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马帮纪录片拍摄者回访(父子同游爷爷走过的马帮路)
#我家住在古道边# ●饶瀚
参观位于祥云县云南驿的“云南马帮文化博物馆”,使我对马帮历史有了全新认识,也对爷爷当年行走川滇茶马古道上赶马那些事儿,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和更深刻的体会。
爷爷(我们当地称呼老爹)生于1909年,属相属鸡,据我父亲的回忆和按重要年份的推算,我的爷爷赶马时应该是在30岁上下,属解放前民国时期。那时父亲和前面紧挨着的两个哥姐还没出世,爷爷却已经是3个孩子的爹了。在赶马过程中,爷爷因为染上大烟,致家道中落没再赶马,最后从平坝地方家族聚居地——黎溪镇锁水村,搬迁到了七八公里外我现在老家所在地——金沙江峡谷半山腰的回头山村,另立新家。
位于黎溪镇锁水村的爷爷祖上的祖屋至今仍在
祖屋堂屋门的门槛历史远远超出父亲的年龄
这次和父亲同游出门时,我们一起先去看了锁水村仅存留下的一栋祖屋(仍有家族后人在使用),第一次看到那房、那砖、那瓦,以及那些柱子、门窗,让我吃惊不小,虽然没有了父亲当年口中说的“牌坊”和“大院子”及“牌匾”,但从祖屋厚重的“沧桑感”足见我们家族祖上的确“有故事”。按推算,爷爷所经历“马帮辉煌和命运多舛”的时期,正是发生在人们常说的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之间的时段。由此可见,一个人的事业能有所成和容易冲动犯错,大多都是在青壮年时期,成与败全因“血气方刚”。
马帮赶马的人见识多,但基本不会劳作。据父亲讲,之前长年赶马的爷爷,迁到回头山村建立新家后,什么都懂,但就是不下地干农活,田地间劳作都是奶奶带着我的大爹(大伯)、大姑妈他们做,爷爷只是把赶马路上看到和学到的各种种庄稼的知识和经验,用于指挥奶奶和大爹他们,俨然当起了“大家长”。
从马帮文化博物馆我了解到,当年行走茶马古道的马帮一般以马群分帮, 9匹以上的马为一帮,马数越多运输能力越强,人多马壮,防盗抢等抗风险能力也越强。马帮当家的人(或领队的)叫马锅头,每3至5匹马会配一个马脚子(雇佣的赶马人)。但川滇茶马古道上,除了极少数的大马帮,更多的是一个商人经营三匹左右的骡马,用自家的骡马自己贩货,三五个商人、10来匹骡马凑在一起出发,结为一个马帮,路上互相照应,每个人都是马锅头,不为他人打工,就如现在的自主创业,爷爷他们就属这一种。
马帮路途遥远,除了可以在像“云南驿”这样大的驿站休养补给,行路中每天天黑时,都会歇息在沿途基本固定的农户人家(小马店),付给马店该给的食宿费用,换来疲备一天之后的休养生息,第二天东方破晓,又元气满满地上路了。我无法去得知爷爷他们当年从黎溪家里到大理(或昆明),单边行走半个月左右的路程中,住了哪些人家?他们都姓甚名谁?但我相信,他们与当年住过的大小马店的人家,应该完全相处到了如亲戚般的情感,因为这当中包含了马店人家与赶马人彼此之间无价的信任与心安。
博物馆中展出的老照片:马帮经过重要村寨或驿站时休息、交易的场景
为确保行路安全,马帮一般会自佩武装,一般的马锅头会带有刀或弓弩,队伍及实力强大的马帮会配有火铳(又称火绳枪或火药枪)等。但要经过相对危险且有盗抢风险的地方,马帮都会在马店休息时等其他马帮来时一起结成更大的队伍再通过,人多更能抗匪患。爷爷曾对父亲讲,就算这样,他们曾经有一次还是被劫匪打劫得浑身精光,只能光着身子趁夜赶路回家。“栽了跟斗再重来,只能白手起家。”这是爷爷当年给父亲说过的话。爷爷的马帮生涯中,到底经历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风险我不得而知,但他的胆气的确值得我们后人敬畏和学习。
赶马人行路艰难,山高水险,时刻都会面对生死考验,所以马帮在看似松散的管理后面,有一套极为精细的管理模式,这里包含了对天地自然的尊重,也会融入一些民族信仰,还有赶马人行住坐卧的一些规矩禁忌等。马帮的禁忌很多,这次在博物馆看到的资料和当年爷爷、父母他们口口相传下来的都差不多,甚至很多成为我们家乡的生活习俗。比如“物象”中,忌见鹰擒兔子,忌见耗子搬家,忌见蛇交配、脱皮,忌见苍蝇群聚不散,忌见马蜂乍窝……意思是看到这些,你一段时间都可能不顺或可能遇到劫难;再如“出行”的禁忌,饭前忌敲空碗空筷,忌筷子直插饭食上,忌吃饭串门,吃饭不得坐门槛或马鞍……马帮开饭时,不管什么人过路,定要邀请同食,即使是飞禽走兽经过,也要抛丢食物饲喂。由此我深信,历来我们家就是“好客之家”,哪怕是远方陌生人(外地人)从门口路过,只要人家问路或主动打招呼,我们都会热情地招呼人家到家里喝水或吃饭,这应该都和当年爷爷行走江湖传下来的规矩大有关系。
云南马帮文化博物馆内展出的《赶马调》曲谱
说到马帮生活,《赶马调》是不能绕开的,它是川滇赶马人在赶马路上传唱歌谣的一种。 “砍柴莫砍苦葛藤,嫁人莫嫁赶马人……”这是自嘲调侃赶马人长年不归家的不稳定生活,悲情中透出赶马人的乐观与执着;“大理海子玻璃镜,看着看着晃眼睛……”、“三十五里沙沟箐,四十五里火焰山……” 这是唱沿途的风物,描绘形象而生动。这些赶马调,从小我们就听父母传唱过,声音悠扬婉转,却带着一丝丝忧伤。“赶马调”大多是马帮赶马人一路上为解长途疲乏和孤寂单调的生活,而即兴创作哼唱的歌谣。川滇一带“赶马调”种类多样,能表达不同的情绪和思想。好在这次我在博物馆里拍摄到《赶马调》曲谱,和我爷爷及父母他们传唱下来的音调非常相近,实属难得。
川滇马帮使用的马,一般是川马或云南马,身材矮小,但其吃苦耐劳的韧性、脚力与负重能力,远不是高头大马可以企及的。马帮中所谓的“马”除了马,还有骡。骡是马和毛驴交配所生,外观更多像马,身形比马矮一点,比毛驴高大些,韧性和负重能力却比马和毛驴都强。马帮中的骡马,赶马人会按它们的性格、能力分工,最听话通人性、负重能力强的会被封为头马(头骡),走在最前面,佩戴最大、最响的铃铛,所背负的货物架子上插最漂亮的彩旗,其次二马(二骡)、三马(三骡)、四马(四骡)……依次格调等级会降低一些。一般会安排一匹才上道的小骡马或体力已减退的老骡马,背负皮具马驮子,里面装的是沿途修理马掌(钉在马蹄边缘角质层上的一块防磨金属片)、马鞍、马架子等所需的一些备用工具和赶马人的生活必需品。
父亲向我们介绍马帮驮载的维修工具及必须品的全真皮马驮子
对于马帮来说,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各种物器,而是马匹。马匹如在途中病毙,那什么都完了,因为这不仅损失了马,这匹马所驮货物还得转移分散由其他已有荷载的马匹加载分担,整个马帮运输计划全部打乱,完全可能再生意外。与马长期相处中,赶马人也就自然形成了对马的尊重,这也就有了很多规矩。比如马帮到一个地方歇梢后,赶马人会先为马添料加草,让马先食,然后才做自己吃的,以示对马关爱与崇敬,这也充分养成并体现了赶马人身上先“人”后己的精神。
优秀的骡马非常通人性,比如走很窄的木桥过山沟,踏上小木船划过一条江河,一般的骡马不敢过桥,不敢上船,节节后退,但通人性的骡马就会乖乖地听主人呼唤,大胆尝试,轻松通过,这样的骡马就是排“头号”的料,它过了桥、上了船,后边紧跟着的骡马才会小心翼翼地跟着学,试着来。
由于生活在农村,更是赶马人的后代,我们家里天生对骡马就有亲近感,至今老家都养骡马或毛驴。在我小时候,我们家一头老毛驴生了一匹枣红色骡子,长大后极通人性,让我至今想到它就心绪难平。它不但体格健壮,勤劳肯累负重能力强,而且特听召唤通人性。除了过桥、趟水、上船都不在话下外,它让我最最难忘的是,每次在最陡的坡地上或山坳间,当我们把由两个人都端起都困难的物料驮子(架子)端起时,它一听招呼就主动把头钻进来往前走,当它估计到自己背上的马鞍位置刚好到端起的货物驮子下面时就停下,让主人轻松上驮,感动无比。还有无论驼载再长、再大的东西,过再窄的路、再急的弯,它都知道预防,提前主动避让,以免发生货物碰撞障碍物的危险,这哪是牲畜所为啊,完全像人一般聪明灵性。
离开家乡后,我时时想起那匹我亲眼看着长大、成年,后来慢慢变老的枣红骡子,它为我们家“由穷到好”的起家史运载了无数货物,创造了无以估价的财富。而它 “任劳任怨”为主人出力一生到老,甚至让我肯定地认为,它就是人们常说的“欠你的,下辈子变牛变马来还你”的那个生灵,它这完全像是来“还”上辈子负下的“债”啊,它甚至让我愿意相信人世间生灵真有“天道轮回”。
这次与我的父亲“父子同游爷爷走过的马帮路”,一路走来,想到那匹枣红骡子,我更加懂得并理解爷爷当年马帮路上“人与骡马“相依为命的种种场景;想到那匹枣红骡子,我更加清醒地忠告自己,生命中要心向善少作孽,善待万物生灵,多些关爱少些冷漠,多些付出少些索取,以免留下太多的不情不义之“债”,下辈子还得像我们家“枣红骡子”那样,变牛变马去“还”,那虽感人,却会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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