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诡事录给人感觉怪怪的(是如何打动观众的)
没有大IP、没有流量明星、没有爆款模板,《唐朝诡事录》正在充斥古偶、甜宠元素的爆款影视作品列表里稳坐头排,悬疑(推理)、志怪、公路结合的风格成为一股市场“新”流。
收视率的衡量方法正在成为过去,网络移动端的兴起给资本、创作者和观众带来新的“热度”标准,它由播放量、观看人次、搜索指数等一系列复杂的算法得来。在这套算法下,《唐朝诡事录》热度将近9000,目前在本年度所有剧集中居于第二,仅次于《苍兰决》,后者是一部天然具有爆款体质的剧集:大IP、流量明星、古偶甜宠模板。
“这么长时间,有如此庞大的观众需求在,但却没有这样的作品,”《唐朝诡事录》编剧魏风华向《南方人物周刊》解释创作者眼中的市场环境。他同时是这本书的原著作者。唐朝笔记小说《酉阳杂俎》是魏风华写作灵感的重要来源,寥寥数语间要么志怪传奇要么记载异域奇珍,他加以演绎,写作成书,后改编为剧。这部剧讲述了大唐盛世之下发生的一系列奇闻异事,长安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与狄仁杰亲传弟子苏无名携手共破诡案,挽救社稷。故事以八个单元剧的形式展开,每个单元剧有相应的探案故事,各单元之间由“调令”展开,地点的切换过程带有“公路”元素,同时以人物的成长线贯穿全剧。
实际上,这本书的出版是几年前的事情了,2018年长信传媒买下影视改编权后开始操刀改编制作。通过这部剧的大火,我们得以窥见中国鬼怪志异剧近年来市场位置的变化,背后则是观众审美趣味的发展与流变,可以说,需求是蓬勃的,而供应或许还存在空位。
《唐朝诡事录》如何打动观众?中国鬼怪志异剧市场有着怎样的需求?这类题材进行影视化改编的难度与亮点在哪里……本刊记者连线编剧魏风华,讲述这部剧幕后的创作故事。
对话魏风华
南方人物周刊:身兼原著作者和影视编剧,选择志怪探案题材的灵感来源是什么?打动你的点在哪里?
魏风华:《唐朝诡事录》这本书,是解读唐代的志怪笔记,并不具备完整的人物故事、情节设置,成剧是经过对原书的丰富和改编的,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原创剧本。
我对唐代一直很感兴趣。唐代与此前的六朝、此后的宋代都不同,宋代是平民社会,而唐代是中古士族社会的尾声,是最后的古典时代。这个时代很奇特,一方面士族肃然危坐;另一方面又出现了大量的志怪传奇。提到士族,我们会想到门阀制度,理解特定历史时期要依据当时真实的历史发生。那时知识的传播没有普及,主要靠士族传承。虽然社会整体上仍是往上走的,但政权迭代的危机又存于其间,是非常有意思的社会形态。
至于志怪传奇,流传至今的作品非常多,比如《酉阳杂俎》《传奇》《纪闻》《玄怪录》《独异志》《潇湘录》《河东记》和《甘泽谣》等等。这些志怪传奇小说,是长久被忽视的。我的师父、也是《唐朝诡事录》这部剧的监制郭靖宇描述它们为:上接朝堂,下连民间和江湖,给人以无穷的想象。
这部剧是从这些卷帙浩繁的唐代志怪笔记中而来,唐人志怪往往篇幅短小,需要从故事的角度,进行丰富和改编。比如,《酉阳杂俎》中记载“人面花”的传说,原文只有34个字,提到在大食国西南两千里的山谷中,有一种奇异的花朵。以此为线头,我把洛阳作为空间背景,改编出一个以“人面花”为线索的悬案;《长安红茶》案的灵感,来自《纪闻》中所载的新娘失踪案;《石桥图》则来自《酉阳杂俎》中对一幅名画的记载。
剧中角色卢凌风有一句台词:“邙山洛水天津桥,定鼎街的樱花和石榴,我永远都记得。”这句话是他对大唐的爱,也是我对那时代的偏爱。
南方人物周刊:影视公司买下这个本子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但投拍、上线却是最近。这些年,观众与市场方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让大家觉得到了该“上”的阶段?
魏风华:《唐朝诡事录》的改编方向,起初不是网剧,而是网络大电影。改编的起点发生在2017年,我向师父郭靖宇讲了《唐朝诡事录》(书)中的故事,他听完很感兴趣,从出版商那里购买了原作的影视化版权。
但在当时,我心里是忐忑的,因为这本书没有贯穿始终的故事和主角,影视改编的难度大。但郭导深耕行业多年,看到了志怪市场的需求与空位。
改编最初的定位是四部网络大电影(简称“网大”),大概在2020年初,我完成了剧本初稿:《鼍神》《人面花》《长安红茶》和《地狱变》。但在开机前一个月,平台等各方觉得这样的故事只拍成网大是浪费的,评估中对它的价值有了更高的认识,就变成了现在的定位:网剧。
现在观众看到的,悬疑与志怪元素的融合,是在创作过程中一点点摸索而来的。原来的网络电影剧本中是没有太多探案元素的,现在大家看到的《长安红茶》《人面花》和《鼍神》三个单元,几乎是在原剧本基础上重写的。
2018年前后是一个节点,无论是徐克导演的狄仁杰三部曲还是《长安十二时辰》大火,都让这类题材的价值被看见。这是属于市场的观察。从电影到网剧再到网大,诞生了很多相关的作品。
坊间一直流传这样的鄙视链:拍电影的看不上拍电视剧的,拍电视剧的看不上拍网大的。其实,形式并非最重要的,对创作者来说最重要的是故事和艺术的抵达。在无穷的形式面前,创作者需要保持冷静。现在正热的短视频创作,它的受众广、基本盘够大,给市场带来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但一个创作者只要清楚自己写的是什么,就不会迷失在其中。所以,对我个人来讲,没受到太多的冲击,因为每个不同的创作形式,有它的特点和规律。创作是纯粹的,好故事是根本,我要做的就是拿出这样的故事。
南方人物周刊:从书到剧,怎么把其中的意趣转化为镜头语言,这类题材进行影视化改编的注意点在哪里?
魏风华:“古意”是我看中的一点。中古不仅是史学概念,也是美学概念。《唐朝诡事录》从布景、道具、氛围、故事等各个层面,希望能呈现这样的美学特点。其中有两个细节,一个是主人公苏无名到南州时,俯身观察路边植物;另外一个是苏无名和卢凌风月下畅饮谈心,卢凌风说,“今后,我当行江湖之远,江湖之远哪!”
从情节节奏来说,它在全剧紧张的探案中有所放缓、放慢,给观众的感受是有疾有徐,张弛有度。从意境来讲,是美学也是志趣。前者是有耐心、有闲情逸致的观察,才能有“物外之趣”;后者则有“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意味。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士大夫的“古意”,这样的氛围在当下是稀缺的,也因稀缺而更容易让人有共鸣、更动人。
《魏晋风华》是我写魏晋名士的一本书,作结的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了解人生的真相;我们怀念,是因为我们的祖辈曾经拥有远远比我们纯粹的深情。”
南方人物周刊:这部剧的最后一幕是高楼将倾于庙宇,此前徐克导演的“狄仁杰电影”和《长安十二时辰》都有类似的设定。此类意象在你的创作中代表什么?
魏风华:这样的设定来源是与之相关的志怪记载,那一幕中我引入了“机械飞鸟”,这一记载来自《潇湘录》。当时情节中要呈现的权力斗争、传递的价值信息是这样一个“崩溃”的点,要与机械飞鸟结合,高楼将倾就是最合适的呈现方式,如果选择洪水决堤、劲风断竹等等来传递此类信号,就无法实现和机械飞鸟的有机结合。
有网友提到的争议点我也看到了,但其实大都是我在唐代的志怪笔记中所得。说到《长安红茶》单元的力士像,书中有相应的记载,而且这样的形象,的确存在相似点。但这种相似不是和哪部剧的相似,而是记载的相似,就像大家去不同庙宇中看到的塑像相似。《参天楼》单元,出现了北天王脚踏耐重鬼的雕塑,就是根据洛阳龙门石窟的雕塑复制的。
至于幻术,不能说别的影视用了幻术,这个剧就不能用了。幻术是唐代志怪笔记的主要元素。具体到《参天楼》单元所展现的,第一个关于樱桃的幻术来自唐代志怪笔记《中朝故事》;第二个钻入盒子再变鸟飞出的幻术来自《宣室志》;第三个和第四个,收集月光和登上天空取月饼的幻术,分别来自《三水小牍》和《宣室志》;第五个是鲤鱼跳跃、真龙现身,来自《宣室志》和《广异记》。其中个别有差异,比如《中朝故事》记载的是,幻术师当众幻化出甜瓜。在剧中,甜瓜改为了更具视觉效果的樱桃。这个剧,在故事层面,可以从唐代的志怪笔记中找到线索;从元素层面,更可以从唐代的志怪笔记中找到原型,幻术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南方人物周刊:《唐朝诡事录》以“单元剧”形式展开,每个单元结构之间如何串联?
魏风华:这个剧在形式上属于单元探案剧,除了首尾的案子,中间的单元案之间看上去关系不大。但其实,仍有内在的关系。就是说,每一个案子最后都会作用在人物的成长上。换句话说,这个剧在整体上是以人物的成长为线索展开的。所以,尽管各个单元之间从案件情节本身来讲关联不强,但只要它们都服务于主人公的成长,那么作品就不会散。
卢凌风的成长更显而易见,苏无名似乎给人一种开场就很老练的感觉,但这就不需要成长了吗?成长的本质,是在关键时刻的选择。苏无名最初是想远离权谋斗争,不愿意卷入公主与太子之争,但在经历重重之后,他最后作出的选择是直奔洛阳,这就是角色的成长,也是内在的关联。
南方人物周刊:“志怪”的终点不是鬼怪,最后发现都是人的游戏。你在创作中,怎么看其中的价值取向?如何在影视表达中传递?
魏风华:主人公苏无名与卢凌风,随着故事的推进而成长。最开始的时候,卢凌风的经历曲线是从上往下的,苏无名则是从下往上的。最后在他们交叉的时候,两个人开始了对彼此的认同,也对世事有了新的认识,那就是百姓即社稷。这种弃权谋而保社稷,是大义、是正道。在传递上,还是从细节着手的,比如卢凌风到橘县后,发现外面的世界跟他在长安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那一刻,他受到了震撼。当他探破诡案,全县百姓为他送行时,他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社稷。很显然,那一刻他成长了。观众对此看在了眼里。
南方人物周刊:这部剧最大的的亮点在哪里?面对观众的互动和争议,你在之后的创作中会有哪些调整?
魏风华:对我个人来讲,“古意”的呈现是我很看重的一点。还是以苏无名南州路上看花为例,他看到一朵没见过的小野花,去细细观察,记录在册。这一细节取自《酉阳杂俎》的原著作者段成式,是他的亲身经历,极有生活情趣。我把这个特质放到苏无名身上,能让他更有“人味”,有区别于其他名断神算的自己的特点。
志怪的“诡”给剧中的悬疑探案增色,但也有观众反馈剧中推理不够强,有的地方主角比观众知道的多了。这部剧的推理整体上偏社会派,画风具有变格的特点,但推理仍是重要的原色。在之后的创作中,我会再完善推理的部分,尽可能让这部剧更出彩。
还有观众反馈剧中出现“樱桃”的角色,和苏无名有感情戏,认为突兀、没必要。但其实樱桃在后面的创作中还会出现、会成长,我对她的设定是能活很多年,最后出家成为聂隐娘的师父,那她就应该属于探案团。我想打造的是“唐诡”的一整个宇宙,创作的时间是漫长的,其间角色经历的时间也是漫长的。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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