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的人情观念(沪人沪事--上海人)
“上海人”的概念
“上海人”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一般来说有几种区分办法:一种是按照官方“祖父的出生地”来划分,似乎不适用于上海;一种是按照“父亲的出生地”来划分,但这样“南下干部”的子女都不能被认定成上海人,显然和生活常识相背离;按户籍或出生地来划分,似乎也不太对,最近三十年引进的人才及其子女连上海话都不会说,不能算上海人;如果按沪语来划分,会准确一些,但有些四五十岁以上外来阿姨,沪语相当流利,当然也不算是上海人。所以,“上海人”这个说法很难界定。地域话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尽管争议很大,还得对这个概念有一个较为准确的定位,这样谈起来才有一个前提。
虽然上海在1990年左右已经开始全面改革开放,但真正的大发展,人口大量涌入还是在加入WTO之后。上海在2000年大约有1600万常住人口,其中户籍人口大约1300万;而到了2019年,这两个数字大约是2500万和1500万。当然,这还是受到人口调控政策影响的结果,如果任其自由发展,现在上海常住人口的规模至少在3000万以上,而且一定会在二三十年内发展到5000万以上。就是说,现在的上海常住人口中,老居民和外地人大约各占一半,上个世纪后半叶的上海和现在的上海,人口的组成和地域氛围有很大差异,分界点选择在2000年具有一定的合理性。2000年前与之后出生在上海的户籍人口,在心理认同上逐渐起了变化。
我认为,按照具有共同地域共同心理的角度来划分比较适合上海,本文所讨论的“上海人”主要是指2000年之前出生在上海的户籍人口以及他们的子女,约占上海常住人口的一半。这个定位仍然很宽泛和不准确,因为有些老上海人上山下乡失去了户籍,把子女生在了外地,知青子女也是上海人,这些细节就不再一一纠正了。
沪人初印象
最初接触上海人,应该是80年代小学的时候,班上有几位上海知青子女。有一次课外活动,班主任老师问一个小朋友:“过年回上海了?妈妈的爸爸妈妈你叫他们什么啊?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啊?”“外公、外婆,乡下才叫爷爷奶奶”。他们与其他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过年过节之后有大白兔奶糖、杨梅干等零食吃,并且会把吃剩的杨梅核包起来,再去哄骗其他小朋友。除了这个事件比较恶劣外,知青小朋友们还是比较乖的,相比起打架、校园霸凌等当地坏孩子的行为来说,实在是好太多了。小学期间,大多数知青的孩子就陆续转学回上海了,剩下的在初中时也走了,由于缺乏联系方式,之后的同学聚会或者现在的微信群里,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仿佛就从来不曾认识过。
上大学时,有位师兄叫吴骋,上海人,上一届的最佳辩手。他常来找我们的一位广西籍室友聊天,记得他们都是“演讲团”的成员,这位师兄长得很高大,却温文尔雅,笑起来很和善。多年后我听到外地人说姚明一点都不像上海人,总是纠正他们说姚明是典型的上海人,就是源自于对吴骋的印象。同学们也都说吴骋体现了国际大都市的素质,比起那几个穿绿军装、挎绿背包,特别能折腾的北京小伙子来要强太多。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前,大家很容易失联,这位师兄毕业后回了上海,渐渐地也就没有了消息。后来大家分析,上海的精英阶层,一部分是有开拓精神的领袖人物,另外还有大量具备“契约精神”的商业“买办”阶层,他们的敬业与细致代代相传,是上海城市精神的主流。我在移居上海的十几年间,接触到的大多数上海人都是这种类型,这也是我留在这个城市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本文不是为了歌颂而写的,而是为了找问题,就不免要找出一些负面的东西来。
工作后,公司有位负责海外业务的部门主管,东北人但在山东生活多年,他在一次聚餐时谈起各国和各省人的“品性”。其他的我都忘了,只记得他着重提到了一句话:“上海人最坏了!”大概是说全世界跑了那么多地方,遇人无数,没有碰到比上海人更糟糕的。这个场景被我牢牢记住,估计永远也不会忘记。其时的我对于“地域”和人际关系已积累了一些经验,当然知道“什么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的朴素道理。第一印象往往靠不住,比如多数山东人敦厚老实,但有的却很霸道,面子上很好客,骨子里却各种排挤压制。所以我认为这句话只是体现了部分外地人对上海人的第一印象,是一种戒心,就好比中国人对日本人的戒心一般。
不良印象与纠偏机制
早年出差上海,在淮海路办事,想在附近找个住处。那是一个没有携程的年代,便请教该单位的保安大爷,问周边有无“宾馆”?结果对方冲着我大喊道:“什么宾馆?!淮海路上不都是宾馆嘛?!你去住啊!你去住啊!”我一脸愕然,心想自己并没有得罪他,这人怎么平白无故就发起飙来了?
淮海路上都是大商场和写字楼,还真没宾馆酒店,于是我从淮海路左转西藏路再右转九江路,来到南新雅大酒店门口。心想这酒店门面看起来还算整洁,于是走进去,发现竟然是美元报价,费用超标,便走了出来。不想立即有个五十岁左右的保安凑了上来,满脸猥琐,猫着腰,向前伸着头嘻嘻笑问到:“怎么样?住得起吗?啊?”我没搭理他,这人又跟上来两步,开心地继续问,“要不要进去住住啊?哈哈…哈哈”,我不禁觉得一阵恶心:“这什么人啊?!”心想鲁迅笔下的人物,即便是阿Q,形象也要比这人高大一万倍。最终我还是去了外地游客较多的“东亚饭店”,忍受了前台阿姨的一顿奚落后,总算住进了“街景房”,安静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地铁二号线的震动。
第二天我把这两件奇事告诉上海的朋友,朋友哈哈一笑说:“你应当问他们有无招待所,这样人家或许愿意告诉你,你一来上海就要住大宾馆,人家当然不高兴了,呵呵呵!”我才恍然大悟,那些人是什么心态啊?!我又疑心那两个保安是外地人,但朋友告诉我,绝无这个可能,其时保安也要求上海户籍,直到2005年之后才放开。于是我只好拿原来那位同事的话来安慰自己:“上海人最坏了!”但又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们与吴骋及眼下这位朋友,这些“好”的上海人相提并论。
大约是2004年,我在颐和园游玩的时,碰巧与一位京籍导游聊起来,问她对全国各地游客的印象,她说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总结到:上海游客的素质最高,因为遇到事最讲理,不会无礼对人,但导游们也不敢轻慢,团好带,不会有各种奇葩突发状况。她说去上海时只看见人不停地吵架,吵半天也打不起来;不像在北京,几句话不对就开始动手了;到了东北更过分,半句话没有,不对眼就开打。她说的其实不对,我常住上海之后的第一年,2007年,就屡屡见到有人在公共场合打架。
一次是从花木乘公交“大桥六线”回张江高科,车刚到龙阳路,一位老人就和司机发生了争执。“大桥六线”分为主线和“区间”车两种,这辆原是主线车,被调度到区间线路上,前窗玻璃上放着一块白色小牌子写着“区间”。老人没注意便上了车,发现不对之后责怪司机没有履行告知义务。司机毫不客气地大声说这是无人售票车,前面有牌子,不是自己的责任。之后老人用沪语责骂司机,司机同样回应,老人便噼里啪啦几巴掌狠狠打在司机脸上,司机年轻气盛,停车后立即把他摁在地上来了个“武松打虎”。我与众人赶紧去拉架,老人还不断往司机脸上吐口水,甚至溅到旁人身上。好不容易才将他俩分开,司机终于恢复了理性,报警后找了两位乘客做证人,等候警察处理。关于这位老人,就不多谈了,这些年大家的讨论已经很充分了;关于这位司机,还是值得分析的。首先他说话大声大气,这是很多上海人的习惯,可能并无恶意,但听起来很不舒服,特别是对于外地人来说;其次,他的冲动、“血性”不亚于北方人;最后,司机冷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另一次是在杨高南路浦建路口的“易初莲花”超市,也是一位老头,排队结账时没注意保持距离,小推车碰到了前面年轻女士的屁股。女士回头质问他,便吵了起来,全程沪语,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几个回合后俩人便动起手来,老头用推车撞击对方,女士便冲上来推搡他,直到被旁人拉开为止。这是极为罕见的打架场景,一方为老人,另一方为年轻女性,按说是最不可能冲突的两方。
前面讲的都是老头们的坏事,当然也有老太婆们的劣迹,倒不是打架,而是一些“小事”。张江香楠小区是园区配套的安置房,居住的大多是失地农民转成的居民,他们在房前屋后的花园里种点小青菜拿去公交车站出售,或者出售早餐。有位老太太是卖煎饼的,没卖完就用布蒙起来,久之就变质了,但她依然舍不得扔掉,坚持出售,我与另一位年轻人不幸同时买了她的坏煎饼,咬一口就发现馊了,那位年轻人便去和她理论,老太太拒不承认,还振振有词,年轻人生气地把煎饼扔在她摊位前“示众”,我见状也就懒得跟她争执,直接扔进垃圾桶了事。在这个小区里,我还看到过一位老太太用尖锐的腻子铲刮划停在车位内的车辆,外表羸弱的老太太,这时却显得力大无穷,仿佛是在完成一项工作或者干农活一样专注,而且丝毫没有偷偷摸摸的神情,一边念叨:“脑子有毛病!”一边在车上划出长长深深的伤痕。
这些琐事,给人以极大的不愉快,幸好上海的社区警务机制还是比较完善,总体来说,生活在上海还是让人感觉到安全。这些小争执小瑕疵在其他城市也同样存在,但在上海比较容易调停,是纠偏机制在发挥作用,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海纳百川”?
那年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办公室争论——关于上海是否排外、是否友好的争论。我们在张江的办公环境非常好,优雅的小白楼上,四个人的小部门,大家没有午休习惯,聊聊天正正好,其他话题都没有掀起过什么波澜,只有这个话题让大家划分成两个阵营:两位上海人和两位外地人。上海人说:“上海这么不好,你们还来?把机会和位置都抢占了,来上海的外地人都是‘人中精’,一门心思往上海钻……”。我的同盟,一位常州来的女士则认为,上海的排外情绪是显而易见的,若非为了事业发展,决计不在上海生活,将来退休了一定回老家养老,坚决不留上海……;作为办公室里唯一的男士,我表示:一贯受“家国天下”思想的影响,上海是全国乃至全世界人民的上海,每个人都有权利生活在上海……现在看来这样的表态确实有些幼稚,但这注定是一场各抒己见的辩论,不会有什么结果。
从那几年起,一批80、90后上海年轻人开始称外地(WD)人为“硬盘(YP)”,这个说法是“宽带山”社区论坛传播开来的。“YP”开始是用于吐槽各种素质较差的外地来沪人员,后来逐渐成为外地人的总称。年轻人排外,我以为是个新鲜事物,后来看到香港更严重,就很好理解了:大概是本地年轻人丧失了太多机会,从而找来的一个发泄窗口,但有出息的年轻人是没兴趣参与的。不过和各种外号一样,开始都是“赠与”他人的,但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提出该外号的人群统称了。比如“小瘪三”、“小赤佬”,当年也是对外地年轻人的称呼,久之还是成为了当地不良少年的代名词,因为在其他城市就没有这样的说法,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味。假以时日,“硬盘”将来也一定会被不明就里的人们视为狭隘青年的代名词。
上海人之间也有鄙视链,“本地人”在任何城市都是指本市老居民,只有上海不同,“本地人”指的是上海郊区的居民,原本江苏省松江府辖区内世代居民被统称为“本地人”。在上海,切记不要问对方是否本地人,而应该问是否上海人,否则无论是否本地人,对方都会打心里讨厌你。
人们不禁要问,遗存在那些老年上海人心中的狭隘思想,以及年轻人头脑中的“YP”思维是怎么产生的呢?上海可是国际化大都市呢。和常识相反,生活在上海、香港这样的大都市里的人们,并非都是“海纳百川”的,根据缺什么补什么的道理,只有缺乏“海纳百川”精神的城市,才会提出这样的口号。
上海在“孤岛时期”、全面“改革开放”之前(1949-1989)的四十年里,积累了大量的怨气,这些怨气将人们的行为和思想“变态化”,前面所提到的那些老人和保安的行为,就是由于封闭、挤压、倾轧带来的表现形式。在新时代,仍然存在着很多“封闭”思维,许多青年从小只在一个城市生活过,视野狭窄,同时又不够优秀,缺乏上升空间,逐渐形成了狭隘的“本土意识”。当下带来的后果只是排外,但如果不加以重视,总有一天,上海失落青年们的情绪也会发展到如香港青年一般,造成严重的后果。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开放,向东京、纽约、巴黎这样的城市学习,而不是向香港学习。开放户籍,放开土地,提供更多的机会和人员流动性,消除狭隘的“本土意识”,才能实现真正的“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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