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绿杨柳梢 春之曲春在柳梢
文/闲云落雪
立春已过去多日,但还是数九寒天,气温也比较低,这面不大的湖却没有结冰,湖水潺湲,一波一波地推挤着,翻卷起细碎欢快的波浪。
湖岸植了一周垂柳,细细的枝条垂下来,在夕阳的余光里温柔地低眉敛目。我绕湖慢行,目光不停地在湖面和柳枝上逡巡,除了一片灰蒙蒙,并搜寻不到一丁点惊喜。心有不甘的我,凑到柳枝跟前,盯着它看,仿佛时间长了,它就会被我“盯”出芽苞来。
别说,还真被我看出了花样。干瘪纤细的柳条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羸弱,在它紧绷的表皮下,隐隐有肌肉在生长,就像一个备受疾病摧残的病人,经过长时间调理,现在已经有了好转迹象,虽然还是消瘦无力,但精气神正在恢复,眸子里闪着光亮。风来探望时,它的动作也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和毫无生气,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动。放眼望去,你会发现,柳身上那件沉郁的暗褐色冬装,已悄悄转换成暗含生命律动的红褐色。
就在一个多月前,我还在赞叹它的顽强。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周边所有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黄黄绿绿的柳叶在枝头瑟缩着,却总不肯缴械投降。尽管没了光泽,失了美感,好像体衰色弛的老妪,但依旧撑着老弱的身躯,装点小城的街道、公园,使它们看上去不至于那么单调。继而,一场突然而至的风雪,耗尽了它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悄无声息地跌落尘埃。可是,短短几十天后的现在,面对它日渐恢复的生气,我又不得不惊叹,它的新一轮生长了。
在北方常见的落叶类乔木中,柳是最后一个落叶,最先一个吐绿的,留给它休息的时间非常短暂,短暂到它来不及体会孤独寂寞,只不过微微眯了一觉,春风就来了,而春风的脚步才刚迈开,它就醒了。
柳是真的禁不得风啊,你瞧,稍有一丝风过,它就含羞带怯,微晃起身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你忍不住去呵护它,抚慰它,却又迟疑着不敢举步,生怕靠得太近,走路带起的气流会弄疼它。可就是这棵弱不禁风的柳,最早被我们的先民栽种,并最广泛地生长在华夏大地上,无论深宅大院,还是乡野沟渠,也无论贫瘠还是富饶,酷热还是严寒,它都能扎下根去,快乐恣肆地生长。几千年来,它早已深深融进我们的生活,跟我们的精神住在了一起。
它最早出现在文字里,是《诗经·采薇》里的那句千古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前一句还是“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春日美景,下一句就变成了冷冽的“北风吹雁雪纷纷”,由阳春而寒冬,场景的强烈对比,给人大起大落的情感体验,一举奠定了它的特殊地位。此后,柳成为文人笔下的常客,专管起人间别离,道尽离人心中的千般滋味,它是“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它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它是“如线如丝正牵恨,王孙归路一何遥”;它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提起柳,似乎只剩下离愁别恨。
其实不然。
柳是春天的报幕人,它的职责当然是报春,其次才是遣怀起兴,表情达意,有时也用来指代家园,指代女性,用途多着呢。所有这些,都因春而来,都源于人们对它的无限钟爱,爱它,才会将许多情怀投射到它的身上。
陶渊明爱柳,在他眼里,柳是高洁的象征。《五柳先生传》开篇写到,“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而《五柳先生传》正是陶渊明的自传文。文里的五柳先生“闲静少言,不慕荣利”,“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荣辱不惊,平和散淡,不流世俗,这正是陶渊明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在宦海浮沉多年,始终厌倦官场,终于在四十一岁时挂印回家,归隐田园,不再出仕。躬耕,饮酒,赋诗,恰然自乐,成为田园诗派第一人。他最具代表性的散文辞赋有三篇,《五柳先生传》便是其中之一。
在和柳有关的文字中,女性是绕不开的话题,这其中,又以“章台柳”最为著名。“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唐代诗人韩翃的这首词,把我们带进了他和柳氏的悲欢离合。柳氏出身青楼,安史之乱时,韩柳离散,平乱之后,韩翃托人寻柳氏,并填词相送。《章台柳》从此成为一个词牌,“章台柳”也成为青楼女子的代称。但我要说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奇女子,柳如是。
柳如是,明末秦淮八艳之首,本姓杨,少时卖身为婢,后沦落青楼,遂改姓柳。柳如是虽生于乱世,却才情高标,见识不凡,经常女扮男装,与名人雅士聚谈、唱和,二十岁时结识东林领袖钱谦益,终于逃离风尘。明朝灭亡后,她不肯降清,劝钱谦益跟她一起投湖明志。钱谦益沉吟再三,借口水太凉,拒绝了,柳如是愤而起身,欲纵水赴死,被钱谦益给硬拽了回来。后钱谦益入朝为官去了北京,柳如是不肯同往,独自留在南京,尽己所能资助抗清义军。她说,“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弱小如她,不过是乱世浮萍,但在民族大义面前,其气节和风骨,丝毫不输热血男儿。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妖娆妩媚,风姿绰约,不堪一握,这是柳的外在气质,而它的清高洒脱,风流气韵和不媚世俗的风骨,潜藏于内,需要用心去体悟。风骨向来在心不在身。
作为春天的一名使者,柳不仅耐得住严寒,更耐得住孤独,具有超强的适应能力和随遇而安的品性,它从不挑剔生存环境,只要把它插进泥土,它就能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想来,古人的折柳相送,除了挽留惜别之外,或许也有这一层寓意吧。
不过,在农人的眼里,柳可不是用来观赏和送别的,它有实实在在的用处,全身上下都是宝贝,比如,它的嫩芽和嫩叶可以做成柳芽茶,柳叶、柳絮、柳皮、柳枝、柳根都可入药,柳木本身是很好的木材,柳枝能制作手工艺品,剔下的柳叶也不能丢,那是上好的羊饲料。
我们村东曾有一条大沙河,是黄河改道遗留下来的,绵延不知多少里,那里地势低洼经常蓄水,种不成庄稼,长满了柳树和茅草。三年困难时期,人们实在找不到东西吃,便想到了它们,刨茅根,撸树叶,甚至扒树皮,艰难求生。柳,算得村人的救命树了。
春风扯着柳枝起舞的时候,村人们拿了镰刀,把柳枝砍回来,褪去树皮,用细细白白的柳条编织各种收纳的筐篮。是非常精巧别致的手工艺品,有专人来收购。品相不好的柳条留着自家用,也不用褪皮。小孩子们最爱去砍柳条,因为可以“假公济私”,偷懒做柳笛,短的、中长的、长的,一人手里捏一把,挨个吹过去,声音高低粗细不一,你说你的好,我说我的比你的更好,互不相让,各自卖弄,笑声伴着笛声,传出去好远。
大沙河历经几代人的垦荒和改良,慢慢变成了良田,大片大片的小麦、棉花、玉米,逐渐充实了村民的腰包,作为代价,柳树林不见了。孩子们不再爱玩柳笛,机械也代替了牲畜,草筐自然更不用编了。柳,退居村庄四周和人家的房前屋后,以一种淡然超然的姿态笑看世事变迁。
一天夜里,纷纷扬扬地竟飘起了雪花,不大,粉末般的,很细密。清早起来,路旁的草丛里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空气明显清冷了。我赶忙跑去湖边,昨日欢唱的湖水变得安静,近岸处还结了薄薄的冰。柳丝好像沉了许多,无精打采地低垂着,不再摇曳。我也跟着兴味索然起来,勉强转了半圈,架不住透骨的冷,怏怏地打道回府。
因有事耽搁,再去湖边已是一周以后。碧蓝的长天,温煦的暖阳,冬衣穿在身上,感觉有些燥热了。柳必是收到了东风的请柬,正美美地舒展腰身,眉开眼笑地梳洗打扮呢。千万根柳条如丝似娟地轻拂,恍若美女的满头秀发,几经晕染上色,渐显深红浅绿。细叶还未努出来,但芽苞鼓胀欲破,生发好像就是下一分钟的事。青绿的表皮下,似乎能看见柳的血液在流淌。张目远眺,近处的远处的细柳相互映衬参差,竟堆叠出了轻烟淡雾的感觉。
不消几天,这小城的柳啊,就该被剪出几多春意思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湖边看柳吧。
壹点号落雪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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