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自己任教第一年的班级(新年初读缓步不)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宋浩
班宇觉得,移动互联网时代,东北的城市正在变得跟其他城市越来越像。“东北没大家想象得那么悲情,即使有的话,那是一些全世界都会有的悲伤。”
《缓步》
作家班宇第三部短篇小说集《缓步》,年前由单读/铸刻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包括《缓步》等9篇短篇小说。
2018年,班宇第一本小说集《冬泳》出版,关于铁轨、大雪、印厂工人、吊车司机等7个故事,勾勒了东北的90年代,班宇一时名声大噪。从2018年开始,《冬泳》《逍遥游》《缓步》,刚好每2年一本。四年来,班宇的名字不断见诸媒体、网络。“东北”是他的一个标签,标签背后,则是大众对30年来东北社会的想象。
作家班宇
这两年,“东北文艺复兴”成为热门的话题,从《冬泳》《平原上的摩西》到《白日焰火》,从二手玫瑰到《野狼disco》,文学、音乐、影视、综艺等领域中东北元素在文娱市场上受到瞩目。以“铁西三剑客”(班宇、双雪涛、郑执,同为书写沈阳市铁西区的80后作家)为代表的青年作家群,是其中一股有力的力量。他们笔下,东北90年代下岗大潮中个体的命运遭遇,构成了“东北想象”的重要的元素。
而新小说集《缓步》不再直接写上世纪90年代的父辈人,转而对准了80后作为子女这一代人的生活和内心。故事中的那些“我”,是出差上海的白领、是出差天津的作家、是职业危机的媒体人、是开餐饮店的创业者……“我”们都一样,在生活的道路上缓步往前走。
《冬泳》
《冬泳》中,从《盘锦豹子》中的孙旭亭,到《枪墓》中的孙少军,父辈的呐喊和彷徨直接作用在儿子们身上。而《缓步》中,从《我年轻时的朋友》中的“我”,到《羽翅》中的“我”,不同个体面临的问题,更多来自自身。而且这些问题,不是“东北”的,而是普适性的。
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张学昕读完《缓步》说,班宇的前两部作品《冬泳》《逍遥游》,更多是父一代人和子一代人的重叠的记忆,是历史的记忆。《缓步》中更多聚焦子一代在新世纪的现实记忆,书写残酷现实中的温情、无奈的自我,构成了新一代人的内心感受。
少了一些下岗工人的挣扎,脱离90年代的时间背景,很多人注意到,这部小说集里的故事,所谓的“东北色彩”在减弱、故事的密度在减弱。这种变化,班宇是有意为之。
《寻路人世间》中,班宇坐火车拜访作家梁晓声。
班宇说,他一辈子的写作可能都与东北相关。但今天的东北正在变化——城市面貌变得与北京、上海越来越像,人们的行为、语言也越来越像。班宇要做的,就是把变化中的个体记录下来,缓步往前平趟。
2023来了,关于崭新的一年、关于未来、关于新书,班宇写下一句祝福:“亲爱的友人,与此同时,我是多么希望你也能一直驶在海上,迎击风浪的呜咽,驻于所有虔敬的时刻,渡越虚空之歌,而你的船上始终满载着镀金的贝壳。”
时序交替之际,钱江晚报记者就《缓步》与班宇进行了对话:
钱江晚报:有读者认为《缓步》中的“东北色彩”在减弱,用张学昕老师的说法是“更多关涉子一代的青春”。为什么有这种变化?
班宇:我觉得每个写作者,在不同时期想表述的东西不一样,这跟个人经历、社会环境和风潮有关。我2017年开始写小说,当时的社会、我个人的生活状态,都需要我对往事的追忆,让我认清我当时身处的世界,所以写了很多“东北题材”相关的作品,故事大多是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到2000年左右。
我需要辨认路径,看清楚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成为我自己的,对故乡也好、对过去时间的追忆也好,那可能是我的一个母题。
写了一段时间之后呢,来到到2021年2022年,最初表述的冲动和愿望、特别想说的话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再重复讲述那些东西了。写作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很可能也是让我保持一种讲述的欲望和激情,这种讲述可能就限于此刻和当下的。我这代人、我个人感知到的世界,以及由那些感知所想象出来的事物,到底什么样,我特别想讲这个事情。
这是今天能激发我的讲述愿望的一个核心点,吸引我往生活深处走的一个点。新的这本书,可能更多讲述这两年的个人体验。
钱江晚报:《缓步》聚焦新一代人面临的问题,这些故事也让很多读者感同身受,有人读后说“人到中年,万事无解。”如何体察新一代人的东北,写当代人的内心?
班宇:我在很多情况下都能感受到,大家生活中一种矛盾的思绪,这个思绪就是经常在心中爆发出无尽的勇气去改变、承担,这种勇气又经常被自己否定、消磨掉。它不见得被生活、周边的关系慢慢磨损,磨损最严重还是被他们自己。
所以《缓步》中很多主角都是“我”,就是缓步向前走,以纪念这种磨损,纪念这些被损害的时光的人。所谓观察也就是通过身边的朋友细微的感受,当然在转化成文学中也需要验证和筛选。
我不是特别认同“中年”的说法。“中年危机”有点简单,仿佛就是生活在逼迫你、上有老下有小,有一些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人在其中闪转腾挪。对我来说不是这样。青春期和这个时期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区别,我还是看重每个个体,像章鱼一样用触角感知世界的方式,这是对我特别重要的。
你在真空密闭罐子里,你的吸盘触角无所依傍,什么吸不到就会滑下去,这是现在每个人的生命状态,跟年龄的关系不那么强烈。
钱江晚报:小说中写的工人村、卫工明渠成为文学地标,新作品中的地名更多是关于今天的城市街头?
班宇: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小说是在原来的地理坐标上面,通过文字构建小说的空间,它脱胎于现实世界,两者有交互的地方,但一定不是完全一致的。写工人村也一样,那几个点与其说是空间印记,不如说是时间印记,把我和读者带回当年那个时间段里面。
新小说里面,也涉及到真实地理环境。我基本上已经全面虚构化了,让人觉得这个仿佛是真实存在的,但完全是一种虚构的状态。比如《于洪》这篇里,地名的来历,完全是我捏造的,为小说服务的。我对真实地点的使用,功能之一就是让大家切入到那个环境里面,或者说通过这个真实坐标来取得大家的信任感,更好地进入小说里,更好地展开我的虚构世界。
钱江晚报:相对前面两部,《缓步》中几篇似乎故事密度弱了,诗性、意识性的东西变浓,这是有意为之吗?
班宇:算是有意为之的。我现在想自己沉浸故事、感受故事、阅读故事的方式,是想让我和读者不完全沉浸在故事线索。由我来讲述一个人的命运起伏,这对我来说不太够。我想提供一种全息的感受,“碎片化”的叙述,支出来的几笔是为了丰富读者的感官体验。除了故事线的脉络,希望能提供一些气味、触觉上的东西,可能产生灵魂上、精神上某些时候的小分叉的呼应,这样一种“类全息”的感受,让大家重新理解故事和小说吧。
更重要的是,我想通过这种感受,来重新确认一下,什么样的写作在今天是有效的。
班宇的音乐歌单。在称为小说家之前,班宇曾是乐评人。
钱江晚报:这种写作上的新的尝试,可能来自哪里?
班宇:这个跟阅读肯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跟音乐、电影也有关系。我在写小说之前前写过乐评,新小说里跟音乐相关的元素挺多,比以前更多、更明确。
这是我的一种尝试,我希望在小说里找到音乐的节奏和感受。因为我们听歌调动的感官与阅读小说调动的感官是完全不同的,我想把多种感官——包括听歌、看电影——进行简单的融合,让大家体验能够更丰富点。
再有,我自己在讲故事的时候,特别是编造感特别强的故事,我自己不太信任,这是在文本内部我要说服自己的。所以我在新书里面有意地回避这一点,那种设计感比较强的故事情节。
班宇给好朋友仁科的签名本《缓步》。
钱江晚报:这种转变的动力,是因为《冬泳》《逍遥游》之后,让你觉得更自信了?
班宇:没有更自信,每个作者不一样,这可能是我的写作里面必要的尝试、必要走的一条道路。我写的每篇小说都是这样,都是不得不写,必须要完成的东西,哪怕它可能失败、哪怕没有好的反响。
我觉得每个作者大概都知道,这篇小说对他的意义何在、写作目的何在。这几部作品也是不可避免的。
出版的三本书,每一本书出版前,我都会跟编辑有一个提前的沟通和选择。对篇目的排序,确定小说集的主题,有一个筛选过程。比如《冬泳》中东北地域相关的比较多;《逍遥游》是像唱片一样有鲜明的节奏感,一篇写实后面跟一篇超现实。《缓步》就是一个缓步的姿态,平趟着向前、艰难前行的姿态。大概根据这个主题选择篇目,写的时候也没去想小说集怎么收,所以现在手里还有十几篇小说没出版。
钱江晚报:对《缓步》,读者的反应有褒有贬。有声音提到:不如《冬泳》;没有初读班宇的那种劲;东北意识在逐渐退潮,文字也不如更早生猛……你怎么看待这些批评?
班宇:我觉得每个读者跟我的立足点不太一样,我也能理解喜欢《冬泳》的读者喜欢的是哪部分内容,我今天已经不太想那样写作了。我认为,即便我今天依然保持那样写作,大家也可能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兴趣阅读了。我可能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步走吧。
至于东北,我可能一辈子的母题都与之相关,但我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诠释这个地域带来的什么东西。我今天的小说,诠释的是东北此刻的复杂的样貌,这个样貌可能跟大家过去的印象不一致。你生活在杭州、上海、嘉兴、沈阳,都有相同的感受,所有人的遭遇几乎大差不差。我可能集中在新的东北、新的世界产生的问题里,进行一些挖掘。
今天你要是真切来东北这边生活、感受,我觉得(你会发现)所有的矛盾、鲜明的部分,跟其他省市没那么大区别,城市面貌都非常相似。行为、说话方式——受到网络、微博、朋友圈的影响——也越来越像。所谓的地域性正在一点一点被抹掉。尤其是在东北本身就是一个移民形成、历史不长的地域,变化起来更加迅速。
我没有说拒绝写东北,我只是想在每一篇小说里完成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并不一定指向东北。
沈阳夜景。
钱江晚报:今天的东北,与大众“东北印象”相比,在发生什么变化?
班宇:我觉得东北今天的变化,就是跟全国城市变得一样。像有一个共同的肺,用同样的节奏呼吸着。
我真的感受不到,我去北京出差比较多。我走在北京街道上,发现跟沈阳一模一样,语言也没障碍,我就很恍惚。我觉得东北变得跟别的地方没区别。
钱江晚报:疫情这三年生活的变化和切身感受,对这几篇小说有投射吗?
班宇:《缓步》中的9篇小说完成于2020年到2021年,21年底交的稿。大部分是疫情期间的思考,我并没有直接描述疫情。如何记录这两三年,我感觉还要消化一下。
【作家简介】
班宇,80后作家,现居沈阳,著有《冬泳》《逍遥游》《缓步》等,曾获第四届“茅盾新人奖”、花地文学榜年度盛典年度短篇小说作家、第十九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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