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你对希区柯克电影的看法(希区柯克最伟大的电影后窗)
作者:乔纳森·罗森鲍姆
译者:Issac
校对:朱溥仪
来源:《Chicago Reader》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最伟大的电影——《后窗》一如刚上映时那般令人耳目一新,矛盾之处在于,这部分是由于这部电影扎根于其所属的时代。《后窗》设定于格林威治村酷热难当、窗牖大敞的夏季,带有明显的1954年特色。
《后窗》
彼得·博格达诺维奇在《是谁做的?》(Who the Devil Made It)中探讨希区柯克的部分里提到,希区柯克在电影中「一首插曲都没用」,「只有现场音乐和自然音」,但这话并不完全正确。
伴随开场演职员字幕的,是弗朗茨·沃克斯曼所作的传统主题乐,更重要的是,电影巧妙地将50年代中期的大热旋律融合进了环境音轨中,最明显的是《蒙娜丽莎》和《那就是爱情》,后者是迪恩·马丁在前一年为另一部派拉蒙影片《球童》所作。
《后窗》唯一一个重要不足是配合几次次要情节时选用的歌曲显得矫揉造作——1954年的观众也认为这感染力不足。
这部惊悚喜剧片制作之时,电视尚未对收音机造成严重威胁,更不用说电影了,电视机和电视屏幕都鲜有所见。
这部电影总体的叙事形式以扫视院子里的窗户呈现,这似乎是电视调台的预演,但这种方式令人想起按下收音机按钮、在不同频率间转换的动作,与此同时,收音机指示针随着调节器或水平或垂直地移动。从调度精美的运镜与完美融合、细致精准的录音制作中,可以明显看出同样的模式。
实际上,按下收音机按钮是《后窗》中出现的第一个决定性动作。院子是该电影的唯一场景,而摄像机快速扫过院子,带出了主人公杰弗瑞(詹姆斯·斯图尔特饰),他在早晨92华氏度的酷暑中睡着了。
随着镜头移动,紧接着我们看到了作曲家(罗斯·巴格达萨里安饰),他被收音机中的广告激怒,调台改听桑巴舞曲。闹钟的声音将关注点转移到一对被吵醒的中年夫妇身上,他们为躲避酷暑躺在阳台上。
然后镜头向下走,再左转,出现了一位曲线优美的芭蕾舞者(乔金·达西饰),她正一边穿衣一边练习舞步——她是喜剧音乐片的女主,也是50秒性爱的对象,后来,杰弗瑞称她为「Miss Torso」。
接着,镜头回到杰弗瑞,摇过他被石膏裹住的左腿。然后,镜头扫过房间,向我们简要介绍了他是何人,又是如何断腿的:我们看到一张赛车事故现场的照片,前面有一台摔坏的照相机,之后是其他裱好的新照片、一张女模特写的底片、一叠杰弗瑞供职的杂志(像《生活》那样的杂志),杂志的封面是那位女模的正片。
杰弗瑞德这一开场使我们想起希区柯克最开始拍的是默片,但他把握流行的风格高度完善,从未退化。这种印象无疑来自剧作家约翰·迈克尔·海耶斯的风趣对话风格,海耶斯对康奈尔·伍尔里奇的残疾人故事加以改编,使之呈现了更多富有魅力的角色;杰弗瑞德女友莉莎(格蕾丝·凯利饰)是一个时髦、富有的时尚买手,还曾是模特,这一角色显然部分来自同为时尚模特的海耶斯妻子。
海耶斯是一名电台作家,擅长写作浪漫喜剧,起码在他为希区柯克写的前三个剧本中是这样的(即《后窗》、《捉贼记》和非同寻常却受到低估的乌托邦影片《怪尸案》)。
希区柯克和海耶斯
除了《西北偏北》和《大巧局》的剧作家恩斯特·莱曼,希区柯克后来影片的编剧中难有人可媲美海耶斯轻描淡写的处理方式。他的练达与风趣延伸到了电影中对性的处理上,这比同期其他多数好莱坞电影都来得更加大胆。
莉莎宣布她要在杰弗瑞家过夜,接着打开了她轻便的手提箱,穿上里面的女士晨衣——这两样东西引起了杰弗瑞的侦探好友汤姆(温戴尔·柯瑞)色眯眯的打量。
这一幕的出现让人疑心审查官网开一面是因为杰弗瑞的石膏腿不太可能成全他和丽莎间的性事。有趣的是,海耶斯最开始的剧本里暗示莉莎有些冷淡,且杰弗瑞因为不能和她上床而感到挫败——大概是希区柯克让海耶斯删掉了这一暗示。
电影中另一个与当时潮流接轨的元素不太明显——这部电影让人想起报纸上的漫画专栏。也许连环漫画是当时除电影和收音机外最流行的叙事载体,而电影镜头不断在院子各窗户间穿梭,这抓住了阅读漫画的体验感——尤其是在走来走去的推销商苏先生(雷蒙德·布尔饰)的窗口,他从正屋走到厨房,再到起居室,再到卧室,这一段路程大致由一组连环漫画所占的方框组成。
随着杰弗瑞对忙碌不安的苏先生和他每况愈下、卧病在床的妻子(艾琳·温斯顿饰)的兴趣与日俱增——尤其是在她神秘消失后,杰弗瑞猜测是由于谋杀——他发现自己正是通过漫画的方式来「解读」苏先生,而观者也越发受到鼓舞,从杰弗瑞的角度「解读」苏先生。
我们无法得知希区柯克是否有意将连环漫画放在心上,但克罗恩告诉我,他发现了很有趣的证据,证明希区柯克鼓励《火车怪客》的剧作家雷蒙德·钱德勒和艺术指导在制作过程中学习米尔顿·坎尼夫的《特里和海盗们》。
雷蒙德·钱德勒
不管是不是巧合,次年弗兰克·塔许林关于漫画书的杰出喜剧片《艺术家与模特》出于同一家公司,其中的一则笑话显然和《后窗》有关。
希区柯克的连环画造成了什么效果呢?院子里的人物包括一对蜜月期的夫妇(妻子欲求不满,总把丈夫拉上床——这是1954年好莱坞导演重复使用的一个笑料)、一名女性先锋雕塑家,和一位渴望爱情的「寂寞芳心小姐」(朱迪斯·伊夫林饰)。
这些人的小故事都是同一主题的不同版本——处于婚姻/恋爱关系或独身一人的生活意味着什么,电影用悲观的视角看待这两种情形。50年代艾森豪威尔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认为,家庭为本,独身代表着深刻的绝望和巨大的失败。
在这部电影里,即使是睡在阳台的无子夫妇也被看作是不健康的,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狗有着很深的感情,而孤独寡淡的雕塑家在塑造一个无性别的人物,她在雕像肚子上开了一个洞,称之为「饥渴」。海耶斯的原稿中还描写了两家住客间的婚外三角恋,但被无子夫妇代替。
《后窗》的可用资金更为充足,拥有一栋10万美元的建筑——38英尺宽、185英尺长、40英尺高——包括杰弗瑞的起居室(这也是杰弗瑞的套间中我们能看到的唯一部分)和起居室外的院子。两栋建筑间还有一小段人行道和小路,在这之外还有一间酒吧,只有在杰弗瑞拿起他的长焦镜头紧跟离开公寓的「寂寞芳心小姐」时才看得到。
这些建筑应该位于西村,观众可能认为这是题外话,但在我看来这却是重点:莉莎的富裕东区做派似乎意在与杰弗瑞的寒舍和不拘小节形成对比,而在电影后半段,苏先生被遣开,使莉莎有机会搜查他的公寓、寻找证据,而杰弗瑞假意安排了一场定于阿尔伯特酒店的会面。该酒店这是西村的地标——这瞬间说明了该片设定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据报道,在拍摄场地模拟日照需要派拉蒙片场几乎所有的照明装置。拍摄场地包括31所公寓套间,其中数十个装修完善,苏先生的公寓里甚至有自来水和电。希区柯克注意到了背景墙的颜色和公寓里的服装,以使观众能轻松区别不同的房间。
希区柯克乐于这样的技术局限,一个原因是这能促使他发挥才智。对一部令人称道的作品来说,《后窗》可以说是人工打造的最精致的影片了,因为希区柯克掌控了他的世界中的空间和行为,精确入微、相映成趣。
《后窗》常被称为是希区柯克的自白,因为其中总结了他的许多电影制作理念:对于窥淫欲的着迷、对技术局限的热爱(这也推动了《怒海孤舟》和《夺魂锁》的诞生),以及他对一些明星的培养——这是他第二次任用斯图尔特(《夺魂锁》)和凯利(《电话谋杀案》)。这部电影还总结了他对剪辑的理念,尤其是将之视为引起观众参与感的手段。
在俄罗斯默片时代著名的「库里肖夫实验」中,不同的观众分别看到演员莫兹尤辛的同一个特写镜头和一碗汤、一个棺材或是一个小女孩在一起,结果呈现出的分别是饥饿、哀悼或变态的形象。
正如希区柯克乐于指出的那样,不管何时镜头从斯图尔特切换到他注视的邻居身上,其后都是相同的原理。克罗恩曾说,希区柯克为了给剪辑留有更多创造的余地——如果不是为了留下讨好审查人员的后备镜头的话——创造了很多不同版本的场景和镜头。
杰弗瑞是《后窗》中主要的窥淫者,但希区柯克也仔细展现了莉莎和斯泰拉的反应,她们往往和杰弗瑞想法不同。比如说,莉莎对作曲家音乐的回应比杰弗瑞更为强烈,他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时刻对显然有自杀念头的「寂寞芳心小姐」所处的困境产生兴趣,但之后又接连丧失了这一兴趣。
比起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他们更在乎的是当一个业余侦探、抓到杀人犯。这一点令人心生不安,如果观众被同样的叙事重点说服的话,也会受到这样的暗示。
虽然希区柯克并非存在主义者,也不是布莱希特式人物,但他一直坚持道德说教,尤其是在电影中人物对邻居产生兴趣或罪行从一个角色转移到另一个角色时,这往往会产生问题——这是50年代埃里克·侯麦和克劳德·夏布洛尔等法国批评家发现的希区柯克的核心主题。
另一个核心主题是,长镜头或特写下的人生体验在多大程度上涉及道德。在长镜头下,苏先生是个阴沉的怪物,这也是电影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看到的他,但当他站在房间面对我们的时候,又相当不同了——这让我们想起查理·卓别林的观察:长镜头下,人生是喜剧,特写里,人生是悲剧。
当电影出现此类道德问题时,比如当莉莎以杰弗瑞的名义冒险而后者无力阻止她时,悬念就显得最为强烈;当她闯入苏先生的公寓寻找关键证据——他妻子的婚戒,并把戒指戴上自己的手指,而警察在这时到达,她向院子对面的杰弗瑞暗示她拿到了戒指,这时,爱情故事和悬疑情节产生了最复杂的交集。
《后窗》是一部优秀的娱乐片,但对它最准确的定位是道德拷问片,当我们化身纸上谈兵的分析家追踪谋杀案时,它来拷问我们的所作所为及其背后的含义。希区柯克从每个可能的角度探讨了这一问题,包括我们是否会以窥视戏剧和电影中人物的方式窥视我们的邻居——从晦暗之处,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电影的开场和落幕都用了一个戏剧隐喻——杰弗瑞公寓窗帘的上升与下降,正如舞台上的帷幕,但这种对称性在之前环球再次发布的版本中被破坏了,那一版中,电影最后仅出现了环球的标志。
这一隐喻有重要含义,不管是上升还是下降都是代表上天干预的幻境。在这两幕,杰弗瑞都在睡觉,窗帘上升时他独自在公寓;而下降时莉莎在他身旁,但她当时正在偷看《时尚芭莎》,并未拉窗帘的绳子。
窗帘上升与下降各一次,没有人的干预,这显然是希区柯克本人所为,比起导演的角色,又多了一分神力,他邀请我们进入他的世界,然后又把我们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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