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蓝色和灰色的记忆（那些蓝色的事物）

作者：黎荔

我见过蓝色的眼睛。我遇见过一个人，他的眼睛，是一种如同融化了似的蓝，你无法抓住他目光的中心点，不知那目光从何而来，仿佛他在用整个蓝色看东西。当他双眼注视着我时，我如同被无边的蓝色所包围，置身于一片蓝色氤氲。

我见过蓝色的首饰。那是一对旧耳环，曾经艳丽的烤蓝全部剥落，少了份张扬的神采，多了份卑微与沧桑。如同一个明媚的女子，也曾倚栏招红袖，然而，终于有一天，也学会了低眉信首。如今，景泰蓝的耳环里还留着岁月的涟漪，珍藏着那年为谁盛装时的一串迷茫。天底下，一定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曾经轻轻叹息，终于卸下了那段旧年的怅惘。她说春天再也看不见了，生命中只有一次，花全开了，开得到处都是，阳光曾经那么明艳，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深深蓝，蓝得那么孤单。

我见过各种层次的蓝色：灰蓝色、蓝绿色、湛蓝色，浅淡宁静的粉蓝，娇艳妩媚的孔雀蓝，深不可测的湖水蓝……

在深夜街角撞见疲惫的行人，披着一层冰蓝色夜雾迎面走来，又消失在黑暗里。

在越洋飞机上，揉着困倦的双眼，看到机窗外初生的朝阳映射在海水中橘色的光影，浅蓝的天空和橘色海水的边界逐渐晕染着。

黄土梁和松林映衬下的八月天空，蓝得好似用靛蓝染的布衬衫，棉铃般的朵朵白云静静地飘在空中。

夏天的时候，野外山坡上常见到大片大片的紫菀花，等到秋天再去，只拣到一片最后的紫苑花，在手心上打开，是一抹褪色的蓝。

我还见过蓝色的孤独。未眠的深宵，一个又一个不开灯的房间里，唯有手机和电脑屏幕还在发着蓝幽幽的光，闪烁着寂寞的呼叫讯号。是谁点开了微信登陆界面，于是跳出了那个眺望蓝色星球的孤独小孩。是谁坐在这互联网的大海边，享受着海风亲昵的抚摸，享受着那包裹住自己的庞大湛蓝。是谁很平静，很满足，一步步走出了疯狂运转的世界，进入到一个深深的蓝色空间，就这样睁着眼睛在那里生存，没有伤害，没有挣扎，一切会发生的事都影响不到自己。蓝色淹没在一切厚度后面，笼罩在世界的深处。

我还听过蓝色的声音。气息充沛，高音饱满，如在远方，如在天空，如在云上。蓝色的音色，有更多的轻盈，更少的人间烟火。像一只光滑发亮的瓷器，在时间里，在曾经极度高温、现在却已冷却的幽幽蓝光中，缓缓旋转。又像秋日的明月，蓝江如练，月华如霰，风过，清辉散落，洒下一片温柔的记忆，那记忆是幽深的宝石蓝。

泊在蓝上，蓝是眩晕的；掬一捧蓝，蓝是透明的；吮一口蓝，蓝浸渍着疑问，比生命难解。

蓝，铺展天空；蓝，弥漫大地。蓝色，包容所有不能看清、难以言尽的生命记忆。我还想寻找更多蓝色的事物，溯游向更深处的海，不断丰富蓝的意义。我的灵魂是天空浅蓝色的衣裳，我把它留在蔚蓝海边的峭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