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我是你的绊脚石(白玉堂而非白展堂)
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看《武林外传》时,我的心已经在江湖靠岸。所以白展堂的功夫多么奇绝、际遇多么陆离,我最多也只是偶尔为其捏把汗。我的童心很早就为白玉堂跌宕江湖人生,以及似懂非懂的侠义精神着迷,在那时,金庸、古龙、梁羽生及其影响至今的作品,还没有进入内地。
受热播评书影响,80年代初发行了不少与《三侠五义》有关的连环画
在学龄前时期,我接受的教育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长辈影响,他们悄悄地告诉我,作为旗人的孩子,要有礼貌懂规矩;二是文艺作品宣教,看小人书、听评书,价值观潜移默化地树立并形成。生于上世纪70年代前期的同龄人,大多会被灌输一种英雄主义观念,而这观念除了做战斗英雄,就是去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儿女。不过一名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乳臭未干毛孩子,个子刚比手枪高没多久,痛殴帝国主义反动派还真够不着。幸亏评书里不乏小英雄,成为可供借鉴的朴素榜样。——小人书、画片被大孩子抢走时,搞不到枪支弹药,却可尝试练成一套拳脚功夫,完全可以捍卫尊严、惩恶扬善。于是便醉情于古代英雄故事,也因此有意无意了解到故事中的江湖是怎回事。
在《三国演义》、《水浒传》、《岳飞传》、《杨家将》等评书演播之后,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我终于听到了全面解读侠义精神、介绍绿林江湖梗概的《三侠五义》。当时觉得这个故事的开头有些枯燥,特别是讲包拯的成长经历,其主旨还是科举考试求功名。对于一个已经上学,在书山题海挣扎的少年,学习知识的重要性已经被家长、老师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而听得疲惫。可随后南侠展昭登场、陷空岛五鼠闹东京的桥段却让我心生欢喜,侠客们张扬的个性、自由的人生、刺激的经历更听得如醉如痴。没多久,评书已经不能满足我对江湖、侠客的求知欲,于是偷偷混进父亲单位的图书室,搞到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三侠五义》,借助商务印书馆的《新华字典》,废寝忘食地开始阅读起来。这一读不得了,竟让我喜欢上了书中一个年轻侠客——白玉堂。
焦恩俊版的白玉堂俊逸洒脱
在《三国演义》“煮酒论英雄”一段中,曹操借对龙的评说,道出了世间英雄人物的标准:“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这与白玉堂最初打动我的内心是何其相似!
在《三侠五义》中,白玉堂少年俊美,气宇不凡,因而江湖人称“锦毛鼠”——那叫一个漂亮:“只听楼梯声响,又见一人上来,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焕然。展爷不由的放下酒杯,暗暗喝彩,又细细观看一番,好生的羡慕。”通过展昭的视角,一个玉树临风般地少年侠客白玉堂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然而为了试探结交颜查散,他却故意化身落魄书生金懋叔:“雨墨在灯下一看,见他头戴一顶开花儒巾,身上穿一件零碎蓝衫,足下穿一双无根底破皂靴头儿,满脸尘土,实在不象念书之人,倒像个无赖子。”由白玉堂和颜查散的交谈内容看,白玉堂绝非胸无点墨之辈,而他能以“无赖相”蒙住机灵的书童雨墨,熟练驾驭与自身地位反差巨大的其它角色,足可见其对社会了解的通透细致——这恐怕正是令人钦敬的江湖经验的流露吧。
京剧《大破铜网阵》中白玉堂夜探冲霄楼
仅有江湖经验是难于行走江湖的——江湖经验之所以得以积累,必须身有异能。白玉堂能文能武:文,可与未来的状元郎颜查散“饮酒闲谈,越说越投机,颜生欢喜非常”;武,手使钢刀,善射石子,轻功了得,不愧武林盛名。在他夜入开封府时,曾与南侠交手:“二人也不言语,惟闻刀剑之声,叮当乱响。展爷不过招架,并不还手。见他刀刀紧逼,门路精奇。南侠暗暗喝彩。……(展昭)便把宝剑一横。等刀临近,用个鹤唳长空之势,用力往上一削,只听噌的一声,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不敢进步。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那人却上了耳房,展爷又跃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爷赶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越过脊去。展爷不敢紧追,恐有暗器,却退了几步。从这边房脊,刚要越过。瞥见眼前一道红光,忙说‘不好’!把头一低,刚躲过门面,却把头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噜噜滚将下去——又知是个石子。”能让南侠暗暗喝彩,足可见白玉堂的功夫水准。也正是基于卓尔不群的文、武功夫在身,白玉堂才有资本以“少年气盛、性情高傲”的姿态行走江湖。
行走江湖确实要有过硬的本领,然而心中没有正义感的话,过硬本领就不是百姓的福音,而成为百姓的噩梦。在江湖中受人敬仰的侠客是有着很高标准的, “行侠作义的人,到处随遇而安,非是他务必要拔树搜根,只因为见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仿佛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侠字”。在《三侠五义》一书中,文武双全的反派人物也大有人在,比如襄阳王麾下众高手,就能力而言,都不是酒囊饭袋,可他们趋附权势,罔顾是非,成为社会上的祸害,根本算不得侠客。与之对比,性情高傲的白玉堂爱憎分明,立场正确,虽因个人意气之争出现于书里,纵观其生命始末,无论是大闹东京的锦毛鼠,还是后来协助包公拯救黎民苍生的三品带刀侍卫,其人生最后的若干年,确实符合“为国为民”的大侠标准。
绣像中的白玉堂多少面带凶相
尽管年纪轻轻就成为名满神州的侠客,在《三侠五义》书中也提到,白玉堂常被兄长们批评“阴险狠毒”,这个评价很费思量。
小时候听评书,里面有句惯用的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有人说“毒”当是“度”,然而我在少年时一直以“毒”来理解。“盗三宝”等桥段,确实反映了白玉堂对恶人毫不留情,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性格特征。不过为了伸张正义,有时“毒”一些反倒让人觉得理所应当。试想,若心怀妇人之仁,做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又怎会成为快意磊落的侠客呢?更何况白玉堂所为绝非寡情薄义、不辨忠奸,那些所谓“毒”行发生时,恰是他不顾个人安危,置生死于度外去弘扬正义的时候。因而双侠之一的丁兆蕙评价白玉堂:“为人阴险狠毒,却好行侠作义”,他的种种“毒辣”反倒让这个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真实,让读者心生钦敬——我甚至觉得是与“对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歌词所讴歌的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白玉堂展示的江湖风貌和侠义精神让少年时代的我心驰神往。八十年代,社会上还多少残留着旧传统的痕迹:在吉林市,许多市民解决内部矛盾,还不习惯去借助执法机关和社会舆论,而采用“甩点儿,单抠”(约架)的古老方式;物质匮乏的时代,一根香烟,可能几个好伙伴集体分享;可追逐的利益不多,大多属人都还看重名声的重要……
我和我周围的伙伴还有许多课余时间可以自行支配,在游戏、玩耍中,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去模仿明显幼稚的江湖做派,努力把生活营造出江湖感,并混淆着现实和梦幻:我们讨论并在沙子堆、砖垛上挖陷阱、做机关,打造销陷埋伏密集的“陷空岛”;我们搞来拖布把、凳子撑儿,削制成鼍龙枪、柳叶刀;我们去十一中、铁二小,比赛翻墙用以感受轻功的飘逸;我们下人防地道、穿龙潭密林,体验历险的奇妙。在这时候,世界仿佛只有我们自己,成年人和街市的车水马龙都已成为我们江湖梦中的道具和布景,现实中一切规则也不过是我们江湖梦中飘渺的鸟啼虫鸣。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发现白玉堂的那一套开始有些不适合我了。没机会下馆子,在母亲炖鱼时,我按照白玉堂的标准提出加入青笋“尖上尖”,母亲却说没有,我说这个可以有,她竟然没说“这个真没有”,而是让我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多年后,当我在炖鲤鱼里加入青笋,圆少年梦时,竟发现远不及母亲放入猪肉皮炖出来的鲤鱼美味)。
我一直模仿白玉堂嫉恶如仇、不畏强权恶势的行事风格,却在独立面对社会的大学生活之后四处碰壁,屡遭整治打压;我维护的人竟然也没有和我同仇敌忾,反倒为了既得利益,积极参与了对我的排挤和封杀。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发现:每一步人生都有每一步法度,管理更加科学、细致的现代社会,早已没有了游离在正常社会秩序之外的江湖了——遇到违法,你必须去公安机关报案;遇到不公,你大可找法院裁决;你不可以干掉处事乖张的领导,不应在机关单位旁若无人、如履平地。更何况许多眼中的不平事远比表象复杂,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用江湖风格寻求雷厉风行的处理,可能因为冲动和莽撞让许多简单的事变得繁琐。
年龄的增长,让我从江湖梦中渐渐清醒,一点点认知和习惯着真实的生活。生活,有太多可以激发兴致的美好,也有太多彰显智慧的为人处事方式值得尝试。一味强调不能与时俱进的江湖道义和行事风格,只会四处碰壁。同时道义也有大小之分,许多一时之快真的不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么大的心,理应登上更大的舞台!
于是,我越来越接受童年时长辈对礼貌和规矩的忠告,在身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群时,主动了解规矩,并用礼貌的方式应对。这并非彻底在内心否定了白玉堂,精进自己的本领、自觉维护公理道义,不为名利趋炎附势,已经固化在骨骼血肉之中。然而白玉堂特立独行、藐视法度的做法,却遭到了剔除和摒弃,时代已经丰富并改变了规矩,顽固地坚守,只会早早地殒冲霄楼!
于是当我观看《武林外传》时,只觉得白展堂更像现在的自己,热衷更舒适地生活在“共同幸福的人生客栈”。作为一名“奔5”的油腻中年男,我越来越认同北侠欧阳春所说:“凡你我侠义做事,不要声张,总要机密,能够隐讳,宁可不露本来面目,只要剪恶除强、扶危济困就是了。”至于白玉堂留给我的张扬江湖侠义梦,竟已被李雪健老师那句经典的台词悄然更张:“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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