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农村田野(我爱农民老木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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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农村田野(我爱农民老木第六回)

我爱农村田野

(网络下载 转载 作者韩小元)

握着康兵的信,我的手里汗津津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在信里写了怎样谴责我的话,犹豫再三,我还是慢慢拆开信来看。

“韩老师,请你原谅我。很多话我都想当面和你说,可又觉得说不出口,尤其是关于我父亲的那些事。我写这封信就是想把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对我父亲有那样深的怨恨,我写信给你不是想为我父亲辩解什么,只是希望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说说我和我父亲的故事。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很有闯劲的人,他的出身不好,逼得他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努力。早年父亲做过很多行当,最后是开小煤窑发了财,到现在仅他自己管理的小煤窑就有8个。”

“所以那天你读赵小良的作文,我一下子就想到他爸爸可能在我父亲开的小煤窑里挖煤。你说要去他家家访,我的心里好矛盾,如果陪你去很可能会遇到我父亲,我不怕别的,只怕你知道我父亲是小煤窑老板之后,会鄙视我、远离我,会在你和我之间划出一条界限。

“说心里话,我并不是很喜欢父亲,因为他有钱,很多人都怕他,而他自己也因为有钱而变得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父亲在开小煤窑之前很不顺,所以等他有了钱,就像和谁赌气似的大手大脚地花钱,对我更是无比溺爱。”

“可能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父亲对我格外疼爱。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送进县城,专门租了房子、雇了保姆照顾我,我在县城进最好幼儿园、读最好的学校。”

“上中学后,父亲还不放心,派人每天接送我,任何一个想和我接近的女生都会被父亲调查,这样密不透风的生活环境让我的童年非常孤单。”

“我一直想挣脱父亲对我生活的包办,一直想着能独立面对自己的人生,高考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在我的坚持下,父亲同意我报考省外的一所师范学校。”

“几年的大学让我体会到了自由的可贵,但和普通家庭走出来的同学相比,我的缺点太多了,特别是自理能力特别差。”

“为了弥补这种差距,我四处打工,当家教、当小时工,给多少钱我不在乎,只要让自己得到锻炼就行。我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后来同学都佩服我,说师范三年让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毕业前,当地有一所中学准备聘用我,父亲知道后,却坚决不同意。我们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没想到他第二天就跑到学校找我,可任他怎么劝我都不动摇。”

“父亲回家后,我以为他不会再管我的事了,可没过几天,我妈妈就找到学校来,原来父亲知道我和妈妈的感情很深,就动员她来劝我。”

“这招很灵,妈妈一见我就哭,好像我不回家她就再也见不到我这个宝贝儿子似的。她一哭我就没主意了。最后被父母逼得没办法,我同意毕业后回家乡,当然回来也是有条件的,我当时提出,回来后不去县城的重点中学当老师,而要到乡下的学校教书。”

“这一次父亲很痛快地答应了,在他看来,我工作不工作都没关系,因为他的钱足够我用一辈子。

“就这样我们来到这里。我喜欢教书,喜欢和你和王老师在一起聊天,当然还有去年被调走的谢老师。”

“关于去年被调走的谢老师的事情,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问过父亲,他不说,我还问过王老师,她也不说。我承认,王老师喜欢我,但你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在一起,有了这样的前提,她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的……”

“我并没有得罪谢老师,只是有次他实在难受,找我喝酒,喝醉了,哭着求我接受王老师,他说他太喜欢王老师了,虽然王老师不接受他,可他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不开心,没办法,我只好坦白我不喜欢女人…..”

“这有什么错,他凭什么冲着王老师的宿舍大喊大叫,说我是‘二倚子’,要她离我远点……”

“韩老师,我承认我喜欢你,喜欢到见到你就害怕,想和你说话,又怕和你说话,想见到你,又怕见到你……我心里很自卑,因为我的家庭,在别人眼里,有这样的家庭或许是天大的好事,可在我心里,却觉得像欠了谁似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不和你说起我父亲的缘故,我怕你会瞧不起我。”

“我知道你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这种刚直有时很伤人,难道因为我父亲是老板,是煤窑主,赵小良的母亲跑了就和我有关系吗?”

“他的父亲背煤就和我有关系吗?他的辍学也和我有关系吗?难道因为我父亲是老板,我帮赵小良是别有用心吗?如果你这样想,不是太不宽容了吗?就算我别有用心,我也是不想让你误解我,难道喜欢一个人有错….”

“我要和王海英结婚了,这也是你们都想看到的结果……下个学期,我和王老师要一起调了…….”

康兵的字清秀而工整,像他的人一样。

放下信,我的心突然抽紧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和深深的愧疚强有力地洗劫着我脆弱的灵魂。

我僵住了…..

从玻璃窗望出去,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片,我走出门,宿舍区一片静寂,雪静悄悄地飘落,雾气弥漫了整个视野,山不见了,树不见了。可我似乎看到他,康兵,正站在宿舍走廊的尽头。

我喊了他一声,他没动,我又喊了他一声,他还没动。我走过去。雪落在他的大衣上,立刻融化成点点黑色花瓣,站得久了,花瓣连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闪闪发亮,直到风起。

倏地,

他消失了!

期末是全县统考,很严,各个镇的老师混淆搭编监考。

中午,监考老师会餐,镇上的小餐馆,我也终于认识那个教数学的谢老师——他被附近的镇中学交流过来监考。

许是知道了一些事儿,谢老师说:“他们要结婚了,我听说了……我就是不明白,她怎么宁愿嫁个‘二倚子’,也看不上我呢?”

听了他的话,我一惊,突然像被人在屁股上狠狠扎了一刀,想起康兵那封信,我问谢老师:“你说这‘二倚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老师眉毛一挑:“咳,就是同性恋了……可恶,嫁给一个同性恋,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往后这日子可咋过?”

听了谢老师的话,我差点就蹦了起来。

我握紧拳,仿佛攥足了劲,一拳打了出去,却打在了空气上。

谢老师一惊:“韩老师,你咋了?”

我嘴角动了动,没说话。我和康兵都犯了个致命,或者说愚不可及的错误。

我犯的致命错误是:曲解了“二倚子”的含义,那晚,操场上,我肆无忌惮地从嘴里说出来,无疑把康兵推向了另一种境地——他决定和王老师结婚!

康兵犯的致命错误是:坦白从宽——坦白从宽向来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玩的游戏,这个游戏规则不适合一个Gay和一个直人,人心险恶,一旦坦白,等于向全世界公布。

离开小餐馆,我就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往学校赶。一路上我拼命用力骂着“我是一坨屎”这句脏话。

我就像一个发疯的神经,紧握着拳头,砸向空中,虽然什么也没砸到。

我砸一下骂一句:一陀屎,一陀狗屎,一陀他妈啥也不是的狗屎!一路上,我最少砸了一百下,骂了一百句:一坨屎。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骂出这般无比庸劣恶俗的词,似乎觉得这么骂完自己后,能减轻对康兵的内疚。

事实是,

更大的内疚,

扑面而来!

康兵终究决定同王海英结婚。

康兵在课程结束后就离开了学校,连监考及批改试卷也没参加。

我找过康兵。

期末考试一结束,我就心急火燎跑去找他。

起初,康兵不愿出来见我,我说,你不出来,我就一直在这儿等。

天很冷,还刮着风,怕我冻僵,康兵还是出来了。他似乎不怎么高兴,脸拉得长长的,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说:“韩老师,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自己也很纳闷,没见到康兵以前,觉得有千言万语,看见他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了想,我说:“康老师,没必要这样?何苦呢,你又不爱她…”

我一面说,一面观察康兵,先是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慢慢地经过面颊……接着,就是很唐突的一串,断了线似地不停滴落到我跟他脚下的地上,却没做出任何拭泪的动作。

这足以证明我说到了康兵的心坎,或是痛处——我似乎感觉已获取说服他,放弃与王老师草率结婚的可能了。

康兵默默地掉泪,过了一会儿,他主动抓着我的手,轻轻地搓揉着。

我双手握拳,康兵的手包在我的手外面,他的手不大,包裹不住,移来移去的,就像是生怕把我的手露出来一样。

风很大,肆意地刮着,我感觉不到冷,甚至还感觉轻松、温暖了许多——我认为劝说康兵放弃与王海英结婚是有很大可能的。我甚至开始想象康兵与王老师解除婚约后,和自己心爱的人,在美国、法国、或是澳大利亚的西式教堂举行同性婚礼的场景。

康兵搓了一会我的手,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的一侧。这是我和康兵相识以来,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对我做的最亲热的动作了。

康兵说:“韩老师,谢谢你,我也不想这样,我是独子,家里一直希望我结婚……况且,现在全校的人都在说我是‘二倚子’……”

听了他的话,我低下头,不敢抬头看他。

康兵似乎察觉我的变化,他用冷风吹拂过的冰凉的手,掖了掖我的衣领,话锋一转,问:“韩老师,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我抬起头,盯着他看,却不知如何回答。

康兵追问:“来吗?韩老师!”

我反问:“你希望我来?”

康兵看着我,认真地点点头。康兵说:“是的,我希望你来,还希望你做我的伴郎。”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不等我回神,康兵说:“韩老师,就算答应了……天冷,回去吧,睡个好觉!”

说着,康兵张开臂膀,拥抱了我,我分明感觉到康兵浑身在颤抖。

之后,他转身,

头也不回地跑进那栋精致楼房的大院,

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参加了康兵和王海英的婚礼。

婚礼前一天晚上,风雪交加,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刮敲着屋檐发出嘣嘣声,接着是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刷刷刷,就像有无数把铁钎子在一下一下钎着我的心。

第二天,便雪过天晴,阳光灿烂得就像闯进糖果店的孩童的脸。

康兵父亲康大宝的司机来学校接我,学校已放假,只有初三年级的学生还在补课。婚礼在县城的一家酒店举行,宽阔的大厅,两排座椅,一个红色的拱形婚礼台,上面包裹着百合花,台面上铺着白色的羽绒。典礼上,一个小花童手持花篮,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这首闻名世界的童谣。

许是天冷,王海英穿的是一件红色的长袖羽绒袍,红得耀眼,像一团火焰。她接过花篮,像打了鸡血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幸福着描述着她从认识康兵到相爱的过程。

在场的每个人都静静地倾听着。

我穿着一套,确切说是康兵亲自挑选的报喜鸟西服,红红的领带,上衣口袋还别了一枝红红的煞是好看的花儿,显得很是风度翩翩、温尔文雅。

换上这套行头时,我吓了一跳:活脱脱一个新郎官!

我一个劲儿问来接我的司机:真是康老师交代,要我这么穿的么?

司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回答:是,是的,康老师特意跑去城里为你挑选的,还吩咐请你务必换上!

婚礼很是盛大和热闹,很多细节我已不大记得了。我虽是伴郎,可我一直机械地站着,毫无表情,我甚至感觉不到台下祝福人的眼睛,只听得主持问新娘子王海英:

“新娘子,你是怎么爱上新郎官的?”

王海英接过话筒,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她满脸兴奋地说着,就像在叙述一部动人的爱情小说。

王海英说:“那天开学,我去报道,爬学校门口西侧的台阶,看见前面有个男生扛着行李,弯着腰,挺着屁股,轻快地爬着。他的屁股象是饱满的皮球,被两条轻快的长腿轻轻地托起。随着长腿的前移,屁股像个充气的皮球,在表达着什么似地,有节奏地跳着、蹦着……”

主持人说:“哟,都说看人先看脸,你却先看人屁股……”

王海英莞尔一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王海英说:“他扛着行李在前面爬,我在后面赶。台阶高高,我就站在他的身后,无法不看到他的屁股,也只能看到他的屁股。可一看到他的屁股,我就发现好像有两块磁石贴在了他的两片屁股上,同时也贴在我的两只眼睛上,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多看了一眼,我又忍不住再看几眼。就这样看着,爬着;爬着,看着。我爬到台阶顶,也看到台阶顶。当我爬完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学校的大门口,他的脸突然转了过来,我一下惊呆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屁股这么帅气动人,脸蛋也这么帅气动人的男生。”

王海英刚说完,现场一片嘿嘿的笑。

爱,有时候,会让人失去理智。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女人用“帅气动人”来形容一个男人的屁股,这个“帅气动人”着实用得好,拿捏得也到位——康兵的屁股确实堪谓帅气动人。

和康兵一同站在婚礼台的我,很苦恼,很尴尬,也很无助,我已是无能为力了,就像一只钻入硕大瓶子的苍蝇,空间很大,四处都透明,但就是没有出口。

起初,我没笑,呆呆地立着。见大家都笑,我也只好跟着笑,但我能感觉自己在婚礼台上的强颜欢笑,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一个智障儿得到糖果时的咧嘴痴笑。

呆了一会儿,我就以不舒服为由,下了婚礼台,离开了——这绝不是该我呆的地方。

刚出酒店,康兵就追了出来。康兵说:“韩老师,要走了吗?”

我没说话,看了看康兵,我想哭,但我没哭出声来。我不知道康兵的悲剧是不是我造成的。

康兵定定地打量着我,就像那天我定定地打量穿着迷彩服的老木。徐久,康兵才说:“韩老师,你今天真好看,比我还好看,就像个新郎官。”我的脸一下红了,我说:“没想到你会给我选这么一套伴郎服。”

是的,这么一套衣服穿在我身上,确实有点喧宾夺主,下车,刚步入酒店,不少客人就小声地说:来了,新郎官来了。其实,身为新郎官的康兵早已在酒店的大厅等候多久,当时就站在客人的身后。

康兵说:“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把你当伴郎看?

见我纳闷,康兵突兀地笑了,笑了的康兵有点顽皮地说:“韩老师,谢谢,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在我心里,你不是伴郎,你是新郎,我康兵的新郎,想到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步入婚礼的殿堂,肩并肩站在婚礼台上,接受大家的祝福,我已心满意足了……”

康兵一席话,说得我潸然泪下。

不等他说完,我掉头就跑,跑得很快,很急。

虽不情愿,返校后,我还是病倒了,发着高烧。

我一直不相信,精神上的打击,可以摧毁一个男人的身体。如今,我真实感觉浑身无力,心脏跳动非常明显,太阳穴仿佛有把锤子在不停砸。

起来找退烧药,打开抽屉,里面装满了康兵送的东西:绿豆糕、桂花茶叶、黑芝麻糊和麦片。

康兵说,韩老师,你这么辛苦,义务给学生补课,吃了绿豆糕会凉快些,还能去火、清热和解毒,黑芝麻糊和麦片可以增加身体抵抗力,远离生病和感冒。

自从认识老木,我就很少打开这个抽屉。

再次打开,我仿佛又闻到了康兵的气味,或者说是绿豆糕、桂花茶叶、黑芝麻糊和麦片的气味,淡淡的,若有若无,一种温暖而久违的气息。

夜晚,我烧得迷迷糊糊,又毫无睡意,彻夜躺着,似醒非醒看天花板上由窗外的路灯映出的黑黑的影子。

路灯熄灭后,我病得更厉害,看东西眼前都是黑糊糊的,就像戴了一副墨镜。每隔几个小时,我就跌跌撞撞爬起来,狂吃退烧药。

由于没有食欲,只能靠喝大量的水来补充能量,看着那些水绵绵不断从口腔里流进去,又一点一点渗出来,我无法用力挣扎了。

要不是巡夜的刘老师,见我房间的灯一直亮着,过来打听我什么时候离校,我怀疑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在乡村学校这间漆黑而空荡的房子里。

在几个初三学生的帮助下,我被强行送去了镇医院。

打了退烧针,我又被搀了回来。

第二天,烧似乎退了些,又似乎没退,仍感觉迷迷糊糊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学校早已放假了,就连初三补课的学生今天一大早也全离开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离开学校。

我挣扎着起身,开始哆哆嗦嗦的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我晃晃悠悠去了趟镇上,一路上,我整个人都似乎要飘了起来,就像那天康兵那样。

我强行吃了碗面,打听了车次。

做完这一切,返回宿舍,我感觉自己很困,一点力气也没有。学校已是空无一人,寂静得要命,就连那个敲钟的刘老师也不见了。

我静静躺在床上,积蓄着抗行李的力量。东西并不多,很多东西我都不想拿,但我的心,必须带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就感觉自己很累,有点虚脱,似乎还发着烧,额头滚烫、头晕目眩。

我扛起行李,跌跌撞撞出了宿舍。

我是怕,再不动身,等意识模糊起来,想走,也走不了。只要到了镇上,坐上了回城车,车里静躺几个小时,睁开眼,到家了,一切无须担忧了。

下楼梯,由于晕眩,瞅着台阶,就像是一层层涌着波浪的大海,而我就像一艘船,随着滚滚的波涛,在海里晃呀晃。

晃着晃着,我一脚踏空,一头栽了下去。

以为,会一头栽在台阶。

却没有。

我栽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稳了稳神,用微弱地声音说了声“对不起”,说完,我看了对方一眼。会是谁呢?学校就像一座废弃的城堡,早没人影了。

看了对方一眼,我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谁?

很面熟,像是老木。

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怎么会是老木,老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虽然,自离开老木家,中午去镇上赶集,瞅着市集上的每个男人都像老木,但我知道,他们不是,他们就是三三两两四面八方来赶集的庄稼汉。

“小元——”对方说话了。

声音不大,有些突兀,全无征兆,却有着某种特殊的能量和威力。

对方一说话,我知道,他是老木,就是老木!

错不了,老木就是这样叫我,太熟悉了,太迷人了,突然低低的一声,就勾魂摄魄。

老木一把扶住了我。

老木说:“小元,听说你病了——”。

听见老木的问候,那心里像有只小手在慢慢地挠呀挠,这段时间来积蓄的莫名委屈,顿时袭满心头,泪水不听话地滚滚而下。

我推开他,继续跌跌撞撞下楼。

老木快速追过来,从身后搂住我。

我挣脱他的搂抱,我说:“老木,松手,我得赶去镇里坐车。”

老木说:“小元,慢点,哥扶你。”

老木说着,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手刚摸在我的额,老木就说:“呀,真是发烧,烫得厉害,不行,小元,你得去医院。”

老木不由分说,把我架到了后背,背着我就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我说:“老木,别管我,我要走,我要去镇上坐车,我想回家,我想我爷爷奶奶了。”

说着,我竟像个孩子,若无旁人地泪流满面起来。

不知怎地,此时,一见老木,突然想起我的爷爷奶奶,他们迎霜的笑颜,突然在我眼前浮光掠影般泛现。我还想起了我的伯父伯母,自父亲去世后,他们就替爷爷奶奶收留了可怜的我。

老木说:“小元,哥知道,等哥送你去医院,烧退了,哥再送你去镇里候车,啊!”

老木的脊背宽厚结实,温暖如冬天的土炕。我能感觉到老木“通通”的心跳声,还有那粗重的呼吸。

虽然,我泪流满面,但真想就这样,趴在他的脊背上,不下来,一辈子。

想起,山洞里,第一次遇见老木,他淋着雨,也是强行背我下山,我伏在他的后背,揽着他的脖子,身子和脑袋紧紧贴在他的后背,颠着颠着,突然有了一种生死相依的感觉。

我真是病了。

脸烧得通红,眼眶含着泪花,喉舌一哽一哽地抽搐。

医生说,没啥大事,就是发个烧,打剂退烧针,拿点口服退烧药,定期口服就行。

“挂瓶液体吧,都烧成这样了?老木急急地说。

“没有必要!”医生眼皮一翻。

“又不费什么事?”老木浑厚的声音突然激烈起来,拖得又高又长又响。

医生看了老木一眼,眼神充满惊讶,他没料到眼前这个农民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连我也感到意外,我拉了拉老木的手。

我说:“老木,没事,打退烧针了就行。”

老木说:“不行,这可不行,必须挂瓶液体,你都烧两天了,烧成这样了,李水军(那个和老木同村的初三学生)告诉我你生病了,我赶紧过来的。”

“看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发烧成这样了,也不上医院吊针,还要赶车回家。”

老木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着,我听着老木的埋怨在心里却涌起一种幸福的感觉。

在老木的一再坚持下,傲慢的医生极不情愿地开了单子,嘴里说道:“这年纪的一个大小伙子,不就是发个烧,用得着这么惊吓吗?

这时屋里只剩我和老木两个人。

我吊着液体,老木抚摩着我的额头,手一直在颤抖,轻微的,不由自主的。

老木说:“小元,你都多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要早点起来打水洗脸,别总吃方便面对付,生病了要记得去医院,发烧了要及时吃退烧药,家这么远,你又不会照顾自己……”

挂完液体,返校,吃了退烧药,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老木一趟趟起身,为我量体温,不时在我额头、手腕上放着湿冷毛巾,用海绵拭洗我的腋窝,老木还用炉子为我烧了白开水。想起,那次在老木家,也是发烧,半夜,烧得厉害,老木一趟趟起身,摸我的额,为我盖着被,还去叫了医生。

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太阳早已出来,透过窗户,暖洋洋地照在被子上。我摸了摸额,烧退了,除了些许乏力,并无其他不舒服感觉。

老木在炉子前忙个不停,阳光照在他身上,明艳艳的。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我不知道这香味是炉子上散发的出来,还是老木身上散发出来的。

“老木!”我轻轻叫着他。

“小元,你醒了?”

“恩!”老木起身,端着搪瓷碗过来。

“什么东西?”

“红烧肉!”

“哪来的?”

“从家带来的。”

老木夹了一块,塞进我嘴里。

老木问:“好吃吗?”

我咬了一口,说:“嗯,好吃。”

确实是好吃,又酥烂,又香醇,还浓厚!想必,老木花了不少时间来熬。

老木知道我喜欢吃红烧肉。

被狗咬那晚,老木做着猪肉炖粉条,老木问:“先生,喜欢吃粉条肉么?”

我说:“喜欢,但我最喜欢吃红烧肉!”老木笑了,老木说:“那,再做道红烧肉?”不由我拒绝,他就动起了手。

老木说,红烧肉,挑肉很关键,肉要五花肉——猪身上营养最好的肉。肉切成麻将牌大小正方形的块,太小易缩易碎。水很讲究,要一次放好。桔更讲究,桔至少一个小时,桔得时间越长,越好吃。要的,就是这个慢功夫。

炖肉时,老木果敢地盖上锅盖,阵阵香气则像雨中河水的涟漪,我和老木在灶房共度了一段长长的闻香时光。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老木都要对锅里的肉极尽女性般的抚慰,揭开锅盖,白白的蒸气带出浓郁的香,扑面而来,包裹了我,我不停做深呼吸,瞪圆了眼睛,不停问:“能吃了么?”

在一阵浓似一阵的香气里,老木伴着我的深呼吸,不紧不慢地说:“人要忠心,火要空心”,就得慢慢熬,把要吃的苦都吃完了,也就熬出来了!”

老木很有数学天赋,夹的块块肉与我嘴的大小相得益彰。我吃着红烧肉,问:“老木,你昨天没回去?”

“回去了你咋办?烧得这么厉害!小元,不是哥说你,身体是你个人的,你自己要不珍惜,受苦的是你自个!”

“你咋知道我生病了?”

“李水军说的对。”

“李水军昨天才放假。”

“他一放假就回了家,我去找他了。”

我心陡然一动,原来,老木一直在关心我,默默关心我。

“找他干吗?”我故意这么问,心却好受得想哭。

“你呀,走后,没一点信儿,电话也不来个,哥还担心你路上出啥意外了呢?”

“你不也没给我打?”

“想打来着。”

“怎么没打。”

“我去了村委会,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我也想打,怕你不在家。”我没撒谎,我曾在某个漆黑的大雪夜,偷偷出了宿舍,跌跌撞撞跑去镇上的一家杂货店给乌岭沟村打电话。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可笑到近乎疯狂。

这么个大雪夜,村委会怎么会有人呢?就算有人,接了电话,老木会过来接吗?

但我忍不住,真忍不住,我就想听见老木的声音,哪怕是不说话,他的呼吸声,他的喘气声。

可是,这一切,老木怎么会知道呢?

“咋会?我哪也没去,天天搁家呆着。”

“等我电话?”我大胆地问。

“恩!”老木轻声应着,抬头看了我一眼,刚触及我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

“怕你来了电话找不着我……我寻思,小元怎么也会来个电话,报个平安!”

老木这么说,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想来,那天,从老木家返校后,确实应该给他去个电话,报个平安——咋说,我也是离开他家返校的。

我别过头,看着阳台。阳台上放着的一盆前任老师留下的人工菊花,硕大的花朵遮住了低矮而孱弱的身躯,太阳光照射下,黄灿中透出一种娇憨,让人生出抱进怀里好好疼爱的念头来。

我话锋一转,问:“老木,马呢?”

我坐车过来的。”

“花那钱干啥?”

“坐车快。”

“那你咋回去?”

“走着回去。”

“这么远。”

“不远,以前赶集都是走着过来,走着回去。”

“老木,回去吧,也不早了,路这么远。”

“不急,哥走道快。”

“道滑,小元担心你走急了,摔了。回去吧,啊,我没事,烧已经退了,我下午就回城了,两点的车。”

老木搅动着搪瓷碗的手突然打住了,徐久,他才又夹起一块肉,老木说:“小元,你现在坐车能行吗?烧刚退。”

行,现在除了身子骨有点发虚,没啥大事。反正也不远,三个来小时就到家了。”

老木不说话了,把搪瓷碗放到我手里,叫了声:“小元!”

“恩!”我接过碗。

老木起身,蹲下,开始在小饭锅里做着打水蛋,老木说:“哥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我搅了一下红烧肉,真香!

老木起来,转身,却盯着我看,不说话。

“啥事?”我喝了一口汤。

老木问:“好喝吗?”

“好喝,啥事,说吧。”

“那哥说了。”“说!”

老木转身,又蹲下,老木一边忙着,漫不经心地说“也没啥别的事,哥就寻思……”

话还没说完,宿舍的楼下传来刘老师的喊声:

“韩老师,你在吗?”

校长已离校回家过年去了,刘老师是特意从镇上跑来学校告诉我,说是我家来电话了,挂到了镇上,问我怎么还不回去?要不要开车过来接我?

我对老木说,在屋稍等我一会儿,去镇里挂个电话就回来。

说着,我快速穿衣,下了楼。

我是跑着去镇上的。

道很滑,跑得还快,我摔了好几跤,最后一跤我差点滚入道边的沟里。爬起,我后屁股痛的直哆嗦。

打完电话,我一瘸一拐往学校返,老木远远地迎过来。

老木问:“小元,咋了?”我捂着屁股,忍着痛:“没事,就跌了一跤!”

回到宿舍,见我还一直按着屁股,厮牙裂嘴喊痛,老木终于忍不住,一把把我拉过去:“小元,还痛呢,来,让哥瞅瞅。”

我说:“不用,没事!”

老木说:“瞅瞅,哥瞅瞅!”说着,不由分说,伸手要扒我的裤子。

执拗不过,我只好把屁股抬了过去。刚露出半拉屁股,老木就无比心疼地说:“看,都淤青了,还说没事,咋这么不小心呢?”

老木坐在床沿,温暖的大手在我屁股上摁了摁。

老木问:“这痛吗?”

我说:“不痛!”

老木又摁了摁:“这痛吗?”

我屁股扭摆了一下,用哭哭的腔调说:“恩,痛!”

老木说:“怕是摔着尾巴骨了。”

老木用温水热了热毛巾,敷在了淤青,敷了一会儿,他用生姜片涂了涂,然后开始用那温暖的手掌在淤青部位不停揉搓着。

老木说:“小元,忍着点,瘀血散了就好了。”

“恩!”我的身子靠在老木的肩膀,不仅不觉得痛,反而感觉舒服得要死。

老木说:“小元,你看你,都多大人了,这么不小心,以后可得注意点,身子骨是自己的,可别不当回事。”

“恩!”

“瞅你这么跑出去,哥就担心,你呀,走道不稳当,像个孩子。”

我没说话。老木的手轻轻揉搓着,搓得我心痒痒的。

“好点了吗?”

“恩,好多了。老木,可以了。”

“痛了?”

“没!”

“再揉揉,瘀血散了,好得快。”

“不用了,真不用了。”我开始提裤子。

“冷了?”

“不是。”

“出手太重了?哥轻点揉。”

“那咋了?”老木幽幽地问。

“我…”我脸红红的。

“小元,咋了?”老木注意到了我脸色的变化,停止了动作。

“恩,总之难受!”

也难怪,老木那有力的手指在我的臀部,揉呀揉,揉得我心猿难耐,我甚至还从暗淡的灯光中闻到了让我心醉神迷的气息,那气息足以撕落我曾经在失眠黑夜的所有委屈、誓言和怨恨。

老木他一只手箍着我的腹腰,以便固定适合为我揉搓的位置,一只手在我尾巴骨不停揉搓着。老木箍着我腹腰的手,随着揉搓的节奏,晃呀晃,只是,没料到,老木并不在意我的表现。

老木先是嘿嘿地笑着,笑了一会儿,老木说:“嘿,小元脸红了!”

见我执意要提裤子,老木又说:“小元,没事儿,都是男人!有啥害羞的。”

听了老木的话,简直难以置信,我就感觉太奇怪,太惊讶了,老木,他,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我的心情,像雨过天晴,突发大好起来。

我问:“老木,你咋了?”

老木红着脸点点头:“跟你差不多了!”

我还是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不会吧?”

老木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老木红着脸说:“不知咋的,帮小元揉那受伤的位置,哥就有反应了。”

“真的?”

老木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是真的哩,这种事有啥好骗的!”

“不信!”

“瞧我兄弟这话说的,信不着哥了是不?”

“除非……”

“咋了?”

“除非你让我感受一下。”

“恩!”老木不假思索,大方地站了起来。

“恩,小元要实在不信,试下就晓得了……”

畅快淋漓过后,我和老木再次紧紧相拥。

老木瓷实的胸脯,鼓鼓地跳动着,汗津津,滑腻腻的。我细细地感受着,神情是那样的痴迷。

徐久,我才慢慢地苏醒过来,慢慢恢复思维。

很快,我想起来,老木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说:“老木,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老木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愉悦中,不停用脸摩挲着我的脸,我轻轻咬了老木的鼻子一口:“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老木捏了捏我汗津津的手,

“那哥说了?”

“说吧!”

“哥是寻思着,咱小元是不是跟着哥回去住几天,哥给你熬点中药。”

说完,老木古铜色的额上,泛着羞涩的红晕,好像为自己的请求感到难为情。

“熬中药?熬啥中药?”

“哥是总觉着你抵抗力差,老爱感冒发烧啥的,自己也不注意,医生说了,今儿这烧要不及时退,很容易就感染肺部,引发肺炎!”

“恩,我知道!”

“哥是寻思,给小元熬点中药,补补补身子。”

“你懂中医?”

“懂点,以前陪一个郎中采过草药!”

“能好使吗?”

“咋不好使,郎中在哥家好生住过一阵,方子还是他偷偷告诉我的……他还说,用人参、天麻,炖鸡汤,补身子效果老好了,哥早些年在乌山深岭采的天然人参,留到现在还舍不得吃!”

乌山深岭有很多药材,老木在悬崖边救过一个采草药的郎中,郎中见他为人老实憨厚,无父无母,还领着个弟弟,不容易,便领他进山,教他认识了柴胡、黄芹、甘草等很多名贵中药材。后来,老木用挖药材卖的钱置了锅碗瓢盆等各种生活必需品,渐渐有了持家的样子。

我说:“老木,干嘛对小元这么好。还这么关心小元。”

“啥好不好的,哥是担心你,瞅着人模人样的,都是个大人了,却像个孩子,身子娇贵的很,那皮肤白里透红的,却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再说了,你一个人城里人,身子骨要不好,三天两头发烧感冒,没人照顾不说,还咋教学生?家里还不天天担心,说不定哪天,爷爷奶奶就嚷嚷着要你回去!”

“他们现在就嚷嚷着要我回去。”

老木突然不说话,直直地注视着我,半响,才说:

“可,可你烧刚退!”

“没啥事!”

“爷爷奶奶会晓得。”

“晓得啥?”

“你生病了!”

“晓得就晓得呗,他们又不是头回晓得我生病。”

“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以前晓得,你在他们身边;现在晓得,你不在他们身边。”

“那咋了?”

“他们会担心。”

“那又咋了。”

“不许你再回来。”

我顿住了,看着老木,似乎明白了他绕这么一圈所要表达的意思。

难道,老木是怕我不回来。

换句话说,是希望我再回来?

老木见我未接腔,只是盯着他看,他迅速垂下头:“小元,哥是说,爷爷奶奶年龄大了,挂着你,不让你再回来。”

我说:“他们本来就反对我来这儿!”不等老木接话,我又问:“老木,你想我回来吗?”

老木没成想我会这么问他,一只抚摩着我后脊背的手,突然僵住了。

“我,我……”老木顿了顿,见我扳着他的脑袋,一直盯着他看,他把后面的话活生生吞了下去。

我不依不饶,继续问:“怎么?不想?”

老木说:“不是不想,哥是怕爷爷奶奶担心,更怕苦了小元。”

“不管这些,你就说想不想我再回来。”

起初,老木没吱声,见我一直等着答案,他才用肯定的语气说:“想,当然想,咋不想呢?”

“真心话?”

“哥不说假话?”

“可你现在说的是假话!”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

“咋是假话呢?”

老木突然没了刚才的犹豫,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坚定不已地说,

“想,哥想,哥是真想!”

“我不相信。”

“咋不信哩?”

“没有咋,就是不信!”

“要哥发誓?”

“没必要!”

“小元,咋了,生气了?”

“没有,我生啥气呀。”

“生了,指定生了,我看出来了。”

“看出啥了?”

“怨哥,都怨哥,哥来晚了,让小元受委屈了。”

“不是的。”

“那是咋了?”

“我不想说。”

“说,告诉哥。”

“不想说。”

“小元,咋了?不相信哥了?”

“没法相信。”

“咋了?说给哥听听?”

“真要说?”

“说,哥想知道的。”

“知道了又咋了?”

“哥不要让小元受委屈。”

“不可能!”

“已经做了让我受委屈的事儿!”

“啥事?告诉哥!”

老木似乎意识到我确实生他气了,而这个气他又不知道怎么来的,怎么就出在了他身上呢。

“说出来怕你生气?”

“不生气,哥不生气,哥不生小元的气!”

“当真?”

“当真!”

“老木,你记不记的你曾经说过‘一辈子对小元好’?”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马车上,老木举起了右手,表情严肃地说,我,乌山镇乌岭沟村村民陈丰,这一辈子,永远只和咱兄弟韩小元同志好!

此后,多少日来,我天天做梦,梦见他举起右手发誓说,这一辈子,只和咱兄弟韩小元同志好!

“恩,说过,哥说过,哥说过要一辈子对小元好的。”

“老木说话不算数。”

“咋能?哥一向说话算话,哥指定对小元好,一辈子对小元好,哥说到做到。”

老木抓起了我的手,把我的一只手放在了他的两只手掌中间,来回上下抚摩着,

“你都不晓得,哥每天向李水军打听你的情况,一听说你病了,哥马上就赶过来。”

“老木,我晓得,我晓得你对小元好,可我想要老木一辈子对小元好,你也答应过要对一辈子对小元好。”

“恩,是,哥是答应要一辈子对小元好,莫非,你不相信哥能做到?”

我摇了摇头:“小元很希望相信你能做到,可小元无法相信。”

说着,我就拽着老木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本来我不想哭,忍了又忍,没忍住,我就哭了。

我这一大哭,把老木造懵了。

他抱着我,紧搂我的身子,脸贴着我的脸,老木安慰我:“小元,别哭啊,你要哥怎么做才相信哥呢?”

哭声嘎然而止,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擦干眼泪,稳了稳气,恢复正常神态。我严肃认真地看着老木,用严肃认真地语气说:“老木,你说过要一辈子对小元好,是吧。”

老木点点头。

“你还说过小元该找个女人,娶个媳妇,成个家,是吧!”

老木又点点头。

“小元真要找个女人,娶了媳妇,成了家,你还咋一辈子对小元好呢,这不瞎扯吗?”

老木没想到我会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没说出来。

我又接着说:“小元真要是找了女人,指定回城里结婚,真要回城结了婚,就会有孩子,真要是有了孩子,小元就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小元真要舒舒服服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老木你上哪对小元好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谁都知道,我这是故意在抱怨老木。

谁都知道,在这渴望已久的再次激情后,我的这些所谓抱怨,分明是藏着幸福的。老木呆呆地听着。

“所以,老木,你说要一辈子对小元好,是假话,不折不扣的假话;你说小元该去找个女人,娶个媳妇,成个家,才是真话,埋藏在心的大真话。”

“你无非是想,小元真要找了女人,就会离开这里,离开了这里,你老木就不需要一辈子对小元好,这样,你就不需要遵守诺言,也就不会背上违背诺言的黑锅……你是这样合计的,对吧,老木?”

老木呆呆地听着,有点目瞪口呆了,脑袋晕晕的,没拐过弯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小元,不是,不是,哥没那意思,指定没那意思,哥愿意一辈子对小元好……哥,哥是寻思,小元也不小了,到年龄了,该想女人了。”

“小元要想女人了,就会去找女人,娶个媳妇,成个家……哥是寻思,小元这么年轻,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长得好看不说,还是大学生,城里的教书先生,条件多好,咋还能像哥,一辈子不找女人,不娶媳妇了。”

“为什么不可以,老木可以,小元也可以……小元就不找女人,不娶媳妇,一辈子不娶,我要老木对小元好,一辈子对小元好!”

我想也没多想,这些话语竹筒倒黄豆般,嘣嘣嘣,全倒了出来。

本来话说到这里,我是想跟老木挑明自己的性取向,但是想想还是拐弯说比较好,直接说会吓蒙了他。

面对我突然近乎竭嘶底里的一连串抓狂话语,老木一下震住了。他死死盯着我,似乎是感动了,眼眶湿湿的。

老木说:“小元,你这么说,哥心里好生高兴,哥是说过小元该找个女人,娶个媳妇,成个家……咳,你都不知道,哥在家等小元电话,一直没等着……哥还寻思,这兄弟,怕是找着女人了,不稀搭理哥了……哥这心里好难受。”

老木这么说,我心里似乎有了谱,我动了动身子,挣脱老木的怀抱,我说:“老木,我该起床了。”

老木一惊,揽住我的腰,忙问:“起床?小元,你起床干啥哩?”

“收拾包!”

“小元,你躺着,哥来!”

不等我回绝,老木快速穿衣套裤,脚下像装了弹簧,跳下床,故意把行李包的拉链狠狠拉了一下,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然后,不紧不慢,这碰碰,那蹭蹭——我心如明镜,老木是在用缓兵之计。碰完这碰完那,老木开始往一个透明的瓶子里灌热水,灌完后,他递过来。

我抱着,好暖和。

我问:“哪来的瓶子?”

老木说:“医院挂滴流的药瓶,哥带回来了。”

老木问:“烫手吗?”

“不烫,温度正好!”

老木说:“我就怕太烫了,烫手,把开水倒出来冷了一会儿,又怕冷过了头。”

可能看到我脸上有说不出的感动,老木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像刚认识那会一样,经常用这个动作来表示他的“不知所措”。

我说:“老木,回去吧,谢谢你照顾我,我也该走了,再不动身,回城车就过了。”

老木怔怔地问:“小元,真不想和哥回去了?”语气带着哀惋。

“不了,小元要回家,要回家找女人、娶媳妇、成家了。”

“那,小元要不要哥……”老木语气一层层暗淡下来,就像一艘逐渐下沉的船,后面的话不仅我没听见,估计他自己也听不见。

“是你不要小元了。”

“哥咋能不要小元呢?”

“老木,你回去吧,家里没人,猪都会饿死。”

“猪杀了。”

“狗呢,我送你那条小黄狗呢?”

“皮皮喜欢着呢,天天领着它玩!”

“牛呢?得天天牵去外面吃草。”

“我交代英子了。”

“她会把你的红衣服偷走。”

“她找不到,我藏起来了。”

“你就送她呗,她那么想要,反正也没有别的女人可送。”

“她是锁子媳妇!”

又吞了下去,我感觉好象又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旋涡附近,再说,就又要一头栽进去了。

老木却走了过来,静静地坐在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突然有些害羞,赶紧闭上眼。

(未完待续 如侵请联系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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