈尴尬,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样的情形,多像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中的众生相反应:大人缄默不言,无知的小子才会口出狂言,惹下大祸。于是,才会出现一些评价,对这些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举止,进行长者审判——“尴尬的演后谈”,也就成了热度极高的关键词了。但若是我们平心静气,沉着冷静,是可以更好地体味《兄弟姐妹》的,同样也是能深入而动容地发现、并成为国家、人类的“良心”的——任何装模作样的“当众表演”、任何心怀不忿的指责的出现,都还说明着,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来消化这部了不起的、但未必无可挑剔的作品。
文学照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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