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秦可卿和贾宝玉的故事（秦可卿之奇妙屋）

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今天咱们继续聊红楼梦第五回。上一期说到宝玉要睡午觉，秦可卿就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卧室。表面上看，这间屋子堪称是红楼梦最奇幻最奢靡的所在，什么荣禧堂、大观园，与之一比都相形见绌。那这间屋子究竟有何玄机呢？咱们今天就来絮叨絮叨。再强调一遍老规矩，所有与现实历史牵扯的隐喻、影射，什么大明大清、什么废太子、弃公主之类的，咱们都一概不提。

宝玉一进来，首先嗅到甜香袭人。气味这个东西对于烘托气氛、提升情趣是起一个十分重要的作用的，就像那些催什么的香水，是吧？懂就懂，不懂拉倒。宝玉一闻到这股香气，他就“眼饧（xing）骨软”了，就有点犯迷糊了，感觉像吸了某某违禁品似的。可以说从这时起，他脑子就不是很清醒了，他看到的事物都是一个不太真实的、朦胧迷幻的、加了十二层滤镜的状态。

之前给宝玉安排的房间里有一画一联，燃藜图什么的，但宝玉看不上，怕做噩梦。秦可卿这屋里也有一画一联。画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说是海棠，其实画的是美人。海棠春睡的典故是说有一天唐玄宗登沉香亭，就是李白写的“沉香亭北倚阑干”的那个亭子。他召见杨贵妃，但此时杨妃醉酒未醒，高力士等人就“扶掖而至”，夹着胳膊把她搀了过来。皇上看到这一幕，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这不是我的爱妃喝醉了呀，这是海棠花还没睡醒呀。

不得不说唐明皇是真有艺术细菌啊，这个比喻颇有诗意。后来很多文艺作品都用“海棠春睡”来代指美人。红楼梦里宝玉过生日，大家占花名儿，湘云摇出来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这是苏东坡的一首诗，就叫《海棠》，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唐伯虎画过很多仕女图，其中有没有一幅《海棠春睡图》，不太清楚，但据说他画过一幅《海棠美人图》，还在画上题了诗。反正不管历史上是确有《海棠春睡图》，还仅是作者的虚拟，咱们都能想象出来这幅画大概的样子，或者说都能明白作者设置这幅画的寓意。

唐寅《牡丹仕女图》

再看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书里说是宋朝秦太虚写的。秦太虚就是秦观，咱们在讲正邪两赋时曾详细讲过这个人。秦观现存的作品中没有这句词，所以这幅对联可能也是作者借秦观之名的一个借拟。

批语说这幅对联“艳极，淫极！已入梦境矣！”艳不艳淫不淫的不方便评价，咱们就说“美极”吧。嫩寒就是有点儿凉意，但还不至于把人冻得哆哆嗦嗦的。这个“嫩”字也带着点娇俏的感觉，好像再说这个寒意啊，不是来冻你的，来折磨你的，而是来调戏你的，不会把你冻醒，顶多把被子再紧一紧。

咱们想象一下对联描述的画面：深闺中有一位女子，她喝了点小酒，裹着被子，笼着酒香，沉沉睡去，把自己锁在了梦里。锁字好啊，有一种不愿醒来的慵懒妩媚，还隐隐有着空虚寂寞的感觉，宁可锁在梦里也不想醒嘛。酒香和嫩寒都只是一种感觉，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此时好像实体化了，像一个无形的罩子，或者是一层雾气，把这个睡梦中的女孩子笼住了，朦朦胧胧的。你看不清她，但又能感觉到她就美美地睡在那里。

这幅对联确实是美极艳极，如果是老曹原创的，那他写婉约之词的功力真不在秦观之下。更妙的是，作者设定这幅对联出自秦太虚之手。宝玉看着秦太虚的对联进入了梦境。而在梦境中，他又由另一个姓秦的人——秦可卿——带领着，进入了太虚幻境。梦里梦外互相照应，真是妙到毫巅。

那这房间里还有什么呢？接下来写的就更离谱了。咱们一个一个来看。

先是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据说武则天这个人啊，宫闱生活非常淫……非常有生活情趣吧。她建了一座镜室，也有说叫镜殿的，屋子四面都摆着镜子。这样他在与男宠那个的时候，就可以从镜子里欣赏……呃，华丽的体态和舞姿吧。嗯，大家自行想象吧。

再看，另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飞燕是指赵飞燕，汉成帝的第二任皇后。据说她身材纤细，轻盈善舞，风大点都能像放风筝似的把她给吹跑了。有个词叫环肥燕瘦。环是指杨玉环，燕就是赵飞燕了。传说皇帝为她造了一个水晶盘，让人用手掌托着盘子，她就可以在盘子上跳舞。这个事倒未必是吹牛，我觉得现在很多杂技演员、舞蹈演员应该也能办到。

再往下看，在赵飞燕舞过的这个盘子里，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安禄山为了掩盖自己的野心，那真是一点脸都可以不要。他比杨玉环大了十五六岁，但他认杨玉环做干妈。民间传说啊，这对母子就有点不清不楚不伦不类的事。

宋朝的《事物纪原》一书中就说了这么件事：“贵妃私安禄山，指爪伤胸乳之间，遂作诃子饰之。”说有一天杨贵妃和安禄山嬉闹，安禄山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控制好力度，就把杨玉环的胸部抓伤了。这杨妃怕皇上发现嘛，就拿块布围在胸前遮一遮。别人一看，拿布这么一围一挡，还挺好看，于是纷纷效仿，就成了一种无带的内衣，叫做诃子，其实就是抹胸啦。

那这个事和掷木瓜又有什么关系呢？说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刚才不是说安禄山是“指爪”伤了杨妃吗？指和掷同音，爪和瓜形似，结果传来传去，就变成了掷瓜了。哈哈，要不说高手出民间，想象力是真丰富。而且这个想象可能也不是全无来由的，诗经里有首诗叫“木瓜”，就是那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从字面看起来，可不就是掷瓜吗？

顺带一提啊，这里说的木瓜不是咱们现在吃的那个木瓜。咱们当水果吃的木瓜，严格来说叫番木瓜，产于南方。

而诗里说的这个木瓜是长这个样，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这个木瓜有一定耐寒性，北方也能种，但味道酸涩，不好吃，主要是用来入药的。

继续往下看，屋子里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这个寿昌公主应该是寿阳公主，她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传说有一天，公主卧于含章殿，有一片梅花落在她额头上，怎么抠也抠不掉。过了三天后，终于把花揭下来了，但公主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五瓣梅花的印记。宫中人见了都觉得美，于是又纷纷效仿，剪一片梅花贴在额头上。但梅花也不是四季都有的呀，所以就用笔在脑门上画，或者把金箔剪成花瓣形贴上，称为“梅花妆”。这里说秦可卿的这张床，就是当日寿阳公主在含章殿睡的那张床。

床上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同昌公主是唐朝唐懿宗的长女。皇帝对她极为宠爱，后来她下嫁给起居郎韦保衡，他爹恨不得把天下奇珍异宝都给她当嫁妆。据说她那场婚礼之豪华，终唐一朝，绝无仅有。传说公主出嫁之时，堂中设着连珠之帐，却寒之帘。连珠帐是用珍珠连缀而成的帐，却寒帘是用却寒之鸟骨做的帘。咱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反正听着很牛很奢侈就行了。可惜红颜薄命啊，婚后才一年，公主就病故了，时年二十一岁。

宝玉进了屋子，一看到这些东西，就眉开眼笑，说这个地方好，我就在这儿睡。可卿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西子就是西施了。据说她常在溪边浣纱，洗衣服。水里的鱼见了她美丽的容颜，连游水都忘了，直接沉底儿了。这就是“沉鱼”这个典故的由来。

红娘是西厢记里的人物，西厢记咱们提过很多次了。这老曹是真爱西厢记，隔三差五就cue一遍。红娘抱过的鸳枕，指的是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崔莺莺要到西厢去与张生幽会，共度良宵。这红娘先是好一通撺掇，又生怕莺莺打退堂鼓，俩人儿生米煮不成熟饭，她就抱着莺莺的枕头铺盖，先给张生送过去了。这丫头实在是妙人儿啊，难怪舍不得叫她叠被铺床呢。

好，秦可卿卧室内的陈设与典故大致就是这样，可谓极尽夸张之能事，都是些绝色佳人、风流艳史之类，而且充满了性暗示。有说法认为，这么写是为了表现秦可卿的奢靡与放荡，这么理解当然也可以。不过咱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进行诠释，这宝玉不是一进来就神魂颠倒、眼饧骨软了吗？那么他所看到的，就已经不是事物本身的状态，而是他心理的反映与投射。这些东西或许就只是普通的镜子，普通的盘子，但处在心醉神迷状态下的宝玉，他看到什么东西，就和他读过的浓词艳赋、野史艳史，什么小黄书之类的，就联系了起来。

那么宝玉为什么一进来就神魂颠倒、心醉神迷呢？因为这是秦可卿的闺房。而秦可卿，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性幻想对象。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方面经验啊。一个小男孩，他初通人事，似懂非懂的那个阶段，他幻想的对象，多半不是同龄人，因为同龄人也是小孩嘛，身体与思想的发育还不成熟，性吸引力不足。所以他幻想的对象都是年龄较大的、成熟性感的大姐姐。比如老零小时候……算了，不拿自己举例了，怪羞耻的，也怕挨揍。

总之，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可能都会有一两个“幻想”的大姐姐。这个大姐姐可能是认识的人，比如邻居或者学姐；也可能是女歌手女明星。这个幻想，也不一定非得指那种事，可能就是一个单纯的欣赏和迷恋。对于宝玉来说，秦可卿就是这样一个角色。而且宝玉要更过分一点，在这间屋子里，他是真的对秦可卿产生了“性幻想”。至于他是来了之后才产生幻想，还是早已有之，只是藏在心里，这个不好说。反正此时的幻想那是一定的。

这里我们必须得援引一下后文。我们知道，宝玉在太虚幻境的经历，除了看书听曲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他性意识的觉醒。宝玉睡着后，他先梦到的就是秦可卿，书里说“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然后他才遇到了警幻仙姑，去了太虚幻境。这是一个明示，秦可卿就是宝玉性意识的领路人。当然秦可卿自己未必知道啊，准确说应该是宝玉把她当成领路人。

再看梦境的最后，警幻仙姑教了宝玉一些少儿不宜的事之后，就给他找了个……呃，怎么形容呢？找了个炮……女友？梦姑？对，给他找了个梦姑，跟他练习干那件事。这个梦姑名叫兼美，字正是可卿。这个暗示就更明显了。在现实中，宝玉是不敢对秦可卿有任何非分之想的，但是在梦里，那就控制不住了，放飞自我了，他压抑的东西就释放出来了。更妙的是，这个梦姑还既有宝钗之鲜妍，又有黛玉之袅娜。这就是更复杂更隐晦的一层心理了，我们讲到后面再细说。

所以我们就可以想象，为什么宝玉一进来就心醉神迷呀？因为这是他幻想对象的闺房嘛。打眼一看，哦，这就是可卿姐姐经常照的镜子呀，这就是可卿姐姐天天盖的被子呀，这就是可卿姐姐用过的胭脂呀……然后他那乌七八糟的小脑瓜就开始联想，在这种状态下进入了梦乡。听着好像挺猥琐的哈，跟痴汉似的。其实我觉得挺正常的，你第一次去你女朋友的房间，肯定也会联想点什么，说不定想的更猥琐。呃，好吧，如果你真的坐怀不乱，那就当我没说。

还有个问题，假如宝玉之前就已经把秦可卿当成幻想对象的话，那为什么他会选择秦可卿呢？这也是有道理的，甚至秦可卿可能是必然的、唯一的人选。首先是年龄，秦可卿虽然辈份小，要管贾宝玉叫叔叔，但她的年龄比宝玉要大得多，这就符合“大姐姐”这个条件。其次是神秘感。秦可卿是宁国府的人，宝玉并不是经常能见到她，而且毕竟这是侄儿媳妇，即使见到也不会有太深入的交流与了解，所以秦可卿对他来说就有一层神秘感。三是秦可卿的外貌与性格也合适。用贾母的评价来说，她是“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这不就是梦中情人的标准模板嘛。宝玉身边倒是也有个性感漂亮的大姐姐，就是王熙凤。但一是俩人关系实在太近，感情太好，缺乏神秘感；二是你想王熙凤那行为作派，女汉子似的，动不动就瞪眼睛，就喷脏话，宝玉怎么也不可能把凤姐当成幻想对象。

所以，虽然宝玉和可卿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并没有太多交集，但在宝玉的生命过程中，可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是他曾经欣赏、曾经迷恋的一个影子。就像我们小时候，迷恋那些魅力四射的女明星一样。后来我们长大了，这种迷恋就消失了，但心底依然留着少年时代那美好的萌动的记忆。后来秦可卿去世的时候，宝玉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心口好像被戳了一刀，哇地吐了一口血。宝玉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因为死去的并不仅是他的一个亲戚，更是他青春的一部分就此破碎了，再也无法挽回。

好，我们继续看原文。宝玉睡下之后，奶母婆子们都散了，只留下了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头服侍他。袭人在第三回里就已经出场过了，而晴雯和麝月也都是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丫鬟，后文中也有很多戏份。唯独这个媚人，全书上下就出场了这么一次，没有任何交代，从此之后，就再也不见。那么一个和袭人晴雯并列的丫头，怎么后面就消失了呢？很多人对此展开了各种推想，还有说媚人就是茜雪的，后来被撵出去了等等。

其实我们不用想得太复杂。媚人这个角色的用处，就是借她的“媚”字，用来暗示此间卧室之媚，或是宝玉春梦之媚，或是可卿本人之媚。她起的就是一个渲染、铺垫的作用，没有必要把她当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个体。

类似的例子还有，比如第二十八回，宝玉去冯紫英家赴宴，带了四个小厮，分别是焙茗、锄药、双瑞、双寿。一般认为焙茗就是茗烟，这个暂不展开讨论。茗烟和锄药在书中都有多次出场，而双瑞和双寿，在全书中也就出现了这么一次。作者是借用这两个名字来暗示，这一场饭局可能有祝寿的性质，也可能有其他用意，咱们以后再研究。总之，作者有时凭空生出一两个人名，它起的是一个辅助作用，我们不必去纠结是不是真有这个角色。

好，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秦可卿对宝玉是什么态度？她把宝玉引入自己的卧房，有没有勾引宝玉的意思？甚至是，她究竟有没有和宝玉办了实事？因为有人猜疑啊，接下来秦可卿吩咐外面的小丫头们，让她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那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好生竖起耳朵听着，一旦宝二爷起床了，或者有什么要求，就赶紧去服侍吗？把注意力放在猫狗上是几个意思？

所以有人猜疑秦可卿是不是暗示小丫头们，不管这屋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动静，你们就当没听见？然后她就要去和宝玉办事了？还有说法认为，所谓“猫儿狗儿打架”，其实就是指动物交配。这更是一个赤裸裸的隐喻，说明秦可卿要对宝玉“下毒手”了。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秦可卿对宝玉是什么想法，书里没明说，咱们不好妄下定论。至于她有没有和宝玉办实事，至少从情节上来看是不大可能的。首先，袭人晴雯她们都在场，秦可卿不至于当着她们的面去办事吧？其次，本回最后写到，秦可卿正在吩咐小丫头们看猫狗时，就听到了宝玉喊她的名字，说明宝玉这个梦看着很长，但在现实中其实并没过多久，她没有去办事的时间。

但是啊，关于秦可卿的很多问题，真的很难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作者在写她时，不仅用了烟云模糊的写法，而且在情节上还进行了大量删减。所以这个角色虽然很早就退场了，但我们只能给她盖棺，却难以下定论。她的事我们以后再慢慢聊吧。

好，本期就到这里。下一期我们就进入宝玉的梦境，进入如诗如画的太虚幻境，去游览一番。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