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使命电视剧全集(特殊使命)

特殊使命

1

南山市刑侦支队队长田春达的师傅刘明志已经90高龄了,前几天不慎摔倒小腿骨折住了院。

田春达晚上抽空到医院去看望师傅刘明志。

刘明志看到田春达很高兴,师徒二人相谈甚欢。

田春达见师傅兴致很高,就说:“师傅,你再给我们讲个你年轻时的破案故事吧。我以后也好在给我的徒弟讲课时讲一讲。把咱们公安战线的破案经验代代相传。”

刘明志听了点点头,“好吧。我就给你讲一个我年轻时的破案故事吧。这是我们特案组接受的一个特殊使命。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G市当特案组组长,那时我还不到三十岁。这一年,我们特案组接到一个特殊使命,侦破台湾特务组织派到G市的一个行动小组。这个行动小组的任务是暗杀我方的重要领导,破坏重要设施,组织暴乱。行动小组的头目代号“暗波”,是特务组织的一名老资格高级特务。

当时我分析, “合法入境”应该是 “暗波”的最佳选择。他抵达目的地后必须有落脚点,按照规定必须向派出所申报定居申请,所以,在派出所应该找得到这类信息。于是我下令,由内勤和一名侦查员在驻地值班,其余侦查员分头前往各区派出所调取自年初以来进入G市的所有成年人的信息。由于时间紧张,人手明显不足,局里又临时抽调十七名忠诚可靠、精通业务的便衣警察协助。

很快,调查信息汇总到特案组。统计下来,一共有三百七十五份。随即开始审阅,一直忙到将近午夜。好在没有白白折腾,从中发现四条信息所对应的四个对象有比较明显的疑点。

次日,2 月 13 日,由梁道行、尹白、侯烈风、张百强四位侦查员各带领几名便衣警察外出调查。

梁道行负责主持对嫌疑对象阎明晖的调查。

阎明晖,男,三十六岁,曾做过“军统”的外围人员,解放后突然失踪了。

最近,阎明晖突然来到G市,居住到解放前的情妇裴氏家里。这是要向派出所申报临时户口的。阎明晖就由裴氏陪同着前往,出示了香港护照,认真填写了申报资料,说是自由职业者,以写作、商业经纪人为生。这次来内地,主要是想把裴小姐接往香港举行婚礼; 其次是打算会会朋友,看是否有合作经商的机会; 第三是收集些写作素材,回香港后为报刊撰写稿件。

阎明晖的来G市理由,在派出所方面看来,也可以往 “收集情报”上靠,就将其列入需要留意的对象名单。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发现这主儿确实有反常之举———按其自己的说法,此番来G市是要把裴氏迎往香港结婚的,那为何一住下来就不想离开了呢? 不但不想离开,还整天缩在裴宅不出门,一日三餐或是裴氏上街买现成的点心卤菜之类,或是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烹饪。裴氏以往除了看看小说,对报纸杂志从来不沾手的,打自老阎到来后,每天外出回来总会带一份当天的报纸,料想是给阎阅读的。

那么,是否有客人来访呢? 裴氏以前颇有几个闺蜜女友,但抗战胜利后其汉奸丈夫被捕,那几个就再也不登门了。倒是阎明晖此番入住后,经常有客来访。那三个访客,就是阿龙等三个地痞,另二位分别叫阿虎、阿

豹。这三位几乎天天登门,为首的阿龙有时甚至一天来两三次。进去后待的时间或长或短,短时五七分钟即离,长时则留下吃饭,由裴氏去附近饭馆叫外卖。当然是要喝酒的,喝起来少说两三个小时,有几次甚至到深夜才离开。另外,派出所还从邻居和附近菜场、商铺的摊贩店主那里了解到,自从阎明晖到来之后,原本因受骗经济拮据一日只吃两餐的裴小姐,立马又恢复了以往给汉奸做小老婆时的奢侈,频频购买首饰、高档化妆品、时装等。

专案组根据以上种种情况初步判断,这个有着多年国民党员政治面貌并曾干过国民党报社记者、“军统”外围人员的阎明晖颇为可疑。梁道行就点了三个便衣,丰德厚、小史和小言去调查他。

四人抵达水塘街后,丰、史、言三个都以为照例先得去一趟派出所。可是,老梁没有这个打算,他在离开驻地前已经跟分局通过电话,要求分局出面在裴宅对面临时征用一个监视点。这会儿到路口时,分局派出的人员已经把事情办妥,在那里等候着了。老梁的寡言在这当口儿得到了充分展示,三个便衣在后面看得很清楚,他对那个分局的便衣似是视而不见,就像行路时遇到的陌生人一样,跟对方擦肩而过,丝毫没有驻步停留的意思。三人正觉得奇怪,老梁已经穿过十字路口继续往前走了,那个便衣也像是寻常路人一般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殊不知,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老梁已经从对方手里拿到了监视点的钥匙。

进入监视点后,四人一待就是十二小时。其间,裴氏曾出门三次,丰德厚、小史两个分开跟了上去,裴氏一次是去附近菜场买菜,一次是去买烟酒,傍晚出门则是去一里外的一家饭馆订外卖。老梁于是断定,一会儿有人要过来在裴宅用餐。半小时后,果然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粗壮青年登门,老梁估计这厮就是那个叫阿龙的地痞。

阿龙这一进去,直到晚上九时许方才离开,阎明晖、裴氏双双将其送出大门。

老梁让便衣继续监视裴宅,自己出门跟了上去。没多久,老梁又回来了。也不知他施展了什么手段,反正那个身材壮实、一脸凶相的地痞阿龙已经被他拿下了,笼在袖子里的双手铐着手铐,满眼都是不服气的神情。

2

特案组当天同时针对四名嫌疑对象展开调查,除了梁道行这一路,另三路调查的对象分别是何慧星、史太富、严恒。

尹白、张百强那两路查下来,发现均有确凿证据可以排除何慧星、严恒的嫌疑,下午三四点钟就回到了特案组驻地。其余在家的侦查员都还在复核昨天调阅的那些资料。

我让尹白去协助侯烈风。侯烈风一去将近一个白天了,还没有消息,估计他那边可能有戏。

尹白起身就要出门,又被我叫住,叮嘱他化个妆,扮成富家子的样子,把摩托车也骑上。又掏出一沓钞票让他拿着,说没准儿需要花钱,你这个“少爷”不能太寒酸了。

尹白在香港活动时,生活在以资本家家庭作幌子的地下党机关,其身份是 “尹少爷”,对化装富家子的路数烂熟于心。

侯烈风负责的那个嫌疑目标叫史太富,他本人是出生在美国旧金山的,算是华侨。

史太富这次从香港赴G市,是投奔一位被他称为 “世伯”的年已七旬的凌老爷子。

史太富是头年 12 月中旬从香港挂号邮寄申请材料给G市侨务部门的,他在解放前每年都要来G市,并且每次找的都是凌老爷子,侨务部门经办人员查阅相关旧档后很快就批准了。史太富遂于1 月来到G市。他在办理入境手续时,填写的 “入境事由”

是: 为老父回国叶落归根做准备。

户籍民警隔三差五下片区走访时,每次都向街坊邻居了解史太富的情况,并没有发现这位史先生有什么出格的举止,他每天待在小洋楼里,除了凌老爷子以及家人有时来看望,并无其他客人登门。当然,他既然是来为老父回国定居做准备的,就必须往外面跑,不但跑,还要拍摄照片,只要他出门,脖子上必定挂着照相机。

对于史太富此举,分局觉得正常,在向特案组提供入境人员资料时并未另加说明。但对于特案组侦查员来说,史先生的举止就不能视为 “正常”了。侦查员对史太富 “经常外出拍摄照片” 产生了兴趣,就将其列入了嫌疑名单。

侯烈风接受调查史太富的任务后,于 13 日上午偕同便衣魏清远、老兰、小李前往史太富住处。

侯烈风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背脊微驼、脖颈青筋毕露、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的中年三轮车夫,不论衣着还是神态,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侯烈风走进一家西餐馆,这里的外国厨师跟他很熟,见面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膀状甚亲热,用英语问长问短。侯烈风竟然也用英语回答。只见侯烈风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将院子一角一间小平房的门打开,招呼老魏他们入内,三个跟随的便衣方才明白,原来这里是侯烈风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侯烈风招呼三便衣落座,接着,交代了当天的工作: 他在出门前已跟本地警方电话联系,让他们在史太富住的小洋楼对面临时征用一个监视点,三个侦查员在那里监视,如果史太富出门,那就轮流跟踪。侯烈风自己则单独跟踪,他叮嘱那三位,不管他以什么面目出现,都不要大惊小怪。

这天,史太富上午九点多出门,一直转悠到下午四点多方才返回小洋楼,把魏清远三位便衣折腾得够呛。使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整整一天没见到侯烈风和那辆三轮车的影子,不知这个上司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尹白也是在那家西餐馆偏院的密点跟侯烈风汇合的。他对侯烈风的这个 “窝” 赞不绝口,说侯哥你真厉害,比组长还牛啊,竟然有这样的好监视点。侯烈风倒很淡定,说这是我以前从事秘密工作时组织上安排的,现在奉调特案组,领导允许我可以继续使用。不瞒老弟,这样的密点在本市有六处,我都已经报告组长了。

侯烈风告诉尹白,经他一天对史太富的跟踪观察,已经可以认定这家伙有问题,是不是 “暗波”不确定,但是特务这一点准保没错。

他不但使用了135、120 两种规格的德国 “莱兹”相机拍摄了照片,还在火车站附近使用间谍专用的打火机相机对一些敏感目标进行密拍。因此,侯烈风决定今晚对其采取行动! 请求了组长后得到批准。

尹白一听,顿时来劲儿: “看来兄弟来得正是时候! 侯哥,几点行动? ”

侯烈风接着介绍了晚上的行动内容———并非逮人,而是要潜入史太富住的小洋楼,把他拍摄的胶卷用一模一样的空白货悄然替换下来,组长已经联系好专家,行动成功后立刻冲洗,根据照片内容决定下一步是实施抓捕呢还是留着 “钓鱼”。

尹白的任务是守在外围,万一侯烈风被对方发现,就要果断入内提供掩护,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枪,要把这次行动搞得像是江湖黑道所为,即使不成功,也不能让对方怀疑他们是公安局的人。

尹白拍拍胸脯: “哥你就放心好了,我有的是掩护你安全撤离的手段,小菜一碟! ”

午夜过后,尹白、侯烈风,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悄然来到史太富住的小洋楼附近,先把自行车停在一条小巷深处,然后步行来到老魏三人的监视点。

老魏汇报说,史太富自下午四点返回后,闭门不出,女佣、厨子也没有出门。直到晚上七点,女佣离开了小洋楼,便衣老兰跟了上去。女佣步行了大约半小时,进了附近居民区的一户旧民居。老兰去派出所一了解,女佣姓丁,素以佣人为业,人称丁婶,其夫是码头搬运工,有两个儿子,均已成家,都是底层打工者,向无劣迹,更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帮会。

厨子是住在小洋楼的,晚上就睡在前院大门口的门房里,早早就熄灯了。至于史太富,从小洋楼里透出的灯光判断,七点前在楼下餐厅和客厅,估计是先吃晚饭,饭后去客厅坐一会儿,翻翻报纸,听听收音机。七点过后,楼下灯光熄灭,二楼中间一个房间的灯光亮了。两个小时后,该房间灯光熄灭,三楼东侧尽头那个房间的电灯亮了,大约半小时,该房间熄灯。此后一直到现在,小洋楼里的灯光再也没亮过。由此估计,二楼中间那个屋子可能是书房,史太富的卧室在三楼东侧尽头那个房间。

侯烈风看了老魏画的小洋楼草图,问尹白应该从哪个位置进入现场。尹白说,既然厨子睡在前院小平房,那咱们还是从后边进入为妥。至于如何进入小洋楼,看来只好动门窗的脑筋了。

正宅大门上使用的是什么锁具? 里面是否有门闩?侯烈风问。

老魏白天已经用望远镜反复观察过了,说正宅大门是西洋进口的双保险锁,里面有双重保险,外面无法打开; 另外,两扇院门内侧下端也装有捅地插销。这下尹白有点儿怵头了,想了片刻,问: “侯哥,这咋办? 看来要破窗了。”

侯烈风说: “问题不大,咱俩先进了院子再说。”

看看时间,快一点了,两人立刻行动,潜入小洋楼后面那条大约两米宽的小巷子,一边是一家解放后已经倒闭的外资公司,白天黑夜里面都没人; 另一边就是小洋楼的后院墙,比较高,目测不低于三米,一溜到顶的大青石,缝隙间抹着洋灰。这种墙壁没处蹬踩,尹白正准备搭人梯,却见侯烈风已经施展攀登绝技,助跑冲向一侧墙壁,单足往墙上用力一蹬,借力起跳,双手已经扒住了墙头,接着身体一纵,翻身上墙。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而且悄无声息,看得尹白瞠目结舌。

侯烈风把尹白扯上墙头,两人下到地面。侯烈风说我先绕一圈观察一下,你待在这边别动。话音刚落,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一个圈子转回来,侯烈风说大门锁具是西洋货,专业锁匠一时半会儿也对付不了; 窗子是进口钢框,都是厚实的毛玻璃,面积不大,不容易弄碎,不出响动弄碎更难。尹白不由傻眼:“看来咱哥儿俩运气不好。”

“天无绝人之路,我见前院西侧三楼尽头有扇窗子开着一条缝,我顺着墙角爬上去,打开窗子就可以进去了。你在下面耐心待着,我进去后要搜查,可能时间要长一点儿,你甭着急,我干这活儿有些年头儿了,不会出事的。”说罢,侯烈风一猫腰又过去了。看着侯烈风向上攀爬的敏捷身影,尹白暗叹,真是鼓上蚤啊! 这侯哥莫非是猴子转世?

侯烈风这一进去,果真在楼里待了很长时间———他要在楼上楼下几个房间进进出出搜寻胶卷。史太富的卧室他没进,这主儿在里面把房门拴上了插销,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他不敢贸然进入,生怕惊动了这主儿。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二楼书房的写字台抽屉里找到了胶卷。抽屉上着锁,不过这对于侯烈风来说不是难题,他小施手段就把锁具完好无损地对付下来了。

寻找小如黄豆的间谍相机微缩胶卷就不那么容易了,最后是在书房角落的一双皮鞋后跟里发现的,可见侯烈风的搜查有多么细致。这玩意儿虽然有不同的生产商,但由于是间谍装备,从外表看均是长相差不多的 “三无产品”。侯烈风带来的替代物是从一个落网的海外派遣特务处缴获的,当下便老实不客气地玩了个调包计。

2 月 14 日凌晨三时,我接到了行动成功的电话,即命侯烈风和老魏等四人继续留在监视点,尹白则携带胶卷前往市局技术室冲洗。不料,市局却没有冲洗微缩胶卷的设备和特殊药液,只得暂时放弃,先把 120、135 胶卷冲洗出来再说。我接到尹白的电话,迅速赶到市局,和尹白用放大镜查看了先行冲洗出来的 120、135 胶卷照片,辨认出有一大半都是我军事设施、部队营房、党政军机关、野战医院、停泊的炮艇等。

尹白惊呼:“难道我们真的交了好运,这家伙就是 ‘暗波’?”

我稍一思索,说: “不管是不是 ‘暗波’,总归是个特务。”

于是我立即安排抓捕,拂晓前,史太富落网。

与此同时,梁道行那一路也从阿龙嘴里掏出了口供,连夜出动,把阎明晖、裴氏以及阿虎、阿豹都扫了进来。可是,侦查员很快就发现这一伙并非特务,不过是寻常的刑事犯罪分子。

原来,阎明晖在香港混得并不得法,这个前国民党中央社记者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落魄,无奈之下,他只好利用以前当记者和特务时建立的人脉结交黑社会。原不过是想做个师爷式的角色,凭着中央社记者的文笔功夫,给人家写写黑帮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信函、告示、声明,以及帮着人家跟新闻界打打交道,但黑道朋友之所以接纳他,却并非因为他会操弄笔墨,而是要利用他在内地的关系,以G市为基地,建立一个专门收购鸦片、白粉的地下公司。

特案组审清案情,把该案移交公安局处置。

调查阎明晖这一路吃了个空门,由侯烈风主持调查的史太富那一路又是怎么个结果呢?

2 月 14 日拂晓时分,史太富被捕。前往抓捕的有我、侯烈风、尹白以及魏清远等三个外援便衣。我们对其临时住所进行了搜查,在史太富的卧室里又发现了间谍使用的密写药水以及大量美元、港币和人民币,但没有发现诸如手枪、炸弹、毒药等武器或特工器材。

对于这么容易就逮着了一个特务———而且有可能是 “暗波”这样的大特务,我心里有点儿不托底。

为稳妥起见,在走进审讯室之前,我往特案组驻地打了个电话,让心细如发的侦查员麦善思前来一起参加讯问。

我、侯烈风、尹白,再加上麦善思,四个经验丰富的资深公安人员对付一个史太富,那是绰绰有余了。结果证实了我之前的预感: 这主儿并非 “暗波”,甚至也不是特务机关在编的正式特工,只不过是特务组织的一个外围人员而已。

就这样,特案组辛苦了一天一夜破获的两个案子,都跟 “暗波”没关系。往下,路应该怎么走呢?

5

穆祥云是特务组织布置潜伏在G市的老特务。他在G市开着一家餐馆。

这一年元旦过后,一个自称是代君的人物来找他。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相貌周正,知识分子模样,言行举止透着一种优雅气质的人。

穆祥云在这一行待过些年头儿,知道这样的人物在特工业务中必有过人之处,不敢小觑,当下小心翼翼接待应酬。

代君向穆祥云下达的任务是: 自即日起,穆祥云以 “暗波”为代号正式开始秘密活动,迅即联络市区、郊区业已与 “组织”失去联系的旧人员,以及解放前保安团、民团、帮会、黑道的散兵游勇,在半月内发起一次武装暴动,不求实效,旨在制造影响。暴动所需经费、武器、器材,拟以 “自筹与下拨相结合” 的方式 解决。

暴动团伙代号为“白虎大队”,下设三个中队,分别由李启蒙、岳三山、柏如峰担任中队长,但在进行暴动组织时,应注意隐蔽好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可以以“委托代理人”的方式进行。

另外,代君还通知穆祥云,这次武装暴动是奉特务组织高层命令在G市进行的带有 “试验性质” 的行动,特工组织指派专家进行远程关注,“直属特别行动大队”,简称 “直行大队”。代君说他就是代表特务组织与穆进行这次谈话的,不过,之后与特务总部的联络,仍应按以前的无线电通讯方式进行。代君告辞时,给穆祥云留下了一千美金。

6

由于数日对 “暗波”行踪的调查未能获得突破,甚至连边都没能摸到,特案组大伙儿的心情可想而知。

好在这种状况到年初二下午就得到了缓解。

原来,情报人员春节也没休息,于 2 月 18 日清晨收集到了敌特 “直行大队”着手组织在G市发动武装暴乱的情报。北京公安部又发来一条我方不知通过何种途径截获的由 “暗波”发往特务组织总部的密电: “已开始工作,坚信行动必获成功。”落款是 “暗波”。

G市公安局领导随即召开紧急会议,对这两则情报进行研判,认定 “暗波”所谓的 “行动”即是即将发生的武装暴乱。

公安局领导又当面向我通报一个情况——

新村区有一个名叫龙飞云的家伙,多年为匪,抗战胜利后被招安,在G市郊区担任保安团中队长。解放前两个月,龙见形势不妙,遂枪杀了与其有隙的大队副蒋某,卷款逃跑,却并未跑远,就在郊区躲藏着。何去何从

尚未打算,因为他还想看看形势发展。G市解放后,他化名在河畔租房居住,开始露面,跟以前的一班狐朋狗友吃吃喝喝,研讨 “形势发展走向和个人前途的关系”。我方情报人员掌握的一个耳目司徒雄恰是这班狐朋狗友中的一个。年前,龙飞云跟大伙儿约定,春节期间不碰头,众弟兄各忙各的,过了初五再聚会。

没想到,年初一下午龙飞云突然派人通知司徒雄: 龙爷有急事需要跟诸位商量,务请傍晚前往聚餐。

司徒雄依约前往,平时相聚的十几个狐朋狗友基本都被龙飞云邀至。龙飞云备下丰盛的酒菜款待众人,席间,宣称其已被特务组织“直行大队”相中,任命为 “直行大队一中队少校队长” ,自即日起急召旧部,诚邀新友,拟在近日与 “直行大队”另外两个中队同时发起武装暴动。此次行动不管成败,上峰均保证参与者获得理想的去向。暴动中所获钱财一律归个人所有,杀死杀伤各类共党人员均会论功行赏。暴动后去留自愿,去者将由船只及地下组织护送赴港或它地,抵达后不论出洋还是留居,都可得到理想安置; 不欲离开内陆者,可以获得重赏,至于继续效力还是洗手不干,听凭自便。日后均属于功臣,可获得相应待遇。

龙飞云说完后以为众人会反应热烈,哪知大伙儿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一个个只是大眼瞪小眼朝他看着,谁也不吭声。这下弄得有点儿尴尬,龙飞云想发火又拉不下脸面,于是举杯提议干杯。一杯酒喝下去,龙飞云又想到有一个重要内容竟然遗忘了,赶紧补充说另有一项好消息奉告诸位: 据 “直行大队”联络员告知,届时香港也有一支力量赴G市直接参加暴动。

这个消息倒是引起了在座这帮子的兴趣,纷纷问长问短。龙飞云其实只是从直行大队头目那里听说 “正在联系”,是不是靠谱还是未知数,但这当口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信口开河。大伙儿终于被鼓起了劲头,你一言我一语献计献策,还答应把家里藏匿着的枪支弹药拿出来,没有藏匿武器的则表示可以提供经费、车辆、船只。有一个姓费的大麻子,土匪出身,后来金盆洗手开了家 “耀祖旅馆”。因是帮会骨干,他跟龙飞云交往颇为频繁,这当口儿几杯酒下肚,又受现场气氛影响,便说适逢过年,旅馆正好空着,兄弟意欲将其作为龙兄起事的指挥所不知兄台是否嫌寒碜?

龙飞云闻讯大喜,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上午八时许司徒雄即向上线汇报。我方完全了解了这伙匪徒动向。

在特案组驻地,我把上述情况向部下作了介绍,说眼下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侦缉“暗波”,还肩负着粉碎敌 “直行大队”武装暴乱的重大使命,应该怎样开展侦查以及采取行动,请大家都说说想法。

一干侦查员纷纷发言,大家的想法如出一辙,都是主张利用司徒雄参与龙飞云组织的暴乱之机,继续让其提供情报; 同时,调动警力,秘密监视 “耀祖旅馆”,通过 “直行大队”特务跟龙飞云的接触,暗地里查到总后台 “暗波”,最后来个一网打尽。

我也是这个主意,可我还没开腔,内勤忽然敲门进入,示意我去接听电话。

原来是耳目司徒雄出事了!他出了车祸身受重伤。

司徒雄这种状况,肯定不能去 “耀祖旅馆”刺探情报了,众侦查员讨论的方案也就没法儿实施了。那往下该怎么办呢? 一干侦查员七嘴八舌议下来,最后我提出的一个想法:由特案组出面跟司徒雄见个面,聊几句,把龙飞云给他们开会的情况问个清楚。

我跟司徒雄只聊了几分钟,就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司徒雄回忆,今晨吃过早饭离开 “耀祖旅馆”时,那个龙飞云兴致甚好,招呼旅馆伙计给每人斟了一杯酒,说他向来不喝早酒,但今儿个高兴,敬诸位一杯。干杯后,龙飞云又说时间紧迫,拜托各位立刻行动,召集三教九流各方的可靠朋友,让他们直接过来就行,多多益善! 旅馆有这么多房间,住宿不成问题,哪怕房间住满了,后院的几间库房也可以腾出来住人———当然,在共产党眼皮底下干这趟活儿得十分小心,招呼朋友的时候先不要透露太多,只说 “跟龙爷做一桩保证能赚钱的大买卖”即可。

切入点就在这里,我决定派人以 “可靠朋友”的名义混入 “耀祖旅馆”。

特案组侦查员顿时来劲,纷 纷 要 求 前 往 “耀 祖 旅 馆” 卧 底,我的目光扫到了尹白身上。

众人立刻会意,尹白年纪不大,但在香港那边从事地下工作时,有过丰富的卧底经历,跟黑道打交道的经验也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尹白按我的吩咐去做准备工作期间,我又给其他人分了工,麦善思、张百强负责对 “耀祖旅馆”的秘密监视以及保护尹白的安全; 老梁、老陈负责跟旅馆所在地的公安分局协调,除了根据现场情况随时准备调动分局警力外,还应以特案组名义通知分局及全区各派出所,如果接到关于 “耀祖旅馆”可疑的群众举报,一律压下,向特案组通报即可,不能擅自采取行动; 侯烈风负责跟尹白联系,传递他在旅馆获得的情报。

7

次日上午九时许,外表风尘仆仆的尹白来到 “耀祖旅馆”。旧时过年,像 “耀祖旅馆”这样的中档旅舍,通常生意极为清淡,年初一到元宵节很少有旅客登门,因而一部分旅馆干脆停止营业,到元宵节过后再开门。 “耀祖旅馆”也是这样,尹白老远就看到贴在大门上的一纸告示: “欢度春节,停止营业半月。过往旅客,元宵过后再会”。

尹白进了前院,见有辆人力货运三轮车停在厨房门口,几个伙计正把成包的大米、整只刮净毛的肥猪、成筐的鲜鱼、鲜活的鸡鸭以及鸡蛋和蔬菜卸下来,蔬菜卸下后,下面竟然还有一笼 “咕咕”乱叫的鸽子。

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尹白转脸一看,一眼认出朝他走来的那个中年大汉正是一度名传江湖的悍匪、旅馆老板费大麻子。费老板上下打量尹白: “这位小哥有点儿眼生,不知……”

尹白冲对方抱拳: “费老板吧? 小可姓尹,长辈按排行给起了个贱名阿四。费老板,小可给您老拜年了! ”

费大麻子见这小伙子年纪轻轻,举止倒是从容得体,自谦 “小可”,俨然一个老江湖,不敢怠慢,遂邀其入内,在老板室落座,吩咐伙计沏茶奉烟,还按照新年待客规矩上了果品点心。尹白是本地人,对本地过年拜访朋友的规矩自是了解,知道空着肚子上门把主人端出的点心一扫而空,方才符合本乡习俗。谢过之后,一顿狼吞虎

咽把三样点心都干掉,然后再品茗抽烟,跟费老板聊天。

费耀祖原是土匪,以后金盆洗手,开了 “耀祖旅馆”。尽管这么些年来他真的没有再沾犯罪的边,但地方上的黑道朋友却都跟他关系不错。龙飞云就是这样跟他结交的,还拜了把子,龙飞云管费老板叫大哥。

费老板跟尹白这个 “忘年交”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其时有其他人来入伙,他也懒得出面,让手下伙计接待。尹白以前做过卧底,干这种活儿得心应手,火候差不多了,方才进入正题,说是通过司徒雄的关系找来的。费老板跟司徒雄是老朋友,听后点点头。

聊了一阵,费老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伙计给尹白单独开一个房间,让尹白自己挑选。尹白考虑到跟外面的战友联系方便,就选了三楼西侧尽头的那个房间。进去后,他打开窗户通风透气,知道此刻外面至少有三副望远镜在盯着,就抓了块抹布,漫不经心似的擦拭了几下窗玻璃,又把抹布抖了三下———发出了平安信号。

特案组上下始终密切关注着尹白的情况。当天下午四点多,尹白又发出一条信息。这个信息是尹白在晚餐前下楼溜达到厨房时跟厨子接触后判知的。

尹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特点,特别善于跟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进行语言交流。上午他刚到旅馆时,恰遇伙计卸货。他发现采购的货物中有一笼活鸽子,在G市,鸽子汤被认为是汤中佳品,采购活鸽不算反常情况。但尹白对这笼鸽子的摆放位置觉得异样———竟是放在蔬菜下面的,这似乎有点儿反常,他就多生了一份心,寻思得设法弄清楚这笼鸽子是怎么回事。刚才去厨房跟厨子闲扯,得知晚上准备的菜式里并无鸽子汤。尹白没往下追问,倒是有些饶舌的胖厨子主动说明,那笼鸽子不适宜煲汤,因为那不是肉鸽,而是信鸽,价钱大不一样啊!

尹白马上明白了,定是敌特为了安全,打算利用信鸽传递信息。这样一来,特案组精心布置的 秘 密 跟 踪 方 案 就 发 挥 不 了 作 用 了——— “直行大队”也好, “暗波”也好,如果他们通过信鸽传递消息,特案组根本没法儿跟踪。

得到这个消息,已经赶到现场把征用的监视点作为指挥所的我跟副组长梁道行商讨对策,又分别把陈君临、麦善思、侯烈风和张百强召来个别探讨,为这个临时岔出来的意外情况制订特别方案,考虑到人手可能短缺,还得向上级领导请求增援。一一做好安排后,时间已经进入了年初四凌晨。我下令,各监视点除当班监视员,其余同志就地休息。说完,我往地板上铺了条毛毯,裹了件棉大衣就地躺下,很快睡熟了。

同一时刻,尹白已经被人绑成了一个端阳粽,而且悬吊在房梁上!

前几天一直处于紧张和疲惫中,昨晚又为卧底做准备,尹白今晚很早就上床歇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推醒了,蓦地一惊,正要一跃而起,已经被人抱住并且按住了嘴巴。耳畔响起费老板的声音,让他别吭声,说龙飞云有事儿找你聊聊。

尹白觉得可能摊上事儿了,他有卧底经验,知道对方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他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当下轻悄悄下床,被费老板带来的两条大汉夹在中间,出房门去了后院。后院一侧靠墙有几间平房,原是库房,费老板已经让伙计打扫干净,以备如果来的人多房间住不下就打地铺。其中一间库房里摆了一张桌子数把椅子,尹白刚到门外就闻到了酒菜香味,暗忖莫非龙飞云请我吃夜宵? 进门一看,果然摆着一桌酒席,迎门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高大的莽汉,料想就是龙飞云了。龙飞云朝尹白看看,说: “来啦? 咱们喝酒。”

尹白刚要开口拜年,不料押着他过来的两条大汉一左一右同时动手,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把他的手足捆绑,吊在了屋梁上! 龙飞云则招呼费耀祖和另外两个大汉入席,说咱们边喝酒边审讯这土共党。尹白这才明白,原来进门时这老小子所说的 “咱们喝酒”的对象并非是他,不过,对于 “土共党”之说却不理解,敌人把我党称为 “共党”、“共匪”是有的,“土八路”也有,可我尹白参加革命多年,却从未听说过共产党还有 “洋”、 “土”之分的。转念又想,莫非是这主儿看我尹某肤色黝黑,大名又叫阿四,故有此说?

至于龙飞云开口就把他定为 “共党”,尹白根本没当回事。卧底不是小事,年初二晚上,组长、副组长、陈君临、麦善思、侯烈风等几个有着丰富隐蔽战线斗争经验的侦查员给尹白进行过详尽的分析,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除非“耳目”司徒雄临时反水,龙飞云不可能查知尹白的底细。但司徒雄根本不具备反水的条件,他在住院,公安局已经指派精干人员前往陪护,无关人员是不能进入病房的。这一点,尹白深信不疑,所以,他一开始就认定这是龙飞云在诈他。

龙飞云看似粗野,其实是属于粗中有细,否则他不可能为匪多年每次遇到沟坎都化险为夷。这次他被 “直行大队”物色作为出头鸟组织 “武装暴动”,心里是知道必败无疑的,但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潜逃海外,得到妥善安置,因此,他对 “武装暴动”所抱的宗旨是: 安全第一,保命要紧。

年初一夜间他召集费耀祖等一干狐朋狗友商量 “武装暴动”,把一应事宜变相转移给费耀祖后,自己没去 “指挥所”,也没待在原先蛰居的窝里,而是在两个长期跟随他的心腹阿牛、大榕的协助下,亲自出马,对前往旅馆向费老板报到的每个 “志同道合者”暗盘底细。

年初二下午,司徒雄出事后大约三个半小时,龙飞云就听说了。他倒并没有专门派人盯着司徒雄,而是想就组织 “武装暴动”之事跟司徒雄单独商量一下,就派阿牛前往司徒家请他移步光临其窝点。阿牛骑了一辆自行车,来去匆匆,带回了司徒雄出事故的坏消息。龙飞云闻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跟昨晚的会议联系起来,就叫上阿牛、大榕,悄然前往医院病房打探。其时,破例获准跟司徒雄见面的我和麦善思刚离开,公安局指派的对司徒雄提供保护的便衣已经到岗。不过,便衣没发现龙飞云三人。

像司徒雄这样的角色,其社会关系、亲朋好友肯定甚多,得知其出事,立刻就有人来探望,执勤便衣根本没法儿甄别。

不过,这些探视者都没能进得了司徒雄的病房。倒不是便衣不让,而是医院出面阻止,因为司徒雄出现了脑震荡的症状,头晕目眩,频频呕吐。医院指派护士在病房门口拦截探视者,谁都不能进,只能在病房门外看看。那么便衣呢? 就在对面那间病区库房里待着,利用门框上方那扇开启的窗玻璃的反光进行观察。

便衣认不出龙飞云,但病房里陪护的司徒雄的妻儿认出来了,双方在病区外的楼梯拐弯处聊了几句,龙飞云送上一个装着三十万元旧版钞票的信封,问了问司徒雄的伤情和出事情况,以及有哪些朋友前往探视过。司徒雄的妻子告诉他,医生已经下令禁止外人跟伤员接触了,所有探视者都没能进入病房,谁也没能跟司徒雄说上话,也没有 人 向 家 属 提 出 转 告 司 徒 雄 什 么 话。

因此,龙飞云认为有理由对上午前往旅馆报到的 “尹阿四”产生怀疑,决定来一个午夜突审。不料,眼前这个 “土共党” 被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却毫无惧色,甚至满脸不在乎的表情。龙爷作为一个资深老江湖,知道凡是在这种情况下能露出这种神情的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点———熬得住刑罚不怕杀头。使他不解的是,眼前这小子貌不惊人,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不管是黑道还是共党,这等年纪哪来的这种底气?

龙飞云决定先试一试对方的胆色:“喂! 知道老子是谁吗?”

尹白反问: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哼哼! 小子你信不信,老子打个响指,就可让你人头落地!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阿牛立刻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江湖上称作 “绣春刀” 的单刀。

尹白嘻嘻一笑:“你爱杀就杀呗,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只是……”

龙飞云以为有转机: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不要后悔就是了。”

龙飞云知道遇上了顶头货,寻思直接跟他摊牌吧,就把话题切换到司徒雄身上: “你自称是司徒老板介绍来的,我去医院当面问过他了,他说根本没有介绍什么人过来! ”

尹白大吃一惊,龙飞云自以为得计,没想到接下来尹白说的却是——— “啊? 司徒老板他住院啦?”

龙飞云听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叫作 “时间差”: 司徒雄是中午十二点左右被车撞上的,而当天他是上午八点多离开旅馆的,如果眼前这小子是在司徒雄出事前跟他见的面呢? 他妈的,别弄错了,司徒雄这人对我非常有用,可不能得罪他。再说,以他的行事风格,寻常阿狗阿猫是不屑推荐给我龙某的,看眼前这小子这份出众的胆色,应该不是常人……

这样想着,龙飞云觉得底气不足了。不过,他不肯示弱,连饮三杯后一跃而起,从阿牛手里取过单刀,来到尹白身前,目露凶光:“本来想留着你到起事那天祭旗,既然你不肯说实话,现在就把你打发了吧。小子你记着,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

尹白懒洋洋道: “早就说过了,要杀就杀, 废话少说。”说着,竟张嘴打了个哈欠。

龙飞云大吼一声,举刀便砍,不过,他砍的并不是尹白,而是绳子。绳子一断,尹白整个儿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这回还真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而且这一摔,让一边的阿牛有了新发现———从尹白的衣兜里掉出一个纸团。尹白潜入旅馆卧底,人家是把他作为同伙的,当然不会搜身,口袋里放着的所有东西都还在。这下好了,先松绑,再搜身,无非是若干纸币、半包香烟、一块脏兮兮的手帕,以及刚刚掉出来的那个纸团。其它东西都被龙飞云拿过来一一查看,没发现异常,费耀祖又上前捡起纸团,展开一看,不由惊呼: “这上面有字! ”

龙飞云顿时来了精神: “写了些什么? 念来听听。”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牛眼瞟着尹白。

后者这时根本顾不上其它———被吊得太久了,浑身血脉阻塞,此刻突然疏通,身体一时无法适应,甚至比悬吊时还痛苦。尹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知道怎样尽快解除这份痛苦,又是甩胳膊又是按腿,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根本不看龙飞云一眼。

费耀祖年届五旬,眼睛老花,纸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很小,库房电灯又暗,看了又看,连连摇头。龙飞云不耐烦了,对上过三年小学的大榕说: “你念! ”

大榕 看 了 看,说 上 面 有 四 个 字: “来人可靠”。

龙飞云一个激灵,接过纸团看了再看,瞪着尹白问: “这是谁写的? 写给谁的?”

尹白不答,坐到桌边,伸手抓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大嚼一通,一旁的龙飞云和费耀祖无奈对视,这当口儿也只好由着他了。

待吃饱喝足,尹白才开腔: “龙爷刚才问这是谁写的,烦请龙爷再看一遍,上面有落款的。”

“哦?”龙飞云拿起纸团仔细再看,发现边沿上有一个淡得几乎没法儿分辨的符号,正是司徒雄自解放后跟他书信来往时约定的花押,于是缓缓颔首: “确实是司徒写的。”

“既 然 如 此,写 给 谁 的 龙 爷 自 然 也 就 清楚了。”

龙飞云再次点头。这个花押只有司徒雄知,龙飞云知,无人可以伪造。想了想,又问: “请问这位小哥,是何时见到的司徒老板?”

尹小白摇头:“我没见过司徒老板,这个纸条是他让人交给我的。”说这话时,他又伸手抓了一个叉烧酥。

费老板发问了: “这位小哥究竟是什么路数,还望告知。”

尹白微微一笑:“不瞒诸位,兄弟来自香港,无业居民。不过,此番是受人委托,“联络副官”的名义来G市公干,主要使命就是找龙爷商谈眼下您正要干的这桩事,比如武器援助,比如善后接应,比如发动后的舆论宣传,等等。眼下兄弟只能透露这些,如果咱们有缘,那就往下深谈; 无缘,兄弟这就返港复命。兄弟并非官场中人,纯属讲义气助朋友成事。至于司徒老板,兄弟与其不识,这纸四字密函系我昨晨偷渡抵达G市后由接应人交给我。”

龙飞云自是大吃一惊,寻思当初接受该项任务时,“直行大队”特使黎先生曾提起过,此次武装起事会受到国际社会关注,香港九龙我们有一条战壕的朋友,相信他们是会提供帮助的。眼前这年轻人说的这番话,倒是跟黎先生说的内容对得上,怪不得这小子这么狂,原来是有背景的。不过,他的身份有待核实,回头写封密信由信鸽送出去,获得回音后再说吧。

可转念一想,龙飞云又有些举棋不定。这小子颇有道行,是个年轻的老江湖,这种角色只有香港地盘上才有。如果因为我的暧昧把他得罪了,来个一走了之,那他所说的 “武器援助”、“善后接应”就甭指望了,看来还得设法跟他周旋下去。这么想着,龙飞云朝费耀祖丢了个眼色,然后冲尹白拱手作揖,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吩咐阿牛、大榕陪尹先生喝酒,要费老板叫起厨子再烧几道拿手菜。费老板会意,说龙爷您不是会烧几样菜肴的吗,要不也去露一手。龙飞云说这是该当的,今天先要赔罪,再为尹先生接风洗尘。说罢随同费耀祖出去了。

这对结拜兄弟交换意见,所见略同: 如果这个 “尹阿四”所言属实,那绝对是个有用之人,起事后的善后就靠他回去张罗了。可是,该怎么核查他的身份呢? 龙飞云的意思是,放一只信鸽出去,这边先把这小子哄住,等收到黎先生的回音再说。费耀祖认为不妥,这样一来,如果这个姓尹的小子所言不实,那我们这伙人就会被黎先生小看。还是我们自己先对他初步核查,如果基本属实,再放信鸽报黎先生不迟。香港那边眼下当然是没法儿核查的,可以先问他在G市是否有道上熟人,看他那副老江湖的样子,不可能不认识这边道上的朋友。

如果他说得出来,我们连夜把人家接来当面辨认。

两人计议定当,厨子已经炒出了两道热菜。

费老板便去跟尹白喝酒,似是闲聊样地东拉西扯,先说香港的情况,自然难不倒尹白,天花乱坠真真假假说了一大通。费耀祖去过几次香港,知道若干综合情况,但怎能跟尹白比,当下听得瞠目结舌。然后又说到G市,问尹白在这边是否有朋友熟人。尹白马上意识到对方是来盘我底细的,似是随口提到了李仁昌李老大。

李仁昌以前曾是广州铁工行业人数最多势力最大的 “铁锤钢钳帮”的龙头老大,后因年老精力不济,“让贤”退居在家。这人是尹白的老相识,早在以前在G市以行乞为生做少年丐帮头目时就与其结识。稍后,尹白去了香港,不久参加革命。自他十五岁起,组织上让他放单飞,从事地下交通和情报工作,尹白凭着富商少爷的名头正式跟李老大搭上了线,利用对方的势力掩护秘密工作。尹白聪明机警,装啥像啥,多年接触下来,始终没让李老大对他的富商少爷身份有任何怀疑。现在,发觉对方意欲对自己盘根问底,就把李老大端了出来。

费老板是悍匪出身,李老大的名头他自是如雷贯耳。

费耀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算盘到了“尹阿四”的底细,于是匆匆结束酒局,去向龙飞云报告。龙飞云自然也是知道李老大的,说这年轻人若真是李老大的忘年交,那他对我等所说估料不会有诈,赶紧派个伙计把李老大请来吧。

7

尹白在旅馆里的惊险经历,外面的特案组战友是不知道的。此刻忽见旅馆大门打开,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溜出来,监视哨立马唤醒猫在一旁打盹儿的我。我用望远镜看了看,下令派一组人跟上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伙计返回了,是由李老大驾一辆三轮摩托将其捎来的,骑去的那辆自行车绑在旁边的车斗里。已经换班上岗的张百强一眼认出,驾车的竟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老大,听说这我顿时一个激灵,意识到尹白遇到麻烦了,估计人家盘他底细时他提到了李老大,故而连夜将其接来辨认。随即我通知下去,全体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尹白发生意外,立即采取行动,解救尹白,逮捕旅馆内的所有人,若遇反抗,可以开枪,死伤不论!

现场气氛顿时高度紧张。稍停,我又说,尹白若是有危险,估计会在李老大离开以后。这个判断的依据是,李老大其人的政治立场是倾向于人民政府的,再说此人以前虽是帮会要人,但没有参与过作恶,还数次掩护过我方地下同志,公安局的内部手册中对其评价是不错的。若是他发觉情势对尹白不利,尽管他不清楚尹白的真实身份,也肯定会劝说龙匪冷静处置。凭他在G市地面上的名头,龙匪不可能当面驳他的面子,估计会先把他打发走,再考虑下一步。因此,只要李老大没有离开旅馆,尹白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此刻不知道旅馆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待李老大出来,老陈即带人跟上去将其叫住,我们先向他了解一下旅馆里的情况。

可是,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李老大还没出来,旅馆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外面众人真是心焦如焚,此刻,我也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就在这时,监视哨忽然报告: “尹白下榻的那个房间电灯亮了……哦, 窗户打开了,尹白露面了! 应该没事,李老大也露面了,两人站在窗前抽烟呢! ”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也抽支烟吧。”

其实,尹白的危险还没过去。李老大抵达后见到尹白时的那份亲热,龙飞云、费耀祖这种老江湖一看便知不是装出来的,又听李老大一口一个 “尹少爷”,滔滔不绝说起其幼年与家人失散沦为乞丐,十二岁上意外被长辈发现,携往港岛摇身一变做了阔少的传奇,对尹白的怀疑已经烟消云散。于是重新置备酒菜,正式为尹少爷压惊。席间,因李老大属于 “外人”,故未言及暴动之事。尹白能喝点儿酒,但他不敢开怀畅饮,外表轻松内心却是绷紧着弦,寻思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不过,这个 “指挥所”里是备着信鸽的,龙飞云应该会想得到使用信鸽向“直行大队”首领 “暗波”传递 “港九中队”联络特使已经抵达的信息,如此一来,戏法还是要穿帮的。

尹白一边跟李老大把酒叙旧,一边应付对他热情有加的龙飞云和费老板,还得腾出一部分脑细胞去考虑怎样消除这个威胁。想来想去,只有把那一笼信鸽干掉,没了鸽子,龙飞云就没法儿传出信息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龙、费两人对我的怀疑是否完全消除了? 毕竟李老大不是他们的上司,在这件事上,龙飞云应该只相信其顶头上司的。若是派人暗暗盯着我的话,一会儿当场来个逮现行那就惨了。再说,我手头又没有毒药什么的,把一笼鸽子全都掐死,他们马上就会起疑心,看来还得另外想个法子。

尹白的脑子生来转得就快,一个主意作废进了回收箱,另一个主意随即就冒出来了: 给外面的战友发个暗号,让组长派人潜入旅馆把一笼鸽子全部放掉不就得了? 我再为自己找个现场证人,龙飞云只能认为是笼子没锁好。

证人就在眼前,就是李老大。尹小白频频给李老大敬酒,说这两天倒春寒,夜间更是寒气入骨,老大您今晚就别回去了,将就着跟我住一个房间,咱们也能好好聊聊。李老大还没开口回应,龙飞云抢先开腔了,说尹少爷这个提议好。

李老大不知双方打的主意,对于他来说,留宿与否都无所谓,既然盛情难却,那就点头同意吧。

龙飞云立刻吩咐站在一旁侍候的阿牛、大榕,说李公、尹少爷都是贵客,你两个今晚就住他们对面房间,注意,不是让你们躺下睡大觉,必须绝对保证贵客的安全,禁止其他客人打扰,若是贵客需要烟茶点心,立马通知伙计送上。

尹白向龙飞云拱手称谢,暗想幸亏老子脑筋动得快,否则,只怕那二位就是监视我的暗桩了。行了,我得赶紧发暗号通知组长他们了。于是说酒已经喝够了,咱们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我还要跟李公聊天呢。龙飞云、费耀祖哪里想得到尹白动的什么脑筋,折腾到现在,他们也累了,还要写份密函让信鸽飞递黎先生哩。

晚宴就此结束,尹白和李老大去了三楼尹白就寝的那个房间,进门开灯,小白就把窗户打开,说是透气,两人在窗前抽烟闲谈。一支抽完,意犹未尽,再看烟盒,已经是最后两支了,就招呼站在对面房间门口的阿牛说烟没了,麻烦去买两盒烟。尹白随手把空烟盒撕碎,一边跟李老大说话,一边把碎纸向窗外扔出去。阿牛应声而去。尹白又乘势向窗外做了个放飞小鸟的动作。

对面监视点拿着望远镜观察的张百强马上 向我报告 。

根据尹白的动作,我领会了他的意图,认为尹白这个主意想得很到位,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暗波”发现一笼信鸽全部空身飞回来了,定然觉得蹊跷,那就会派人前来旅馆了 解 情 况。而 “耀 祖 旅 馆”已经被二十多名侦查员盯得死死的了,正等着 “暗波”的触角伸过来,只要对方一露头,就可紧 盯 不 放,那 就 有 戏 唱 了。

思忖片刻,我派侯烈风去执行这个任务。

特案组对 “耀祖旅馆” 的内外结构已经了如指掌,这宗活儿对于侯烈风来说易如反 掌,也就不过七八分钟,我就听见夜空中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便知道一笼信鸽全部 “不辞而别” 了。我随即招呼众人: “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除了值勤同志,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 ”

走到这一步,如果不发生意外,往下的走向应该如我的估料,“暗波”肯定会设法与 “耀祖旅馆”取得联系,不管采取什么方式,应该都逃不过特案组的监视。所以,此时的情势是很乐观的。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也就过了一个多小时,清晨四时许,发生了一桩意外———龙飞云年初一晚上设宴款待费耀祖、司徒雄等一班狐朋狗友策划 “武装暴动”时,到场者中有一个名叫袁成的家伙,这人是帮会骨干,当过几年保长,解放前以 “码头管事” 为业,解放后,码头收归国有,恶霸被抓判了死刑,关在牢里等着挨枪子。袁成也在抓捕名单上,但这家伙溜得快,逃过了一劫,躲到G市郊外一座寺庙里,惶惶不可终日。这种角色,对于 “武装暴动”最感兴趣。袁成没有过行伍生涯,手头却有一些抗战胜利前夕伪军逃窜时扔下的武器弹药,藏匿在祖坟,让其帮会徒弟小于以看坟为名看守着。小于有血债,也在人民政府公布的通缉名单之中。因此,袁成向龙飞云推荐了小于。龙飞云对这种亡命之徒极表欢迎,听说还有武器弹药,简直要冲袁成磕头了。袁成跟龙飞云约好,他是上了通缉榜的,在G市地面多年,认识他的人太多,不便提前到旅馆报到,还是到 “发动”那天再过来。

但小于可以提前报到,把武器弹药也一并带来。龙、袁议定,小于在年初四拂晓前带着武器弹药前往 “耀祖旅馆”。

这天半夜,小于摇着一条木船离开袁家祖坟,船上装着十二支长短枪和七八百发子弹、一箱日本甜瓜式手雷,为运输方便,袁成事先还为其准备了一辆独轮手推小车。 “耀祖旅馆”前后都不临河,最近的水边大约在一里地开外。小于抵达那个位置后,把独轮车、武器弹药一一搬上岸,捆扎结实,就推着小车前往旅馆。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小于经过一条三岔路口,拐角处正好有一个军方巡逻小组过来,见状觉得可疑,当下就吆喝停车检查。小于大惊,扔下小车拔腿就逃,可惜没跑多远就被拿下。军人检查小车,发现竟是一车武器弹药,遂连人带车带往营房。驻军连长、指导员立刻讯问,小于招供,两位连首长决定马上出动,把 “耀祖旅馆”里的匪徒一举拿下。

军方骤然行动,特案组这边根本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旅馆里已经传出一连串 “不许动”、“缴枪不杀”的吆喝声,甚至还开了枪。

我见此状况说出于保密的需要,咱们特案组也就不出面了吧,老梁这就驾车去市局等着,待军方把人押解到局后,先把尹白、李老大领走———注意,分别带人,不能让李老大知道尹白是我们的人。又吩咐便衣魏清远、丰德厚两个悄然接洽带队的连长和指导员,告诉他们被捕者中有自己人,请他们把所有俘虏押到市局,有什么问题可跟市局联系。

魏、丰两个奉命过去跟连长、指导员交涉,正说话间,只见一个个被捕者陆续被押到前院,逐个上绑,尹白、李老大也在其内。尹白一夜之间遭遇两次捆绑,对第二次被绑莫名其妙。

李老大知道龙飞云是逃犯,已经猜测到龙飞云一伙聚在这里可能图谋不轨,生怕自己讲不清楚,并受到牵连,不由得脸现忧色。

稍后,军方的卡车驶到。我站在对面监视点,居高临下看着包括尹白、李老大以及旅馆伙计、厨师在内的二十九名被捕者一个个被押出来,分别上了两辆卡车,疾驰而去。军方留下一个班的战士,由指导员率领着对旅馆进行搜查。特案组没有马上撤离,我还心存侥幸,指望 “暗波”那边发现信鸽全部空身飞回之后,会派人过来查看是怎么回事。这样,特案组就还有一个补救机会。

可是,这个希望落空了,“暗波”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暗波”早在年初二上午, “耀祖旅馆”刚开始接待参加 “武装暴动”的匪徒前来报到时,就派人在附近设了一个监视哨,龙匪派人连夜请来李老大以及军方的突袭,都没有逃过其监视,关于旅馆这边的情况,“暗波”早就一清二楚了。

8

尹白回到特案组驻地,自是满脸沮丧,说这算是什么名堂,我这卧底满打满算还不到一昼夜,莫名其妙就结束了,简直等于做了一个乱梦。我说你先别发牢骚,把一应情况跟大伙儿聊聊,我们再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尹白遂把大约二十个小时里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在座诸侦查员大多经历过各种惊险,但听尹白如此这般一说,也不由为他捏一把汗。尹白却是满不在乎,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遭遇。临末,才长吁一口气,众人以为他要发一番感慨,哪知他说的却是——— “组长,李老大怎么样? 没受啥委屈吧? 这次如果不是他,只怕我小命都没了。他是个明白人,也看出龙飞云、费耀祖路数不对,后来我俩在一个房间聊天时,他就劝我赶紧打住,速回香港做我的少爷,别跟这帮人掺和。”

李老大被军方拘捕后,因其体格强壮、满脸络腮胡子兼之一脸凶相,是被当作匪首对待的,不但用了双根绑绳,一路上还有专人盯着。好在被押解到市公安局后,副组长老梁已经跟接手该案的侦查员沟通过了,简单讯问后予以释放。李老板不知道尹白会被怎么处理,还不急着离开,跟人家保证尹少爷不是匪徒,也不是黑道,只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孩子。此刻,尹白听我这么一说,才算放心。

我让大伙儿先睡一觉,下午再去市局讯问被捕匪徒。我自己则前往公安局向领导汇报情况。不料,汇报工作结束正准备离开时,再次遇到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况———市内数个公共场所出现了落款为 “直属特别行动大队宣”的反动传单,内容说的就是刚刚被粉碎的 “武装暴动未遂案”,当然,传单 “宣”的并非是 “未遂”,而是说 “龙飞云奉命发动武装暴动,深受欺凌压迫之广大民众欢呼响应,纷纷积极参与”,云云。

此举的幕后策划,自然是穆祥云了。要说穆祥云的工作效率还是非常高的,在除夕夜接受上线特务代君 “在半月内发动武装暴动”的指令后,本着 “落实指令不过夜”的干劲,马上指派下属黎启蒙与龙飞云取得联系,约定第二天上午七时在东山区广舞台二马路的 “时好运茶楼” 见面。

龙飞云是逃犯身份,接到深夜登门的黎启蒙的通知后,由于跟黎启蒙素不相识,对于此事的真假有些怀疑,寻思别是共产党公安人员设下的圈套。转念一想,又排除了这种可能———如果人家要抓他,已经知道他藏在哪儿了,直接动手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思来想去,决定把性命押上,冒险赴约。

穆祥云原准备亲自出马去 “时好运茶楼”的,年初一清晨临行时又改变了主意,指派另一下属岳三山代替他 前 往 赴 约。要 说 “组 织 上” 派给穆祥云的这三个中队长,倒也并非随便拉几个阿猫阿狗来凑数的,穆祥云跟三人分别交谈下来,得知他们均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特务,抗战时有过秘密工作经历,战后复员,都去了警务系统。“暗波”对这三个下属的业务能力比较认可,应付龙飞云这样的土匪,应该都没有问题。

岳三山化名 “老徐”前往茶楼跟龙飞云见面。按照穆祥云的吩咐,如此这般对 “武装暴动”之事作了交代,当然还有许多承诺,当场给了龙飞云两百美元、一支崭新的美制左轮手枪和五十发子弹。龙飞云的积极性颇高,表示可以马上开始准备,今晚他就能把一干弟兄召拢来商议一应事宜。为证明自己确实有一批弟兄听命,龙飞云甚至报出了一连串姓名以及他们各自从事的职业。

岳三山说如此最好,你今晚如跟骨干谈妥,明天上午可在离下榻处最近的那家邮局门口的邮筒上用粉笔画一个三角。临末,岳三山关照龙飞云: 后天上午可派人前往李家园赴约,有人会把一笼信鸽交给来人,注意按照所附字条内容小心喂养,之后你我之间的联系就使用信鸽。

这一笼信鸽,是 “恩济阁”的账房先生区春风的。区春风是特务组织通信业务人员,早在抗战中期就潜伏日伪统治下的G市,以客栈账房先生的身份为掩护从事秘密工作。抗战胜利后,他供职那家客栈的老板因汉奸罪被处决了,他也等于丢了饭碗。不过,区春风跟承办汉奸案的 “军统” 特务熟识,利用账房职务之便,截留了日军投降时客栈老板藏匿的部分赃款。此后他没再找工作,对外佯称患了肺结核,放着自己的祖居老屋不住,悄然在丰宁路盘下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落。

区春风是接受过专业通信技能训练的特工,不但熟悉收发报机,还有另一项特长—— “动物通讯”,即利用动物传递信息。独居时闲着也是闲着,他便饲养了鸽子和狗,训练它们传送信函的技能。

1949 年初夏,特务组织开始布置在G市潜伏特务时,想到了区春风。他向特务组织 提出的 “归队” 条件是,鉴于信鸽搬离原址即废,他必须就在现址附近待着。穆祥云受命组建 “白虎大队”时,上峰决定让区春风担任穆的报务员,让穆祥云把 “恩济阁”开设于区春风隐居的丰宁路上。

话题再回到穆祥云身上。要说这人的心眼还真称得上玲珑剔透,接到代君的指令后,消化速度惊人,很快就在宏观上将如何落实上峰指示精神考虑定当。穆祥云是上过民国名牌高校中央大学的,理解能力颇强,他把代君交代的上峰指令精神逐字逐句琢磨,对 “不求实效,重在影响” 这八个字特别留意。这就是说,发动 “暴动”是为了 “影响”,只要 “影响”大,“实效”是无所谓的。心里有了底,穆祥云决定把 “暴动” 这活儿交给龙飞云去做, “直行大队”不必派员直接参加,甚至也不必管这些土包子 “暴动”后做些什么,只要动起来即可。龙飞云一动,他这边就开动电台让区先生向台湾报捷。穆祥云估计,龙飞云这种货色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他作为幕后指挥,还得对这桩活儿的影响进行提升。怎样提升? 穆祥云想到了散发传单的主意。

干特务这一行,必须充分注意细节,否则稍有不慎,全盘皆输,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因此,穆祥云对如何制作传单考虑得很细。以当时的条件,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用复写纸誊抄,但穆祥云对这种方式不屑一顾,太土,于扩大影响的出发点不符。最好是铅印,不过,解放后印刷行业是被列入特种行业名录的,拿着这种底稿去印刷的话,倒不如直接投案自首算了。于是只好退而求次,油印吧。油印也分打字和蜡纸两种底稿,打字显得正规些,但打字机不好弄,正逢年节,店铺都休息,也无处购买; 油印机包括一应材料也是这样。

那该怎么办呢? 穆祥云想起下属黎启蒙曾说过,其老爸以前是经营誊印社的,现已关闭。也许黎家还有没处理掉的油印机、钢板蜡纸之类,找黎启蒙一问,黎说好像有的,于是急命其回家看看。黎启蒙遂以拜年为名回了趟家,果然在阁楼上找到了老爸尚未处理掉的油印机和其它一应用品,也没跟老爸说一声,就悄悄装进一个纸箱,从后门溜走了。

这样,年初一夜间龙飞云召集费耀祖、司徒雄等人策划 “武装暴动”时,“恩济阁”这边的传单也已经出笼。黎启蒙没有参与制作传单,穆祥云指派他在龙飞云藏身处附近的那家邮电局周围蹲守,如若发现龙飞云去画暗号,那就秘密跟踪,弄清这主儿是否耍了什么把戏,比如向警方投案将功折罪之类。

年初二午前,黎启蒙返回 “恩济阁” 向穆祥云报告,今晨,龙飞云已在邮筒上画了暗号。

随后跟踪,发现他去了 “耀祖旅馆”。黎启蒙作为受过训练的合格特工,还顺便留意了该旅馆的情况,注意到至少有十五个旅客陆续进入院子,可能就是昨天龙飞云所说的他的那些弟兄。穆祥云遂命令黎启蒙在该旅馆附近寻找监视点对这伙人进行监视。

旅馆大约三十米开外的岔路口有家私营成衣厂,内有座岗楼样的建筑物,还是沦陷时日军建造的。黎跟门卫聊了两句,得知该厂过年放假,只有门卫在。天黑后,黎绕到厂区后面攀墙而入,潜入岗楼,上到顶楼用望远镜一试,可以从侧面把 “耀祖旅馆”的大门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他就在这里待了下来。

次日,年初三,陆陆续续有人前往旅馆报到,其中包括尹白。黎启蒙在岗楼上是看到了的,但他不认识这个貌不起眼的年轻人,并未在意。使他在意的是,当天晚上龙飞云带着两条大汉悄无声息地进入旅馆。午夜 时分,旅馆大门忽然打开,一个伙计骑着自行车出门了。一个多小时后,来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先前出去的那辆自行车被拴在车斗上,后座那位就是刚才离开的伙计,驾车的则是被龙飞云、费耀祖尊为 “昌公”的李仁昌李老大,不过黎启蒙不认识此人。

接下来,黎启蒙料想不会再有啥事儿了,龙飞云也好,那两个跟班大汉也好,还有那辆三轮摩托车的骑手也好,肯定都在旅馆住宿了。黎启蒙的困劲儿上来,就打了个盹儿。黎明时分,黎启蒙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紧接着听见了枪声。拿起望远镜一看,旅馆门口停着军车,多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已经把旅馆包围。一会儿,就见龙飞云、费耀祖两个首先被押出来。黎启蒙大惊,寻思没准儿接着就要搜查四周区域了,顾不上再往下窥探,拔腿开溜。

穆祥云获悉后,也十分震惊。他对 “武装暴乱”肯定会失败这一点深信不疑,但这个失败应是在发动之后的失败,哪料到还在筹备阶段,就被共党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股脑儿给荡平了! 这可怎生是好? 震惊之后是庆幸,幸亏没有指派黎启蒙、岳三山、柏如峰三个下属直接出面去组织暴动,否则,他们中只要有一人落网,我穆某人恐怕不在牢里就是在逃亡路上了。龙飞云那伙子必定会供出 “直行大队”以及出面联系的岳三山、柏如峰两人,不过,仅仅这点儿线索,相信公安局是没法儿顺藤摸瓜的。

穆祥云不愧是老牌特工,思维马上转到对手的角度上: 此刻,共党办案人员在想什么? 肯定是在分析 “直行大队”的来路以及岳三山、柏如峰两人的踪迹。尽管穆祥云有充分理由相信对手不可能查摸到 “恩济阁”来,不过,还是得以防万一。怎样防? 那就要牵制公安的侦查力量,转移他们的调查视线,干扰其办案思路。至于具体应该怎样做,穆祥云马上想到了已经印好的那些传单,寻思把传单散发出去,既可制造影响,又能起到转移侦查方向的作用。遂把几个下属召来,商量如何在绝对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把传单散发出去。

黎启蒙的主意是花点儿小钱收买乞丐去干,岳三山、柏如峰赞同,但区春风却有不同意见。他说事到如今,就没有必要再让咱们的人去跟叫花子打交道了,须知叫花子这类角色,既然可以为我所用,那就也能为共产党公安所用。传单一旦散发出去,警方肯定要进行调查,访查当事叫花子,就有可能追查到我们这边来。

穆祥云听着觉得不无道理,便向老特务请教,以区先生高见,应该怎么办? 区春风出了一个主意: 今天有风,高处风力不小,市区有的是临街楼厦,怀揣传单上楼去,往临街窗沿上一放,人即离开,风吹来,传单自会从天而降。这种情形,即使警察就在下面待着,也没法儿发现是什么人干的。

这个主意赢得一致好评,穆祥云指派岳三山、柏如峰前往执行。一共也就百来张传单,两人从离开到返回,不过个把小时。穆祥云起草了一份密电,即让区春风发出,向特务组织总部报告 “暴动”已经发动,因敌众我寡惜败,但影响巨大,民众热议不休,共党惊慌失措,云云。

回过头来说说特案组的反应。我回到驻地,即刻召集众侦查员到会议室集中,把发现反革命传单的情况说了说,命令尹白前往现场负责主持该项调查。我分析,散发传单之举应该是敌方为转移侦查视线故意为之,所以,

咱们不要被敌方带节奏,先不搭理他们,还是按照正常程序往下进行,兵分两路同时开展调查: 一路由老梁、侯烈风及便衣薛晖、老任、小钟、小史前往 “耀祖旅馆”周边进行调查,既然敌特方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获知阴谋失败的消息,他们在现场附近肯定设有监视点,我们有必要找到 这 个 监 视 点,看能不能发现一些引向“暗波”的线索; 另一路由特案组其余四名侦查员以及老魏 等 十 四 名 便 衣 前 往 市 局,讯 问 被 捕人犯。

当天午夜过后,在满城迎财神的鞭炮声中,完成了第一轮工作的特案组再次开会,汇总两路人马调查和讯问的情况,以及 “传单案”的进展———

梁道行、侯烈风那一路发现了敌特方用来作为监视点的岗楼,在顶层库房提取了敌特分子遗留的足迹、指纹,以及敌特遗弃的面包、牛肉干包装纸和汽水瓶等,该厂门卫也提供了该敌特分子的年龄、体貌、口音等特征。我带领的这一路人马对 “武装暴动案”被捕人犯的讯问,没有新的发现。尹白主持的 “传单案”调查,目前已经查明,敌特分子散发传单的两处散发点,一是百货公司四楼的厕所窗口,一是公寓大楼五层的过道窗口,都是直接把传单置于窗沿,任由其随风吹落。初步调查下来,没有人在此时段与散发传单的敌特分子相遇,不清楚案犯的一应外貌特征。

刑侦技术员对传单的笔迹鉴定结论是: 传单与从“耀祖旅馆”老板费耀祖身上查获的那纸关于饲养信鸽的“说明书”出自同一人之手,书写字迹流畅隽秀,遣词造句准确讲究,书写者应系受过中高等正规教育的知识分子。但从传单上的油印墨迹判断,此人对蜡纸书写即俗称的 “刻钢板”操作生疏,由此判断其并无使用蜡纸书写的经验,甚至可能是首次操作。

另外,少年时因兴趣爱好曾饲养过数年鸽子的侦查员麦善思,对案件中的信鸽作了专门分析。旅馆伙计从上线特务手里接收的那一笼信鸽一共有十四只,由于已经全部放飞,麦善思无缘得见。不过,通过对费耀祖和几个见到过那些信鸽的旅馆伙计的讯问,可知饲养鸽子的人应具有相当专业知识———那张指导如何喂养信鸽的纸条也可佐证这一点。据费耀祖等人交代,这些鸽子的羽色至少有五种: 纯白、蓝色、黑色、绛色和灰色。麦善思分析,其品种可能分别是美国白鸽、中国蓝鸽、中国粉灰鸽、戴笠鸽等 。以当时民间的养鸽情况,很少有鸽子爱好者拥有这么些优良品种的信鸽———这些信鸽价格昂贵不算,还需要精心喂养和训练,也许可以据此查找提供信鸽者的线索。

汇总调查结果后,特案组进行了下一步的分工: 由梁道行、陈君临、张百强率三名便衣,对成衣厂岗楼内提取的敌特监视人员遗弃的面包、牛肉干包装纸和汽水空瓶进行调查; 由我、麦善思、尹白、侯烈风率几名便衣对信鸽的情况进行调查。

适逢过年,商铺营业时间缩短,有的干脆暂停经营,找人不便,侦查员在这两路调查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都比较多,两路人马忙碌到午夜时分方才返回驻地。

梁道行一路分头走访了全市几家有名的食品公司、公私食品批发商、制造商,了解到线索涉及的食品、饮料的情况: 现场遗留的面包包装纸系“丰美糕点食品公司”生产的 “五羊牌”牛奶甜面包。可是,侦查员把包装纸给该厂值班经理看后,经理说这并非该厂产品,而是市场上经常出现的假冒产品。该经理把侦查员引往仓库,请侦查员从堆积如山的成箱包装纸里随机取样查看,真假包装纸果然有明显区别。该经理说厂方已经在着手打假了,年前派人进行了市场调查,掌握了造假方的一些情况。

侦查员根据经理提供的情况找到了造假方,那是一家作坊式食品生产商。当时,商品造假并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除非引发人身伤亡事件。

因此,造假方并不是很紧张,交出了几个下家的名址。再往下,就没法儿查了,下家是把面包送往商店、摊头和流动小贩出售的,都是零售,量还比较大,合作方根本不可能讲得清楚一共卖给了多少顾客以及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对牛肉干和汽水的调查也是如此。

我这一路倒是查到了些线索,而且精确到真实姓名。

出发前,我征求意见,该先朝哪个方向调查? 麦善思说本城人养鸽驯鸽历史悠久,早在清朝前期就已成规模了,进入民国时有了“鸽子会”,后来中国有了信鸽竞赛,又改名为“信鸽会”。估计这种民间团体解放后还是允许存在的,给费耀祖提供信鸽的那个家伙,没准儿也参加了这类团体,咱们不妨找这些地方先查查看。

我听着频频点头,又问尹白和侯烈风的意见。侯烈风是山民出身,对鸟类比较熟悉,说以前广西民间每年端午都会举行信鸽竞赛,由地方商会提供资助,G市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可以找商会的人问问。

最后轮到尹白发言,尹白 嘿 嘿 一 笑:G市这边的信鸽会,就在法政右巷那里的 ‘将军庙’。以前兄弟出任本城丐帮少帮主时,‘司令部’也驻扎在那里,就在戏台后面。”

我们一行人赶到法政右巷将军庙,却已荡然无存。一打听,得知是毁于抗战前期的日军轰炸。转而去了管段派出所,一个留用老警察说,市信鸽会以前确实在将军庙,后来庙宇被炸毁,搬到迟家祠堂去了。不过,您几位此刻若是赶去,那边肯定没人。他们还在放假。

我们就地商量片刻,决定去市民政局问问。这种民间团体解放后归民政局管了,民政局那里应该有信鸽会的登记材料。

果然,市民政局有信鸽会的登记材料。不过,具体管档案的干部已经下班了,是侦查员开车去其住所将其接来的。材料显示,解放后改组的信鸽会共有理事七名,都是男性,年龄最大的六十七岁,最小的二十二岁。会长姓辛,四十七岁,家庭成份是旧军人,本人职业一栏里填写的是 “长期无业”。侦查员估计这位辛先生家境富裕,生下来就是公子哥儿,从来没有参加过工作。他既然能够当信鸽会的会长,料想肯定有一手饲养、驯化信鸽的绝活儿,凭此就足以有一份丰厚收入了。

辛会长家住济西路,侦查员驱车前往登门拜访。这位仁兄正在后院一间屋子里独自喝酒,屋里挂着的特制架子上一字儿排列着十来只鸽子,他一边喝酒一边跟它们喃喃而语,嘟哝些什么无人能懂,侯烈风疑是鸟语———他是山民出身,坚信世界上确实存在这么一种语言,不过他不懂。这信鸽会长一看便知是个 “鸽痴”,担任信鸽会长应该是非常合适的。

跟老辛说明来意,老辛从鸟类世界神回,便显出了旧书生的迂腐,说您几位想了解的这个情况,敝人似是有些印象。不过,您几位的介绍信上说是向市信鸽会调查情况,敝人虽是信鸽会的会长,但并不能代表信鸽会出面对外谈论本会公事,必须得有理事会的授权,方可接受警方的调查。

我看出这人是个标准的迂夫子,只怕惹恼了他干脆一问三不知,于是提议是否这就把其余六位理事请来,当场开一个理事会,授权阁下接受警方的调查。辛会长连连点头,却又说这里乃是敝人的私寓,信鸽会开会应该在迟家祠堂办公地,这是信鸽会章程里写明的。所以,我们该去迟家祠堂等候诸理事抵达。

一个小时后,总算把其余六名理事都请到了迟家祠堂。我们几个主动回避,免得把辛会长惹得不高兴。正担心这迂夫子发表长篇大论不知要等到几时,没想到一支烟还没抽完,辛某就出来招呼侦查员入内,说理事会一致通过配合警方调查。

费了那么大周折,所获结果其实就是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很重要,说: 本城有这么一个驯化信鸽的行家里手,名叫区仁义,经历不详,长期患病,经济颇优,单身居住在东山区沙头路。

立马前往管段派出所,得知确有这么一个人,不过,解放前此人就已经离开,那房子据说是其祖居,后来卖给别人了。随即找到当时买下该房产的陆某,陆说区仁义把房子卖掉前也并不居住在此,估计他另有居处。侦查员又走访了四邻八舍,也未获得任何线索。不过,这个情况使特案组得出了一个结论: 此人能够做到长期不显山不露水,足可断定是一个职业特工,在 “直行大队”中应该是一个非同一般的角色。不排除区仁义的驯化信鸽技能是在 “军统”特训班所学,而信鸽是负责通 讯 的,根 据 戴 笠 曾 对 “军 统” 人员提出的 “一专多能”的要求,这个区仁义很有可能还精通无线电收发报机的操作。由此判断,这人多半是 “直行大队”的报务员。

特案组认为,有必要把眼下获取的线索作为主攻方向来考虑,通过追查区仁义,最终扯出“暗波”以及整个儿 “直行大队”的敌特。可是,应该上哪里去寻找区仁义的踪迹呢?

就在特案组侦查员苦苦思索如何追查“直行大队”报务员区仁义的时候,2月22日中午,我突然接到公安局的内线电话,说有一个拒绝透露姓名、操本地口音的男子来访,要求跟侦办“武装暴动”案件的领导见面。我马上叫上麦善思、陈君临和魏清远,四人驾了一辆民用牌照的轿车直奔市局。

没想到,在市局等待特案组侦查员的那位不速之客,竟是刚刚和尹白打过交道的帮会名人李仁昌李老大。我内心一阵兴奋,暗忖真所谓天可怜见,看来好运终于光顾特案组了!

李仁昌来市局所为何事呢?这还得从一天前说起。

2月21日拂晓时分,留在“耀祖旅馆”与 尹白同宿一个房间的李老大被军方突如其来的行动惊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破门而入的军人控制住,衣衫不整地押到楼下院子里,接着被军用卡车载往市局。李老大江湖经验丰富,到这一步,他心里已经明白龙飞云、费耀祖一伙是怎么一回事了。对于自己的安危,他倒不是特别担心,多年来他广泛结交三教九流,早在抗战爆发前就已经知道共产党的政治路线和行事路数了,寻思今天这事儿应该是讲得清楚的,共产党讲究实事求是,只要他照实陈述,回头人家一核对龙飞云等人的口供,料想不会为难他。李老大担心的是尹白,寻思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好好地待在香港做他的少爷不是蛮好嘛,干吗连过年都不肯消停,非要跑到G市来跟龙飞云这伙人混在一起呢?不知道陷得深不深,如果陷得深的话,只怕得在内地坐大牢了。

往下果如李老大所料,公安人员只是对他进 行了一番告诫,就把他给放了。但他还惦记着尹少爷,从公安局出来,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离市局一里开外的一家饭店,独占一副座头,要了两个菜一壶酒,浅斟慢饮,心里盘算着要把尹少爷的下落弄个明白。以李老大的江湖地位,他若想在羊城打听点儿小事儿,不过是举手之劳。三杯酒下肚,李老大已经打定主意,便借用饭馆的电话打给他以前一个帮会弟子小成。

小成是个特别擅长跟江湖人士周旋的角色, 在南天王陈济棠时期、日伪时期、国民党时期都混得不错。解放后,小成停止一切活动,待在家里休闲。不过,李老大一个电话打去,小成不敢怠慢,尽管李老大给他出了一道在寻常人看来绝对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依然不打嗝顿,答应立刻照办。不过半个小时,小成就回话了:尹阿四今晨被押解市局后,没多久就被开释了,其后去向不明。

李老大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这才放心回家。 昨晩几乎一宿未睡,一直折腾到现在,他打算好好睡一觉,于是吩咐家人,不论任何人来访,一概称不在家,免得睡不安生。可是,这一觉还是没睡踏实,只睡到下午四时许,就被唤醒了。

唤醒他的那位,也是李老大以前的帮会弟 子,叫洪非,是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自制糕点的小贩。年初二那天,洪非刚来过李宅给师父师母拜年,今天又来了,而且带来一份厚礼。李师母这下看不懂了,想起丈夫睡前的关照,便佯称师父出门去了。没想到洪非急煎煎道:“弟子有急事!知道师父午后回家就没出过门,必须当面禀告!”说着,也不顾师母拦阻,拔步就闯进主卧室,把李老大连推带唤地给弄醒了。

洪非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呢?半个多小时前,他卖完糕点挑着空担子回家的路上,忽然被人拦下,说这位是洪兄弟?昌公是你师父?太好了!这里有一份礼物,请你给昌公送去,就说是奉上的年礼——元宵未过,都是新年,初五送年礼尚不为晩。另外,顺便替朋友给昌公捎句话,烦请他老人家今晩七时去西荣巷口“怡福馆”赴宴。朋友特意交代,如果昌公不肯赏脸,那他就会到府上拜访,先打个招呼,届时如若惊扰了宝眷,还请昌公千万恕罪!说罢一摆手。洪非一听对方一口江湖腔调,便知不是善茬儿。定睛打量,乃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壮汉,脑袋的形状有点儿稀罕,像是呈方形的,坊间叫“方 头”;身穿玄色丝棉薄袄,外罩湖蓝色狐狸皮马甲,手里盘着一对硕大的钢球。接过对方的礼物,洪非冲“方头”拱手作揖,说这位老板, 兄弟负责把礼物原封不动送到师父府上,也把您老的话一字不少地捎到,请放心便是。

往李老大家去的途中,洪非留意到和“方 头”一起的那个瘦高青年在后面悄悄跟踪,更是吃惊。这“方头”究竟什么来路,竟然要跟师父搞“吃讲茶”那一套,难道是哪个新冒出来的帮派的骨干?如今是共产党坐天下,昔日何等了得的帮会头目全都萎了,这“方头”还敢冒出来套刺儿,也真是胆大包天。遂急急忙忙奔李宅向师父禀报。

李老大听洪非如此这般一说,那份残存的倦 意顿时烟消云散,来者不善啊!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他马上把此事跟刚刚发生的“耀祖旅馆事件”联系起来:龙飞云所谓的“武装暴动”定是受了国民党特务组织的指使,暴动不成,龙飞云、费耀祖一干家伙反倒折进局子,估计性命难保,可我李老大却安然无恙被公安局开释。他们显然不可能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去的“耀祖旅馆”,没准儿还以为我也是参与暴动的人员之一。我半夜进了“耀祖旅馆”,天还没亮解放军就把旅馆给端了,别人没被开释,偏偏就把我李老大和尹少爷给放了。如此,后台老板显然认 为我李某可能是共产党的暗桩,至于尹少爷,就不仅仅是有暗桩之嫌了,说不定人家已经认定他是共产党的卧底了。那个“方头”之所以敢气势汹汹,是仗着后台的背景。不过,看来他们还不想马上对我实施报复,原因估计有二,一是还不能百分之百确认“武装暴动”的失利确实跟我有关,二是他们的重点追究对象可能并不是我李老大,而是尹少爷。所以,他们想通过跟我的接触来了解尹少爷的情况。

有了这样一个基本判断,李老大吩咐洪非: “你找几个师兄弟,让他们把那个'方头'的情况给查一下,看是什么来路。记住,不要惊动他,哪怕他惹了你们,也要先忍一忍再说。

送走洪非,李老大才开始考虑今晩是否要去 赴约,最后作出决定:不去!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他这么一个隐退的帮会老大,对于寻常地痞流氓还有些震慑力,在国民党特务组织眼里,却根本算不上一根葱。不过,对方暂时不会冲自己下手,否则哪里还轮得上“方头”露脸,派个枪手半道上钩一下扳机就是了。那么,他为什么不想赴约呢?他担心跟对方见了面之后,人家果真问到尹少爷,那就不好应对了——经刚才这么一番梳理,李老大对尹少爷的背景也看出了些端倪。

尹白十二岁那年被组织上找到,带到香港,以“尹少爷”的身份从事秘密工作。李老 大相信了尹白的说辞,以为是其家族将他访查到的,此去香港一步登天当少爷,自是为其高兴。其后,尹白经常往返于跑交通、 收集情报,到G市时只要有机会就会去看望李老大,还是像以前那样机灵有眼色,两人成了忘年交。组织上指示尹白,在秘密工作中注意争取李老大的帮助,李老大却从未想到过他是在帮共产党的忙。现在,李老大忽然对尹白的身份有了猜疑,联系到以往多次为尹白帮忙的事,终于醒悟:这孩子像是地下党啊!

这么一想,李老大就更不敢赴“方头”之

约了。一旦人家跟他聊起尹少爷,他该怎么回答?这孩子若真是地下党或军方警方的便衣,那现在干的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儿,我只要说的一个不对,那就是害了尹白,更坏了共产党的事儿,于公于私都没法儿交代,即便人民政府不来找我算账,我也没脸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啦!于是,李老大作出决定:不理睬对方,今晩找个地方去避避风头,明天再作计议。

“方头”说过,若是不赴约的话,他们就要 登门拜访,那该怎么办呢?这个,李老大倒不太担心。李老大本身是洪门出身,辈分较高,三十多年前又参与创建相当于“铁业从业人员协会”的“铁锤钢钳帮”,被选为龙头老大。后来,他对帮会事务不感兴趣了,所有职务统统辞去,只保留会籍。但因名声已响遍本省,徒子徒孙数百,影响照样不减。现在,他就把脑筋动到这份影响上,吩咐妻子把当年留作纪念的“铁锤钢钳帮”的帮会旗帜从箱底取出,挂在大门口。“铁锤钢钳帮”未被人民政府列入“反动会道门”名单,只是要求“有限制活动,做好改组,为行业公会成立做准备”,因此,挂出这面具有护身符作用的旗帜,政府不会干涉,但对“方头”及其后台会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傍晩李老大出门前,洪非登门禀告:经查, 那个“方头”名叫宋鼎,系新近开张的“福来米行”老板;此人原在新会开米行,半年前其在G市的伯父病殁,给他留下一份遗产,他就关了新会的米行,跑到G市来新开一家。这主儿以前是青帮成员,辈分不高,但流氓习性严重。移居G市后,因其名声不佳,G市青帮对其不怎么待见,他急于借助外力改变这种状况,就跟龙飞云一伙搭上了关系。据说“方头”前两天曾跟人提起过,龙飞云邀其“出山”,他婉拒了,但答应捐赠两石大米,还没送过去,龙飞云就被捕了。

李老大对洪非说,自己年前跟五榕寺方丈承 诺过,新年期间会去该寺坐坐,陪方丈下几盘棋。他今晩就打算在五榕寺过了,估计明天傍晩可以回家,万一有事,可去五榕寺找他。

李老大在五榕寺住了一宿,今天上午正跟方 丈下棋,洪非突然来了,告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李老大唯一的儿子李德林昨晩下班后没回家,家人以为他所供职的铁路机务段活儿忙加班,并未在意。今天清晨,其妻冯金铃去给他送早饭,没想到机务段说他昨晩没加班,上完中班,午夜稍后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李、冯两口子婚后未与父母住在一处,两人结婚已七年,生有一双子女,由冯金铃的寡母帮助照料。冯金铃没有工作,母女俩闲来做些刺绣织品出售,贴补家用。

李德林下班后整晩不回家,这是从未有过的 情况。冯金铃着急了,赶紧往回奔,指望丈夫此刻已经到家。结果家里依旧没见丈夫,倒是母亲指着桌上的一封信说,这是刚才你出去后我在窗台上发现的。冯母是文盲,不知信封上写着什么。冯金铃上过四年小学,接过一看,信封上没贴邮票,显然是写信者悄悄塞进来的,上写四字“转交昌公”,

信封是封着口的,冯金铃没敢拆,她料想这 封信肯定跟丈夫昨晩没回家有关,立刻去了公公家。李老大不在,婆婆章氏听儿媳妇一说,也急了,和冯金铃一起去了邻居陆先生家。陆老爷子是前清秀才,处世经验丰富,当下拆信一看,说德林被绑架了,这封信的落款署名“一叶”,料想是绑匪化名。二位先别着急,这事别说你们了,就是老朽这个前清巡防衙门的书办也应对不了,还得请昌公出面处置。

正说到这里,洪非因不放心师父家昨晩情况 如何,叫卖糕点路过这边顺道来探望,听说此事,立刻放下糕点担子,自告奋勇去向师父禀报。

李老大没想到对方竟然使出这等卑鄙手段, 顿时大惊失色。洪非问是否需要先把昨天传话的“方头”扣了,被李仁昌制止。此时他已稳住心神,说如今是新社会,不能像以前那样意气用事,不计后果。放心,他们把德林绑去,目的是要我露面,德林眼下暂无性命之忧。这样吧,你先去告诉你师母和金铃,就说还没找到我。德林肯定没危险,让她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洪非离开后,李老大反复思量,最后决定悄 然前往广州市公安局找侦办“武装暴乱案”的负责人,反映一应情况,问明政府他是否适宜跟对方见面。主意打定,李仁昌悄然离开五榕寺,没马上去市公安局,而是到市电话局给一个身份为留用警察的弟子打了个电话,请其代为向领导报告,并说自己不宜公然在市局门口露面,请市局派辆车到电话局接一下。

李仁昌的大名是上了公安局编印的内部社情手册的,这个电话一打,十来分钟后警车就到了。

9

李老大对敌特针对其子李德林采取的绑架行动的动机的猜测可以说是基本到位。

2月21日晨,穆祥云在获悉龙飞云发动 “武装暴动”失败被军方一锅端的消息后,果断作出“丧事当喜事办”的决定,把预先印好的传单散发街头,然后向台湾“保密局”总部拍发密电“报捷”。上峰给“直行大队”配备的电台功率比较小,难以直接发往台北。报务员区春风说,这种电台只能跟珠江口外伶仃洋海面上游弋的国民党海军舰艇进行通讯,再由军舰上的电台中转,会耽搁些时间。穆祥云的“报捷电报”发出后,过了六小时方才收到“保密局”总部的回电。

把电报译出来一看,穆祥云不由一个愣怔。 原以为“直行大队”弄了一出“武装暴动”的闹剧,还锦上添花加料散发了传单,上峰给个表扬嘉勉是少不了的,往下可以消停一下,休整休整。哪知,上峰回电中没有嘉勉不说,反而又下达了一桩让穆祥云感到汗毛直竖的使命:对付刚组建的特案组!

应该说,建国初,敌特对我方内部某些情况的刺探、研判是比较成功的。比如,敌特方不但知晓特案组已于2月上旬正式组建,在此刻给穆祥云的密电中还列明了七名侦查员的姓名,甚至还对特案组侦查员的年龄、体貌作了基本准确的描述。

对付特案组自然是风险不小,好在“保密局”的密电中只要求“对其采取报复性行动”,至于采取何种报复行动及行动的规模、效 果,并未作出规定,也就是说,可以由穆祥云自由裁量,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于是,穆祥云跟区春风商量应当如何实施。 讨论下来,认为目前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掌握特案组的驻地和他们眼下的工作情况。说到这里,穆祥云突然想到一个情节:据对“耀祖旅馆”进行秘密监视的黎启蒙说,年初三午夜,旅馆伙计骑自行车出门,却跟一个骑摩托的男子回来。后来,该男子一并被军方抓走了。这人是谁?是否跟龙飞云一伙全军覆没有关?如果有关,这个案子是不是特案组在侦办?

穆祥云把这个念头一说,区春风认为可以设 法秘密查一查,遂把黎启蒙叫来,问他是否看清了那辆摩托的牌照号码。黎启蒙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特工,当然不会疏漏这一点,随口就报出了号码。穆祥云安排另一特务柏如峰动用在旧警察中的关系,很快查到了三轮摩托车的车主李老大。穆祥云随即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李老大被军方逮捕,如今关押在哪里?还是已经释放了?这个情况也需要查一查。

柏如峰再次出动,不久有了结果:李老大被 捕后,随同龙飞云一伙被押解市公安局,当天就开释了。柏如峰也是职业特工,并未到此为止,顺便让其关系查了一下那伙被捕者中当天被释放的有几人,都是谁。这个由其自作主张的“延伸调查”查到了一个重要情况,被捕的人犯中,除了李老大,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人,他比李老大开释得还早,据说连监房也没进。当时在场的警员事后传言,别看这个年轻人貌不起眼,人家可是香港来的富商公子,人称“尹少爷”。

这一说,穆祥云马上想起密电中对特案组部分成员的介绍,其中有一个叫尹白的,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不会就是那个“尹少爷”吧?由此,穆祥云确认“武装暴动”穿帮跟特案组有关,估计那个姓尹的年轻人是被派去卧底的。

那么,李老大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呢?这个 就暂时无法获知了。黎启蒙、岳三山、柏如峰三个下属倒颇积极,提出由他们通过各自的关系设法向关押在市局看守所里的龙飞云、费耀祖等人打听,被穆祥云断然否决。这是重大政治案件,公安局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可不像之前打听车牌或李老大是否已被开释这些情况那么简单。

但穆祥云并不想放弃李老大这条线索,毕竟 这是目前了解内情唯一的渠道。据穆祥云所知,李老大这种角色在新政权眼里属于灰色人物,虽是帮会骨干,但并无民愤血债,一般不会算作恶霸或者反革命,但跟“开明绅士”也沾不上边。目前新政权虽然顾不上动他,以后怎样就难说了。既然此人是个资深老江湖,对自己的处境也应当是了解的,如若以江湖方式,估计他会识时务的。

让谁出面约李老大见面呢?黎启蒙推荐了一个人,说他有个开米行的宋姓表兄,颇有魄力,可以让他给李老大捎一份年礼过去, 顺便请他出来见个面。

回头跟“方头”宋鼎一说,米行老板果然 一口答应。不过,他是半年前刚从新会来G市开米行的,他听说过李仁昌,李老大却未必知道他这种无名鼠辈,直接登门送礼捎话,只怕人家见都不会见他。那该怎么办呢? 一打听,李老大的弟子洪非每天在街头挑着副担子叫卖糕点,于是决定请洪非转告。

其实“方头”是块什么料,黎启蒙是清楚 的。他之所以敢推荐“方头”接下这桩差事, 是考虑到反正就是捎个话,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不是脑残,都不会出差错。哪里想得到他这个表兄太想在道上朋友面前表现一番了,竟然高调行事。见过洪非之后“方头”寻思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就去给黎启蒙回话说没问题了。 黎启蒙信以为真,返回“恩济阁”向穆祥云禀报。当晩七时,经过一番化装的区春风作为穆祥云的代表前往西荣巷口的“怡福馆”,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李老大露面,只得无功而返。穆祥云得知后倒也并不在意,说看来昌公有顾虑,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直行大队”掌门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不在 意,有人在意。那个在意的人,自然是本该在这出戏里打酱油跑龙套,却误把自己当作主角儿的“方头”了。

“方头”带两个弟兄去西荣巷口的“怡福馆”盯着,看李老大是否赴约;这伙地痞中最能说会道的罗达冒充小李的亲友往铁路机务段打电话,询问李德林今晩是否加班,如若加班,就在半道守伏,万一李老大不去赴约,那就动手绑人。

“直行大队”派出的特使区春风不认识方 头”,自是不知这帮人在暗中做手脚。他离开饭馆后“方头”便决定冲李德林下手,率领罗达等三个地痞守候在铁路机务段附近,午夜过后,终于候得李德林下班骑车路过,连人带车将其“请”至不远处小河边预先停着的一条木船上。这条木船是“福来米行”平时下乡收购粮食用的,此刻正好被“方头”用作绑架作案的交通工具。

在整个儿绑架过程中,李德林充分配合,并 未吃到什么苦头。由于其父的帮会身份,他童年、少年甚至成年后,曾遭过数次绑架,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这次他的反应也是比较淡定。到了米行,由绑匪陪着吃了准备好的夜宵,就进了“方头”给预备的卧室,倒头便睡。

苦主睡着了,“方头”倒失眠了,他对此举 似有后悔之意,寻思事先应该跟表弟通个气的。 万一李老大不吃这一套,那怎生奈何?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遂写了一纸落款具名“一叶”的帖子送给李老大。

却说李老大获悉儿子被绑,紧急联系警方。 我,麦善思、陈君临赶到市局,听了李老大一番陈述,我马上表态:救人要紧,咱们这就行动。这样吧,我们先安排一处安全隐秘的地点,您去那边休息。那里有电话机,我们随时可以联系。您放心,我们肯定能把您儿子营救出来。

我之所以那么有信心,是因为对绑架案已经有了一个初步判断:此事不应是“暗波” 所为。现在是什么形势?“暗波”无论做什么,首先要考虑自身安全。按照通常思路,面对李老大昨晩没有赴约的状况,作为一个职业特工,“暗波”的第一反应是要弄清楚对方不赴约的原因。还没弄清楚原因就下令绑架,强迫对方见面,这应该不是“暗波”这种高级特工的素质,倒像是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儿所为。

跟副组长梁道行交换意见后,我决定对“福来米行”采取行动。向领导请示,获批。稍后,特案组侦查员连同外援便衣共二十多人将“福来米行”悄然包围。下午五时许,行动开始,宋鼎、罗达等一干匪徒落网,李德林被成功解救。

10

对被捕敌特的讯问连夜进行,原以为会有一 番折腾,但穆祥云等人犯并无零口供的打算,有问必答,对受命潜伏、组织暴动、策划对付特案组等都一一作了交代。

汇总完审讯口供,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惊动北京公安部,打着“保密局”“二厅”牌子的双料特务“暗波”就这样谢幕啦?这也太容易了吧?这个穆祥云别是冒牌货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我说出三条理由。

第一,据穆祥云供称,他是去年夏天受命潜 伏G市的,代号是“孟加拉白虎”,当时他的老东家“国防部二厅”并未给其配备从事特务活动的一应器材。这可能出于其身份转换的方便。一旦哪天他被我方盯上的话,他的饭馆老板身份是经不起调查的,敌特方就搞了个小伎俩,通知他外出避祸,利用国民党空军空袭G市的机会,炸毁了原先的“穆记饭馆”,以便“恩济阁”的开张。由此可以判定“二厅”最初是要把“孟加拉白虎”作为一枚“僵尸棋”,待日后需要时激活的。可是,穆祥云却在除夕突然接到命令,将其代号改为“暗波”,指令其组织“武装暴动”,并暂时改受“国防部保密 局”节制。这种从代号、隶属关系直到潜伏意图的系列性更改,别说在国民党特务机关,就是在国际特工界也是罕见的。

第二,即便撇开前述对于敌特两大特务机构 联合采取行动之说“高度不靠谱”的质疑,权且当真有这么一回事,此次特案组抓到的这个“暗波”,其资历、能力,还有他的气质,根本够不上一个具备“保密局”和“二厅”双重身份的双料大特务。

第三,再说“直行大队”策划组织的“武 装暴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草率。穆祥云收到的密令竟然是“不求实效,重在影响”,这种指令不会是毛人凤凭空一拍脑袋就产生的。人家手下的中外特工专家就是专门搞这类策划的,对于他们来说“重在影响”的特务活儿多的是,比如暗杀著名社会人士、爆炸电厂、桥梁等重点目标,这些行动跟“武装暴动”相比,实施起来都比较简易,而且便于保密。可龙飞云折腾的这个“武装暴动”,烈马金刀,大开大合,恨不得雇一班响器班子吹吹打打,再竖一面招兵买马的大旗。这种动静怎么可能不被公安机关注意 到?而且,这么简单的问题“保密局'、“二 厅”的那些专家能想不到?所以,我认为所 谓的“武装暴动”不过是敌特散布的烟幕弹,甚至是故意让这伙人栽到公安机关手里。

副组长梁道行这时发言了:“组长刚才的意见说得很好,我们可以再分析分析,如果穆祥云是冒充‘暗波' 的假货,敌方的用意究竟何在?”

我又开口了:“老梁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大伙儿也都发表一下意见吧。”

一番讨论之后,综合大家的意见,可归纳为 如下的思路——

目前基本可以判定,穆祥云并非2月12日 北京公安部那份情报中所说的“暗波”。敌特方之所以要变更穆祥云“孟加拉白虎”的代号,显然是为了掩护真正的“暗波”。冒牌货穆祥云所接受的指令,应该是敌方特工专家精心制订的,让穆祥云的“直行大队”策划“武装暴动”及对付“特案组”,以此吸引我反特力量的注意力。为保护真正的“暗波”,敌特方宁可“牺牲”穆祥云一伙,也算下了血本。为什么要不惜代价,用这种“丢卒保车”的方式保护“暗波”呢?肯定不是为了让其长期潜伏下来的目的,否 则的话,何必指令“孟加拉白虎”作为冒牌货露面?众侦查员推断,那个真正的“暗波”肩负的使命对于敌特方来说一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11

不久后真正的“暗波”谢先生执行完在G市的任务,去了广西准备在那里组织暴动。而特案组已经发现了“暗波”潜伏地点“平安行”的可疑踪迹,密切监视。

这天晚上,“平安行”老板史重庆把一众弟兄召拢,商议事情。沏茶、递烟刚刚安定下来,史老板还没道出开场白,外面突然一阵嘈杂,紧接着,特案组等一干军警已经冲进来了!

史重庆的代号为“梅花22”,他们一伙不同于穆祥云的“直行大 队”或者龙飞云搞“武装暴动”的那些乌合之众,他们当即抄家伙反抗,可惜他们的武器没带在身边,只是随手拿起铁叉木棍之类的渔具和军警对抗,经过一番搏斗,人人挂彩,皆被生擒。此时,是2月26日零点四十分。

讯问工作随即展开,我说特案组侦查员七人,正好一人对付一个,每个侦查员配备两名 便衣助手。至于哪个侦查员讯问哪个特务,我是有安排的。由张百强讯问袁守量,因为抓捕时,张、袁 两个格斗高手劈面相遇,几个回合惊心动魄的较量下来,眉骨受伤鲜血直流的张百强终于以一记北派谭腿将袁击倒。袁被戴上手铐时,目光须臾不离张百强:“兄弟贵姓,这一手在下拜服!”所以,安排张百强讯问袁守量应该最为合适;“梅花22”的报务员庄炳祥,同时也是史重庆的副手。这人看上去似是有点儿城府,可能不大好打交道,我决定让麦善思去对付他;那个史老板是梁道行抓的,就让老梁讯问, 况且老梁已经讯问过邢芸潇,对情况比较熟悉;胡思壮一看便是个烂牛筋滚刀肉式的主 儿,我问尹白有没有把握拿下,尹白拍胸脯保证“交给我吧”;剩下的何亮福、姜涌、蔡康三个,则是我、陈君临、侯烈风每人一个审问。

整个儿审讯过程当然不会一帆风顺,但也没 有出现大波折。讯问结束,汇总七名人犯的口供,众人皆喜:史重庆供称的那位谢先生也即“暗波”留下的名址“桂林市八桂区东华路‘有福茶楼'潘老板”,这绝对是一条颇有价值的线索啊!另外“暗波”竟然看中了史老板一名叫唐立栋的手下,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做一篇锦绣文章?我说:“史重庆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由特案组来帮他解决,咱们何不让唐立栋尽快前往桂林向谢先生报道?谢先生没见过唐立栋,但知道他是广西人,熟悉广西风土人情,又很能办事,所以相中他了。”

这么一说,众人的思路都被带入了节奏。张百强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要自告奋勇冒充唐立栋。我即表态:“此事必须慎而又慎!大伙儿昨晩没合眼,今天一晃儿又过去半天,一会儿午餐后全体休息,晩上我们再开会 具体研究,究竟有没有可能派人冒充唐立栋去桂林卧底。”

当天深夜,案情分析会结束后,我立刻驱车前往市局向领导汇报特案组的卧底设想。领导对此高度关注,也极为慎重,不可能当场拍板。按照组织原则,这种情况是要上党组会议研究的。

临晨,我被唤醒时一看表,四点四十分。一看领导那副神态,就知道是彻夜未眠。领导第一句话问的是:“如果批准这个方案,你准备派哪位同志去执行卧底任务? ”

这个问题,在特案组的会议上并没有提起 过。不过,作为特案组长,我心里自然对此有所考虑。特案组七名侦查员中,我、梁道行、张百强三人不必考虑,我们连粤语都不过关,别说广西话了。而唐立栋是广西瑶族人;以此标准,陈君临、麦善思也不合格;最后就剩下尹白和侯烈风了。这两人中,若论机智,尹白略胜一筹,但他跟唐立栋年龄相差悬殊,体态也大相径庭。尽管据史重庆供称“暗波”并未打听过唐立栋的体态,可这种事儿不能大意,因此尹白也不合格。剩下的就是侯烈风了,尽管侯烈风比唐立栋小四五岁,不过他长得显老。而且侯烈风还有一个优势:他是瑶族,正宗山民出身,攀山越岭、狩猎下套、野外生存、泅水驾舟样样精通。综合评估下来,我认为侯烈风最为适合。

领导思忖片刻,点点头:“好!就是他了!请特案组迅即制订具体行动方案后上报,同时做好赴桂办案的一应准备工作。”

次日上午,我接到通知:方案获批。

1950年3月3日凌晨四时,四辆军用卡车悄然驶离G市前往桂林。中间两辆载着特案组成员、公安局为特案组配备的报务员郑小光,以及十八名随同特案组行动的外援便衣;前后两辆卡车内则是担任警卫使命的一个排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

当天,特案组在广西梧州过夜,次日傍晩抵 达桂林,进驻“华园”,这是中共桂林市委 专门给特案组安排的驻地。

14

桂林“春风国医馆”后院,已经安全抵达 目的地数日,并以中医身份安顿下来的谢先生,正在其与报务员、卫士三人居住的独立小楼内,焦急地等候台北总部的复电。

谢先生其实并不姓谢,真名陶省身,他毕业于国民党中央高级警官学校,后又去了美国,成为联邦调查局的一名具有正式编制的华籍雇员。戴笠闻报,下了一番功夫将其收到门下。

戴笠死后他成为“保密局”的上校情报专家,具体职责是研判跟美国有关的情报,以及在“保密局”跟美国方面合作时,为毛人凤当顾问。

国民党败逃台湾,陶省身以及家眷随同去 台。原以为从此就老死岛上了,哪知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保密局”竟然又把他打发到内地来了,让他在广西组织暴乱。

陶省身抵达桂林安顿下来后,按照台北的密 电指令,他应该尽快与国民党军队旧部钟祖培取得联系。钟祖培已于1月25日在其家乡、距桂林大约百里的恭城县公开组织“恭城人民反共救国军”,由其任中将总指挥。当天,纠集三千余名旧部及恶霸土匪,在该县的嘉会、和平等地发动“暴动”,但很快被解放军击溃,钟祖培逃入深山。其后钟又在形势压迫下向解放军自首。

陶省身向台北报告了上述情况,请示接下来是离开内地前往香港待命,还是返回台北,或者留在内地执行其它使命。

台北回电终于来了,指令“暗波”暂留桂林,继续以“国防部特别视察官”的名义,视察和联络全省各地已经发起和正准备发起暴动”的武装,理顺其与台湾的关系,不论以 前隶属于何机构何人,都一律归口“国防部”,“国防部”将根据他们各自的功勋发给相应的委任状和奖赏,并提供武器装备、活动经费。随电发来了一些联络对象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陶省身马上想到,此事得依靠当地潜伏特务 组织“桂字04小组”进行,否则,他只怕是寸步难行,什么情况都摸不到,什么事都办不成, 甚至连安全都成问题。

再说特案组方面,刚入驻“华园”的七名 侦查员晩餐后立刻分头研究行动方案。

副组长梁道行、侦查员陈君临、麦善思、张 百强 和桂林市公安部门专为配合特案组执行此次使命指派的联络员姚力人,对着一幅军用地图研究本市地形,设想可能会遇到的意外情况,届时应该如何策应打入敌特内部的侯烈风,或在侯遭遇危险时迅速营救,以及在需要采取紧急行动抓捕“暗波”等敌特分子时如何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我则与侯烈风、尹白待在另一间屋子里,对化装打入敌特内部的方案进行审视。执行 该方案的是侯烈风,我之所以要把尹白扯进 来,一是因为尹白曾有过数次卧底的经历,是特案组最有资格在这方面说三道四的人物;二是待侯烈风成功打入敌特内部后,尹白负责跟侯烈风的秘密联系。之前几天里,尹白一直和侯烈风风泡在一起,对之后怎样接头、如何传递情报、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什么样的暗号等事项逐一反复研究。另外,还要分析之前特案组获取的有关唐立栋的一应情况,诸如从唐妻邢氏那里获知的唐立栋的生活习惯、社会关系,从“平安行”一伙特务那里获知的他们和唐立栋之间的交往, 等等。所有这些信息,侯烈风必须反复温习,牢记在心。总之一句话,他要把自己当作唐立栋。

侯烈风出征前夜,我亲自听取两人的相关 汇报,对所有细节进行审核。卧底这种活儿没有下不为例,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事先做足功课。

其他人也没闲着,内勤姑娘韦博秋忙着为侦 查员调取卷宗、资料,沏茶倒水,午夜时还点燃煤油炉给大家下面条。报务员郑小光则忙着架设天线,打开电台进行调试,同时侦测周边是否有敌台信号。

3月5日清晨五时许,我吹响就寝哨。特案组一干同志进寝室休息时,这才发现侯烈风不见了。谁也没有对此大惊小怪,因为每个人都心领神会一侯烈风已经开始工作了。

尹白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就悄然起来了。漱 洗后,信步去后面花园打拳。

我这时已起来在花园散步。我对尹白说:“你起来挺早啊,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尹白小声问:“有任务?”

我说:“根据已定方案,侯烈风先去‘先富旅社'借宿,睡到中午再去‘暗波'交代给史重庆的接头点。我担心他心里有事睡不好,会提前过去,所以想征求你的意见,看你这 一路是否也有必要提前出动?”

我单独给尹白的指令是:今天午前率七名便衣前往接头点布控,对侯烈风抵达前后敌特方的情况进行秘密监视。稍后,特案组其他侦查员、便衣会悄然跟进,两路力量互相配 合。这个安排,根据方案规定以及沿袭解放前我方秘密工作的惯例,是不让侯烈风本人知晓的。之所以如此,是出于以下两方面的考虑:一是避免侯烈风分散注意力,免得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因事先知道自己人在周边保护又无法分辨,导致其犹豫不决;二是鉴于以往秘密战线地下工作血的教训,不能不考虑万一卧底人员穿帮后情绪突然失控,其言行有意或者无意暴露己方人员在场,从 而导致灾难性后果。

我现在担心的是,正因为侯烈风不知道方 案中有一干战友跟进的安排,他就没有那种“必须在中午前后才离开旅社前往接头点”的限制。通常这种情况下,他就会认为他在接头时间方面可以自行安排。如果他醒得早不想懒床,就会提前离开旅社去接头。目前桂林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据桂林联络员老姚介绍,最新情报显示,全省各个地区已经暴露或者尚未暴露的敌特、股匪受去年12月以来零星暴乱事件的影响蠢蠢欲动,纷纷派人潜至南宁和桂林,互相联络,密谋策划,寻找靠山,希望跟台湾搭上关系。眼下的桂林市,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却是暗流涌动。侯烈风如果提前出动,万一遭遇意外,那就可能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因此,我考虑让尹白把原定出发的时间提前。

尹白马上领悟了我的用意,说组长我明白了,这就去前院通知老丰他们准备出发。

半小时后,尹白和便衣七人已经赶到史重庆交代的接头点东华路上的“有福茶楼”。这是一家三开间门面的两层建筑物,老板姓潘,是个五十出头的小老头儿,体态矮胖,脸相慈善,见人未语先笑,谁也想不到这么一副弥勒佛外表的家伙竟然会是潜伏特务。

这是个薄雾弥漫的日子,平时太阳都一竿子 高的时辰,天地间犹是一片阴沉。不过,这家茶楼的生意还不错,目测占座率在七成左右。尹白和三个便衣走进茶楼,坐到底层角落的一副座头,其余四个便衣都是化装小贩、路人的,没进入茶楼,在街头各选合适位置作为监视点。

跑堂送上茶,尹白一边给老丰三个杯里斟 茶,一边用一口还算流利的桂语向三人介绍桂林当地的风土人情,建议他们在本市逗留期间应该去哪几个必去的景点看看。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本地小老板或者掮客在接待外埠前来桂林采购土特产的商人。

尹白倒空了茶壶,刚招呼跑堂过来添开水,眼光一扫,就看见侯烈风进门了。尹白不禁暗暗佩服我的那份直觉:还真让组长给说着了,侯哥果然提前出动了。

侯烈风的化妆术一流,此刻,他扮成一个背着沉甸甸的竹背兜腰背佝偻的老山民,衣衫上打着几块补丁,腰间插着竹制烟杆儿,头上裹着业已褪色的蓝色土布包巾,古铜色的脸上皱纹遍布,双眼深陷,眼珠子白多黑少。要说侯烈风这副尊容的效果还真不含糊,跟尹白一起喝茶的丰德厚三个便衣明明已经看见门口出现了这么一个老汉,可就是没看出是侯烈风。尹白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也是看了一阵方才断定此人就是侯哥的。

侯烈风向跑堂低声询问着什么,跑堂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尹白马上反应过来:那边就是老板待着的小间,侯烈风肯定是向跑堂说要见老板。只见侯烈风走过来,没朝尹白几个看一眼,尹白也低头端杯饮茶。侯烈风一口地地道道的广西腔,对潘老板说自己采摘了今年头一茬儿春茶,已经炒制,数量不多,大约半斤,想问问老板是否愿意买下。潘老板笑吟吟地打量来人,最后把目光投向侯烈风腰间插着的那支竹烟杆,烟杆上拴着一个蓝色玉石挂件,正是“暗波”让史重庆交给唐立栋的信物。潘老板开腔说:“茶叶我刚买了一些,暂时不收,不过我对你烟杆上的这个小挂件倒有兴趣,不知是否可以让我看看?”

侯烈风便把烟杆抽出,递给潘老板。后者把小挂件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问:“能否割爱? ”

侯烈风淡淡道;“这是十年前在漓江打到一条七斤七两重的大鱼,从鱼肚子里剖到的,不值什么钱,老板看中的话,留下就是。”

信物和暗语相符,侯烈风随即被请入后堂。尹白暗松一口气,至少,史重庆的口供是属实的,“暗波”留下的接头暗语和信物没有问题。

这家茶楼不过是敌特的一个秘密接头点,潘 老板在确认暗语和信物后把侯烈风引入后堂,那说明这里还另有一个交通站的功能。通常的接头点是以“代为转告”的方式跟来人接触的,对上暗号后,会跟来人约个再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继而把“有人来接头”的信息向上线报告。而现在的情况则说明,潘老板直接接纳了这个来自G市的不速之客,看来他是准备通知上线把来人领去见“暗波”或者“暗波”的代理人。由此判 断“暗波”对唐立栋的到来是比较迫切的,事先肯定对下面作过交代了。

我的判断是准确的,陶省身确实已经对“桂字04小组”作过相关的交代。作为一个曾在美国联邦调查局供职多年的资深特工,他这样做当然是有依据的。前面说过,陶省身考虑到桂省这边的种种情况,对“保密局”总部给他配备的“工作班子”不甚放心,认为得有一个完全听命于他自己的班子。从台湾带来的报务员郁庆、卫士姜在山当然没有问题,但他们只能发挥内部作用,还得有不受桂省这边“保密局”特务控制的外勤人员。根据他从史重庆口中知晓的唐立栋的情况,他认为此人是最佳人选。前几天,他已经让郁庆向台北总部拍发密电正式提出要求,请“梅花22”通知唐立栋尽快赴桂向其报到。

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陶省身的主观需要, 但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根据“保密局”的规定,别说陶省身只是个上校,即便是少将,在离开前往桂林后,他跟G市的“梅花22”就已经没有工作关系了,当然更不允许有私人关系。如需“梅花22”协助其工作,那就必须向台北总部报告,由总部向“梅花22”下达电令。

那么“梅花22”已经被华南特案组一锅端 掉了,“保密局”台北总部只要一发电报,不是就会察觉了吗?这个,倒不必担心,我方事先已经估料到这种可能性,“梅花22” 一伙特务分子前脚被捕,公安局随即跟进,另派精干人员和电讯专家对“梅花22”的报务员庄炳祥进行单独审讯,除了进一步 了解“梅花22”电台的无线电通讯情况外,同时对庄犯施展攻心战术。庄炳祥很快就表示愿意将功赎罪,因此“梅花22”跟台北“保密局”总部的电讯联系没有中断。特案组收到G市公安局消息,得知“保密局”总部已经给“梅花22 ”拍发密电,让其速遣唐立栋赴桂了。

同一天晩上,陶省身也收到了台北总部的回 电,告知唐立栋不日将抵达目的地。

3月4日,陶省身召见“桂字04小组”头目甄猛虎,告知近日将有一名同伙抵桂,前往“有福茶楼”跟潘老板接头,命甄猛虎布置一应接待和安全措施。

甄猛虎跟潘老板是曾经多次合作过的老熟人,又都是桂林本地人氏,二人联系后,潘老板当下就指点了甄猛虎一番,大意是:老弟一席话,愚兄听明白了,那就是此项任务非常重要,你的新上峰又是一个重量级人物,必须把他交办的这桩活儿干好。我琢磨下来,觉得这活儿最为要紧的有两点,一是要让唐先生顺利跟愚兄接上头,二是要确保唐先生确实是一位可靠同伙,之后方能把他引见给上峰。是不是这样?你何不如此如此。

潘老板如此这般一说,可就苦了尹白这班 便衣。

尹白和丰德厚等三个便衣在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谈生意”,原以为侯烈风随潘老板进入后堂,不一会儿就会出来。尹白有过多次接头的经验,一般来说,接上头后,交通站的职能并非向来人交代工作。根据秘密工作的规矩,交通站并不清楚来人的具体身份、任务、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负责“中转”,就是把来人接下后,或是按照组织上事先的交代,把来人安全护送到某个地点,或是给他一个地址及暗语,让他自己去跟正主儿接头,也有让来人在交通站暂时待几天的,但最后一种情况很少见。特案组事先对侯烈风卧底可能遇到的情况进行过反复推演,认为“暗波”身负重要任务,抵桂后的日程安排多半比较紧张,应该是候得唐立栋一到就会跟他见面的。因此,侯烈风在“有福茶楼”应该不会逗留较长时间。

可是,尹白几个一直待到把一壶茶差不多 喝成白开水了,侯烈风还没有出来。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潘老板在把侯烈风领进后堂之后,就跟平时一样出来做他的老板活儿了。昨晩,我把从联络员老姚那里了解到的“有福茶楼”的建筑格局、周边地形和店员数量等情况向尹白作了交代:茶楼没有院子,也无后门、侧门,跑堂伙计共有六人。尹白一进门,就把五名伙计的脸孔看清记住,稍后又借小解机会 去炉灶间把负责烧水兼洗茶具的那个伙计的脸认了认。这段时间,五名跑堂一直在楼上楼下来回忙碌,又让老丰借机去看过炉灶间的那个伙计,也好好地待在那里干他的活儿。这就有点儿奇怪了,若说侯烈风被安置在后堂,那就必须有专人陪着,但茶楼的人都在忙碌,并无陪同之人。

转念尹白又寻思,会不会“暗波”事先在 茶楼后堂待着,专等唐立栋抵达?但这显然不符合秘密工作的规矩:“暗波”跟唐立栋见面时,必然要避开潘老板,因为潘老板的中转任务已经完成,此刻,他就是“暗波”任务中的局外人了。

又待了一会儿,已近中午,一半以上的茶客 已经离开。尹白还没想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了,遂招呼老丰等三便衣起身。

外面,特案组其他侦查员已经抵达。我听尹白把情况如此这般一汇报,也有点儿懵。 逐个向外面监视的便衣问下来,那四位兄弟 都说没有看见侯烈风进入茶楼,侯烈风的化装把他们也骗过了,当然也就谈不上离开了。

我沉思片刻,下令:“原地监视,不得妄动。茶楼的早市马上就要结束了,咱们一会儿 进去喝下午茶。

午后,茶楼再次开门营业,特案组侦查员和 便衣轮流入内喝茶,直到下午三点多茶楼结 束营业,也没见侯烈风出来。

侯烈风失踪了?!

16

侯烈风失踪, 大大出乎特案组一干侦查员的意料 。我下令十八名便衣继续留在原地监视,特案组六名侦查员前往附近的桂林市公安局第一分局开会紧急研究案情。

心急火燎的张百强建议立刻搜查“有福茶楼”; 梁道行和陈君临持反对意见, 他们认为在侯烈风的情况尚未明了之前, 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就可能暴露我方的意图, 不但对完成使命有碍,对侯烈风也可能产生危害性影响; 麦善思的观点则是: 侯烈风不会凭空消失,不如先弄清楚这家茶楼 是否有与外界相连的地道。

我认为麦善思的想法可行,随即向分局了解相关情况 。分局领导召来有中共地下党员身份的留用刑警老金 。老金从事旧刑警工作时,经常与烟馆、妓院 、茶馆 、酒楼 、浴室一类行业打交道,对本区此类场所比较熟悉 。当下,根据特案组的要求,他边介绍边画出了“有福茶楼”的内部结构草图 。茶楼所在的东华路地势较低,打个水井往地下挖两米就能见水,侦查员结合草图分析下来,排除了该茶楼有地道与外界相通的可能性。

既然没有地道,侯烈风失踪又该怎么解释呢? 难道是侯烈风露出破绽,被潘老板等敌特分子给杀害了? 侦查员面面相觑,一个个的心都悬了起来 。我扫视众人说:“大家想想,有这种可能吗?”

尹白第一个回答: “肯定不会! ”

他的理由是,当时他和老丰等人坐的那副座

头,离通往后堂的过道最近,可以说是咫尺之距 。潘老板 、侯烈风进去后虽然关了房门,但门板并不很厚,跟寻常人家的一样 。据老金画的草图显示,后堂共有两上两下四间屋子 。如果潘老板识穿了侯哥是冒牌货决定当即下手杀人的话,别说是身手不凡的侯哥了,就是我尹白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即便潘老板有帮手,而且个个都是受过训练的职业杀手,也难能做到在不发出任何响动的情况下把侯哥干掉 。一旦发出什么异常响动,我坐的那个位置肯定听得到 。退一步说,就算听不到,也能感受到。 我是背靠板壁坐着的,板壁那边就是后堂, 店小二上楼下楼进进出出,我都能感觉到板壁轻微的震动,何况是发生了搏斗。

尹白的这番话启发了其他侦查员 。接着, 麦善思也提出,如果说对方要干掉侯烈风, 那动机是什么? 无非是发现侯烈风并非真正的唐立栋,那就可以肯定他是我方派出的卧底了。敌特也不是没脑子,侯烈风既是我方卧底,那接头地点 、对象自然是我方交给他的 。如果侯烈风一去不回,他们不怕我方马上采取行动,端了“有福茶楼”这个据点吗? 潘老板应该不会蠢到这一步, 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先稳住侯烈风,茶馆的敌特趁机转移才对。

陈君临也作了补充,对侯烈风以唐立栋的名义前往卧底的安全性进行论证 。唐立栋出生于距桂林千里之外的南宁,十三岁时移居G市,在广西没有什么朋友 。这一点,事先特案组反复向唐的遗孀邢氏以及与唐接触比较密切的七八个朋友了解过,桂林这边的敌特中有人认识唐立栋的可能性非常低 。另外,按照秘密工作的规矩,“有福茶楼”潘老板一伙干的是交通,他的任务就是中转情报或人员,只要暗号对上即可,不可能对前来接头的人问长问短。

因此,侯烈风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他为什么进了茶楼不出来呢? 一番讨论后,众侦查员认为存在两种可能性: 其一,“暗波”在桂林的据点离市区距离较远,也可能另有原因不宜白天过去, 需要等到天黑后才能离开茶楼悄然前往; 其二,尽管之前分析茶楼应该没有地下通道,但没有地下通道不等于没有地上通道,茶楼与隔壁邻居之间也许有暗道相连,侯烈风已经通过暗道离开茶楼了。

一直抽着自卷香烟听大家讨论的副组长梁 道行突然开腔,还是能简则简,只有两个字: “酒楼! ”

昨晚梁道行在特案组驻地和联络员老姚对着桂林军用地图研究本市地理地形时,特别留意过“有福茶楼”所在的东华路 。老梁具有干这一行工作记忆力超群的基本职业素质,不过扫了几眼,就把“有福茶楼”的左邻右舍都牢记于心。现在,大伙儿提到暗道,他立刻想到了酒楼 。

我马上点头: “有可能! ”

张百强一时没明白过来,低声问旁边坐着的尹白: “领导说酒楼是什么意思?”

尹白进入“有福茶楼”时,出于职业习惯, 留意过茶楼的左右两侧,左侧是一家只有 一个门面的土特产商铺“野山行”,右侧一家是“鸿运酒楼”,两个门面,跟 “有福茶楼”一样是两层建筑结构,酒楼再往右是一条一米多宽的无名小巷,却非一条断头巷,而是跟两头马路相通 。当时看过也就看过了,此刻听老梁这么一说, 他马上意识到,如果真有暗道,出口一定在那家酒楼 。当然,暗道出口要避开酒楼的正门,否则人从暗道转移,再从酒楼正门出去,那就没有意义了———酒楼和茶楼紧挨着,很难避过监视人员的视线 。 由此估测,酒楼在小巷那一面应该是有边门的。

这番解读,不但张百强,在座众侦查员都听明白了。我向梁道行看了看,老梁会意, 起身走到门口,冲坐在外面的老金招了招手。老金入内回答了特案组的问题: “鸿运酒楼”在无名小巷里确实有一道边门,不过并不对外,仅供酒楼内部人员出入。

看来,侯烈风真的是通过暗道离开了。

但特案组面临的问题依旧———侯烈风的去向不得而知。这显然偏离了特案组最初制订的方案。唯一让众人稍稍安心的是,侯烈风的身份应该没有被识破, 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他如果有自由活动的机会,肯定会设法跟特案组取得联系。当然,对于侯烈风来说,他采取的任何行动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所谓的 “自由活动的机会”是不是 “暗波”为了试探他设下的圈套。

眼下这种局面, 特案组该如何应对呢? 我和一干侦查员都没有头绪 。正副组长个别交换了意见,决定先把分局作为特案组的临时驻地,对“有福茶楼”继续进行秘密监视,魏清远、老丰等便衣同志轮流安排过来休息。

那么,侯烈风此刻究竟身处何地? 没想到侯烈风跟战友竟然近在咫尺! 我们在桂林市公安局第一分局的会议室内,侯烈风则在该分局另一侧的看守所里。

其实,不但特案组为侯烈风的下落着急, 特案组的对手陶省身也在因唐立栋的久候不至心急如焚 。按说唐早就应该抵达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这就要说到陶省身的“工作班子”、 “桂字04 小组”特务头目甄猛虎了 。要说甄猛虎为非作歹的年头儿也算不短了,但他总觉得运气不佳,虽然颇有 “积极进步”的愿望,却苦于没有人给他一个平台 。这次,他总算获得一个机会,给来自“保密局”台北总部的大人物效力,自是加倍兴奋,寻思一定得好好表现一番,立下汗马功劳,没准儿被“谢先生”看中, 凯旋时把他一并带往台湾,那就太好啦!“谢先生”让 他接应来自G市的唐立栋,他自是非常重视,还跟手下四个兄弟倪冬生 、陈咏 、郎仕晖 、阴鑫旺反复商量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接到人后的第一要务是盘清来人的底细,必须确保可靠 。否则,如果那主儿是共党派人假冒的,别说咱们这几位了,只怕长官“谢先生”都得让人家给一锅端了,负责接头的潘老板当然就更难幸免了。

有了这么一重考虑,甄猛虎在向潘老板传达任务时,假冒上司名义,要求潘老板不但要保证来人进入茶楼后的安全, 还得确保来人能够平安无恙离开茶楼 。对于潘老板这样一个“老交通” 来说, 这当然不是一桩难事,当下淡然点头, 说那还不容易,你从现在起就在隔壁酒楼等着,客人来了,我把他带到酒楼当面交你老弟手里就行了嘛。原来这酒楼朱老板是潘老板的连襟。两家买卖早就建有秘密通道。

甄猛虎听潘老板说得那么肯定,也就不疑有他,寻思反正这是“党国公事”,而且是重要公事,你潘老板是老资格了,肯定知道一旦出现差错的“纪律制裁”是怎么回事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真的就待在隔壁酒楼里不走了,让潘老板派人去把他的下属郎仕晖叫过来和他一起等候。

甄猛虎一伙策划的对唐立栋的甄别方法是这样的:把侯烈风灌醉,然后送往分局治安股,交给留用旧警察、“桂字 04 小组”成员之一的阴鑫旺,说这人酒后寻衅滋事,出手行凶,所以将其制服送公安局处理。

对于酒后滋事被送往局子的对象,警方通常是稍加讯问,弄明身份后分门别类予以处置 。像唐立栋这种有G市警方出具的“路条”的,可训诫一 番后释放 。但因有“行凶”事由,不同于一般的酒后滋事,也可以继续羁押,然后给个“收容遣返”。这个权限,在经办人阴鑫旺手里 。如果唐立栋是共党便衣假冒的,那他落到“自己人”手里,还不是赶紧做一番解释,分局就会把他给放了 。如果他是真货,阴鑫旺装模作样讯问一番,关上两天再将其释放,也误不了“谢先生”的公务。

在甄猛虎一伙看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但从特案组方面特别是侯烈风这个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桩麻烦事 。回过头来,再说侯烈风进入“有福茶楼”之后的情况:应该说,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见到潘老板,他一看对方那眼神,马上意识到这主儿是个“老交通”。为什么呢? 因为他对侯烈风的这副打扮完全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神情 。侯烈风心里就有些紧张,寻思别让这小老头儿看出哪里不对头,那就得费神解释了 。但他出示信物对上暗语后,潘老板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随其入内。进了后堂, 潘老板招呼他坐下,自己进了另一间屋子,不知在里面鼓捣什么 。片刻出来,招呼侯烈风入内。

屋子里黑咕隆咚,透出 一股强烈的茶叶香味,估计是茶楼的库房 。侯烈风自七岁起就随猎户老爸进山狩猎,长期闯森林钻山洞,黑夜也当白 天过,练就了一双“夜光眼”,此刻从明亮的外间进入黑暗的库房,倒也并不畏惧,做好了对抗突然袭击的准备。不过,潘老板似乎并没有不良 企图,打开手电,让侯烈风随他穿过暗门, 进入了另一个黑咕隆咚的所在,浓烈的茶叶香也变成了酒香酱香 。侯烈风马上意识到这里是茶楼隔壁的“鸿运酒楼”,心里一个激灵: 原来茶楼酒楼竟是连通着的, 不能小看这伙特务,稍后的情况恐 怕不易对付,得加倍警惕!

酒楼后堂的结构跟茶楼一样,也是上下各两间屋子, 潘老板把侯烈风引入其中一间,说请在这里稍坐, 马上就有人来接你 。放心,到了这里, 安全肯定有保证 。潘老板离开时带上了房门,但外面未曾上锁 。片刻, 来了一个伙计,送上一壶香茶 、一盒香烟 、两碟子糕点,没说什么就出去了。侯烈风寻思,看眼下这情况, 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 。以唐立栋的性格,烟茶糕点摆在面前,大概不会不去碰,自己现在扮演的是唐立栋, 那就别客气了,该吃吃,该喝喝。吃喝完毕,侯烈风也不去多想眼前的处境,昨晚未能好好休息,这会儿抓紧时间补个觉吧,下面还不知人家为他准备了什么节目,得保持精力体力以便应对。

侯烈风没戴手表,也不知这个盹儿打了多长时间, 反正他是被人推醒的,推醒他的人就是甄猛虎 。甄猛虎后面跟着一个身高至少一米八的青年男子,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个善主儿 。稍后知道,这人名叫郎仕晖,公开身份是城南“义云武馆”的拳师,秘密身份则是“桂字 04 小组”的成员。

甄猛虎的说话声音有点儿沙哑: “是唐先生吧? 欢迎欢迎! 本人姓甄 …… ”

侯烈风冷不防打断对方的自我介绍: “姓真? 真假的真? 还有这个姓?”

甄猛虎微微摇头,显是看不起这人没文化: “不是真假的真,是甄别的甄。 《三国演义》知道吧?曹操的儿子曹丕的夫人就姓甄,有名的甄皇后,甄皇后的儿子曹睿也是做皇帝的 。不瞒你说,我就是甄家的后代。”侯烈风一脸恍然的样子:“乖乖! 说了半天您老兄还是皇亲国戚, 失敬失敬! 哦 ……您老兄说的曹操,是不是戏台上那个白脸大奸臣?”甄猛虎怀疑对方是故意装糊涂拿自己开涮,又不好发作,只得岔开话题: “唐先生,都快中午了,先吃饭吧。”

侯烈风却 把 目 光 转 向 甄 大 虎 身 后 的 郎 仕 晖:“等等,这位是你老兄的跟班吧,还没介绍呢。”

如果眼光可以揍人,郎仕晖已经把眼前这个不识趣的家伙揍过七八遍了。甄猛虎倒还按捺得住,把郎仕晖介绍了一番,当然没说是武馆拳师,只说他的拳脚在桂林本地颇有些名气。

这时,酒楼伙计端上酒菜 。酒席一开始,侯烈风就发现这两个家伙有心要把他灌醉,却没想到人家还有把他送看守所这一出,只以为是担心暴露“暗波”的住地,把他灌醉了弄辆三轮车之类载过去就是 。侯烈风不想让他们得逞,他的酒量颇好,寻常酒徒跟他比拼,最后钻桌子底下的都是对方 。可是,如果他不醉,人家就会用其他法子 让他迷糊过去,比如下点儿药什么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装醉 。他受过特殊训练,只要神志清醒, 即便被蒙上双眼放进车里,也有法子知道车辆是朝哪个方向行驶,以及行驶的大致距离,到了目的地, 有 把 握 确 定“暗波”藏 身 地 的 大 致 坐标。

主意打定,侯烈风又开始演戏 。不过,不能演得太过分,只喝几杯就不胜酒力,那是会引起对方怀疑的 。他假装兴致甚高,越喝谈兴越浓,跟对方的距离也就越近, 如此,过了两个小时方才“醉倒”。甄猛虎事先准备了一辆三轮车, 让下属岳冬生化装车夫在小巷另一头等候,这会儿把他唤过来, 郎仕晖 、岳冬生把侯烈风弄上了车。

侯烈风哪知人家是要把自己送分局去“接受考验”,只道是去见 “暗波”,任由对方用麻绳把自己捆住,歪着身子鼾声连连,心里却在计算着时间,同时还辨别着方向 。原以为“暗波”的藏身地可能比较远,哪知不一会儿就到了 。三轮车拐进了一处估计是大院子的所在,车子停下,旁边的甄猛虎下去跟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 侯烈风就被人扯下车摔在地上 。他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被人死死按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手 腕就被扣上了一副手铐。

侯烈风暗暗吃惊,“暗波”结交的这帮子不是说是土匪吗,怎么用起了手铐? 待到被人扯起来,站稳了定睛一看,不对啊,这里是公安局呀!

17

尽管特案组已经分析清楚,侯烈风十有八九是被敌特通过密道转移至酒楼,然后从酒楼边门离开了,但这毕竟是推断,不能作为正式结论 。这样,特 案 组 就 面 临 着 如 何 进 行 查 证 的 难题。

敌特方策划“侯烈风消失”,为的是试探其身份的真假,他们肯定会对接下来我方的反应感兴趣,一旦我方出动人员进行调查, 哪怕是通过分局 、派出所暗中查摸,也难以逃过敌特方的视线, 那就打草惊蛇了。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其它办法没有呢?

侦查员反复研究,最后想到了一招: 通过桂林警方在东华路区域寻找可靠的居民住家或者商 户,由特案组侦查员约他们在外面个别接触,了解情况。

我跟联络员老姚一说,老姚即去跟分局接洽 。傍晚,报来了六个人的姓名和简况,都是军属烈属, 有的解放前帮助中共地下党干过些外围工作,都是绝对可靠的对象 。特案组侦查员随即个别约见,可是,聊下来都没人看见或者听说过相关可疑情况 。毕竟侯烈风被敌特从“鸿运酒楼”弄到三轮车上,只有短短一两分钟时间,这六人又并不是住在酒楼边门对面或者左右隔壁 的,这个时间节点不可能那么巧。

晚上九点多, 特案组收到密电, 上级部门领导对侯烈风失踪之事非常重视,要求尽快查明其下落;同时,继续追踪“暗波”, 务须在最短时间内将该犯缉拿归案。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公安局这种地方发出这样的动静, 怕是出了大事儿 。尹白不等我吩咐,一溜烟儿地窜出门去打探了 。

片刻,尹白去而复归,原来分局看守所逃了一个在押人犯 。尹白说:“我对这当口儿有人犯逃跑有个想法,若是说错了还请包涵 …… ”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啰唆,说就是! ”

尹白的想法是: 在押人犯逃跑不算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人犯竟是在这个时段从监房里逃出 去的 。通常人犯逃跑,要么是青天白日从监房里开出来提审时或是伪装病情自伤自残出外就医时趁机逃跑; 如果是从监房里逃跑,都会瞅准下半夜夜深人静的当口儿,这个时候看守员容易疲惫打盹儿 。可是,这个人犯却是与众不同, 偏偏选在上半夜开溜,是不是有些反常?“

麦善思马上反应过来:“尹白,你是不是认为此人可能是侯烈风?! ”

尹白微微颔首:“小弟是这么想。”

按照规定,分局看守所发生人犯脱逃事件,应在第一时间向市局报告 。我即把待在另一 间屋里的联络员老姚请来,让他给市局值班室打电话,了解一下第一分局看守所在押人犯脱逃的一应情况。

老姚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今晚脱逃的人犯是下午被群众扭送分局,由治安股民警收押的,事由是酒后滋事伤害他人。不过,据说被他伤害的群众伤势并不重,甚至并未报案,当时即自行离去 。但在场有群众担心他继续伤人,酿成大祸,就将其扭送到分局来了 。此人身上没有能够表明身份的证件,也拒绝回答民警的任何问话,疑其可能是逃亡地主 、土匪探子 、江洋大盗之类,治安股民警就先把他押送看守所了。

进看守所后,因为拒绝回答同监房犯人的问话,遭到其他五个人犯的殴打,后被看守员阻止 。没想到,这个人犯颇有心计,身手也非常了得,他之前挨打不还手,不过是为蒙蔽五个同监人犯, 心里却另有主意。

晚上八点钟,看守所吹就寝哨, 人犯都躺下睡觉,他也拿了一条看守所借给的棉被半铺半盖和衣躺在地板上,很快就打起呼噜 。同监人犯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也都睡了。哪知过了一会儿, 他就爬起来冲同监人犯下手了 。也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反正没发出任何响动,就把五人一个个都击昏在被窝里, 扯一条被子把被单撕成条,把那五个一一绑起来,嘴里都塞上了碎布条和棉花。

此人绑人颇为专业,因为用的是布条,他绑住的是人家的大拇指 、大脚趾,竟就把人给控制 住了。然后,他攀上常人根本没法儿上得了的监房后窗,拗弯铁栅栏后卸下两根钻了出去,上到 监房屋顶,把从监房里扯出来的一条棉被抛到对面围墙的铁丝网上,像一头灵猿似的飞跃监房后窗外那条两米多宽的夹弄, 脚尖在棉被上略微一踮,借力翻过围墙成功越狱。落地时,方才被岗亭里的公安大队战士发现, 当即开枪射击,却已不见越狱者的影踪了 。现在,市局已经紧急通知全市各分局,出动警员和民兵以及各公私单位的夜间巡防人员,全市搜捕这个身手不凡的逃犯。

我听老姚说完,长吁一口气: “我想,这个‘逃犯’,多半就是侯烈风了! ”

越狱者确实是侯烈风 。下午, 他被甄猛虎几个 “扭送”公安分局,交由事先已经按照甄猛虎的 指令等候在那里的治安股留用警察阴鑫旺处理。那时各地公安局警力都明显不足,采用动员社会进步青年来局义务协助的方式予以解决,此刻,阴鑫旺手下就有两个志愿者 。 当下,阴鑫旺让志愿者给侯烈风扣上手铐, 接着搜身 。侯烈风的背兜被甄猛虎留在酒楼,只搜出少量钞票。志愿者将其带到院子一侧的井台上,二话不说劈头浇了一桶冷水说是醒脑,然后扯进提审室讯问。

利用这段时间,侯烈风已经对自己面临的情况作出了准确判断: 第一,此事蹊跷,特务即便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也没听说过把卧底送进公安局的,这可能是甄猛虎的试探; 第二,既然敌特敢把人送公安局,说明他们在公安里有内线,当然不一定是眼前这个主持讯问的瘦高个儿警察,也 可能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么,该怎样应对呢? 侯烈风马 上有了对策: 此刻,不管这是阴差阳错导致的误会,还是敌特方试探的伎俩,只要我一开口,就 难以保证不出纰漏 。那就只有保持沉默,“凡事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先把眼前这一关对付下 来再说。

陶省身这个临时“工作班子”里的几个小特务虽然都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但策划出来的 甄别方案倒是跟特工专家有一 比 。担任主审的留用警察阴鑫旺一点儿不笨,清楚自己面临的情势,不管这位是自己人还是中共派来的卧底,有一点必须牢牢把握,那就是其“口供”不能在自己手里弄出来,否则自己可能吃不了兜着走———如果真的审出一个共产党卧底,那此刻在场的三人肯定都会暂时失去 自由,先软禁起来再说,因为得保密 。估计还不会就此罢休, 往下说不定还要追根究底折腾 一番 。那就要调查老底了,可不像审查是否够留用条件那样简单,自己这张烂泥底牌,哪里经得起人家细查?

如果这位果真是自己人,是在他阴鑫旺手里甄别出来的,眼下可以无事,关上两天,回头教育一番开释即可 。但这人干的是特务活儿,难保一路顺风一直平安无事,没准儿前脚放出去,后脚就让人家给逮住了也难说;或者在之后的活动中穿帮落网,经不住严审,来一个和盘托出,那我老阴还不是立马就得折进局子?因此,阴鑫旺对付侯烈风的方略是: 按照规定进行例行讯问,但不追根究底,最好这人拒不开口,那就开一纸拘票把他送看守所羁押即可 。若是卧底,到时他自会跟看守所的人说明,若是自己人,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过两天把他放出来即可 。总之, 是真是假,跟他阴鑫旺没有关系,让甄老大自己想办法辨明去吧。

如此一来,侯烈风和阴鑫旺两下里想到一块儿去了,所谓讯问不过是走过场 。阴鑫旺出具收容 证,再交股长签字,这是正常手续,自然一挥而就 。于是,侯烈风就进了分局看守所。

接下来,侯烈风就要考虑如何离开这里了 。他肩负的使命,关系到广西剿匪的走向,他必须离开看守所,继续把卧底活儿干下去。

可是,怎样离开呢? 暴露特案组侦查员的身份当然是不行的 。可若是不表明身份,就会陷在 这里,不但完不成卧底使命, 还势必牵扯整个特案组的精力, 同志们肯定要急着寻找自己的下落,追缉“暗波”的重要任务就没法儿干下去了。 侯烈风不是那种遇事喜欢反反复复想个不停的性格,一旦定了目标, 就会寻找最简捷最易于实施的方式 。他在进了监房挨了那五个人犯的一顿拳脚后,马上想到了越狱。

以侯烈风的身手,设施简陋的分局看守所当然禁锢不了他,他很快就获得了自由 。越狱后去哪 里? 他没回特案组“华园”驻地,也没去公安分局,而是去了一个连我也没有想到的地 方——— “先富旅社”。

“先富旅社”原是桂林公安局一个秘密联络点,这次受命为特案组提供相关协助 。昨天上午侯烈风去东华路“有福茶楼”接头,就是从这里出发的,所以现在也返回该旅社 。他抵达后即关照旅社负责人老吕: 不住房间,临时安排一间员工使用的 屋子即可,要拉一部电话机过来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 在 这 里 落 脚,包 括 夜 间 巡 查 的 军 警 巡 逻队。

然后,侯烈风就给“华园”驻地打电话,让我跟他通话。

我得知侯烈风已经脱险,当即下 令: “麦善思 、尹白随我出去一趟,其余人原地待命。”

侯烈风之所以急着见我,是为下一步如何跟“暗波”接头之事当面向我请示 。按照这一行的规矩,“暗波”在G市给“梅花 22”头目史重庆留下的接头信物和暗语都已经使用过一次, 自动失效,不能再用了 。此刻, 必须想办法跟 “暗波” 接上头,最好是直接见面 。侯烈风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只有跟我商量。

面对着这个意外情况,我想了一下说:“这事儿要越快解决越好, 因为越狱之举肯定已经为‘暗波’知晓 。按照常规思维,像唐立栋这样一个角色,他在越狱后已经别无他路可走,全桂林都在抓他嘛 。眼下只有一条道—— 尽快找到‘暗波’,只有这样才合乎逻辑 。如果稍有拖延,比如说一天两天,等他找到‘暗波’,人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信任他,起码得派人去核实他在这段时间的经历。

但具体采用什么方式找到‘暗波’,就不能按常规路数了 。我们要用唐立栋的思维来面对这种走投无路的处境。

18

3 月 6 日上午八时许, 位于第四区自由路上的 “春风国医馆”与 往 常 一 样 正 常 开 门 接 诊。 穿着一身玄色中式对襟丝棉袄 、一头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外表神采奕奕的陶省身步入诊室,坐在迎门最靠里的那张桌子后 。此刻,他外表看似 平和悠闲,内心却颇为焦躁。这两天,他正在等待唐立栋的到来 。台北方面已经接连发来两份密电,催促他以“中华民国国防部 特 别 视 察 官”的 名 义, 前 往 已 经 做 好 “举义起事”准备,但内部意见并不统一的三个匪伙处鼓动打气 。

陶省身打算让唐立栋给他打先锋,胡乱委其一个虚衔,让他前往那两处匪窝去探个虚实,然后再 作 计 议 。他 陶 某 人 既 然 是“特 别 视 察 官”,那就有权采取任何视察形式,只要获得真实情况就行。

据总部密电告知,唐立栋动身已经数日,按说早该抵达桂林了, 陶省身也给甄猛虎下达了接应指令,可是,直到现在还未获得消息 。由于身处“沦陷区”,陶省身不得不为此感到担心 。

陶省身一边接诊,一边以其敏锐的听力捕捉外间候诊区的病人及家属之间的闲谈内容 。这天人们谈论的“头条”,自然是昨晚第一分局看守所发生的在押人犯越狱事件,那个逃犯身手不凡,不但制伏了同监数名人犯, 还会飞檐走壁,岗哨发现后立刻开枪射击也没打到他; 接下来全城追捕折腾了一夜,竟然一 无所获!

要说陶省身还真有高级特工的那份特有的直觉,竟然马上跟唐立栋联系起来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考虑,这样看来,唐已抵桂,可是,他为什么没去“有福茶楼”接头呢? 越狱逃犯是被羁押在第一公安分局的,如果是唐,那说明他是到了桂林才被捕的 。既然如此,受命前往接应的甄猛虎怎么不来报告?甄猛虎的手下不是有人在第一分局当差吗? 这样想着,又觉得逃犯应该不是唐立栋。

脑子里飞速旋转的同时,望闻问切开方诊疗也不能耽误,把眼前的病人打发走后,他示意下一个病人稍候,起身去了后面 。以杂役身份待在诊所的卫士姜在山正在后面的独立院落里拾掇东西,陶省身命他立刻前往甄猛虎住所将其唤来,姜在山遂踩了一辆自行车急急而去 。没想到, 姜在山出门不到一刻钟,甄猛虎就来诊所了 。他是搭乘一辆营运三轮车过来的,车夫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大个子,车上除了甄猛虎之外,另一个乘客、竟是侯烈风———唐立栋!

昨天晚上,我和侯烈风商议好下一步行动计划。

第二天上午,侯烈风进了“来福茶楼,要了一壶红茶,独自慢慢喝着。

其时茶楼开门没多久,潘老板正出出进进忙碌着,几次从侯烈风的座头旁经过,都没认出这个 茶客就是昨天来接头的那位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潘老板总算忙得差不多了,进了后堂,正要 随手把门带上,被一跃而起的侯烈风一把抓住门板,闪身而进 。潘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侯烈风那双好似钢钳的大手一下子捏住脖颈,就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来,一下子抛进老板室 。潘老板反应倒也不慢,倒地后一个翻身,同时从腰间掏出手枪 。侯烈风眼疾手快,一脚踢在对方手腕上,手一伸就把飞起来的手枪准确无误地抓在手里,往桌 上一扔: “姓潘的,睁大眼看看, 老子是哪个! ”

潘老板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你 …… 你不 是进局子了吗? 怎么 …… ”

“哼哼,是进局子了,不过 ……又出来了,昨晚全 城 闹 出 那 么 大 的 动 静, 难 道 没 惊 到 潘 老板?”

潘老 板 瑟 瑟 颤 抖, 连 声 音 也 变 成 了 抖 音: 这 ……这不关我的事,那是 …… ”说到这儿突然卡住,他 可 能 想 到 了 “纪 律”, 不 敢 再 往 下 说了。

侯烈风眼睛一扫,随手把靠墙一侧博古架上一 套不知是真是假的古董茶具连同红木托盘一起掀了下来,随着一阵瓷器落地的破碎声响,潘老板的抖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哭腔: “天哪! 这是我的镇店之宝,是从北京故宫里流出来的呀! ”

“镇你个头! ”侯烈风又把一套茶具掀翻,“你不是会使枪吗? 手枪就在桌上,拿起来冲老子扣 扳机呀! ”

“不敢! 不敢! 昨天的事,跟我没有关系,那是猛虎的主意 。您是自己人,应该知道我跟猛 虎是两个不同的小组 。我只管交通,可没想到过把您送公安局去 …… ”

“猛虎? 就是那个三角眼? 老子是要找他! 劳驾你给带个道。”

“不敢 …… 哦,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侯烈风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我 没 听 清! 你 说 什 么? 不 知 道 那 小 子 住 在 哪里?”

潘老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嘴里一迭声 的“这 ……这 ……这 …… ”

侯烈风上前一把把他扯起来, 匕首架在脖颈上: “我数到三, 要么带路,要么去见阎王! ”

潘老板做了多年秘密工作,一向顺风顺水,没想到这回竟然遇到了这等蛮横凶狠的“自己人”。看来人这副架势,估计不是吓唬人的 。而且,从“工 作”方 面 来 说,人 家 是 来 接 头 的,信物暗语都对上了,应该没有问题了 。那个甄猛虎不知怎么想的,还弄了这么一出,竟把人给灌醉了送公安局 。这不是把人家往死路上送吗?也难怪人家抓狂 。眼下他这一刀如果扎下来,不管我是死是伤,回头上边儿不会给他处分,我只有认倒霉 。反正他现在要找的是甄猛虎,之前我已经按照规定把他移交给了甄,这事本来跟我就没有关系了。这都是甄猛虎惹的麻烦,我把他带到甄猛虎那里去,论情论理都不算错 。这样想着,终于点了头。

甄猛虎的住所距茶楼并不远, 他是单身,一个人住着三间平房。其实,这主儿昨晚的处境比侯烈风还惨。

他把侯烈风“扭送”分局后, 很是得意,认为这种测试最为靠谱,离开分局回家后,寻思劳累了一天,喝点儿酒好好睡一觉,分局那边反正有阴鑫旺守着,料想一有结果即会报来 。哪知刚睡下去,阴鑫旺就上门了,带给他一个完全出乎 意料的消息:那主儿越狱了! 逃走之前还顺便把五个同监人犯给收拾了! 这两手一露, 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认为此人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敌 特,就是罪行累累的江洋大盗, 市公安局出动人马全城搜捕, 看这动静,估计落网是分分钟的事儿。

甄猛虎听着,好似耳畔爆响了一声炸雷,惊得脸色也变了 。 回过神来,阴鑫旺已经走了———他是在追逃路过时瞅个空当儿来报信儿的,不敢 多停留 。甄猛虎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来客的所谓甄别乃是一个馊主意,而且馊得还很严重,差不多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这个来客并无问题,是货真价实的自己人 。麻烦恰恰就在这上面,看来这人作为逃 犯被捕的概率很大,一旦被拿下,警方肯定高度重视,而其顶住公安严审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如此一来,“谢先生”、潘老板还 有 自 己这个“工作班子”迟早穿帮 ……

思量到此,甄猛虎已 经 没 有勇气再往下想了 。事到如今, 只有指望这个来客运气好,侥幸逃过警方 的 追 捕 。不 过, 即 便 这 人 化 险 为 夷 , “保密局”那边也会找他甄猛虎算账的 。毕竟这事是他 引 发 的, 后 果 很 严 重, 坏 了 “保 密 局 ”的大事儿, 不用说,“谢先生”也得撤回台北 ,桂林乃至广西的潜伏组织都会受到影响 。甄猛虎 此刻方才深切领悟到什么叫作“牵一发而动全身”,对自己的一念之差后悔不已。无咒可念,甄猛虎只好求佛 。这家伙家里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瓷像,当下烧香拜佛,口诵经文,磕头无数 。如此断断续续持续到清晨,阴鑫旺没有来报告这位来客落网的坏消息,看来菩萨是在保佑那主儿了,甄猛虎心里稍稍放松 。想去“有福茶楼”喝茶吃早点,跟潘老板见个面交换一下信息,又担心阴鑫旺来找他扑空,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家里 。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倚在椅子上正打盹儿, 忽然被敲门声惊醒。

门外传来潘老板的声音,甄猛虎不由得惊慌失措,难道潘老板已经出事,这会儿是领着警察来逮他的? 就 这 么一迟疑,大门已被人一脚踢开 。甄猛虎心说完蛋了,这回真的被公安一窝端了,定睛一看, 却不见公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的是潘 老 板, 身 后 还 有 一 位,竟 是 那 个G市 来客!

原来G市来客没出事,还被潘老板领来了!甄猛虎大喜过望,上前一步就想跟侯烈风握手 。侯烈风的手是伸出来了, 却是给了甄猛虎一记黑虎掏 心,把他打得连连后退,刹不住脚,连桌子一并撞翻了 。甄猛虎也是练家子,跌得快起得更快,却不还手,嘴里一迭声说着“该打”,冲侯烈风连连作揖 。

潘老板已经把大门关上,见状松了一口气,寻思看来这事儿是可以妥善处理好的,便对 甄猛虎说: “我这就算把唐先生交给你了,往下该怎么样, 就不是我的事了。”忽见侯烈风眼光扫过来,便又加了一句, “唐先生要面见谢先生。”

甄猛虎忙不迭答应: “行行行! 我这就引见,马上过去。”

潘老板长吁一口气: “那我就不奉陪了,按规矩我是不能出现在这儿的 …… ”

侯烈风冲他一摆手,潘老板如蒙大赦,作揖而去 。出门后,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被侯烈风砸碎的“镇店之宝”上,只觉得心头好似有一把钝刀子在剜肉,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被便衣盯上了 。同样,野路子出身的特务甄猛虎与侯烈风合坐由张百强化装车夫蹬着的三轮车,也根本不可能察知他已经把特案组带往“暗波”的藏身地了。

在“春风国医馆”后侧独立院落内的客厅里,侯烈风终于跟“暗波”面对面,一场新的交锋开始了。

事先特案组在研究侯烈风卧底可能遇到的一系列问题时, 曾专门讨论过是否会再次出现真假“暗波”的可能性 。为此,针对“谢先生”的外貌, 反复讯问“梅花 22”小组的落网特务,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给 “谢先生”画肖像,让史重庆等特务提出修改意见 。最后,七名特务中有六人都对肖像予以认同 。这张图就交给了侯烈风,让他结合史重庆等人的口供烂熟于心。

在去“和春国医馆”的三轮车上,侯烈风还不停回想着 “谢先生”的脸容 。现在跟 “暗波”相见,却发现“谢先生”和图画上的脸孔有所不同,不同点还不止一两处,而且,眼前这个中医跟“梅花 22” 一伙所说的“谢先生”相比 ,至少年轻了五六岁 。另外,身高也似有差异,史 重庆一伙说“谢先生”大约一米七五,而眼前这位只有一米七左右。如此,侯烈风就对此 人 究 竟 是 不 是”暗波” 的 真 身 产 生 了怀疑。

根据昨晚在“先富旅社”跟组长等人制订的方案,如果今天上午侯烈风对付下了潘老板和甄猛虎,让人家把他带到 “暗波”藏身处的话,就寻机发出暗号,悄然尾随跟踪而至的特案组就立刻采取行动,把 “春风国医馆”这边的所有人先悉数拿下,带往市局后再行甄别 。侯烈风可以想象得到,此刻组长一行人肯定正紧张地等待着他发出暗号,将近一个月的艰难侦查将在今天画上圆满句号 。可是,侯烈风此刻却犹豫不决 。万一认错了对象,那不仅仅是出了特案 组的大洋 相,还 会 因 此 惊 动 敌 人,往 后 追 查 “暗波”就更难了。

侯烈风也就不过转了这些念头, “谢先生”已 经 口 称 “唐 先 生”,打 着 手 势 示 意 侯 烈 落 座。“谢先生”使个眼色,其卫士姜在山挥手让甄猛虎出去,然后把客厅门关闭, 沏了两杯绿茶放在托盘里端过来,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谢先生”倒是没有咄咄逼人的官腔,语调平和,透着一种亲和力 。他问了 “唐先生”的姓名 、年龄 、籍贯以及简历,侯烈风一一作答 。接着, 就问到了“唐先生”抵达桂林的时间 。这一问,侯烈风马上进入唐立栋的情绪,提起被三角眼甄猛虎“扭送公安分局之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自己抵达桂林后先下榻“先富旅社”,于昨天上午去“有福茶楼”接头后的一番遭遇说了一遍 。最后侯烈风告诉 “谢 先 生”,越 狱 之 后, 他 仍 旧 返回 “先 富 旅 社”,在那里待到天明,寻思除了逼着三角眼引见“谢先生”外别无他法,就按照昨天接头的路数找到茶楼老板,又逼着茶楼老板带自己找到甄猛虎,终于得以见到“谢先生”。

“谢先生”对侯烈风这番陈述听得非常专注,听完后对卫士说: “有请甄组长。”

“且慢,”侯烈风突然站起身, “现在我还不算是您谢先生的手下,而那位甄组长则是您的部属 。谢先生是长官,跟属下谈话可能涉及秘密,我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谢先生”微微颔首,示意姜在山把侯烈风带到另一间屋里, 带上房门。

“谢先生”和甄猛虎谈话的时间不长,接着姜在山又把侯烈风请回客厅,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 。甄猛虎也在场,但没座位,以立正姿势站在客厅中央。

“谢先生”对侯烈风说: “唐先生,此事确实是甄组长擅自行动,办事不慎,这等违反纪律之行为应受处分 。这是于公; 于私,甄组长应该向唐先生致歉! ”

甄猛虎当即向侯烈风行三鞠躬礼,口称: “一时糊涂,多有冒犯,请唐先生原谅! ”

甄猛虎离开后,“谢先生”对侯烈风说: “唐先生智勇双全, 果然了得,看来敝人没有看错 人啊! ”

“先生过奖, 兄弟山野出身, 一介莽汉,头脑简单,行事粗鲁,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忘记算了 。听说唐先生曾做过几年国际海员,想来外语一定说得不错,正好敝人也能扯几句 …… ”说到这儿,谢先生”突然用英语问,“我们是否可以用英语进行交谈?”

幸好侯烈风曾有过国外生活的经验 。十三岁那年,他在家乡县城路见不平手刃恶霸孟胡子,连家也没回, 拔腿开溜, 一路南下到了越南 。稍后去了西贡,行乞时因为机灵,被一个法国老板看中,找到了一份给法国洋行当侍应生的差使 。这一待就是整整六年,十九岁上,洋行法国老板要在南宁开分号,遂把他派往南宁 。这六年,侯烈风积累了许多人生经验和本领,其中包括对法语、 英语的熟练应用 。参加革命后, 侯烈风成为中共秘密战线上的情报工作者,曾多次奉命出境执行使命,他掌握的两门外语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在,侯烈风听“谢先生”改口说英语, 不但没有紧张,反而暗松一口气,寻思凭我的英语口语水平, 要过这一关应该没有问题。

当下,侯烈风即以英语回答: “谢先生所说的‘国际海员 ’,那是高抬我了,我当年在国外干的其实不是海员,而是海盗 。至于外语,因为同伙都是欧洲哥们儿,跟他们学了几句,不过本人愚钝,没有上过学, 大字识不了几个,所以也说不太好。”

陶省身对侯烈风这段虽然算不上纯正却很流利的英语表述感到意外, 连连点头夸赞, 继而又说起了法语,跟侯烈风聊起了航海 。巧的是,侯烈风在西贡打工的那家法国洋行经营的主要商品就是从法国运来的航海用品,他经常去港口码头给海轮送货,跟国际海员接触的机会比较多; 参加革命后,也数次搭乘海轮,他对航海情况的了解要比也就“三脚猫”水平的“谢先生”还略胜一筹。 陶省身的英语比侯烈风强得多,但法语远远比不上侯烈风,这 番 不 露 声 色 的 交 锋,最 后 胜 出的 是 侯烈风。

陶省身虽是高级特务,但他的主要业务是情报研判,对于中共情报人员并无直观性的了解,只以为他们都是“土包子”,所以想到用外语来测试真伪 。现在,这个表面看上去土得掉渣的“唐先生”竟然 有 这 等 外 语 水 平, 不 禁 大 感 意 外; 而对方对航海方面的了解也远超自己 。测试至此,他对侯烈风再无怀疑,当即认定: 选中此人来为我效力没错!

于是,陶省身就变了态度,接下来跟侯烈风的谈话,语调中透出上司的威严,对侯烈风的称呼不再是“唐先生”,而是直呼大名“唐立栋”,也不自谦“敝人”了 。谈话的大意可以概括为: 我此次赴桂开展工作,需要一名熟悉桂省情况 、为人机 警 、身 怀 武 技 的 随 从,广 州 “平 安 行” 的史老板认为你比较合适,再说,在此之前,你就已经受雇于史老板为“中华民国国防部保密局”做过地下交通工作,事实上已经在为“党 国”效力了 。刚才的测试, 结果令我满意 。因此,恭喜你———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我们的“党国同志”了,系 “保密局”上尉军官 。委任 状不日将由台北密送桂林,连同薪饷 、津贴一并发给 。今后的活动经费,将根据局总部规定的财务制度下发。

陶省身说着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笑容,向侯烈风伸出双手: “唐同志,欢迎加盟保密局! ”

可是,侯烈风的双手却未作响应,他那双原本不大 、此刻由于“严重不解”而透出迷惘神色的眼睛显得更小了。

“唐先生”的反应大出陶省身意料,他那双伸出的手一时僵在那里,主动去握侯烈风的手不合适,缩回去也不是,目光中兜着一个问号: 这是怎么回事?

一侧站着的卫士姜在山也感到不解 。他是受过训练的行动特工,表面看似乎气定神闲, 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发 动 的 准 备 。按 照“保 密 局” 的规定,别说像眼前这样公然藐视长官 、拒绝接受任命的行为了,即使是陶省身派一个不是自己人的说客去鼓动别人“加盟”或者虽不“加盟” 但要完成某项使命,只要把话说到暴露出意图这一步了,对方如果不愿意合作,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出于保密的需要,事关潜伏特务组织的安全和行动的成败,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暗波”脸 上 笑 容 不 改, 用 英 语 轻 声 问 道: “唐先生,是不是我有什么话没说清楚,还是你对报酬有什么不满?”

侯烈风时时提醒自己: 你现在不姓侯,而是姓唐名立栋,是一个既讲江湖义气又非常注重自身利益的家伙,同时,他性格中有暴躁粗鲁不计后果的一面,当过国际海盗,见多识广,眼界高,见官不惧 。如果此刻真的是唐立栋在跟“暗波”谈判,那就是谈生意, 相当于建立一种长期替“保密局”工作的雇佣关系 。所以,侯烈风没有急着答应,否则,只怕被对方认为“缺乏唐立栋风格”,反倒引起怀疑。

这个想法,事先特案组制

订卧底计划时并没有虑及, 组长只是关照侯烈风“不要答应得太快”。此刻侯烈风这般行事,除了执行组长的指示, 还有 另 一 种 想 法,即 前 面 曾 说 过 的,他对眼前这个中医是不是“暗波”的真身感到怀疑,所 以,他 得 花 时 间 再 观 察 一番。

面对“暗波 ”的 询 问,侯烈风微微摇头: “谢先生想必也 听史老板说过,兄弟目前是一 个给人跑水上运输的船户,做 一天活儿,有一天饭吃,除了 喂自己的嘴,还得养老婆 。关 于报酬问题,肯定要好好谈一 谈的 。当然,之前史老板让兄 弟帮忙做过点儿小事,给的报

酬兄弟很满意,今后兄弟只要按照谢先生的吩咐老实安分去做,不出差错,报酬肯定是不会低的 。这一点,兄弟临行前史老板请我喝酒时也曾说到过 。但是,有一点史老板并未提及,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他只说这趟过来是受雇于您谢先生,干点儿跑运输取送货物捎信儿之类的活儿,雇佣时间的长短 、酬劳多少双方可以商量 。史老板可没跟我说过,跑到千里之外的桂林是投靠什么‘党国’或‘保密局’的,更没有说过今后我就是 ‘党国’的什么上尉军官了 。谢先生刚才却是言之凿凿, 分明是木板上砸钉,已经铁定 的了 。这 个,像 是 根 本 没 把 我 姓 唐 的 摆 在 眼 里啊! ”

陶省身听候烈风这么一说,总算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主儿是一个个性偏执认死理的家伙。

陶省身自己呢? 他是个性 格平和稳重的人,在美国待了多年,对上下级关系的看法不像国内那样刻板,当下不怒反喜, 因为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性格的下属反倒容易驾驭,并且将其忠诚度发挥到极致,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对象 。稍一沉思,陶省身提出了一个折衷思路: “双方有甚不解, 可以再行协商。既然来了,先待下再说,你看如何? 你可以住在这边,也可以住到甄组长那里去,随你选择。”

这正是侯烈风希望的,当然, 不能表露出来。听“暗波”这么一说,他也是略一沉思,点头赞同 。这样,侯烈风就需要跟外面守伏着的特案组的同志们报个信儿 。选择住到甄猛虎那里去最方便跟尹白接头, 但 怎 能 保 证 这 不 是 “谢 先 生”随手施出的试探其身份的小伎俩呢? 所以,侯烈风说他不想住到甄猛虎那里去,这家伙一双三角眼, 看着就让人生出戒心,回头睡到半夜被他一刀干掉也难说啊!

陶省身禁不住大笑: “老唐你真是快人快语, 想到啥就说啥呀! 我欣赏你这种性格 。不过, 你是江湖人,理应按照江湖规矩行事,你俩是由误会产生的矛盾,用江湖话来说就是结下了梁子。 但是,刚才已经说开了,他也已经向你道歉了, 希望你不要放在心里 。相识就是缘分,我希望你留下来做我的随从,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你的家眷我们也会妥善安置, 确保安全 。所以,你俩这段缘分今后还会继续下去,和为贵嘛!这样吧,甄猛虎还在外面没走,你去跟他道个别吧。”

这个提议正中侯烈风下怀,故意又犹豫了一下,才说 “也好”。姜在山马上说: “老甄在前面诊区那里,我领你过去。”

侯烈风跟甄猛虎唠了几句,约定这两天有空儿再喝一顿酒 。然后,把甄猛虎送到诊区外间的候诊区,一眼看见尹白坐在那里,正用一口广西话跟两个患者聊天 。侯烈风立刻打手势发出暗号,尹白瞥在眼里, 若无其事,继续聊天。

片刻,侯烈风发出的“暂缓行动”暗号已经传到待在斜对面一家小酒馆里喝酒的特案组那里 。我长吁一口气,只觉得心头好似放下了 一块石头,蓦然一阵轻松 。

19

侯烈风在陶省身的中医馆住下后,经过数日的观察和摸底,最后确定他就是“暗波”。

于是特案组在桂林公安局的配合下,一举将“暗波”及其同伙全部逮捕。特案组的特殊使命就此圆满完成了。

刘明志说到这里身子向后一靠。

田春达连忙给师傅扶了扶靠着的被垛。又给师傅续上茶水,说:“师傅你讲了这么长时间,真辛苦了。不过徒弟听了受益匪浅。前辈们的勇敢、机智和忠诚,是我们晚辈要好好学习和继承的。我要把这些故事讲给我的学生和徒弟听,把前辈的精神发扬光大下去。”

刘明志微笑着点点头:“你们会比我们干得更好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么。”

特殊使命电视剧全集(特殊使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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