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a的姐姐护弟狂魔(超A兵哥哥和他的甜心软妹)

放弃喜欢程怀恕那天,棠宁在大雨夜里走得决绝。

没曾想,再相逢,男人一身空军制服,面容冷峻,清冷禁欲。

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锐利。

部队巡演完的后台,有新兵戏称她的舞是温柔刀,刀刀要人性命。

无人知,程怀恕听到这种说辞后眼神暗了暗。

之后,程怀恕将人拦下,故意在无人的通道里把控着她的细腰:“长大了,不听叔叔的话了?”

第01章

江城梅雨季。

傍晚,瓢泼的雨骤然而至。

少女怀里抱着一摞新买的教辅书,另一只细幼的胳膊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雨点砸在伞面轰轰作响。

即使走得很快,也绕不开路边的积水,不一会儿鞋袜就濡湿了。

棠宁赶回到程家的别墅时,外头已然暮色四合,灯火明亮。

她收了伞,任由雨滴从弧形伞面落下,汇聚成小摊水洼。

刘姨见她总算到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帮忙接过书包和伞,又埋怨说:“这天气也真是的,入了梅,哪儿都是潮的。”

棠宁接过毛巾,随意擦了下鬓角的水渍,一张脸出落的更为白皙精致。

还未来得及跟刘姨说上话,一抹身影就闯入了视线。

棠宁愣在原地,喃喃开口:“大哥。”

程澈站在楼梯口,一双藏于金框眼镜下的黑眸沉如湖面:“宁宁,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程家大哥一向不苟言笑,在棠宁的记忆里,他不常回来,每次过来也只是偶尔问及她的学习,其余事情很少过问。

她黑睫微抬,如实汇报:“练舞,今天练的有些晚了,路过书店的时候又花时间选了几本教辅。”

“去楼上换一套衣服,一会儿有个家宴。”程澈扫过一眼腕表,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你二哥马上回来。”

是了,对程家人而言,她长大了是要嫁给程旭的。

从她八岁那年家遇变故寄养程家后,两人就是青梅竹马,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棠宁抿抿唇,不置可否。

她的房间在别墅二楼最尽头,平日里采光好,装修风格也是如梦似幻。

这么些年,程家对这位寄养的女儿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新买的教辅书在她的庇护下是干着的,她可以直接摞到桌上。

接着棠宁走到浴室,换下湿润的衣物。

热水细细密密淌下,身上的寒意顿时消散了许多。

镜子里雾蒙蒙的,氤氲着少女姣好的身影。

吹干头发后,长而柔顺的发丝垂在肩侧,乌发浓郁,衬的她脸色愈发瓷白。

因着大哥叮嘱过今天有家宴,棠宁拉开衣柜,选了件及膝的白色连衣裙。

款式很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一条简单的束腰,让腰身盈盈一握。

不一会儿,二楼的走廊上传来一阵交谈声。

想必是程旭回来了。

棠宁拉开门,见程旭淋成了“落汤鸡”,发丝一缕一缕覆在额前,看着是狼狈了点,可脸上仍漾着漫不经心的笑,任由雨珠滑落下颌。

程澈语气没什么波澜地批了他一句:“这么浪回来,也不怕感冒了。”

“这不是大哥你的指示吗,我耽搁不起。”

程旭打趣的话音刚落,转身瞥见棠宁未施粉黛的脸颊,少女鹿眼还泛着水意,清纯的不行。

程旭心中一软,想揉揉她的头,结果被程澈给了一记眼神杀。

“多大人了,就知道欺负你妹妹。”

“我哪儿有啊?”程旭喉结翻滚,笑得肩膀轻颤,“我宠着宁宁还来不及呢。”

言罢,他还得稚气未脱地寻求认同:“是吧?宁宁?”

棠宁人畜无害地指控说:“小时候你欺负我的事儿也不少啊。”

八岁的小女孩躺倒在血泊里,猩红的液体染上了纯白的舞裙。

小女孩尚且懵懂,但也知道没有了爸爸妈妈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只能将所有的难过埋在心底,慢慢接受着新的家庭,只是偶尔会在午夜梦魇中,被满地鲜血的场景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棠宁刚到程家时,胆怯且沉默。

小时候,她因为父母工作原因一直生活在爷爷家,后来爷爷去世,她才来到江城。

接她回程的路上,一切都变了。

在此之前,棠宁只知道母亲跟程家父母有过交集。

程旭第一眼见到棠宁,还以为她是个小哑巴,谁问都不说话,只会点头摇头。

加之她从小挑食,身材瘦的跟个豆芽菜似的,头发颜色也不是纯正的黑。

程母说,得要把头发剃了才能长出一头的好头发,结果就给她剃了个男孩子一样的发型。

彼时,程旭正是调皮的时候,对家里新来的“小子”很是不满,恶作剧不断,拿毛毛虫吓人等手段层出不穷,顽劣的像个大魔王。

不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还任人欺负的“小豆芽菜”,逐渐如迎风绽放的花苞,成长得愈发水灵。

“行,给我们宁宁认个错。”程旭就这种性子,连道歉都是吊儿郎当的。

程澈看不过眼,叮嘱说:“爸妈今天不在家,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浪荡不羁,老爷子等下过来,收敛些。”

老爷子今日过来,主要就是来商谈程澈商业联姻的事儿,所以只是在老宅设了一个简单的家宴,晚辈们不敢怠慢。

晚宴前,老爷子例行谈家常,笑吟吟谈完一圈后才将目光落到末座的少女身上:“宁宁,我看你最近得了舞蹈比赛的奖,跳得不错。”

棠宁乖顺道:“谢谢爷爷。”

忽然,余光一瞥,她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男人。

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窥见侧面,男人修长的手指压在玻璃杯口的边缘,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放杯子动作,莫名吸引人的视线。

程旭与程澈已然快一步做出反应,异口同声道:“程叔。”

论年龄,程家大哥与程怀恕年龄相近,可是在辈分上,他们就是得叫一声叔叔。

棠宁还不清楚来者,程澈便示意说:“宁宁,叫人。”

少女黑瞳里汲着足足的水分,嫣红的唇微启,嗓音甜软,像一朵飘忽的棉花糖:“小叔叔好。”

男人着一件烟灰色的西装,领带周正,黑色真丝衬衫熨帖,光影之下,背脊挺拔如松,轮廓好似隆起的青峰。

他从真皮沙发上起身,再往前一步,棠宁才看清他的不寻常。

程怀恕眼眸紧闭,根根睫毛分明,右手却拄着一根盲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瓷砖地面。

客厅的吊灯下,细碎的光芒浮动,不得不说,程怀恕那般模样如同神明恩泽世人。

起码那一刻是这样。

程怀恕没说话,只是点头回应,神色寡淡。

自始至终那一双眼睛都保持紧闭的状态。

据闻程怀恕是老爷子中年在外的私生子,前十几年都见不得光,一直在原配去世后,老爷子才将其接回,后又送到部队操练,位至上尉。

喝着果汁时,棠宁不由自主地惦记起这事儿,疑惑道:“程旭哥,小叔叔他......”

毕竟她不是程家人,有些事情仅是略有耳闻,亲眼见到这位“小叔叔”,今晚还是头一回。

程旭想了想措辞:“他暂时失明,看不见我们。”

棠宁讶异:“怎么会?”

“程怀恕之前是空军,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遭遇了严重的事故,他捡回来一条命,但眼睛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现在只能养伤。”

她心里五味杂陈,嘟囔了句:“那他的眼睛还能好吗?”

“听医生说可以,不过康复治疗是需要疗程的,指不定何年何月呢。”

他口吻里带着惋惜的意味,但也仅仅如此。

程旭见她一连问了几个跟程怀恕相关的问题,便将话题及时勒马:“不过你也不要跟他走的太近,据说那场事故后,程怀恕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很难接近。”

“哦。”棠宁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晚宴进行到一半,话题就转向程澈商业联姻的事儿。

棠宁起先还听了几耳朵,什么对方和程家知根知底,留学归来,相貌品行样样不差。

后来少女的绑带凉鞋轻轻点地,藕节般小腿晃荡着,无聊地直犯困。

寻了个众人觥筹交错的时机,棠宁便起身去别墅后院散步。

那里有一大片花海,芬芳馥郁。

下过一场暴雨,院子里的葡萄藤蜿蜒,更显得翠绿欲滴。

她只光顾着仰头去看那些葡萄,没想一踮脚,意外地撞上了硬邦邦的胸膛,顿时吃痛地惊呼了一声。

鼻息间全是清冽的松香气息,很好闻,但也让棠宁瞬间感知到不对劲。

程怀恕伸手,他的手清瘦有力,掌心温热,就这么压在她的脑袋上,嗓音磁沉地问:“小朋友,没人告诉你,走路要看路吗?”

他五官清冷,下颌线凌厉,面容陷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看到来者是谁,棠宁打了个激灵,紧张地咬着下唇,留下不浅的牙印。

“对不起,程......叔叔。”

这么近的距离,棠宁只感觉到心在砰砰直跳,快要把表面故作镇定的那杯水给倾覆了。

想起程旭的提醒,她才往后撤了两步。

程怀恕这回没用盲杖,但客厅到后院也是需要走上一段距离的,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完成的这段路。

棠宁保证自己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很轻地摆手,在他眼前晃了下。

可程怀恕毕竟是空军出身,反应力灵敏,察觉到她的意图后,挑眉道:“你想做什么?”

雨后的夜空乌云蔽月,一片寂静里,男人眉骨深邃,薄唇张合。

危险的气息简直像是不折不扣的撒旦:“试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承蒙厚爱。

第02章

当即,棠宁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我......来后院摘葡萄。”她的双脚也似是被葡萄的藤蔓缠绕,半分都挪动不得。

说实话,很苍白的解释。

但程怀恕不动声色地回话道:“这个时候的葡萄很酸。”

翠绿色的葡萄看着是晶莹剔透,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节的葡萄味道不太好。

她的谎话就像一个气球,一击即破。

程怀恕人高腿长,微微抬手,便从藤架上捻下来一颗葡萄,放在手里把玩。

棠宁又注意到了那双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手背浮凹着青筋,果然很好看。

不过现在可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

正骑虎难下,程旭就荡过来了。

他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散漫地说:“这么巧,宁宁,小叔,你们都在啊。”

棠宁不自在地将手背在身后,挤出一丝笑容:“程旭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大哥的婚事他自己都不能做主,我在那儿干坐着也怪无聊的。”

程旭一脸识破的表情,轻哼道:“你肯定也这么想的吧,要不然能被我正好抓包。”

棠宁吐了下舌头,没什么底气去反驳。

程旭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下意识拉过少女的手腕:“小叔你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程怀恕捻着那颗葡萄,良久,也只是伫立在黑暗里缄默不语。

被程旭扯到客厅,棠宁才避嫌地把手腕收回来。

她皮肤娇嫩,被程旭拽了会儿,手腕就留下一条红痕。

客厅光线好,现在一看,刚刚还一派匆匆的程旭,现在脸红的支支吾吾。

棠宁没忍住提醒说:“程旭哥,你脸好红啊......”

程旭在心里暗骂了句脏话,男孩子这个年纪都好面子,死不承认道:“有可能是淋了雨,有点感冒吧。”

“那等会儿让刘姨给你煮点姜汤。”偏偏少女还虔诚地关心了起来,程旭感觉耳根子都快烧起来了。

他舔舔唇,欲言又止:“你跟程怀恕......”

“偶然碰到的。”棠宁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程旭的猜测,恹恹地说,“明早还要上课,我先上楼了。”

跑上二楼,她的心跳仍是很快,不过并不是心动。

更多的是莫名的抵触,还有撒完谎的心虚。

楼下,老爷子商议好程澈和江家那姑娘的订婚宴日期,又说棠宁马上步入高三了,不宜久留打扰,所以家宴也就早早散场。

棠宁坐在书桌前,喝了口温热的牛奶。

她挑了数学上面的薄弱项,做了几页题,也没写出个所以然,临睡前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晚上她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境里,程怀恕还是今晚这幅斯文败类的模样,但薄薄的眼皮微扬,形成一道褶皱,瞳孔像是黑曜石。

直到靠近过来,男人目光热切,嗓音醇厚:“宁宁,葡萄熟了,要叔叔喂你吗?”

半夜醒来,棠宁发觉自己居然热出了一身汗。

她去浴室再次冲完凉,打开房间的空调开定时,暑热才缓解不少。

这个梦境的后遗症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刘姨给她拿了个煮好的鸡蛋,棠宁还在恍惚中走神。

等到时间差不多,棠宁收拾好出门。

刘姨收拾着碗筷,不忘嘟囔道:“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跟魔怔了似的。”

江城的夏天闷热又潮湿,前些天的大雨积涝过去,总算见到艳阳天。

附中门口被送孩子上学的车辆围了个水泄不通,棠宁拨开人群,随着大部队往教学楼走。

五六楼是毕业年级,高考后就空了,作为准高三,他们还没换教室,暂时在三楼。

棠宁放下书包后,同桌张龄月还趴在课桌上争分夺秒地补觉。

七点十分,“魔鬼鱼”准时踩点进入教室。

见状,棠宁赶紧拿胳膊肘捅了下右边的人。

张龄月睡得脸上都起印子了,迷迷瞪瞪的,赶紧捞起桌上的英语课本挡在脸前。

可惜道高一尺,“魔鬼鱼”高一丈。

于红执教多年,一等一的严苛是出了名的,因此人送外号“魔鬼老师”,跟她的姓氏一连,倒也算顺口。

于红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张龄月,什么书需要倒着看啊?”

充斥着早读声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一刹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被于红当场抓包,除了惨就是百口莫辩。

偏偏张龄月是个刺头,面不改色的像在说实话:“于老师,我背课文。”

理由太扯,班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于红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不好看:“安静,都笑什么笑?”

她蹬着高跟鞋从教室后排往前面走:“你们都是快高三的学生了,还这么没有自觉性,等明天月考成绩下来,看你们还有几个笑的出来的?”

高二的时候有个跨年晚会,二班本来准备集体排练一个舞蹈,结果被于红一票否决,在她眼里学习至上,其他全都打为乱糟糟的事儿,更别说现在是关键时候了。

“张龄月,早读下了再坐。”

言罢,棠宁投以同情的目光,而张龄月耸耸肩,表示没关系。

傍晚,天空呈现一派火烧云的景象,温热的晚风游走在皮肤上。

棠宁跟张龄月顺一段路,听见她说:“对完月考答案,我这次大概率又要凉了。”

别说张龄月,棠宁前段时间因为排舞也落了不少进度,前几天的月考正好碰上生理期,疼的她根本没多少精力在答卷上。

不过张龄月是个乐天派,用美食来治愈,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了。

如果一顿治愈不好,那就多吃几顿。

她叽叽喳喳地说完学校的八卦事件,驻足在奶茶店门口的脚就挪不动步子:“好馋奶茶啊,宁宁,你要不要喝?”

棠宁摆摆手,拒绝道:“你去吧,我就算了。”

舞蹈生的体重控制最重要了。

对她们来说,除非不能跳舞,否则没什么比上称胖了更恐怖的事儿。

张龄月咬着吸管,满脸羡慕:“哎……宁宁,我要是像你一样,怎么喝都不长胖就好了。”

两人在车站口分别,棠宁便自行回了家。

刚踏进家门口,食物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勾得她胃口大开,换鞋的间隙还出声问道:“刘姨,今晚煮的什么?好香啊。”

不过看到程柏城坐在餐桌上,棠宁立刻规矩起来:“爸妈,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昨晚夫妇两就是因为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及时参加家宴,棠宁还以为两人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程柏城属于不怒自威的那一类,对两个儿子更是要求苛刻,程澈沉稳倒还随他,程旭则够让程柏城头疼的。

他合上财经杂志,放软了语气:“事情谈的顺利,提前回来了。”

程柏城例行过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少女趿着毛茸茸的拖鞋,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身形亭匀,接话道:“前几天有个月考。”

“考的怎么样?”

棠宁淡声说:“成绩还没下来,明天去学校才知道。”

苏茴从厨房回来,嗔怪道:“你也真是的,宁宁刚回来,让孩子先休息会儿。”

她又张罗:“宁宁,先去楼上把书包放好。”

苏茴和程柏城刻意压低了语调,可棠宁刚往上走了几步台阶,那些交谈悉数落进耳朵里。

“她舅舅是不是又打电话过来闹了?”

“这件事我来解决,别跟宁宁讲,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

没在房间里久待,再下楼,她站在楼梯拐角处,表情明显愣住。

男人背对着她,水蓝色衬衫,肩宽窄腰,头发剃的很短,可能是在部队待过的原因,仪态放在哪儿都是无可挑剔的。

苏茴见她下来,直接招呼道:“这是你小叔叔,你昨天见过了吧。”

苏茴对程怀恕说:“这是棠家那姑娘,现在都高二了。”

程怀恕的五官硬朗,谈及至此也像是长辈过问,确认了下:“高二?”

苏茴以为他不了解棠宁的情况,补充说:“是啊,十六了。”

程怀恕意味不明道:“我还以为她很小。”

难怪昨天还叫她小朋友。

到了开饭时间,刘姨端上来几道家常菜,都是她爱吃的。

棠宁落了座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程怀恕看不见,但是昨晚宽厚的大掌抚在脑袋上的感觉依然清晰。

她这个身高在舞蹈生里就是标准的,高挑纤细,结果对于看不见的程怀恕而言,就是个应该还没上高中的小朋友。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少女,最不喜欢的就是被说幼稚。

棠宁没忍住小心思,咬了下筷子。

又抬眼去程怀恕,明明看着温润,昨晚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苏茴给她碗里夹了块排骨,用商量的口吻说:“以后你小叔叔要在我们家静养,他现在活动受限,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宁宁你也得懂事,多帮衬着。”

棠宁眉心一跳,还是言笑晏晏道:“知道了。”

以后同一屋檐下,就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了。

而让程怀恕住在程家别墅,肯定是老爷子的意思。

程怀恕和程柏城的关系本来就尴尬,两人岁数相差大,又是同父异母,表面功夫做完,真正到餐桌上,晚餐时间就在一潭死水中的沉默中度过。

吃完晚饭,棠宁回到书桌前,对着月考卷子翻来覆去地看那些错题。

反正怎么翻都不能改变她考砸了的事实。

沉闷的房间里,空调冷气很足,没多久她就感觉到口干舌燥。

棠宁有每天晚上喝牛奶的习惯,拧开门把手,她径直走到储物间。

看了之后,她的心情一时间复杂。

储物柜被程怀恕的大大小小飞机模型塞满了,这些模型精巧细致,色泽纯粹,每一架在细节处都有所不同。

而那箱牛奶,大概是被帮忙搬家的人扔到了她怎么也够不着的位置。

储物间外,程怀恕洗完澡出来,黑衣黑裤,水汽氤氲,带着种莫名的禁欲。

既然被说是小朋友了,棠宁难免怀揣着那么点小报复的心理,三步两步拦住他的去路。

少女眉尾轻扬,又拖着绵软的声线,看似央求道:“程叔叔,你能不能......帮我拿下牛奶?”

第03章

“嗯。”

他喉头溢出一声沉闷的应声,像是若有似无地贴在她的耳廓。

偏偏程怀恕的气场很冷,唇角绷着,全身上下散发着一派生人勿近的凛冽。

要不是棠宁听见那一声,还以为自己被这么干晾着了。

他没有依靠盲杖,大概摸索了下储物间的入口方向走了进去。

棠宁跟在程怀恕身后,发现就算他现在穿着睡衣,身材也仍然英挺,一点儿都不像不好好走路的同龄男生。

狭小的储物间里,男人昂着头,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轻松将那箱牛奶拿下,暂时搁置在地上。

棠宁嗓子发干,蹲下来拿出一盒今晚要喝的,礼貌道:“谢谢程叔叔。”

由于他也弯着腰,刚才一瞬间,两人离的很近。

可能是程怀恕刚洗完澡,她鼻息间充斥的全是他身上沐浴露清爽的味道。

心头也像是被小石子砸落下去的湖水,阵阵涟漪泛上,久久不能平息。

这种反应让棠宁自己都有点儿奇怪,跟程澈对话,她做到恭敬礼貌就好。

而和程旭在一起时,无论怎么打趣,她都觉得自己更适应妹妹这个角色。

到程怀恕那里,就变得不太一样,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

“棠宁?”伴随着这两个字,他喉结上下滑动。

少女局促起来:“嗯?”

除了于红,她还是头一次会对别人喊自己名字会感觉到紧张。

程怀恕当然没察觉她的心思,公事公办地问道:“还有事?”

“没有......”她声音如蚊微喃,“我回房间了。”

房间里小盏台灯还亮着,撒下淡淡的光晕。

棠宁咬着吸管,感受到液体滑过喉管,甜腻腻的。

刚落笔,脑子里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的背影。

宽阔的、笔挺的......跟程旭的吊儿郎当南辕北辙。

听程旭说,他叫程怀恕。

棠宁不知道他的名字后面到底是哪两个字,从一摞草稿纸中抽了张白纸,开始根据读音猜测是哪两个字。

怀树?淮恕?还是......

等外面响起敲门声,棠宁才如大梦初醒,找了本教辅压在那张白纸上。

她清清嗓子:“妈,怎么了?”

一开始来程家,她还改不了口,对苏茴跟程柏城总是叔叔阿姨的叫着。

后来老爷子听见了,把她拎过去聊了一次,语重心长道:“宁宁,该改口了。”

自此之后,她就默认一直这么喊。

苏茴给她端上来一个果盘,一脸慈爱:“学累了吧,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

她叉起一小块苹果,咽下去才问:“小叔叔......要在我们家待多久?”

苏茴说:“等他眼睛恢复吧,总归是要回去部队的。”

“现在培养一个空军不容易,更何况程怀恕这样的,上级领导都很关注他的恢复情况。”

之前,棠宁只在电影里看见过空降特种兵跳伞或者是开歼击机,不知道程怀恕是哪一种,但眼睛对于空军来说意义的重大不言而喻。

程怀恕现在的状况就像天之骄子,一朝跌入泥潭里。

想象着蔚蓝的世界逐渐变得空洞,这样的感觉让棠宁呼吸一窒。

苏茴将手机解锁,说:“我把你小叔叔联系方式给你,要是我跟你爸不在家,有什么紧急事情也好联系。”

苏茴跟程柏城工作忙,去外地出差一连几天不在家的事常有,一般都是刘姨照顾她的起居。

她把那串电话号码复制下来,点到联系人名字那一栏,郑重地打了个“程”字。

后来,苏茴端着果盘下了楼,去洗澡前,棠宁对着手机屏幕,又把这串陌生的数字背了好多遍。

翌日,是月考放榜的日子。

附中月考每回成绩出来的都很快,分数一统计排名,各班就会贴出成绩表,楼下还会进行红榜公示。

棠宁先是知道了各科成绩,在年级大榜里找过去,她的名字藏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果然考的很糟糕。

张龄月的排名有所退步,胜在心态好,课间又去小卖部买了两包饼干啃着吃。

棠宁嚼了一块,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中午的最后一节课就是于红的英语课。

而她这回退步的名次很大程度就是被英语这科拉下水的。

没办法,考听力的时候,她肚子不受控制地抽疼,耳朵里面嗡嗡的,最后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节课一下,班里的同学蜂拥着去吃午饭。

于红则是点名把她叫进办公室:“棠宁,坐着吧,我跟你聊聊。”

哎,办公室喝茶的待遇也莫过如此了吧。

她将棠宁的试卷看了一遍,提点说:“无论你走不走舞蹈生这条路,你现在还没到能脱离文化课的程度,想必这一点你心里有数。”

“接下来的高三一年很关键,你的成绩是有点偏科,不是不能补救。”

棠宁默默听着,肚子有点饿,这个时候才后悔上节课间没多吃几块张龄月送过来的饼干。

于红唾沫横飞了一通,话音落定道:“这样吧,你把你家长电话给我,我跟他们沟通一下。”

棠宁:“......”

其实,苏茴和程柏城对她跳舞这事儿一直持的反对意见。

不因为别的,发生在她八岁那年的一场车祸,不仅让她失去了最亲的家人,留下的后遗症是腿上也有伤。

医生的建议是以后尽量少从事高强度运动,包括跳舞。

现在腿上的疤痕消的差不多,但每到阴雨天,只有棠宁自己心里清楚,她训练的吃力程度就比别人大得多。

选择继续跳舞这条路,棠宁花了很久才说服苏茴同意。

如果这一次不理想的月考成绩直接让苏茴的态度急转直下,那她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于红催促道:“怎么了?”

棠宁撒谎不眨眼道:“我妈妈在忙,于老师,您给我爸爸打电话行吗?”

没办法,她的长相清纯,就算是假的,说出口也能让人轻易相信。

她学校的事情一直都是苏茴帮忙联系的,包括跟老师打电话、开家长会,所以于红不清楚程柏城的声音倒正常。

棠宁报上那一串数字后,感觉到撒谎带来的头发发麻。

通话界面响起嘟嘟声。

万一程怀恕不接,那她打的算盘就全乱了。

如坐针毡了一会儿,下一秒,电话那头通了。

于红开门见山道:“喂,您好,是棠宁的家长吗?”

盛夏的空气闷热,阳光通过办公室没拉紧的窗帘透进来,外头的蝉鸣不绝于耳。

终于,那边沉默许久,镇定地说:“是。”

程怀恕的嗓音偏磁沉,在电话里,这种声音的特质就更明显,听的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棠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将手指攥的更紧了。

于红:“是这样,棠宁这次月考名次下滑很厉害,你们做家长的得注意些了,看是不是别的因素让她在学习上分了心......”

反正于红怎么说,程怀恕都是表示深刻反省且配合的口吻,弄得棠宁倒是坐立不安。

莫名其妙让他接了个接受批评教育的电话,程怀恕还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想,他这人最起码,应该没有程旭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吧。

末了,于红看了眼手机时间,看样子是准备放行她了。

程怀恕顿了下,话语沉沉道:“我会好好教育我们家小孩儿的。”

“我们家小孩儿”说的挺亲昵,这临场发挥,给个奥斯卡影帝都不为过。

而这句话一字不差地落进她耳朵里后,棠宁一阵窘迫,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

不知道程怀恕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她心里仍是忐忑的。

不过就算是急中生智的下下策,也比断了她跳舞的念想好。

棠宁自我安慰一番,心情一时间明朗了许多。

晚上回到家,她晚饭没扒几口就匆匆上楼去写作业。

方才在饭桌上,程怀恕也没提起这事儿,所以......他这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怕程怀恕转头把这事儿告诉程柏城,棠宁按捺不住,跑到储物间门口等人。

他的房间就在储物间对面,可她完全没有去敲门的勇气。

思绪正游离着,房间的门咔哒一下开了。

程怀恕大概是打算去洗澡,衬衫领口开了几颗,比先前看起来多了几分不羁,可丝毫不显轻挑。

“程叔叔,对不起。”棠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点儿,“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她低着脑袋,心跳如雷奔,迟迟不敢去看程怀恕的表情。

走廊的灯白的惨淡,清晰地描摹着男人的轮廓。

许久,棠宁抬眸,发觉他的神情疏离又散淡,远远比她想的有耐心多了。

程怀恕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要我配合你跟老师撒谎,性质可比挨父母一顿骂恶劣。”

“不是的。”想到这里,少女又委屈起来,眼眶都快红了。

“反正......程叔叔......”她吸了吸鼻子,稳定下情绪,“您是个好人,就帮我这一次吧。”

程怀恕噎了一下,脊背僵着,无奈地勾唇轻笑。

怎么这小孩儿还乱发好人卡呢?!

第04章

程怀恕耐着性子,玩味地笑道:“你就那么确定我是好人啊?”

棠宁睁大水濛濛的杏眼看他,似是真的在确认一个事实:“那你是坏人吗?”

她心里清楚,他当然不可能是。

听出来少女语气里的不以为然,他郑重其事地说:“给我一个理由,这件事可以不告诉他们。”

说这话时的程怀恕,有种很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回避不得。

棠宁也是豁出去了,恳求道:“我想继续跳舞,不想让他们反对。”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他侧脸轮廓流畅,良久才吐出几个字:“行,下不为例。”

看样子程怀恕是同意了,棠宁心里的重担瞬间清零。

仰躺在绵软的床上,她双眸轻闭,心头升起的雀跃感不容忽视。

这个小秘密......只有她跟程怀恕彼此知道。

就像无形的羁绊,从种子开始,慢慢在心底扎根。

可她谁也不能说,包括程澈和程旭。

这个周末,她考完每周一次的测验就要去机构练舞。

虽说是辛苦了点儿,但练舞这事儿风雨无阻,必须要舍得下功夫。

今儿是要排《一枝红艳露凝香》的队形,集训中的小姑娘早早地到了场地。

都还是十六七的少女,个个像是抽条的嫩柳,纤瘦亭匀,很是自觉地开始压腿热身。

棠宁换好舞蹈服,随意一站,袅袅婷婷,完全让人挪不开眼。

本来还叽叽喳喳的场子,在秦玉真进来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秦玉真是出了名的严师,绝对不会因谁在喊痛就在训练中心软。

确认人都到齐后,她扫视一圈,说:“今天很重要的是要选出主舞的位置,有一段单独表现花苞绽放的部分,是全舞最精彩的时刻,大家自觉点,一个一个上来试。”

郁夏昂着下巴,率先举了手:“老师,我先来。”

郁夏古典舞功底好,基础功扎实,一套舞下来,舞蹈动作流畅,表情也到位。

秦玉真满意地点点头:“表现的不错,下一个。”

轮到棠宁的时候,她只是想象着花苞盛放的每一个惊艳的刹那,全神贯注到舞蹈的节奏里。

令人沉浸的古典音乐里,少女跪在地板上,探出白皙的手,模拟花苞的探头,软与媚之间,节奏控制的恰到好处。

最后,所有的蛰伏化为迈步旋转的动作,一时间行云流水,美轮美奂。

仿佛置身的不是训练室,而是真正的舞台。

不仅其他人看得目不转睛,秦玉真也鼓起掌来。

她显然已经有了最佳人选,认定道:“棠宁,主舞暂先由你担任。”

“不过其他的同学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付出多少,舞台上就会呈现多少,努力这东西骗不了人。”

......

舞蹈排练完,棠宁还留在舞蹈教室里加练。

镜子里的少女皮肤白皙,明艳动人,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做到极致。

一直到教室要关了,她才收拾好东西出来。

机构的大门关了,棠宁就从后门出去,刚往前走了几步,一行人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咧着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是棠宁吗?”

棠宁下意识抓紧了背包的带子,警惕道:“怎么了?”

说实话,她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每一下都刺入血肉。

前些天棠宁回家的时候,苏茴跟程柏城还在议论那件事,不让她听到,就是为了保护她。

那人酒气熏天,不耐烦地说:“你舅舅欠了钱,现在我们找不到他人,他说可以来找你还。”

她回避着他的视线,言辞坚定:“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人是谁。”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比对了一番,嗤笑了声:“没找错,就是你。”

棠宁又想起之前好几次不愉快的经历,男人龇着一口黄牙,贼眉鼠眼地纠缠她。

“舅舅找你周济点儿。”

“你没钱?程家没给你钱吗?”

“不要跟我装不认识,你别忘了,你还是你妈生的呢?一口一个程家,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他妈的孤儿!”

母亲去世后,耿岩就愈发无法无天,先前棠宁去江城舅舅家住过一段时间,听见的永远只有无休止的打骂声。

她被锁在房间里,望着防盗网外面的世界,像一只囚笼里的鸟。

后来,苏茴去看过一次棠宁,于心不忍之下,跟老爷子、程柏城劝说再三,才把这孩子接进程家。

只是没想到耿岩这些年离完婚,吃喝赌-博什么恶习都沾染上了,只会找她和程家的麻烦。

后门这边路黑没什么灯,加之天色已晚,根本没什么人经过。

棠宁咬着牙,压抑下心中的恐惧跟他们周旋着:“你们等一下,我钱都在手机里。”

下一刻,她假装把手伸进包里,转身跑进夜色里。

那种境遇下,除了跑,她其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没敢想。

后面的人可能是喝了酒,没想到她跑得这么快,早就被甩在身后,晕头转向的。

巷子太黑,不小心被什么绊到后,棠宁用手肘撑了下地面,膝盖却重重相碰,强烈的疼痛感让她胸腔震颤着,喉头发涩,弥留着十足的后怕。

天空中,细微的雨点儿簌簌直下,落在她的眼睫上。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即使现在报警,这条路没监控,也追究不了任何人的责任。

她又想起八岁那年遍地的鲜血,以及封闭的房间内,不断萦绕在耳朵里的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打骂......

所以刚到程家,棠宁总是在深夜梦魇,仿佛这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口。

她没跟苏茴联系,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刘姨温和地问:“宁宁,还要不要吃点?”

她跟刘姨留了句吃过饭了,就头也没回地跑上二楼。

少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声地蜷缩着。

另外一头的房间灯还亮着,夹杂着很低的交谈声。

程怀恕今天去了趟军区,空军的一些领导很关心他眼睛的恢复情况。

李思明就是专门过来帮助他恢复的军医,两人聊了会儿他不在之后部队那群小子的近况。

谈及至此,李思明露出羡慕的眼神,揶揄道:“连韩奇都结婚了,程上尉,你得抓紧点儿时间啊。”

程怀恕嗓音喑哑,淡淡地说:“不急。”

李思明对他这个回复都听的耳朵里长茧了,环顾一圈才问:“诶,你们家是不是还住了个小孩儿?”

“嗯,我大哥收养的孩子。”程怀恕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李思明啧了声,开起玩笑来:“别欺负别人小孩儿啊。”

程怀恕勾了下唇,反驳他:“怎么可能?”

“你训那些新兵的时候,也没见你客气几分啊。”

李思明见过他在部队什么样儿,体能训练每回都第一,平日里虽是好相处,但又板着个脸,新兵蛋子们都不敢跟他开玩笑。

程怀恕不想理会李思明的控诉,放软了声线:“是个姑娘。”

李思明赞同道:“噢噢噢......那是训不得训不得。”

探望完情况后,李思明准备回军区,刚从程怀恕房间出来,迎面碰上了要去浴室的棠宁。

他是个自来熟的,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程家那个小姑娘吧?”

棠宁捏着裙摆,一双鹿眼还蒙着水汽,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

这时候李思明才注意到,少女白嫩的膝盖上呈现出两处很明显的伤痕,青青紫紫了一块,看着就让人心疼。

作为军医的直接反应让他皱了下眉,询问道:“你腿怎么......受伤了?”

棠宁没说话,唇线绷直。

李思明知道程怀恕房间里有急救包,赶紧把人劝到房间里来上药。

打开急救包,里面有要用的碘伏、棉签和恢复伤口用的软膏。

忙活完一通后,他将药物交给程怀恕,示意道:“你给她上药。”

程怀恕稍顿,搞不懂李思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思明解释说:“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你是她小叔叔,还是你来吧。”

他还补了句:“我可以给你指挥。”

棠宁垂着眉眼,瞧着温顺乖巧,扇子样的眼睫忽闪忽闪的。

房间的灯光打下,少女的皮肤更像是了淋了一层牛奶。

程怀恕给她涂药,就是真的很克制,除了伤口,绝不会碰到其他的皮肤。

棠宁盯着他锋利的下颚线看了会儿,能感觉的到他轻缓的呼吸,有点儿沉,可也令人安心。

等李思明出去,程怀恕才扔掉棉签,蹲下身来,跟哄小孩儿似的套话道:“你不是跳舞的吗?腿怎么受的伤?”

即使程怀恕现在看不见,但也能感知到她受伤的这块不是简单的磕磕碰碰能形成的。

《一枝红艳露凝香》的主舞刚敲定的她,结果自己回去就受伤了,棠宁知道她没法儿跟秦玉真交待,也很难圆这次来之不易的舞台梦。

但棠宁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毕竟是家里的事情,自己跟程怀恕论起来半毛钱亲戚关系都扯不上。

她怔怔地,忍着哽咽说:“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可话音一落,豆大的泪珠滚落,啪嗒啪嗒,连成线一样砸下。

程怀恕扶着椅子的手停滞在半空,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沁润在手背。

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棠宁哭了。

一抽一抽的,是那种很压抑的哭噎,如同黑暗里的困兽,始终找不到光。

是了,从她失去爸爸妈妈开始,连哭都不能放肆,逐渐变成了一种情绪的压抑,只能封存在心底。

“哭什么?”程怀恕扬起下巴,拭掉手背的泪珠,嗓音温柔又缱绻,“叔叔又没欺负你。”

第05章

说实话,程怀恕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

在部队,都说流血流汗不流泪,要学会服从才是第一步,所以他训起人来根本没什么顾虑。

偏偏现在,安静的房间内落针可闻,少女压抑的哭噎根本忽视不得。

看的出来她不想提腿受伤的原因,程怀恕自然不会继续追问。

良久,他轻轻叹息,继续哄道:“别哭了,嗯?”

棠宁忍住开闸般倾涌的情绪,偷偷抬眼去观察程怀恕的情绪。

她差点以为自己哭完之后,他就会把自己给丢出房间。

居然没有吗?

少女眼尾泛红,泪痕凝固的痕迹还留在脸庞,有些狼狈,又怪惹人疼爱。

两人间静默数秒,棠宁反应过来才觉得丢脸,恨不得在房间挖个地缝钻进去,好让程怀恕能赶紧忘掉这件事。

棠宁酝酿了会儿才开口:“程叔叔......其实,我平时不是很爱哭的。”

刚才她这样,程怀恕会觉得烦吗?

她不知道,但起码还想挽回点形象。

程怀恕无声扯了下唇角,还是那一副寡淡的神色,回复说:“知道了,小哭包。”

棠宁:“......”算了,就当她的解释是亡羊补牢吧。

现在她腿上的伤已经上好药了,再留在这儿也显得奇怪。

涂抹完药膏后,原本火辣辣疼的伤口缓和了不少。

房间的冷气一吹,膝盖处凉嗖嗖的。

棠宁撑着椅子的靠背,试图站起来,顺便打量了几眼程怀恕的房间。

之前她路过了好几次,却一次都没进去过。

跟她想象中相差不大,房间主要是简约风,没多少东西,但每一样都摆放的井井有条,尤其是被子,叠的跟豆腐块儿似的。

程怀恕的神情克制又内敛,跟家中的长辈一样叮嘱说:“药拿过去,记得每天抹。”

“哦好。”棠宁乖乖接过来,放在桌沿上的手一抬,才发现把什么东西给拂掉了。

受了伤,现在她膝盖一弯就疼,但又想着程怀恕看不见,捡东西更不方便,只能弯腰去够。

那是一张身份证,程怀恕的。

棠宁终于知道他名字后面两个字怎么写,也看到了他的年龄。

今年二十四,跟程澈的年龄差不多。

可是她偏偏要一个叫哥哥,一个叫叔叔。

哎,有点儿不公平,但辈分差得远,也是没办法的事。

程怀恕感知到了她一瞬间的呆滞:“怎么了?”

棠宁心虚地把东西物归原位,明知他看不见,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躲闪。

“没什么。”

她将手背到身后,败下阵来,想赶紧逃离现场,口吻含着点儿撒娇的意味:“程叔叔晚安。”

程怀恕没说什么,只是嗅到她经过自己面前时若有似无的馨香,淡淡的,甚至还夹杂着股奶味儿。

奇怪,都十六岁了,还真跟小孩儿一样。

房间重归于寂静,直至一通电话打来。

李思明开的是军牌车,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到了军区,他才给程怀恕拨过去电话,嗓音含笑:“程家那小姑娘挺依赖你啊。”

程怀恕的食指轻敲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怎么说?”

李思明:“看见是你给她上药,眼睛都亮了。”

“别开玩笑,就一小孩。”他手指略作停顿,微微蹙眉。

李思明来之后才了解程家现在的状况。

程柏城和苏茴工作忙,兼顾不了家里,两个儿子也都搬了出去,同一屋檐下,程怀恕像是自动成了棠宁的监护人。

他心知肚明:“也是,说着是人的小叔叔,结果像是给人当爸爸似的。”

程怀恕一时语塞:“......”

别说,前些日子他帮着棠宁瞒天过海,还真是顶着程柏城的身份。

不过他并不把李思明的玩笑当回事儿,敷衍两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想法。”

李思明接过话茬:“知道了,程上尉,你好好养伤,部队都等着你回来呢。”

*

那之后棠宁尝试过试着做一些舞蹈动作,但膝盖的伤愈合的没那么快,练舞进度只得暂停,主舞直接落到郁夏身上。

虽说沮丧,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刘姨还把她受伤这事儿跟苏茴汇报了,苏茴就让家里的司机每天接她上下学。

以前棠宁不喜欢司机接送,感觉上下学的自由都没有,现在只能默默接受着一切安排。

一直到要放暑假的前一天,附中考完了期末考试,给他们批了几周的假期。

由于再来学校,他们就得换教室,所以这回课桌里的东西都要清理干净。

张龄月抱着一大摞书往外走,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见棠宁要背着书包出去,张龄月拦下她的路:“诶,宁宁,你不用收拾了,你哥等会儿进来帮你搬。”

棠宁愣怔着问:“你碰到他了?”

“对啊,他的跑车就停在学校门口,特别拉风。”张龄风挤眉弄眼了一番,描述了一番不少校内校外的人想去看车主是谁的场景。

棠宁好笑道:“你也太夸张......”

话是这么说,可她就知道程旭吊儿郎当的性子改不掉。

果然,程旭找学校的保安打听完教室在哪儿,就直奔而来,在门口喊了声:“宁宁。”

这时候教室已经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的同学听见声音还去看了眼门口的程旭。

他身上有种天然的少年气,随性不羁、脾性乖戾,甚至面对棠宁的时候,还有点儿.......纯情。

棠宁也知道他身边狐朋狗友不少,程旭在里面是众星捧月的主儿,能让他帮忙搬书,肯定是苏茴通知的他。

程旭当少爷当惯了,真要来回上下楼梯搬书,撑了会儿也累的够呛。

傍晚,流云在天空中不断变化,拉扯成各种形状。

程旭语气轻扬:“对了宁宁,我今晚要去办个生日派对,反正你也放假了,一起过去玩玩儿呗。”

棠宁用手指抠了下掌心:“你生日不是明天吗?”

“对啊,今晚提前办。”

程旭怕她不乐意,又补道:“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知道程旭兴致正高,棠宁也没拒绝。

程旭带她来的地儿是江城有名的风月会所,包厢里女人浓妆艳抹,絮絮交谈着。

至于牌桌上,赌注更是下的火热。

棠宁看见这场景才明白,沙发上坐着的女人们都是那些公子哥儿带来的女伴。

棠宁一身雪白的半膝裙,素白纯净,像盛放在枝头的栀子花,纤细易折。

总而言之,这身打扮就是跟会所的氛围格格不入。

牌桌上不知谁先开的头:“哟,这就是棠宁妹妹吧?”

其他女伴已经开始议论起来。

“她是谁啊?程旭亲生的妹妹?之前怎么没见过......”

“这你都不知道啊?程家收养的女孩儿,算是程旭的童养媳吧?”

“怪不得程旭都没有女朋友的,原来是家里藏着个小孩儿。”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棠宁听见。

她突然后悔过来了。

这是程旭的朋友,她都不认识,年龄原因,似乎也聊不到一起。

更何况,棠宁不喜欢不熟悉的人那样议论她。

程旭没察觉到她抵触的情绪,放低嗓音说:“宁宁,我给你叫了点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就吃。”

棠宁点点头,然而没什么胃口,最后只是尝了下果盘里的水果,局促地待在沙发一角。

本来想拿出手机看看,结果已经没电了。

难熬了一段时间,棠宁揉揉眼睛,嘟囔道:“哥哥,我困了。”

少女五官清秀,黑眸红唇,声音又细又软。

程旭没再跟他们闹下去,拿起车钥匙就从座位上起身:“我送你回去。”

其他人起哄道:“程少爷,你这就不够面子了啊。”

程旭不理会,摆了摆手说:“你们先玩着。”

跑车启动,夏日的晚风暖熏熏的,街景闪烁的霓虹被拖曳成飘带状的银河。

“宁宁,是不是没吃饱?要不要我带你再去餐厅吃一顿?”

他只有对棠宁才难得收敛起几分少爷脾气。

棠宁拒绝说:“不用了。”

红灯前,程旭划过接听键,居然是程怀恕打来的,他恭敬道:“小叔有什么事么?”

她背脊一僵,如鲠在喉,似是没想到程怀恕会打电话过来。

不知道程怀恕那边说了什么,程旭承诺说:“宁宁跟我在一起呢,我马上把她送回家。”

是程怀恕专门打电话过来问她情况的吗?

毕竟太晚没到家,她手机没电,又联系不上。

棠宁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像是被突袭查岗一般,心情紧张且忐忑。

程旭把她送到了家门口,瞥了眼灯火通明的别墅:“我进去一趟吧。”

可他的电话又响了,身为寿星,那群人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程旭嗓音震颤,语调慵懒:“你们自己玩会儿不行?”

兴许是催的急了,他才松了口:“得,我马上过来。”

棠宁迎上他目光,温吞地说:“程旭哥再见。”

程旭:“那你快回去睡觉。”

之后,她的书被放在别墅的后院,那辆迈巴赫扬长而去。

棠宁一推开门,就见程怀恕坐在一楼的沙发上。

已经晚上十点了,男人气定神闲,身上还穿着洗完澡后换的睡衣,黑发往下簌簌滴水。

周遭的光慢慢晕染开,他端起水喝了口,薄唇上还印着亮晶晶的水渍。

刘姨帮她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书整理好,解释说:“宁宁,你电话打不通,我才拜托你程叔叔联系的。”

棠宁当然不会怪谁,甚至因为程怀恕这通关心的电话感到一丝悸动。

刚从包厢回来,她身上携着股难闻的脂粉气与酒味儿的混合。

她忍住去洗澡的冲动,蹙着眉在餐桌前坐下。

刘姨又把一碗面端上桌:“听二少爷说你马上到家,你程叔叔就让我做了碗面条,怕你晚上回来饿了。”

莫名的,像一团棉花堵在心口。

反正程怀恕已经知道她今晚和程旭一起出去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又给她“罪加一等”?

可这一碗面条还热腾腾的,她总不能辜负刘姨辛苦一场。

棠宁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细嚼慢咽下去,谨慎地喊他:“程叔叔。”

程怀恕:“嗯?”

她撇撇嘴,脱口而出道:“今天晚上就是......程旭哥的生日,我不想让他扫兴。”

棠宁想到,自己在程怀恕面前有过撒谎的“前科”,还是联合他欺骗老师那种,心里顿时就不上不下的了。

怕他不相信,她又强调道:“我没有去外面瞎玩。”

程怀恕敛着神色:“我知道了。”

他幽幽道:“不过,你腿上的伤不是还没好么?”

“快好了。”

上一回膝盖上的伤结痂脱落,现下只残留着一点点青紫淤痕。

程怀恕一字一顿的,语气没有责备,勉强算是警告:“以后不许瞎跑。”

“还有,不准早恋。”他眉间凛冽,话语间充斥不容置疑的强势,“否则我没办法跟你爸妈交代。”

第06章

这是棠宁头一次觉得被人管教也不是那么难受的事儿。

前提是,那个人得是程怀恕。

她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埋头继续扒了几口面条。

本来在会所饿了挺久的肚子一下子得到了填饱,棠宁搁下碗筷,一扫阴霾的心情。

刘姨把碗筷收拾去厨房,叮嘱了声:“宁宁,你妈妈问你,暑假想不想去上补习班,好像还给你打了电话,不过你应该是手机没电了,没接到她的电话。”

棠宁心不在焉道:“哦好,我上楼给她拨回去。”

再回眸去看沙发处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亏她怂了那么久,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吃着面条,都不敢去看程怀恕的神情。

上楼后,她把手机充了会儿电,看到通话记录里果然有好几条未接来电,苏茴的、刘姨的,还有程怀恕的。

给苏茴打电话之前,棠宁将短暂假期里成摞的暑假作业放到桌子上。

视频电话一接通,她就很乖地坐在书桌前看书。

房间里的小台灯光线明亮,晕染在少女稚气未脱的脸庞,静谧的像一幅画。

看见棠宁这么用功,苏茴不自觉放轻了语气:“宁宁,妈妈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到?”

“同学有点儿事,我手机没电,帮完忙我就回家了。”

苏茴生了两个儿子,程澈和程旭性子南辕北辙,但也还算她教子有方。

从接棠宁回程家开始,她就知道养女儿跟儿子的方式不同。

对待女儿,虽说不是亲生的,可在青春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年纪,一放假就晚归,她没法儿掉以轻心。

苏茴又问:“我让你程旭哥帮忙搬书,他过去了吧?”

这么多年,她对小儿子的性子算是捉摸透了,喜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起,但在交代的事情上应该不会马虎。

少女的眸子水凌凌的,肯定道:“去了的,程旭哥......帮我搬了很多书。”

苏茴肯定是希望棠宁跟程旭相处得好,毕竟知根知底,无论是做朋友,还是等棠宁长大些,要是两人间互生情愫,她也不会反对。

又说回正事,苏茴面色严肃了些。

“对了,妈妈在江城有认识的辅导老师,收费能有优惠,而且很能针对弱项进行提高。这个暑假是升高三的关键时期,你的很多同学肯定也报了班,你要是落下进度就不好了。”

棠宁对上辅导班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她还想这个暑假去练舞,一上辅导班,她的练舞时间就要压缩到没有了。

于是少女只得央求道:“妈,我暑假的作业还没完成呢,如果真的有需要,我再让妈妈你给我报班,行吗?”

苏茴不悦地说:“宁宁别闹,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带你去辅导老师那里听几节课。”

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棠宁无可奈何地写了几篇英语的阅读理解。

反正暑假还有时间,她把卷子放到一边,拿了件睡裙去浴室。

她的浴室装修的早,不知道是不是老化问题,今天晚上淋浴头直接不出水了。

从浴室出来,棠宁瞥了眼不远处的房间,不知道程怀恕现在睡下没有。

踱步过去,她站在门外,轻敲了几下:“程叔叔,我浴室的淋浴头坏了,能暂用一下你的浴室吗?”

她想,程怀恕已经洗完澡了,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果不其然,他慷慨道:“你用吧。”

浴室里,镜子上氤氲着水汽,横架上还放着程怀恕换下来的一件衬衣,应该是要丢到洗衣机里去洗。

热水流淌,棠宁又打了一捧沐浴露,终于能压下从会所沾染上的味道。

慢吞吞洗完后,刚围上浴巾,卫生间的灯啪地一下暗了。

棠宁怕黑,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这间浴室离程怀恕的房间近,他当然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

他喉结轻滚,嗓音还算冷静:“棠宁,怎么了?”

棠宁像是找到了救星,无助地交待着当前的情况:“程叔叔......停电了。”

程怀恕怕她不小心摔倒或出什么意外,眉间微蹙:“你别急,需要我进来吗?”

“等下。”棠宁咽了咽口水,捞起手边的睡裙,支支吾吾的,“我衣服还没换。”

整个过程,程怀恕就在门外待命。

一想到她跟程怀恕现在就一门之隔,自己的心跳就快得不可思议,穿睡裙的手也哆哆嗦嗦的。

黑暗加深了一些无声的氛围,少女将睡裙套到头上,也不管是不是穿得皱皱巴巴,只想赶快从幽闭的空间出去。

程怀恕许久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确认道:“好了吗?”

“好了。”棠宁捋平裙摆,调整了下呼吸,拧开门把手。

这样停电后的一片黑暗跟程怀恕暂时失明所看到的世界没差,所以他的行动力并未受阻。

少女裹挟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像一朵芬芳馥郁的玫瑰,悄然盛放在黑夜。

他安抚说:“怕吗?”

棠宁硬着头皮,嗫喏着说:“还.....还好。”

可能是从那场意外的车祸开始,她开始怕血、怕黑,上一回从舞蹈机构后门的巷子走,没什么灯的情况下,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屏住了,所以才造成失神下的摔倒。

“嗯,我在,你牵着。”程怀恕的声线温沉,口吻又是哄小孩儿般的温和,敲过耳膜,让人安心。

他让棠宁牵着衣角,起码知道身边有个人在,她的不安会减缓很多。

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像是这一晚最漫长的几分钟。

逐渐地,她的心跳慢慢放缓,像注入了一道暖流,全是因程怀恕一句话所带来的甜蜜。

再说,程怀恕不让她早恋,又没说不能暗恋。

思绪渐渐游离,一直到走廊头顶的光闪烁,世界陡然明亮。

从黑暗过渡到光明,棠宁感觉到刺目,不适应地颤着眼睫。

这时,刘姨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宁宁,刚才电路跳闸了,我刚检查完供电设施,没事吧?”

她羞赧地垂下眼眸,缩回还牵着他衣角的手,轻声说:“我没事,刘姨。”

停电的闹剧收场,可指间仍残存着他衣料的触感。

柔软的、还有些不真实。

“那就好,宁宁,早些睡吧。”刘姨说完下了楼。

走廊的灯明晃晃的,程怀恕摸索着进到浴室内,准备把那件换下来的衬衣扔到洗衣机。

可一抬手,指腹就触及到了一块触感跟自己衬衣明显不同的衣物。

程怀恕十八岁进入军校,毕业后位至中尉,现役两年空军后成为上尉,身边全是糙汉直男,可不代表这件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清楚是什么。

那是一根胸衣上的吊带。

男人的脑补能力应该是与生俱来的。

压抑下心头莫名的躁动,他缓缓吐息出一口气。

小孩儿才十六,他刚才下意识的愣怔......挺不做人的。

从浴室出来,程怀恕声音喑哑,胸腔震颤道:“棠宁,你东西......是不是忘在我浴室了?”

棠宁眼皮一跳,霎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浴室里只有一个可以放衣服的横架,她洗澡前直接把换下来的衣物叠着放在了上面。

而放在最上面的,是她的胸衣。

由于突如其来的停电,她出来浴室,就把这茬忘记了。

要是在自己的浴室还好,可偏偏是程怀恕的,还被他......摸到了。

要命了!!!太羞耻了!!!

面对尴尬的翻车现场,棠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做贼般溜进浴室,把那件少女款式的珍珠白吊带胸衣丢进自己的脏衣篮。

而后,缓缓用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皮。

程怀恕当然不希望这件事给她带来什么困扰,很有诚意地说明着实际情况。

“对不起,叔叔不是有意的,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上面的带子。”

总感觉再说下去,就要越描越黑了。

棠宁眨眨眼,像是带着哭腔祈求道:“程叔叔,你别说了......”

程怀恕一愣,维持着表面上的不急不缓:“总之,叔叔要跟你道个歉。”

她知晓程怀恕眼睛的情况,本来就是自己的不小心造成的难堪,自然不会觉得是程怀恕的问题,甚至怪罪于他。

少女咬着唇,盯了会儿灯光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底已经闪过了许多思忖。

在想到某个点子时,她的眸子里闪烁一丝狡黠。

“程叔叔,这件事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又跟上回一样的讨价还价。

程怀恕静静等待下文,想看看她到底想玩儿什么小把戏。

棠宁鼓足了勇气:“你能不能跟我妈妈打个电话?”

他不明所以:“说什么?”

“就是......我在家很有学习效率,不用把我送到补习班。”棠宁尽量一气呵成,显得自己特别理直气壮。

程怀恕眉峰一扬,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的脑回路,

这小孩儿......敢情是把他当工具人了?!

第07章

少女拖着腔调,撒娇意味强烈,却并不显得矫揉做作。

程怀恕用舌尖顶了下上颚,半天没开腔。

这是要比谁先说话吗?

棠宁率先认怂了,急中生智,找补道:“刚刚我开玩笑的,程叔叔......你别当真。”

及时止损,总比这件事惹程怀恕生气好。

少女长发吹干后带着微卷的弧度,丰盈蓬软,脸颊在洗澡后还粉扑扑的,比平日的清纯更多了几分艳丽。

就在她要放弃这种想法时,程怀恕出声叫住她,敛了敛情绪:“棠宁,答应你可以,给我写一份保证书。”

“保证书?保证......什么?”棠宁磕磕绊绊说完,眉间微拧。

她就没写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程怀恕拿捏着分寸:“保证不去上辅导班也能在家自觉学习,没做到的话,还是乖乖听话吧。”

棠宁觉得刚才她的行为可以解释成自己挖坑自己跳,程怀恕一定是一视同仁,采用部队里的规矩了。

她咕哝道:“程叔叔,你认真的吗?”

军中无戏言。

他自然不会改口,直接给了期限:“今晚交给我。”

八百字的作文还要编一个小时呢,棠宁奋笔疾书,勉强赶在午夜的尾巴完成了这份保证书。

她哒哒跑进他房间交差:“写好了。”

“念给我听。”程怀恕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写出来就已经够难为情了,居然还要公开处刑,棠宁捏着那张纸,清清嗓子快速念了遍。

虽然程怀恕脸色越听越难看,但终究没有纠正她,反倒一脸正色道:“保证书作为证据,得压箱底。”

“老男人。”

棠宁本来只是暗自腹诽,没想到一不留神给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阴影投下,男人的眉宇间都显得阴恻恻了几分。

棠宁一秒变怂,笑颜如花道:“程叔叔英明。”

程怀恕:“......”

可能程怀恕跟苏茴说的话奏了效,补习班确实不用去了,就是得天天待在刘姨的眼皮子底下,张龄月约了她好几次出去玩儿,棠宁都拒绝了。

她现在唯一的自由是每个星期六,能有半天的练舞时间。

《一枝红艳露凝香》的主舞换成郁夏后,所有人仍然为之努力,可惜就是没能得奖。

秦玉真还跟棠宁聊过,说她要是不受伤,凭借主舞这个位置就能赢得比赛。

外头雷声翻涌,昭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棠宁每次都是练到最晚回家的,这一回也不例外。

不过人还没出教室就来了不速之客。

郁夏把她堵在舞蹈室门口,面色不悦地质问道:“棠宁,是你吧?”

棠宁有点儿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讲真的,她现在简直一头问号。

女生间的敌意有时候就是来的火急火燎,一个眼神、动作,甚至一传十、十传百的小道消息,就能让两个人不和睦了。

在《一枝红艳露凝香》确定主舞之前,郁夏是最后一个加入进来的,女生们习惯性打成一片,自然选择孤立了她。

更重要的是,她的舞鞋又脏又旧,看着就显寒酸。

某天,女生间的小群体嘲笑完,就把她的舞鞋扔了出去。

棠宁目睹了一切,把自己一双没穿过的新的舞鞋给了她,鞋码尺码应该合适。

郁夏眼眶红了,垂着眼眸拒绝:“这鞋不是我的。”

“就是你的。”棠宁坚持给了她,“你努力练舞的话,值得拥有更好的舞鞋。”

那之后郁夏确实很努力,她家境贫寒,但好在基础功还算不错,逐渐能跟上训练内容。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每一次棠宁的表现都压她一头,两人的关系明显转为冷淡。

棠宁只是看到她有了新的朋友,融入到跟以前不一样的圈子,从自卑变得活泼开朗,也就没有多说。

谁知道,郁夏在心里对她有那么深的积怨。

郁夏憋屈地控诉说:“秦老师把主舞的位置给我,是因为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你棠宁让给我的。”

“郁夏。”棠宁喊她名字,抿抿唇,“我没有让,说实话,我腿受伤确实是个意外。”

“我从一开始不会觉得你可怜,但现在觉得你很可怜。”

棠宁一气呵成说完,把东西收拾完就离开了舞房。

赶在一场暴雨前,棠宁回到家里,细小的雨点伴随着丝丝寒意侵入骨髓。

门口停着一辆军牌车,她匆匆瞥过一眼,现在的心情谈不上生气,只是闷闷地不太想说话,低着头上楼梯。

李思明指间夹着根烟,见她走路都不看路,瞧着闷闷不乐的。

他将烟掐灭,玩笑似的逗道:“诶,小孩儿,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啊?”

棠宁回忆起来那一晚的经历,恍然道:“你是程叔叔的朋友。”

“嗯对,看来你记性不错。”李思明笑笑,“你腿上的伤看样子是好了。”

她腿伤恢复也多亏李思明及时让程怀恕给她上药,于是棠宁挤出一个笑容:“嗯,谢谢叔叔。”

李思明脸色一僵,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很认真给她纠正道:“小鬼,你得叫哥哥。”

棠宁顶着那张纯情的脸,字字补刀:“可你是我小叔叔的朋友啊。”

李思明彻底无话可说。

这小鬼瞧着乖巧,人反应灵活,还挺难缠。

棠宁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程怀恕身上:“程叔叔在房间里吗?”

李思明:“他在打电话。”

他眉一扬,调侃着问:“小鬼,你猜跟他打电话男的女的?”

不知怎的,她的心像一个进入了倒计时的沙漏,时间消耗的越快,对某些答案的渴求就越热烈。

到底太年轻,再怎么掩藏秘密,也做不到装作不在意。

棠宁屏着呼吸问:“女的?”

“对了,还真是个女的。”

一瞬间,心不自觉因为一句话沉下去几分。

舔蜜或酸涩,全是围绕一个人,如蚁啃噬,慢慢蚕食着她的理智。

下一秒,李思明爽朗地说:“是我们空军特派的心理研究员,定期配合检查而已。”

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嗔怪了下李思明,这人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啊?!

棠宁尽量维持不动声色,憋不住劲儿地试探着:“我有个一个朋友的哥哥就是现役军人,到现在都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家里人都很着急的样子。”

典型的“无中生友”。

李思明反应过来什么,笑得肩膀直颤:“那不是跟你程叔叔差不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温吞地点头,眸子里的光芒愈盛。

李思明一思忖,感觉自己被套路了:“我靠,我发现你这小孩儿好奇心很旺盛啊,尤其是关于你程叔叔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怀恕从房间出来的,简单修身的黑衣黑裤一点儿都不显得懒散,光是往那儿一站,清冷挺拔,世无其二。

男人神色淡淡,声线凛冽:“李思明,别当着我家小孩儿面前说脏话。”

李思明直接被扣上了一个污染祖国未成年花朵的帽子,连冤都喊不了。

对棠宁而言,被程怀恕维护的感觉......还不赖。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练舞太累的原因,临睡前,她头还发着晕,连写题的精神都没有了,便早早躺上了床。

睡到半夜,棠宁浑身热的厉害,喉咙也很干。

怪不得临睡前会有浑浑噩噩的症状,原来是淋了场小雨,现在估计是发了烧。

她舔舔唇,趿着拖鞋往一楼走。

一楼的客厅里没有热水,棠宁只是去厨房接了一壶水烧着。

等待的过程中,眼皮子太沉,不知不觉她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程怀恕醒得早,通过语音播报知道现在大概早晨四点半,能想象的到,外面的世界应该还被夜色笼罩着。

他套上一件短袖,拿起一旁的盲杖试着下楼。

住了这么些时日,他大概都知道台阶有多少层,走几步会到拐角。

下楼梯后,程怀恕将盲杖放在上楼必经的过道前,试图继续完成每天要做的康复训练。

一路摸索向前,再往前一步就是沙发。

程怀恕刚一伸手,触及到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冰冰凉凉。

再往上一寸,是少女款式的棉麻睡裙,裙边向上翻卷着。

凉意直接从指尖传达到四肢百骸,变成燃烧着的火焰,不断翻涌,像心口滚过岩浆,滚烫炙|热。

程怀恕神色黯然,竭力保持应有的冷静。

仔细听,沙发上还有棠宁睡着时清浅的呼吸。

他暂时看不见,但能想象到,稀薄的月色下,少女蜷缩在沙发一角,粉腮如雪,毫不设防。

“棠宁?”程怀恕声音含着一丝喑哑。

睡得半梦半醒间,棠宁睡眼朦胧,借着月色看到程怀恕的影子,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直到男人又喊了声她的名字,还挺真切,她才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睡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小叔叔,我好像发烧了,好渴......”

即使休息了几个小时,高烧没退,加之睡前没喝上水,棠宁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想到自己烧的水还在厨房,棠宁找到毛茸茸的拖鞋,刚一踩上,腿就一阵发软,不得不下意识抓住程怀恕的手臂。

他克制着情绪,柔声说:“先上楼。”

之前在军校,程怀恕的体能训练就每一回都是第一,负重跑、射击......样样不在话下,就算失明了一段时间,他也从没落下锻炼。

所以在天旋地转后,棠宁轻而易举被他扛在了一侧的肩膀上。

柔软的肌肤贴着他硬邦邦的肩胛骨,她整个人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颠簸的失重感。

像在一片汪洋里漂浮,棠宁只能牢牢抓住唯一求生的木筏。

他用一只手压平她的睡裙裙摆,绝不触碰越矩一步。

不过往前走的过程感觉到她还在不老实地动来动去,程怀恕口吻危险道:“趴好。”

忘了说,刚开文还有点忙,最近更新时间固定一下,每天早上十点左右哈。

第08章

少女小声呜咽了下,又将声音悉数吞没到喉咙里。

近在咫尺的,她能闻到程怀恕身上的木调香,很轻很淡。

由于被程怀恕这么扛在肩头上,棠宁的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小心翼翼地揪着他衣服一角,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兽。

程怀恕已经可以做到不用盲杖上楼梯,只不过速度相对正常人来说速度略慢。

并且他得保证棠宁的安全,所以全程都在用一只手扶稳楼梯扶手。

棠宁只觉得男人贴在自己腿根的另一只手,宽大、有力,隔着薄薄的棉麻睡裙,热源不断传输过来。

像两颗小珠子不断碰撞,她的心跳也快超负荷了。

终于走到她的房间门口,程怀恕推开门,直到那一双修长的腿抵住床沿。

也好,棠宁想,程怀恕再不把她放下来肯定就知道自己就是被他扛了一下,居然会脸红成这个样子。

男人一只腿的膝盖半跪在边缘,而后向前俯身,动作轻柔至极。

棠宁被稳稳当当放在被褥上,鼻尖儿全是汗,也不知道怎么会热成这般模样。

少女在深蓝色的床单上翻了个身,能看到男人撑在她上方,下颌线流畅利落,凸起的喉结都格外好看。

虽然那样近的距离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程怀恕直起腰,又恢复到平日的清冷:“被子盖好。”

房间没开灯,幽幽夜色里,他的存在属于无声的压迫。

“太热了......”棠宁小声反抗,如葱削的指根紧紧攥着被子,就是没有往上拉。

如果程怀恕现下能看见就会知道,她的脸色已经到憋到胀红的程度,胸腔更是不平静地起伏着。

本来只是一句合理的诉求,可落在程怀恕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她撒娇的娇嗔模样。

她是淋了雨之后的发烧,属于受了风寒,捂出点汗对快点恢复是有好处的。

程怀恕低着嗓音说:“宁宁听话。”

其实,程怀恕那句话并不是命令式的,可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弄得棠宁耳根一软,自动将薄薄的被子铺在身上盖好。

棠宁还是第一次听程怀恕喊她宁宁,讶异之余,满心都荡漾着欢喜。

之前都隔着一层似的,要么就是棠宁,要么就是小孩儿。

程怀恕不知道,亲近的人都喜欢喊她宁宁。

她有点儿得存进尺地问道:“小叔叔,你能之后都这么喊我吗?”

贝齿轻咬下唇,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宁宁?”他语调微扬,像是很配合地哄着小孩儿。

临走前,程怀恕还不忘叮嘱:“喝了药再睡。”

几分钟后,刘姨也应声上楼,给她拿来退烧药,顺带冲了感冒冲剂。

退烧药的直接作用就是令人犯困,眼皮子打架后,少女终于沉沉睡去。

照料好棠宁,程怀恕便径直回到房间。

房间冷气很足,吹拂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可就是消灭不到方才燃烧起来的火星子。

不就是扛着小孩儿走了几步路么?

棠宁很轻,加之他平日锻炼的习惯,吃力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吃力,他还流了那么多汗。

程怀恕拧了下眉,去到浴室又冲了一次澡。

冷水浇下,男人眉骨深邃,棱角分明的脸庞溅到了些许水珠,更多的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腹肌隐没而下。

......

棠宁再次醒来,天色早从鱼肚白转成一片墨色。

一生病,她直接一觉睡到了晚上。

撑着手肘起身,棠宁抱膝坐在床上,像一只白软的糯团。

刘姨本来就是来看她醒了没有,一见到已经坐在床边,连忙担心地问:“宁宁,烧退了吗?”

她用手背贴了下额头,一点儿都不烫,眼前也没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棠宁眨着眼眸:“刘姨,应该退烧了。”

可刘姨不放心,让她又查了次体温,结果显示是三十六度五,刘姨才彻底放下心。

“宁宁你换好衣服下来吃饭吧,程二少也过来了。”

“程旭哥?”棠宁喃喃着,面露疑惑之色。

刘姨也是看着程旭长大了,笑吟吟道:“小旭一向对宁宁很上心。”

不止是刘姨,可以说整个程家人都这么觉得。

棠宁覆下鸦羽般的睫毛,遮住眼眸里的小心思。

她对程家自然是感激的,在最灰暗的那段日子里,无人可以倚靠的小女孩儿重新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可再怎么感激,她对程旭的情感都是更愿意做家人的。

楼梯上,正在往下走的少女身形单薄,大概是生病刚好的缘故,脸色瓷白,那双鹿眼莹然明亮。

“程旭哥,小叔叔......晚上好。”棠宁打完招呼就落座到程怀恕对面。

刘姨招呼道:“宁宁,看看有没有胃口。”

病刚好,刘姨做的菜都是偏清淡口味的,还专门为她熬了碗粥。

棠宁拿起勺子喝了一小口,味蕾绽放,又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

程旭大喇喇地坐着,薄唇勾着笑意,带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弧度:“宁宁,你真是可惜了,晚上有个江滩的烟花秀,我原本还想带你去看来着。”

程怀恕坐在餐桌主位,藏蓝色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整个人冷峻又凌厉。

他向来不喜欢吃饭时多话,可听闻后还是下颌一绷紧,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宁宁生病了,不太方便。”

程旭面上露出一丝难堪的表情,话语间毛头小子的急切:“程叔说得对,刘姨也告诉我了,所以宁宁你还是好好在家休息。”

棠宁始终很乖巧地点头应声:“知道了。”

之前在餐桌上,程旭也会专门回来陪棠宁吃饭,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

每每他想开口,就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制气场。

加上棠宁也没什么兴致,吃了一碗粥就喊着说饱了,他只好作罢。

别墅的天台上,程旭看着群里热火朝天的聊天,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

不一会儿就有个电话打过来,问:“程二公子,今晚不过来?”

程旭浑身懒洋洋的,提起棠宁才正经了些:“有事儿,宁宁病了。”

那头也是个嘴没把门的,什么玩笑都往外蹦:“没记错的话,你家妹妹才十六吧,程少爷悠着点,三年起步啊......”

程旭跟他嬉笑怒骂一通,懒得理会,很有少爷脾气地把电话给挂了。

刚从天台下楼,程旭就瞥见储物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于是改变原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少女半蹲在地板上,海藻一样的长发倾泄,遮住小半清纯白透的脸。

她稍稍往后捋着发丝,露出小巧莹润的耳朵。

棠宁刚才从张龄月那里得知,开学上交的作业还有一项,于是只能返到储物间从一大摞里书找。

“找书呢,哥哥帮你找。”程旭凑过来,热络地给她腾好清理的场地。

棠宁维持礼貌,跟他客气着:“麻烦程旭哥了。”

程旭自己心里清楚,他可不是个热心的。

跟他一起玩儿的都知道,在外面怎么逢场作戏,看似吊儿郎当,他都瞧不上那些女的。

难得,在找书这种事情上,只有对象是棠宁,他才会这么耐心。

突然,程旭摸出来了几个质感不像卷子的东西。

一抽出来,居然是一沓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棠宁亲启”。

男人间的心思互相看的明白。

程旭不用拆开,就知道是学校那群蠢蠢欲动的男生给棠宁写的情书。

“宁宁,这是别人送的情书吧?不跟哥哥解释一下?”程旭的嗓音混不吝的,含着低低的笑意。

棠宁还真有点儿忘记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了,她甚至都没看过信的内容,含糊道:“不知道谁放进我抽屉里的。”

程旭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像是生怕那群狼把自己的兔子给叼走。

况且,看棠宁的表情,写这情书的她根本没印象,算不得什么威胁。

还想说什么,程旭的手机又响了,他啧了声,觉得今晚的“业务”还挺繁忙。

本想拒听,一看是程澈打来的,他就给棠宁交代了句:“大哥给我打电话了,我先出去一趟。”

直到棠宁翻出来了那本需要完成的教辅,她腿都要蹲麻了。

不曾料想,一推开储物间的门,身姿挺拔的男人居然漫不经心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程怀恕的指间夹着根烟,橙色火光明灭,奶白的烟雾缭绕。

烟雾之下,他五官不甚明朗,怎么看都是勾人不自知。

棠宁头皮一紧,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程怀恕在这里抽烟,那她跟程旭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还有别人给她送情书这事儿,他该不会又要误会什么吧?

在心底挣扎数秒,棠宁终于迈动了步子,选择坦白从宽。

她嘀咕道:“小叔叔,我没有早恋......真的没有。”

事实上,程怀恕是真的出来抽烟的,只是无意间听到了程旭说她收到了同校男生的情书。

程怀恕饶有兴致地拖着腔调:“没想到,我们宁宁还......”

他敲落烟灰,舔过后槽牙,“挺受欢迎。”

他直白道:“不过,那些信叔叔得先帮你保存着。”

棠宁睁圆了眼睛:“为什么?”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程怀恕提了一嘴,不紧不慢道,“保证书。”

是了,在保证书里这一点她也是标注过的,要把心思集中在学习上,如果有其他干扰因素,说不定她就得被送去上辅导班,连带着上回联合程怀恕欺骗于红的事儿都要被抖出来。

“你以大欺小。”

棠宁哼了声,闷闷地纠正说:“不是,是以老欺小......”

第09章

这已经是程怀恕第二次听见小姑娘说他“老”了。

他倒也不恼,任她由她,只是两指夹着烟,没抽几口。

直到火星子一灭,烟头被他扔进垃圾桶。

“宁宁。”程怀恕出声喊她。

他戏谑着问:“叔叔老?”

这句话怎么听都更像是无声的威胁。

棠宁突然想到,倘若他现在能看见,定然是眼神深邃,看人时锋利如刃的那挂。

秉着人该怂就怂的原则,她讪讪一笑:“我开玩笑的,小叔叔......”

程怀恕啧了下,淡淡道:“小白眼儿狼。”

最后她当然还是把几封都没看到署名的情书上交了。

程怀恕斜斜地咬着烟,把玩着打火机,咔哒咔哒的,将几封情书跟那一张保证书放在一起。

压在上面的,有不少荣誉证书还有勋章。

不过这么久没有重见天日,都快积灰了。

-

很快,这个平静又不一般的暑假要结束了,明天就是开学升高三的日子。

不过在短暂的暑假假期里,棠宁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认真。

不仅作业早早完成,她还提前过了一遍课本,舞蹈的基本功也没落下。

总感觉,一切都像是保证书的魔力。

傍晚,棠宁坐在桌前,迟迟没有落笔。

规定的卷子和资料她都写完了,就是还差一项于红布置的任务没完成。

是要写下心仪的大学或者目标,等高考前再发给他们。

随着一声惊雷的响起,雨点儿噼里啪啦地敲着窗户。

棠宁搁下笔,哒哒跑到房间窗户仰头望去,城市上空乌云翻涌,雨势正瓢泼。

而楼下,一辆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停在别墅门口。

那辆车她认得的,是程家爷爷的车。

老爷子一路撑着伞到了门口,就让刘姨去喊程怀恕下来。

程怀恕换了身蓝衬,双手交叉扣紧:“您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过来?”老爷子这个年纪了,身体依然硬朗,扫了他一眼,像是意有所指,“坐吧。”

棠宁知道后也下来乖巧地叫人:“爷爷好。”

老爷子见到棠宁,表情稍微和煦了些,闲谈道:“宁宁要开学了吧。”

“嗯,明天。”她跟老爷子一直都是一问一答的模式。

一开始失去双亲的小女孩像是一只小蜗牛,只愿意缩在自己的壳里,对苏茴和程柏城也不怎么爱说话,对威严更甚的老爷子更是只会摇头点头来回答问题。

现在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可还是会对老爷子发怵。

刘姨知道老爷子爱喝茶,就给两人都泡了杯茶。

客厅里顿时热气缥缈,茶香四溢。

棠宁留在这儿或直接走都不合适,于是只能找个闲事儿打发时间。

老爷子把事先打好腹稿的台词直接甩出来,清清嗓子郑重道:“你们空军的陈首长在你受伤后没少打电话过来关心,可见别人对你的器重......你有空啊,跟人家多联系。”

程怀恕平静地听完前半句,唇角一勾,带着丝嘲弄:“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他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小姑娘谈吐好气质也不错,听说前几天不是还打电话对空军进行例行的心理检测么,跟你联系过了吧?”老爷子说完,瞥了眼他的神色。

棠宁当然听见了老爷子那番话,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一听到有关程怀恕的消息,她就会没办法维持所谓的平静。

喉头翻涌上一阵苦涩。

程怀恕答道:“联系过了。”

老爷子问:“怎么样?”

程怀恕的语调不含起伏,直愣愣地说:“不怎么样。”

他指的不是人,而是强塞给他跟陈首长女儿联系的这事儿。

老爷子很是不满程怀恕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斥责道:“胡闹,别人小姑娘对你的印象可好着呢,你受伤后没少跟陈首长问起你的恢复情况。像她这样的姑娘,好多人还高攀不起,要不然因为对你特殊点,陈政委都不会张这个口。”

“是么?”

程怀恕拿出根烟含着,慢慢拢着点火。

火星子蹿地一下燃起,明明晃晃地飘摇着。

他在老爷子面前,那身傲骨显露无疑:“您知道,我不是爱走捷径的人。”

言罢,又自嘲地笑笑:“何况,我现在这个模样,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

说那么多,也就是找个推脱的借口。

老爷子真是被他气的不打一处来,拿起一杯凉透了的茶水就往程怀恕脸上泼过去。

棠宁也吓了一跳,刚想起身给程怀恕拿纸擦擦,就被刘姨制止了。

老爷子正训着人,她过去帮程怀恕开脱,免不了要被拖入难堪的境地。

冰凉的茶水顺着男人锋利的下颌线淌下,没入到蓝衬的衣领子里,领口瞬间濡湿一大片。

残余的几片茶叶贴在他清隽的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又无形中平添了几分冷感。

老爷子一提起这个就爱翻旧账:“军人的天职就是执行任务,你当年那事儿,不是你擅作主张,你自己也不会受伤。”

程怀恕若有所思,话意仍然坚定:“里面那个孩子我不能不管。”

那时候他接到从空降兵突击队前往南苏丹维和的任务,临行前还写了封遗书。

因为牵挂的东西太少,里面根本没写多少话。

他就在里面放了一张刚入伍时照的照片,说要是这次去了回不来,就把这张照片放在棺材里,棺材上一定要盖着五星红旗。

没曾想,他命大倒是活了下来,偏偏受伤的是眼睛,暂时失明后,凡此种种都化为泡影。

在南苏丹,那一天的作战任务本来都排兵布阵好了。

程怀恕进去就是去楼内引-爆-装置,打击当地的暴恐分子。

谁知道情报没能侦查完全,里面还有个被挟持的人质。

战区的小女孩儿瘦的跟皮包骨一样,睁着大大的泪眼向他求救。

程怀恕当然犹豫了,一面是任务,一面是活生生的人命。

楼层发生爆破的前一分钟,他是可以顺利脱身的。

但这种情况下,他没法儿坐视不管。

程怀恕最后没选择跳窗逃脱,而是铤而走险去给小女孩拆弹。

他不知道的是,暴恐分子早就没有良知,上面的计时装置是假的,为的就是赌中国军人会拆弹。

那孩子没能活下来,他的眼睛也受爆破物冲击,必须回国接受治疗。

老爷子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知道这个消息是什么感受?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去世的妈妈交代?”

“抱歉。”程怀恕喉头翻滚,“我没法儿后悔。”

他侧过脸,极力敛着神情:“您也别在我面前提我妈。”

老爷子就是看不惯程怀恕这幅不咸不淡的倔劲儿,放出狠话:“行啊,我不提,看你能成什么气候。”

话及至此,两人的交谈自然是不欢而散。

等老爷子从别墅离开,程怀恕才抽出一张纸巾,将身上被泼的茶水擦干净。

回到房间,棠宁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心里空落落的。

其实看的出来,被老爷子这么一训,程怀恕今晚的心情不会很好,可她实在想不出去理由去问候,也不知道对他完成维和任务使得双眼暂时失明的遗憾说什么,还有那什么首长的女儿......

跟程怀恕年纪相仿,还是政委的女儿,天之骄女啊,怎么想都跟他很配对。

棠宁又翻了个身,鼻子酸胀,眼泪锁在眼眶里,还想努力憋回去。

她为什么只有十六岁?要是她再长大一点儿,就不用把这些心思藏起来。

可眼下,所有的情愫注定只能是暗恋。

暗恋的感觉,苦涩又食髓知味。

再说,就算程怀恕眼睛恢复了,也是要归队的,很容易就会把她忘记吧。

他有他的骄傲,既然要归属蓝天,就不可能永远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

而这场暗恋,注定是兵荒马乱,如夏时阵雨,乱人心弦的。

棠宁从床上起身,顶着红红的眼眶来到桌前。

那张空荡荡的信封还没有塞信纸进去。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少女将信纸铺平,表情认真,许久才一笔一划地写道:【我将来想成为一个能追逐荣光的人。】

不管前路是不是黑暗的,总有一个人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荣光本身。

棠宁将信纸小心翼翼塞进信封,像是在保护最珍贵的物件。

之后刘姨喊她吃饭,她也没下楼。

收拾好明天上学要带的书后,棠宁洗了个澡,穿着睡裙享受着冷气的吹拂。

门外又响起几声敲门声。

她以为是刘姨来问她饿不饿的,下意识地拉开门:“刘姨,我真的不饿......”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是因为她看见了穿着蓝衬,身材挺括的男人。

程怀恕站在门外,正好处在阴翳处,光影勾勒出清隽的轮廓。

幸好程怀恕见不到她哭过后眼尾泛红的模样,要不然肯定就得起疑心了。

棠宁以为他也是来劝自己吃饭的,低头脑袋,闷声闷气地说:“小叔叔......我不饿。”

程怀恕没跟她绕圈子,眉峰微扬:“刘姨说你今天挺反常,让我来看看。”

棠宁嘴硬,立即给反驳了:“我没有。”

“那怎么感觉听声儿都快哭了?”程怀恕略带调侃,嗓音含笑。

她撇撇嘴,局促地揪着睡裙裙摆。

要是能说出口的,就不叫反常了。

程怀恕了然,口吻无奈又宠溺:“叔叔之前不知道,哄小孩儿还挺难。”

确实挺难,比在部队里训新兵难太多。

“我又没有让你哄。”棠宁嘀咕着。

“所以才说是小白眼狼不是?”他抬了下下巴,而后微微俯下身,倚在门边道,“换身衣服,准备出门。”

棠宁收敛着情绪,不解地问:“去哪儿?”

程怀恕闲散着开口,很是随意:“去哪儿吃,要听你李叔叔的,毕竟他请客。”

棠宁稍稍发愣,站定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李思明要跟他一起出去吃饭,所以他特意来带上她的吗?

棠宁的眸子亮晶晶的,唇角扬起,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好看。

一整晚处于低谷的心情,因为程怀恕一句话瞬间达到可以炸烟花的程度。

在房间里挑来选去,她最后还是选了无袖的泡泡裙,扎着低马尾,看着纯的能掐出水来。

张龄月之前还说,她皮肤白的跟牛奶一样,棠宁倒觉得她夸张了。

不想让程怀恕等太久,棠宁很快兴冲冲地下了楼。

程怀恕坐在一楼的沙发上,难得瞧着慵懒散淡。

旁边是他外出时仍要携带的盲杖。

听见脚步声了,他也就顺势站起。

李思明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影,等棠宁过来,他才悠悠开口:“程上尉,敢情你这还带家属过来的?”

她用手敛着裙摆,很是规矩地坐在了后座。

棠宁因为“家属”两个字耳根子红了。

虽然她知道李思明没有歧义,应该就是想说程怀恕是她名义上的叔叔这身份。

可转换一下思路,“家属”就能是另一种含义了。

少女并拢着细幼且白的膝盖,静静等着程怀恕的下文。

“没办法。”

程怀恕脸不红心不跳地开玩笑说:“我家小孩儿比较奇怪,家里的晚饭没胃口吃,一听是你请客就很乐意跟过来。”

脸上的温度持续飙升,棠宁怀疑,现在要是抬手碰一下,脸肯定烫的不行。

她跟程怀恕都坐在车的后座,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烟草和木调香味。

车窗外,江城的烟火气息浓郁,下过雨的夜晚不再烦闷,灯光霓虹不断迤逦。

“啧啧啧——”

李思明不甘心,开启反击:“你看你就没教好的,净让人小孩儿学坏。”

光影轮转下,棠宁忍不住去看男人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骨节明晰,指腹还有曾薄薄的茧,应该是之前练习枪法留下来的。

她又比了下自己的。

小小的一只,像是一下子就能笼罩住。

程怀恕当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诚心诚意地发问,语调却是漫不经心的:“叔叔坏吗?”

这是什么问题?!

棠宁拉回思绪,怎么回答都不是。

李思明旁敲侧击道:“小鬼,今晚可是我请客,你......认真思考再说。”

哎,她这是腹背受敌,必须要二选一了。

良久,棠宁选择遵从本心,很诚恳地点了下头:“嗯。”

要不然今天晚上程怀恕怎么把她的心情弄得跟云霄飞车一样?

李思明哈哈大笑起来:“程怀恕,你平时没少欺负她吧,看给小孩儿急的,回个话脸都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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