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矿工的真实生活（无言的山丘淘金热时代）

《无言的山丘》1997年上映，是一部关乎日据时期台湾矿工血泪史的电影。

导演王童在“金矿”、“淘金者”、“妓女”的故事框架内，传达出一种无法弥合的历史创伤。

电影的背景设置在1927 年矿山村九份的金瓜石，要想深刻体悟人物情感和历史记忆，那么首先就要了解“淘金热时代”。

金瓜石是台湾早期的重要矿区。

1885年，刘铭传任台湾巡抚，在修建铁路时，工人发现了河中的金沙，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金矿所在地。

发现金矿之后，淘金者、采矿者蜂拥而至，清政府为了便于管理，设置了金沙局来进行正规的开采。1894年清日战争结束，台湾被割让给日本，日本人设立沙金署来管理金矿，并逐渐演变为日本人独占采矿权。

1897年藤田传三郎的藤田组取得西区的瑞芳矿山矿权，东区的金瓜石矿山矿权则由田中长兵卫取得。也因此影片中詹阿助等一众人死在矿井中时，电影转场到“藤田组殉职职员纪念碑”的立碑仪式。

金瓜石开采矿工人数到 1900 年多达 1300 名之多，而当地民众大部分从事杂役工作。

故事建构

《无言的山丘》时长176分钟，但也可以浓缩成两分钟，即开头老者讲述的寓言般的故事。

传说从前有一只金蟾蜍变成了山，面朝海，背向东边，太阳下山时，这只金蟾蜍的身体就会变成金色。

60多年前，邻庄吴阿进的祖父无意间看到金蟾蜍喷射出来的金粉，于是扫了一堆，换了三甲的田地，从那时起，吴家逐渐兴旺。

但就在他满心欢喜决定返回原地收金时，土地公给他托梦：“三两命的人也想拥有五两命？贪心你就要倒大霉了！”

电影的开片以他者视角引入故事，在“金蟾蜍”梦幻故事的吸引下，长工詹阿助和詹阿尾悄悄离开了雇主，为了偿还丧葬父母欠下的债务，这两亲兄弟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矿山——金瓜石金矿区。

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矿区小镇上，男人里大多是抱着淘金梦的底层小人物，女人里则大多是用身体欺骗男人黄金的万里香妓女。

阿助和阿尾来到小镇上后，投宿在阿柔家。阿柔结过两次婚，但两个丈夫都死了，阿柔为了带几个孩子，什么辛苦的事都愿意做，甚至卖身。

于是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镇上，有钱的矿工到万里香满足欲望，节俭的矿工则照顾阿柔的生意。

街坊邻居都对阿柔见怪不怪，甚至连阿柔的几个孩子也习惯了母亲的行当，老大更是充当了“老鸨子”的角色。

在矿山村的社会环境里，矿区源源不断的产出黄金，这些黄金大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只有小部分被矿工们藏到身体里偷出来。

而这些小部分的血汗钱撑起了矿山村的经济，并大多流入了万里香的妓女手里。

万香楼的老板和老鸨子是一对唯利是图的小人，两个人靠姑娘们的肉体剥削矿工的血汗钱，并利用姑娘们的身体把黄金带出去换成现钱。

在整个万香楼里，还有两个干零活的年轻人，一个是红目，他是妓女的孩子，始终毫无根据的坚信着自己身上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统，他觉得自己作为半个日本人应该得到尊重，因此他在日常用语中也说日语。

另一个零工是富美子，她来自琉球，作为不太正统的日本人，她在整个万香楼里受尽欺负，他的父母骗她只要呆够了6年就能回家，而老鸨子将其视为珍宝，等着用她赚更多的黄金。

红目与富美子同为万香楼的底层人物，在慢慢相处中暗生情愫，但老鸨子怕红目和富美子产生了感情之实，于是暴力野蛮的检查富美子的身体，而这一切，都被红目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于是在新上任的所长重新规定禁止买卖金子和强化警备搜索后，红木以“为富美子赎身并成为自己的妻子”为条件，向所长举报了金矿和妓院之间的走私。

所长带领警察到妓院来，对妓女们进行搜身。妓院变得乱七八糟，哀嚎不断。患了痨病的妓女阿英失去了所有的养老钱和看病钱痛苦的上了吊。

搜身工作结束，所长发现了富美子，并问警察说她怎么没搜身，“富美子也要搜身”， 于是富美子被警察带走搜索而失身，镜头远距离照出带着血污的白手套。

而另一边，矿区内也开始搜索矿工的身体，强仔受不了非人的待遇奋起反抗，在乱斗中被用枪打死，于是矿工平息，刚尝到甜头的阿助和阿尾又过上了像狗一般的生活。

电影发展到这里，悲剧色彩愈来愈浓烈。

失了身的富美子被老鸨子当成了接客的新品，来往的男人被“日本人”的噱头吸引，万香楼前为富美子排起了一条条长队。

红目见所长出尔反尔，又目睹了富美子遭凌辱不堪忍受痛苦的惨状，他的怒火迸发，仇恨油然而生，斗胆杀死了矿长，被五花大绑，最后被枪毙。

阿助在与阿柔的相处中慢慢有了感情，他帮阿柔照顾孩子，阿柔帮他补衣做饭。看淡了情感的阿柔被阿助的老实打动，心里有了和阿助一起找一个地方种田的盘算，希望阿助能做自己的第三任丈夫。

但也就在这份情愫未正式公布时，阿助兄弟和很多矿工趁着新所长尚未上任时偷挖黄金，正在点火引爆之际，遭到日警突然袭击和围堵，他们来不及逃跑，被掩埋在矿井里，只有阿尾一个人活了下来。

阿柔得知阿助被埋矿井，悲痛欲绝，带着四个孩子和包括阿助在内的 3 个丈夫的牌位，冒雨离开了这个吞噬了她的亲人生命的小荒丘。

陷入悲痛的阿尾在村前看到了富美子，为了报答阿尾对自己的爱恋，在油菜花盛开的地方，富美子把女人最纯真的温情奉献给了阿尾的瞬间，便离开了这个充满黑暗的世界。

影片结尾，大山无言的注视着人间，而阿助和阿尾的故事又到了另一个老人的口里。

三重主题

电影聚焦于一个小小的矿山，以小人物带出大历史，充满史诗感和历史厚重感，可以归结为三重主题。

智慧和愚笨

阿助和阿尾与雇主签了五年的长工契约，他们听了“金蟾蜍”的故事后出走，提前支走了工资，但却被雇主家的人追杀，最后阿助只得剁了两只手指头平息此事，还要加倍返还工资。

他们以为自己是幸运的，放弃了长工来做淘金者，尽管看到了被炸死的矿工也丝毫不退缩。

他们也以为自己是聪明的，比起那些老实人能够寻找发财的出路，只要收获一点黄金就能买房子置地，从此咸鱼翻身。来到矿区的投机者们也和他们一样，看似智慧，实则愚笨至极，他们在矿井里受着非人的待遇，直到最后失去生命。

阿柔的悲惨经历见证了这些投机者的愚笨。她的第一任丈夫叫天才，死在这里，第二任丈夫叫聪富，也一样短命。因此他觉得憨溪放弃了淘金梦回家是明智之举。

绝望和梦想

电影中始终给人看似触手可及的希望，但当他们离希望越来越近时，梦想破灭，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阿助和阿尾等一众淘金人怀揣着梦想来到了矿山，他们发现过金脉也偷到过金子，只需要攒够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但积蓄也就停在了这里不再积累，邪恶的侵略者已经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因此他们从怀揣着梦想到身处绝望的境地。

看淡了爱情婚姻的阿柔不惜出卖肉体供养自己的几个孩子，在她的眼中只要攒够了钱就能买一块地过稳定的生活，因此她不怕劳累不怕艰辛。

但阿助的到来打破了她生活的宁静，她逐渐有了生活的梦想，她希望阿助能做她的第三任丈夫，但这个梦想还未揭示就已经破灭，阿助惨死在了矿井之下。

阿柔面对阿助的灵位失声痛哭“地上看得见的不愿意捡，甘愿去跟那些看不见的拼个死活”。

万香楼的妓女做着最肮脏的生意，她们与老鸨子同流合污坑骗矿工的血汗钱。她们渴望攒够钱为自己赎身，但最终却被所长搜查走了毕生的积蓄，她们的人生也从绝望到梦想再到绝望。

富美子被父母卖到了矿区做妓女，只需要六年，她就能回到曾经的家。

正是这个信念让富美子就变过着炼狱般的生活仍然心存希望。但六年即将期满，她却死在了自己亲手种的油菜花地里，梦想变成了绝望，而这份绝望她也体会不到了。

异化和同化

《无言的山丘》中的内核里其实一直都在讨论“身份”的问题。这种“身份”可以从文化上来说，同时也可以从群体上来说。

电影中阿柔的大儿子是“异化的儿童”。小小年纪就目睹了母亲卖身的事实，甚至充当了形式上“老鸨子”的角色。

阿柔在身份上是与那些万香楼的妓女同化的，但内心里又与她们异化，她看透了矿区的生死，看透了生活的本质，因此最后才能放下所有的估计离开这个吃人的矿区。

阿助和阿尾听了“金蟾蜍”的故事后当了淘金者，他们希望与发家的吴家同化，但最终只落得与那些惨死的矿工同化的结局。

铁匠铺的小孩子始终心不在焉，他着迷的目睹着铁匠铺外缤纷的生活，入神的听着矿工们在万香楼里的风流，他内心渴望与这些跑在江湖里的人们同化，却不知这种同化会给他带来悲剧般的命运。

身份认同

导演王童从不同角度、不同人物出发，探讨了多个身份人物对身份困境的探寻。

琉球人富美子以为自己是日本人，可是她被从日本人中排除了。

富美子的父母将其卖给了老鸨子是一种身份的遗失。在所长搜索妓院时，他说“富美子也要搜身”，于是富美子在强权下失了身，这也代表了富美子身份的不被认可。

失了身的富美子除了卖身以外别无选择。她开始正式卖身，矿山里男人云集。富美子在妓院里走红。她是日本人，但从日本人那里得不到承认，可是从矿区男人的眼里她是日本人。

红目始终认为自己有一半日本人的血脉，因为他觉得是日本人会受到尊重，但在外人眼里不这么看。

老鸨子说他是妓女的血脉，所长认为就算富美子是个琉球人，红目也没有资格得到她。这一系列身份上的不认同都逼迫着红目爆发极端的情绪，因此他最后愤怒的杀死所长。

警察到了的时候，红目穿着所长的制服坐在所长的椅子上笑着。他一生都在寻找身份的认同， 而在人生的最后瞬间红目成就了做日本人的愿望。

影片取名为“无言的山丘”，山丘作为故事和历史的见证人，它目睹了日本殖民统治下底层民众无奈的生存策略，它的无法言语也代表了历史的失语。

王童导演虽然与侯孝贤等人同为台湾新电影的代表人物，但其风格却与其他导演大相径庭。时代沉积和历史演变所留下来的情愫和创伤在王童的电影里得到了多重阐释和个人化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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