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吸血鬼(福尔摩斯探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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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吸血鬼(福尔摩斯探案集)

1984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吸血鬼

死亡剧院

  西格蒙德·纽伯格,也就是公众熟悉的大拉斐特不幸身亡快到十个年头了。他是被爱丁堡的帝国剧院发生的大火烧死的,那场大火还几乎烧毁了剧院的整个后台。

  这不是一般的火灾,有很多地方稀奇古怪,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对此进行了调查。

  顺便提一下,我最终经福尔摩斯的允许,把案件的详情公布于众;它可能会对你有所启迪,也可能会使你着迷。由于受到法律限制,本案的许多事实以前一直未能公开。但是,本案所涉及的另一位当事人最近去世了,才使得其中的一些细节有可能和大家见面。

  约翰·H ·华生1920年5 月写于伦敦北部

  第一章

  我要讲的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和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正在苏格兰度钓鱼假,这让我颇感惊讶。时间是 1911 年4 月初,地点在泰布鲁克——珀斯附近的一个村庄。我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就我所知,福尔摩斯对任何形式的乡村消遣根本不感兴趣,尤其不喜欢捕杀小生物。然而,他隐居在萨塞克斯郡养蜂的时间显然太长了,所以他同往常一样,急切盼望自己惟一的朋友来陪陪他。

  “亲爱的华生,我知道你正打算起程去珀斯郡捕捉那些倒霉的鳟鱼。”当时我们在伦敦北部我家中的书房里,桌子上明明白白摆着钓鱼的一些行头——假蝇、鱼线、绕线轮,因此福尔摩斯的这个推断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我说道:“福尔摩斯,对你这样的侦探高手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恐怕你推断不出我选择了哪个地点。”

  他说:“得了,华生,你的书架上有一排关于钓鱼方面的书籍。据我所知,你是不准佣人进这个房间的,所以,每本书的顶端上就自然积了一层灰,但有一本书最近显然被动过,是看过之后又放回去的。这本书的书名叫《珀斯郡的鳟鱼汛期》。

  我还注意到你打算在四月的最后一周之前结束旅行。”

  此时,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笑着说:“桌子上摆着你为短期旅行而挑选的假蝇。”我表示同意,他继续说道:“这里面没有人造蜉蚴。蜉蚴这种长着三根小尾巴的短命小虫,对那些又大又肥的鳟鱼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但是,如果真蜉蚴没有成群出现的话,那假蜉蚴就一点作用也没有了。而真蜉蚴只是在五月份才出现,而现在是三月的最后一周,所以我就用不着多说了!”

  我肯定福尔摩斯以前撰写过关于诱饵的专题论文,但我没有这样说。相反,我给他看了我想去的那个地区的地图;那儿泰河有好几条支流经过,是钓鳟鱼的好去处。

  接下来,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他问我:“华生,如果有人陪你一起去,你觉得怎么样?我需要换换环境,尽管不会钓鱼,但我会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我可以请人代我养蜂,就像你那样,找一个退休的老医生去照料你的病人。华生,我坐在岸边,一边抽着烟斗,一边观赏空中的飞鸟和田间的走兽,而你用假蝇来引诱那些倒霉的鳟鱼上钩;想想看,那是何等的享受啊。”

  然而,由于当时轻度猩红热开始流行,我们去苏格兰野外的计划推迟了。所以,我最后还是带上了那些人造蜉蚴。事实上,当我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里涉水时,福尔摩斯则坐在岸边,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密切注视第一批蜉蚴群何时出现。那天已是五月十一日了,还没有看到它们的踪影,我真感到有点意外。实际上,我已经用一些普通的假蝇钓到了几条中等个头的鳟鱼。每当从钩上取下一条,福尔摩斯就会跑过来发表一通议论。

  其中最典型的议论是:“啊,华生,这是条非常狡猾的鳟鱼,我看它比一般的鳟鱼要聪明一些。”

  我就恭敬地问道:“福尔摩斯,请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就咯咯一笑,说道:“它嘴上为何有三块伤疤,这说明它才吃了一部分鱼饵就发觉上当了。你看,它还没把倒须钩吞下去呢。”

  突然,有两个人划着一条小船过来了,打断了我们对蹲鱼的验尸。我们对划桨人并不怎么感兴趣,这种行当就像在伦敦开出租车的一样。然而,另一个人——那位乘客,正站在船头朝我们这边凝神张望,神态活像一只老鹰。尽管天气不算冷,又是在苏格兰乡下,他仍然是一副城里人打扮。

  福尔摩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是个律师,华生,我希望你在离开伦敦前没有忘记把未付的账目全部结清。”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知道他的眼光比我的犀利。他接着又说:“你看他领口上面的脖子处有印痕,那是长期佩戴律师专用领圈留下的。他的公文包也是律师专用的。再看他那拿包的样子,仿佛这只包就是他的命根子。如果是你或我的话,也许早就把它扔进舱里了。这个人正在急于追寻某种东西。希望他别把我们的假期给搅了。”

  然而,我看得出来,我的朋友尽管已经退休八年了,可一旦对某个谜案来了兴趣,想掺合进去的劲头却丝毫未减。这种情况以前就发生过,福尔摩斯身上总是有那么一种想重操旧业的渴望。

  当船驶到我们坐的岸边时,身穿深灰色大衣的那个人摘下圆礼帽,说道:“也许二位中有一位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朋友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我就是。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约翰·H ·华生医生。请问尊姓大名,先生?”

  身穿灰色大衣的人说:“我是塞普蒂默斯·格雷肖特,来自卢肯斯、怀尔德、卢肯斯和格雷肖特律师事务所。请你帮一下忙,把我拉上岸好吗?”

  我们把他拉上了岸。他站在我们旁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几乎要瘫倒在小山丘的草坡上。我怀疑他的呼吸器官有毛病,但福尔摩斯的诊断可能更准确。他说:

  “先生,恐怕你吞进了一只飞蚁,因为我看到还有一只粘在你的下唇上。我看到你在行驶的船上穿过一群飞蚁。华生,它们每年只能飞两三天,你要选钓饵,这些可是好东西,虽然用得不多,但那几天肯定非常有效。”

  律师将飞虫咳了出来,马上就恢复正常了。“我,或者说我们公司,特别想获得你的帮助,福尔摩斯先生,是关于发生在爱丁堡的一件事。我给你的同事华生医生发了电报,想和你取得联系,得知你在这儿附近。为找到你,我自己倒当了一回侦探。”

  福尔摩斯解释说,他已经不当顾问侦探了,不干这行有好几年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不听完,是不愿意叫那位律师离开的,于是,我说道:“先生,我们住在本地的一家旅馆里,叫白鹿旅馆。或许你可以去那儿与我们共进午餐,到时候再谈谈详细情况吧。”

  他向我道了谢,说道:“为从爱丁堡赶到这里,我只好舍弃早饭。现在我饿得快要吃人了。”

  我们爬上他的船,划桨人熟练地将船顺流而下肥我们三人送到村里。我们走进了一家凉爽的酒吧,坐到一张用结实的苏格兰白蜡木制成的桌子旁,三个人把一大块牛排馅饼吃得精光。接着,又喝了几大杯当地啤酒,我们的新朋友开始进入正题。

  下面我就把律师讲的内容如实地告诉读者们。

  “福尔摩斯先生,医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在演艺圈里很出名的演员,艺名叫‘大拉斐特’。”(他刚讲到这儿,我就打断了他的叙述。我告诉他,那位演员我在伦敦北部的一家歌舞杂耍剧院亲眼见过,但我认为福尔摩斯对杂耍表演不怎么感兴趣。福尔摩斯摆手让我就此打住,我就没有再说下去。)

  “嗅,他的真名叫西格蒙德·纽伯格,是德美混合血统。在美国,他先在一家剧院跟绘景师当学徒,后来成为一名百变杂耍演员。最后,他拓宽了戏路,学会了很多魔幻手法,这些魔幻同他神奇多变的绝活揉合到一起,使演出引起了轰动。他又逐步编排了一个令人难忘的节目,除本人亲自出场外,有时还需要二三十个其他演员。他开始到欧洲巡回演出,海报上自称‘大拉斐特’。最近,他来到了这一带的海滨。”

  “他领导的剧团人数众多,演出规模庞大,必须聘请法律顾问,这样我和我们公司就卷了进来。他特别喜欢就演出的内容与别人打官司。简单地说,当他的某一场演出取得成功时,同行的演员总是想方设法以不同的形式来进行模仿——这也是常有的事。但实话告诉你们,有时几乎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纽伯格也会让我立即为此采取行动。

  “由于他动不动就为区区小事打官司,同行的演员们都不喜欢他。结果,他的很多怪癖——我承认他是个怪人——在演艺圈内被添枝加叶,传得神乎其神。比如说,传说他把助手们训练得像士兵一样,如果在街上与他碰面,必须向他敬礼。他的纪律当然非常严格。又传说拉斐特到处张贴海报,甚至连公共厕所的墙上都要贴。

  这些根源都出在他特别善于宣传自己。不过,这种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他有一个怪癖很明显,几乎不需要夸张,因为它本身就够怪的……”

  他停顿下来,我觉得应该说两句,但福尔摩斯严厉的目光打消了我的念头。于是,我们等他继续往下讲。“……那是关于他的狗——‘贝蒂’。大约十年前,纽伯格在美国时,他的好朋友哈里·霍迪尼把这条狗作为礼物送给了他。这是一条杂种狗,有点像灵提,就是我们称为杂交猎狗的那一种。‘贝蒂’不算最漂亮,但不知什么原因,纽柏格立即就喜欢上了它。它很快成了他的亲密伙伴,他说这狗是他惟一的朋友。

  “如果你与他一道进餐,你就会看到狗也坐在桌子旁,下面垫着丝绸座垫,让服务员给它上菜。他最近在伦敦购买的房子门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与人交往愈多,对狗感情愈深’。巡回演出时,狗也住进一流的旅馆,拥有单独的房间,就在主人套房的隔壁。它戴的颈圈上嵌着宝石,它的形象也印在他的信笺、合同甚至支票上。

  “纽伯格交往的人中,如果谁对他本人有点怠慢无礼,他倒不会计较;但如果谁对他的宠物在言行上有不恭之处,他就会与此人永远断交。他替狗造了一份假的家谱,说它是‘亚述灵提’或诸如此类并不存在的品种。这条狗甚至在他的演出中还露过几次脸。”

  讲到这儿,福尔摩斯惟—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他说:“格雷肖特先生,你讲的这些都非常有趣,但这位纽伯格先生对狗的迷恋与案情有关吗?我们认为你的叙述很有趣,但还是希望你进入正题!”

  他为自己喋喋不休的叙述表示了歉意,在随后的叙述中好像不绕弯子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对那狗太痴迷了。人们经常听到他讲,如果没有这狗的话,他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你想,当本周一他打电报给我,说狗得了中风死了,我是多么担心啊。他来到爱丁堡的帝国剧院,第二周演出才刚刚开始,于是我就赶到苏格兰,看看能不能给他一些安慰。他悲痛欲绝,一定要把狗葬在皮尔波因特公墓。

  当地的教会当然不会答应,但我总算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提出以我这位客户的名义购买一块地皮作为他将来的墓地。

  “教会最后答应,只要纽伯格签一份协议,保证把这块墓地也作为他的最终安息之地,他们就同意将狗葬进墓穴。这个墓穴他们要价六十英镑,我们如数付清,希望一切顺当。纽伯格请人将狗进行了防腐处理,摆进了玻璃顶的棺材里准备下葬。

  华生医生,经常看戏的人都知道,剧场夜里的演出都是分两场进行的,头一场大约在六点开始,第二场是八点半左右。嗅,在六点的头场演出中途,殡仪馆的一位名叫德巴的先生来找纽伯格商谈‘贝蒂’葬礼的有关事宜。注意,他不是专职承办动物葬礼的殡仪员,而是一个普通的殡仪员。我想他们公司本来是不可能同意为动物承办葬礼的,但大拉斐特是个大明星,而且承诺他死后的葬礼也由该公司来承办。”

  他从口袋掏出一块大手帕,捋了捋鼻子,声音很响。“纽伯格虽说过如果狗死了,他就不想活了,可谁都未料到一个钟头不到他就真的死了。第二场演出接近尾声,观众们看到了绚丽多彩的东方布景,不禁大为惊叹。这是最后一个魔术《雄狮娶新娘》的舞台布景。狮子在装饰得像宫殿一般的小笼子里踱步,漂亮的舞女在台上翩翩起舞,其余的助手也化装成东方武士在台上亮相。东方大灯笼和薄纱帷幕使景色更加壮观。大拉斐特身穿东方戏服,正准备登场,突然,冒出一片火焰,很快吞没了帷幕,浓烟从台上开始蔓向观众席……”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正如你和华生所说,我对魔术的布景可能不在行,但我知道,法律强制规定所有的剧院都必须在舞台前安装以重质石棉为材料的防火幕,发生火灾时可放下来阻止火势蔓延。难道当时没有把它放下来吗?”

  他回答说:“放下了。你一定知道,这种防火幕由三个水平剖面组成。其中有两层按设计放到了位,但第三层没有落下来,这样就在脚灯上方留下了一个十英尺高的缺口,刺鼻的浓烟很快就从这儿钻了出来,扑向观众席。观众们表现得都很沉着,没费什么周折就全部疏散到大街上去了,但后台的情景简直就像可怕的地狱。

  我答应你们要尽快切人正题,所以我直接告诉你们,有十个人在后台丧生了,包括大拉斐特,也就是西格蒙德·纽伯格本人。他整个身体都烧得面目全非,只是根据他的戏服以及他扮演这个角色时手中握着的一把大铁剑才辨认出来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他已讲完了。最后,福尔摩斯开口了,语气和蔼而坚定。他说:“格雷肖特先生,对你的讲述我听得很认真,我觉得太有趣了。一个魔术明星及另外九个人在大火中丧生,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此人对狗如此迷恋,这个小插曲也很有意思。现在他可以与爱犬合葬了,故事就要结束了,只是还有些法律纠纷需要你和你们公司去处理,对吗?”

  格雷肖特说道:“哎呀,先生,要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但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那具即将火化的尸体可能存在严重的误会。我有理由认为那具尸体不是西格蒙德·纽伯格的!”

  本来我们就快没耐心了,现在他又把我们给吸引住了。我问道:“先生,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你自己不也承认尸体已经认不出来了吗?”

  他回答说:“他手上没有戒指!拉斐特有几颗钻石戒指,价值连城,他双手几乎每个手指上都戴了一颗。”

  福尔摩斯说道:“也许他已经把它们摘下来,放在化妆间里或某个安全的地方了吧?”

  格雷特立即反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我或他剧团的幸存者的印象中,那一定是他第一次不戴戒指上台演出。我确实到化妆间里找过,当然那是非常艰难的,因为化妆间被大火烧得一塌糊涂。我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肯定你们也会同意戒指不可能被大火烧掉的。”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说道:“撇开你客户的死亡悲剧不谈,你们所负责的财产会因这次火灾而有所损失。戒指保过险了吗?”

  他回答说:“保险是保了,但情况很复杂,财产索赔可能很困难。我觉得有义务把戒指丢失一事报告警方,但管此事的那位督察似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他肯定是我弄错了,那具尸体就是纽伯格的。他确信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因此不需要进行调查。我能做的全做了,再也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恳求你,福尔摩斯先生,无论如何陪我到爱丁堡去一趟。官方可能听你的话。我们时间不多了,因为葬礼定在星期六举行。我们行动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福尔摩斯慢悠悠地把杯中的啤酒喝光,又小心翼翼地往烟斗里装苏格兰混合烟丝。他说道:“在伦敦,大多数烟店里都可以买到这种苏格兰烟丝,而在苏格兰却好像很难买到。好吧,格雷肖特,我陪你去趟爱丁堡。尽管我不想放弃钓鱼假期,但这件事里却有些东西我很感兴趣。华生,要离开这河边几天,恐怕你是做不到了吧?”

  我急忙说:“亲爱的福尔摩斯,你知道我很愿意跟你一起到爱丁堡去。唉,离开学校以来,我好几年没有去看‘亚瑟座椅’(山名,在爱丁堡的圣十字架公园内,因山顶塌陷成鞍状而得名——译者注)了。”

  于是,不到一小时我们就登上了去爱丁堡的火车。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将是又一个值得回忆的插曲呢,还是对我们钓鱼旅行的一次干扰而已。

  在从珀斯开往爱丁堡的火车上,福尔摩斯不停地向格雷肖特提问题。我还是同从前一样,被迫替他把一些要点记录下来。因为现在已不是那个律师讲话的时候了,福尔摩斯就一些至少当时看来是很重要的事向格雷肖特进行了彻底的询问。“格雷肖特先生,我知道台上的大火来得很快。既然大多数一流剧院都规定了应急措施,死亡还是如此惨重,我听了真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也感到十分震惊。总该有一些出口供后台的人使用吧?”

  格雷肖特说道:“当然有啦,他们也是按规定做的。那些被火势挡住去路的人,包括纽伯格,显然是想通过一扇小门逃生的;这扇小门本来完全可以把他们带到剧场里某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那些幸存者却都是从反方向的舞台门以及旁边的太平门逃出去的。”

  福尔摩斯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说门被锁上了?”

  他点点头。“这就是当时的情况。”

  我斗胆问了一句:“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既不正常也不合法,但我希望还是少谈这件事为妙。”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道:“格雷肖特先生,因为这扇门上了锁,十个人丢失了性命。你怎么能要求我或别人闭口不谈此事呢?”

  律师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他说:“除了法律问题,我们还得考虑保险索赔的事宜。如果有关保险公司听到此事,让他们付款那就有难度了。”

  福尔摩斯厉声说:“但这肯定只会暴露出剧院的管理很糟糕,又不会影响到你的客户……不是吗?”

  他敏锐的目光吓得格雷肖特目瞪口呆。律师用颤抖的声音说:“福尔摩斯先生,这扇门就是根据纽伯格的明确指示而锁起来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气氛凝重。最后,福尔摩斯说道:“先生,你的客户下令把如此重要的安全出口堵上,有什么原因没有?”

  格雷肖特负疚地说:“是为了保守秘密,福尔摩斯先生。同行的魔术师以及好奇心强的观众总是喜欢窥视他。报界的朋友也不择手段地想看出他的门道,然后出版公布,以取悦读者。”

  福尔摩斯大为惊讶。“你是说一个魔术师的秘密能让公众如此感兴趣?我真是惊讶万分。”

  我也感到很惊讶,但还达不到我朋友的那种程度。我在学生时代,曾看过马斯基林和德万特的精彩演出,甚至到了中年,还对魔术界的这些大师们抱有兴趣。不久前我就看过大拉斐特和他剧团的演出。

  我说:“福尔摩斯,这些东西的确让人迷惑不解,有人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不过,据我所见,纽伯格先生的演出好像更具吸引力。他把色彩、音乐、表演,当然还有那些忽隐忽现的野兽展示给观众,手法真的很奇特。格雷肖特先生,他的演出你可能看过不少遍了。你把他表演的风格及内容讲给福尔摩斯听听,肯定会比我讲得好吧?”

  福尔摩斯表示这也许会管用,于是格雷肖特就把大拉斐特的一场最精彩的表演惟妙惟肖地讲了一通。

  “好吧,布满道具的舞台上,大幕拉开了,拉斐特以传统的方式出场了,放出了鸽子、鸭子,还有他的狗。接下来就是很奇特的一出戏:拉斐特扮成雕塑家,把粘上雕成一个姑娘的形体。这个泥雕居然复活了,而且她在突然出现的彩色喷泉间摆出了一个造型。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到现在为止我所描述的东西可能任何魔术师都演得来,但接下来的节目那才叫神奇呢。这是个模拟人物的节目,他身穿.阿拉伯长袍,不停地更换服装,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个名人,一会儿是英国首相劳埃德·乔治,一会儿又是俄国沙皇。然后,他走下舞台,那个阿拉伯人立即——注意,我是说立即——脱去他的外衣,站在大家面前的原来就是拉斐特!”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你是说,他表演这个节目不需要一个替角来协助吗?”

  格雷肖特肯定事实就是如此。“是的,先生,就跟我描述的完全一样。呶,他常常对我说,魔术师的看家法宝里通常有七个机关,但他找到了第八个!就拿压轴戏,也就是火灾发生时正在表演的那出《雄狮娶新娘》来说吧。这是一出独幕剧,没有太多的情节,大意是把一位公主扔进狮子笼里面去。观众们看到她被反绑起来,准备献身,那头毛发浓密的真狮子在小笼子里走来走去。拉斐特化装成阿拉伯武士,扮演公主的恋人,骑着漂亮的黑马进场了。当助手们开始把公主扔向笼子时,拉斐特大喝一声,向狮子发起了进攻。那猛兽立起后腿,抓掉自己的头套,大家一看原来就是大拉斐特本人——这又是一出不可思议的换位表演。不过,在那个恐怖的夜晚这一幕还没有演到呢。”

  福尔摩斯对此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格雷肖特先生,我真希望你不是想告诉我纽伯格有特异功能吧?”

  他回答说:“不,先生,我只是想描述观众们所看到的效果,而不是想自己解释……不管魔术师有多么聪明,他怎么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呢?”

  到这时,我的那本钓鱼年鉴已经记满了。我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想找出一张未用过的便笺。福尔摩斯把烟斗敲空,再装上烟丝,说道:“我宁愿我们把旅途剩下的时间用来讨论一些有用的事实,而不是讨论那些无稽之谈。再跟我讲讲大火本身的一些情况吧。你说,有人认为火灾是因为彩色灯笼发出的明火烧着了幕布而引起的,是吗?格雷肖特,对这方面的管理规则我肯定不如你熟悉,但我突然想到,那些布料一定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以免发生这类意外事故。恐怕在制作舞台布景时同样也要达到防火要求吧?”

  格雷肖特同意说:“这方面一切都是符合要求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朋友沉思片刻,说道:“然而,不到一分钟,整个舞台就变成了地狱。啊,好了,把这悲剧的现场检查一下,我们肯定能摸清更多的情况。”

  第二章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回到老里基镇(爱丁堡郊外的一个旅游胜地——译者注)

  ;如果不是为这个悲剧而来的话,这本应该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在爱丁堡火车站,格雷肖特叫了排在最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令福尔摩斯叹了一口气,照习惯福尔摩斯当然会叫第三辆车的。坐车一会儿就到了烧得只剩下空架子的帝国剧院。我们到达尼科尔森大街时,还经过了我以前就读的学校。我们一下车就注意到,在剧院的正面墙上仍然张贴着大拉斐特的海报。如果不是现场有大批警察的话,很多闲人和过路人肯定会更靠前观春的。我们看到一辆淡紫色的梅塞德斯轿车停在剧院的人口处外面。每扇车门上刻着一个很大的大写字母“L ”,门上还印有那条狗贝蒂的画像。

  格雷肖特说:“从出事那天晚上起,这车就一直停放在这里。”不过,福尔摩斯对这车并没有什么兴趣,却隔着戒备森严的剧院大厅朝里张望,活像一只金鹰在搜寻一只迷路的羔羊。杜格尔·麦克劳德督察带着苏格兰的粗率同我们打招呼,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警察,这位督察个头有点偏小,只比官方规定的下限标准高出一丁点儿。

  他一头乱蓬蓬的灰发,留着小胡子,说话嗓音嘶哑,带着格拉斯威格口音。不过,他同长期居住在那个苏格兰大城市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发“丫‘这个音并不感到困难。”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朋友,也就是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督察把你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我。他说你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很精明!

  “

  福尔摩斯一哈腰,笑着说:“那么,既然这样,督察,那我只介绍我的朋友兼同事……”

  督察打断了他。“嗅,对了,这就是华生医生吧。老兄,我读过你登载在《海滨杂志》上的蹩脚文章,我得告诉你那简直是废话连篇。我不懂格雷肖特为什么把你们两个请到这里来,这件事好像并没有犯罪的迹象。”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为什么把时间花在这里,督察?你不是一直在忙于调查高地牛群被非法屠宰一案吗?”

  督察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坎贝尔的公牛被杀的?一定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告诉你的。”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不需要人家告诉我,亲爱的麦克劳德。你靴子上的泥巴来自农家的庭院,你茄克衫上的碎草也是,你衣袖上还有粘着血迹的牛毛,这种牛主要生长在苏格兰高地。华生,你瞧,每根毛都稍稍有点卷。根据血迹可看出牛是两三天前被杀的。要找的人身材高大、左撇子,还有….,,麦克劳德差不多要发火了。”给我住嘴,老兄!凶手已经被逮捕了,现在正关押在格拉斯哥的监狱里!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调查一下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火。就目前情况看,恐怕不是。既然格雷肖特请你们来,那就欢迎你和你的那位爱管闲事的朋友随便看吧。但不管你们做什么,都不得碍我的事,也不得干预警方的公务。“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对于这些粗鲁的语言,福尔摩斯并不计较,而表现出宽宏大度。他只是说:“你见到莱斯特雷德时,请代我向他问好,亲爱的督察。好吧,我和华生现在就接受你的邀请去检查火灾现场。喂,华生,我们不能再占用督察宝贵的时间了。”

  这些客套话讲完以后,督察不情愿地让他的助手,一位叫弗格森的警佐,带我们去看那烧毁的剧院。他领着我们穿过沾满污垢又被烟熏过的观众席,里面坐着好几个人,他们紧靠在逃过火劫的乐池附近。警佐告诉我们,这些人都是督察要召见的,有拉斐特剧团的幸存者、舞台工作人员及其他有关人员。他带着我们从几根柱子中间走到台口,再顺着包厢底部与舞台间的阶梯往上爬。到了最上面的一级台阶往左一拐,我们就穿过了一个小门。

  福尔摩斯问道:“这个鬼门大概就是那个被上了锁的安全出口吧!”

  警住点点头。“这种门另外还有两三个,但至少有一个上了锁,还有一个被布景堵死了。”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魔术的秘密——代价真是太大了。”

  警佐哼了一声。“纽伯格本人违反了安全规定,责任应该由他承担。他本人还连带其他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们对这个门进行了检查,然后福尔摩斯又问遇难者的尸体放在哪儿。警佐说:“哦,有的放在本地的殡仪馆,有的已交给了死者家属。放在这儿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福尔摩斯问道:“纽伯格本人的尸体怎么处理的呢?他的尸体在哪儿?我想看一下。我肯定他的尸体没有运到美国去!”

  弗格森回答说:“说得对,先生,他的尸体送到格拉斯哥的一家殡仪馆去了。”

  我问道:“请问,为什么不把他送到本地的殡仪馆去?”

  警佐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也许督察知道吧。”

  我们对烧毁的舞台草草检查了一下。我们跟格雷肖特谈话时,是他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要把尸体运走。大火扑灭后,景象惨不忍睹,就好像但丁的《地狱篇》里所描写的那样。回到观众席时,律师告诉我们:“这跟他的遗嘱有点关系……不得不找这样的一家殡仪馆。”

  他说得含含糊糊,福尔摩斯突然警觉起来。“能把尸体要回来吗,原封不动地运回爱丁堡?”

  督察厉声说:“老兄,我真不该同意让你插手。把尸体运回来有什么用呢?他已烧得不成人样,你知道,只能根据他穿的戏服的碎片和手里的长剑才认得出来。”

  福尔摩斯口气很坚决。“我还是要检查尸体。”

  督察喘着粗气。“我无法阻止你。这是你和格雷肖特之间的事。”

  律师告诉我们,尸体一大早就搭火车运往格拉斯哥了。那是家老派的殡仪馆,没有电话。福尔摩斯发去了一份电报:请原样送回纽伯格尸体。

  歇洛克·福尔摩斯不到两小时就收到了回电,内容如下:送还纽伯格尸体。电报太迟。已经处理。

  坎农卡斯泰尔斯福尔摩斯苦笑着说:“坎农和卡斯泰尔斯这两位朋友的服务真是迅速高效。不过,即使处理后秘密难以发现,我们还是要竭尽全力。”

  我们坐出租车来到火车站,焦急地等待从格拉斯哥发来的火车。火车并没有晚点,但我们恐怕火车提前到站,所以来得早了一点。最后,当火车冒着浓烟,带着车轮同钢轨摩擦发出的嘎嘎声进站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月台上,正好面对着警卫车厢。门一打开,福尔摩斯就急不可耐地想看他所需要的东西:一口棺材,或者至少是一个像盒子般的大木箱子,里面可能装着一个吓人的石棺。唉,我们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车厢里面好像只有一只装有鸽子的篮子、一个印着某家具公司商标的大柳条箱、一台把手上系着标签的割草机,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包裹。

  当福尔摩斯询问我们要接的一个叫西格蒙德·纽伯格的尸体在哪儿时,押车的警卫交给他一个小木盒子,说道:“你得为这位倒霉的先生签个字。将来我去世的时候,可不想弄成这样。我不赞成这些新潮的想法。我是说,把死人烧了,这不合适!”

  我们都傻眼了,糊里糊涂让格雷肖特签收了纽伯格的骨灰瓮。我们在那儿站了很久才开始说话。最后,就在火车准备开回格拉斯哥的时候,福尔摩斯说:“啊,他已被火化了!据我所知,爱丁堡没有火葬场,这就是必须把尸体运往格拉斯哥的原因。格雷肖特,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律师非常尴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得把他的遗嘱再看一遍。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全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才出了错。”

  我们在苏格兰皇家旅馆开了房间,这正好就是拉斐特生前住的旅馆。从员工嘴里很容易打听到有关纽伯格的情况,但大多数是说他那些跟狗有关的怪癣。女服务员们滔滔不绝地讲述她们每天早上得如何整理狗的那张专用床,如何更换印有狗名缩写的丝绸床单。男服务员们则乐此不疲地谈论狗餐的许多道菜是怎么上的。其中一个说道:“是啊,他们告诉我这可爱的小东西是死于中风,但我认为她是被宠死的。你说呢?”

  我们一面安慰急得快要发疯的格雷肖特,一面吃了点冷禽肉,喝了一点口味尚可的霍克葡萄酒。格雷肖特已把纽伯格的遗嘱初步读了一遍,情绪激动地说:“我不仅把火化一事搞错了,而且还帮着把那具尸体确认为纽伯格的。”

  福尔摩斯安慰他,但我看得出来,这样做也是想打听更多的情况。

  “得了,亲爱的老兄,你没有理由认为那具身上穿着大拉斐特戏服碎片、手里握着剑的尸体不是纽伯格。至于那些失踪的钻戒,我想可能不是被人偷走了,而是还在真纽伯格的手指上,只是我们还未找到。我们还是回剧院去吧,看看能否发现别的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也得把骨灰交到那个尊敬的麦克劳德督察手上。”他的话隐隐透出一丝嘲讽的口气。

  我们步行回剧院,一路上福尔摩斯执意要把爱丁堡的风景讲给我们听,对这些其实我比他更熟悉。但我知道,他跟往常一样,表面看上去很疯狂,而内心却很理智。我对他太了解了,知道他正盘算着回到帝国剧院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他坚持要把柳条箱打开,这样骨灰瓮就更便于携带。他把它放进我钓鱼专用的纤维购物袋里亲自提着。格雷肖特看着他把袋子在手里晃来晃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麦克劳德督察看到我们又出现在帝国剧院后台上,不太高兴。他大声喊道:

  “嗨,福尔摩斯,你的小袋子里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是这个惨剧的线索吗?我之所以称其为惨剧,是因为它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福尔摩斯从袋子里拿出骨灰瓮,说道:“但是有个问题不清楚,亲爱的麦克劳德。我必须把这些骨灰转交给你,据说是西格蒙德·纽伯格的或者说是大拉斐特的,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督察接过骨灰瓮,说道:“这么说,他已被火化了。好吧,这样事情就更简单了。看来我们再也不用为他的尸体操心了。”

  福尔摩斯厉声说:“先生,尸体也许能给我提供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这些骨灰却什么都不能。我打电报是想要回尸体的。”

  麦克劳德勃然大怒。“你插手我的案件,又打电报叫人把尸体送给你?老兄,你无权这样做。幸亏尸体对我再也没有用了,管它火化还是没火化!”

  对付这个性格暴躁的苏格兰督察,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冷眼相视,表现得很平静。他说话语气坚决却又不失礼貌。他说:“首先,先生,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尸体对你不再有用,那么我代表我的客户格雷肖特先生要回骨灰又关你什么事呢?不过,亲爱的麦克劳德,在你回答之前我再说一句:你仍然应该寻找纽伯格的尸体。”

  麦克劳德双目圆睁,气冲冲地说:“老兄,你真疯了,我手里拿着他的骨灰呢!”

  福尔摩斯说道:“最后当你找到大拉斐特的真尸体时,你就会明白我讲这话神志很清楚。我是说,如果你找到的话!”

  督察把骨灰瓮交给手下,做了个解散的手势,就离开了我们。经过一番搜寻,我们从原来豪华的长毛绒翻椅中找到了三个还能坐的位子。在我们身后一两排可坐的座位上仍然坐着一些人,毫无疑问是在恭候麦克劳德的盘问。同我们上次看到的相比,中间多了两张新面孔。其中一位满头白发,留着海象般的胡子,身穿似乎价值不菲的大衣,镶有天鹅绒饰边的领子为了挡风而翻了上去。另一位年纪轻一些,穿着深色套装,夹着一个公文包。凭猜测,我想说他是年长者的随从。格雷肖特马上认出了他们,挥了一下手,好像是打招呼。那位气度不凡者敷衍地朝他点点头,与看上去像管他们的那个警察叽咕了一阵。显然,他获准离开一会儿。他示意那个年纪轻的跟着他,向我们坐的地方走来。

  格雷肖特向他介绍我们时,我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爱德华·莫斯爵士,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他接着说道,“这位先生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连锁大剧院的老板兼经理。这家曾经富丽堂皇的帝国大剧院也在他的名下。”

  我们握了握手。爱德华爵士说话热情简短,那是习惯于自行其是的人所特有的一种讲话方式。他说:“亲爱的先生们,我久仰你们大名。如果你们能把这个神秘的惨案调查出点眉目的话,我保证在费用方面决不吝啬。”

  福尔摩斯驳斥他说:“爱德华爵士,我已经从这行退休了。不过,我在职的时候,收取的费用一直是固定的,从来没有变过,除非有时我把它全部免了。我正在度钓鱼假,应纽伯格的律师格雷肖特先生的请求才到这儿来的。但请你务必把你所指的那些神秘之处讲给我听。”

  这位剧院大亨对这种情形显然不太习惯,很不高兴地咳了一声。然后,他用手指捋着胡子,说道:“好吧,火灾的起因本身就很神秘。这是一家新建的剧院,是我的建筑师马切姆先生设计的刚开张不久。为预防这类惨痛事件的发生,确保观众以及演员的人身安全,剧院安装了一切可能的安全设施。

  “安全防火幕尽管设计完善、做工精致,但运行并不顺当,后台道具和设备的防火设施都统统失效。后台的安全设施根本就没起作用,进口、出口全被堵死了。

  当然,拉斐特自己带了很多精心制作的道具和幕帘,可他在我们其它剧院演出时,所有这些东西都定期进行了防火检查,每次检查都顺利通过了。我听说,火灾是因为吊着的灯笼烧着了一块幕布引起的;不过我表示怀疑,那块幕布和其它东西一样都是经过防火处理的,大火一定是异常迅猛才把它烧毁的。”

  福尔摩斯点点头。“当他们告诉我火灾原因时,我也表示怀疑。我已经尽力作了调查,但麦克劳德督察对我的行动不太支持。当然,他不想让人干预官方的调查;这一点我不能责备他,警察都是如此。但是还有一点,也许这一点非常要紧,我认为送到格拉斯哥火化的尸体并不是西格蒙德·纽伯格的。”

  “什么?”爱德华爵士摸出一只单片眼镜,戴在左眼上,好像戴上它就能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似的。他气急败坏地说:“那么,这是谁的尸体?纽伯格的尸体又在哪儿?”

  福尔摩斯习惯性地拿出烟斗,开始往里装苏格兰混合烟丝。我们不得不耐心等着。他装完烟,用一根小火柴点上,吐出一股呛人的蓝烟,然后才答道:“爱德华爵士,这两个问题我现在还答不上来。如果让我继续调查的话,也许我能答出第一个问题。拉斐特整个剧团的照片你有没有?”

  爱德华爵士打了一个响指,他的仆人一一一看上去像个秘书,立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纸夹,把它交给了福尔摩斯。大侦探打开纸夹,里面有大约十二张照片,一式十英寸长、八英寸宽,像是用于剧院外面宣传的剧照。

  福尔摩斯把其中几张照片摊开来检查,问道:“这些照片我可以保留一两天吗?”

  莫斯耸耸肩说:“你可以留着,显然我再也用不着它们了!”

  福尔摩斯摊开照片,格雷肖特、福尔摩斯、还有我,都仔细看了一下。福尔摩斯说道:“其中有一张也许能给我头脑中的一个想法提供一些线索。请放心,爱德华爵士,我会随时向你通报进展情况,只要格雷肖特先生允许。”

  莫斯一边咕噜着,一边准备离开。“没问题,只要我跟麦克劳德说一声,他就不会阻止你进一步调查了。”他点了点头,又和秘书一起回到原来的那些人中间。

  福尔摩斯挑出了一张照片进行更细致的检查。这张照片跟其它的不一样,不是拉斐特演出的剧照,而是一批人站在剧院前的台阶上的合影。前排有五个男的,在他们脑袋的空当之间有六个女的朝前方凝视。显然她们是站在后面的台阶上的,这样可以更高一些。边上还站了两个人,个子比照片上其他人要小得多。

  福尔摩斯一边注视着照片,一边轻声说:“华生,关于如何同时对付两个傲慢的家伙,我刚才给你露了一手,那就是让他们狗咬狗。照片边上的两个小个子是谁,格雷肖特?”

  律师答道:“艾丽斯·戴尔和约瑟夫·科茨,两个人在火灾中都不幸丧生。艾丽斯小巧玲珑,对纽伯格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她穿上动物皮,扮演成一只玩具熊,由于她具有杂技演员的本领,扮演的小熊很受年轻观众的喜爱。因为没有替补演员,所以纽伯格很担心,这样又找了一名叫约瑟夫·科茨的侏儒来做替角。”

  福尔摩斯用放大镜看着照片。“格雷肖特,他不是侏儒,而是小型人——你看他身材多么匀称。”他又把目光转向照片中的其他人。“这就是拉斐特剧团的全体演员吗?我觉得好像不止这些人。”

  格雷肖特回答说:“照片上的十几个人是主要演员,剧团中这些人基本上是不变的。当然还有很多小配角和舞女,他们是经常换的。”

  福尔摩斯点点头,把照片递给了我。“你怎么看这张照片,华生?”

  我仔细看了看,说道:“嗅,除了上面有十几个男的和女的,还有两个小矮人。

  我只看出前排中间的那人显然就是纽怕格,那条狗就在他脚边,其它的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放大镜的栖子指着中间那个人。“纽伯格好像个头不算很高,实际上跟他右边的那个男人个头几乎一样高。其他三个男的要高一些。他右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格雷肖特说:“他叫查尔斯·理查兹,是主要助手。他也失踪了,可能也被大火烧死了吧。”

  福尔摩斯会意地点点头。他又问了关于其他几个人的身份,然后把照片放回纸夹里,再把它合起来。他把纸夹交给我,要我好好保管,说道:“好了,我们再到火灾现场去看看吧。”

  麦克劳德督察假惺惺地向我们打了个招呼,显然他接到了爱德华·莫斯爵士的口信。他满脸堆笑,带着讨好而又嘲讽的口气说:“啊,福尔摩斯先生,你又大驾光临,让我们受宠若惊。说说看,对于我们的这个小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高见?”

  福尔摩斯宽容地笑了笑,说道:“目前还没有什么结论,督察,但我肯定能认出被错当西格蒙德·纽伯格火化的那具尸体。”

  督察吓了一跳,露出既担心又不信的神情。“你是什么意思,老兄,赶快讲清楚!”

  福尔摩斯心平气和地回答说:“事实上,被火化的那个人叫查尔斯·理查兹,大拉斐特的得力助手和心腹密友。”

  福尔摩斯讲话时口气很自信,麦克劳德尽管持怀疑态度,却又无话可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老兄?”

  福尔摩斯拿出我们先前一直在研究的那张照片,递给麦克劳德看。他指出这两个人身长很接近,说道:“其他人的身长都高于一般人。”

  督察迷惑不解地望着福尔摩斯说:“有好几具男尸都无法辨认。”

  福尔摩斯近乎训斥地说道:“量量每具男尸的长度吧,我敢打赌他们都是五英尺九或多一点。纽伯格个头不高,理查兹也不高。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戏服,手里都拿着剑,当容貌辨认不出时是很容易出错的。”

  督察显然并未完全听懂,我承认我也一样。不过,福尔摩斯详细解释了他的道理。“格雷肖特,当你描述大拉斐特的神奇表演时,尽管你确信没有双胞胎参演,但我认为里面肯定用了一名誉角演员。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我不太相信特异功能之类的事,纽伯格必须有一个可靠的雇员,身高和体型至少得和他差不多。所以,如果仅仅是靠剑和烧过的戏服碎片来辨认的话,我认为我的道理值得你考虑。假如尸体未被火化,我相信我本来可以找到其它一些东西来证明我的推断的。况且,我们还有个事实:那具所谓的纽伯格的尸体上没有发现钻石戒指。”

  麦克劳德喜形于色地说:“不过,就在你作推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真正重要的东西。跟我来,你看到也许会吓一大③B。”

  我们跟他来到后台,他指着角落里烧焦的一堆瓦砾。我们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堆废墟里好像有一只手。

  我喘着气问道:“你早些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

  他回答说:“当我们开始搬动这些瓦砾时,它才露了出来,以前埋在里面看不到。我想是哪个倒霉蛋的手被什么东西夹住动不得身,人就活活烧死了。他的手因为瓦砾的保护才没被烧毁。”

  福尔摩斯露出怀疑的神情。“我很怀疑,督察。”

  麦克劳德凶声反驳道:“你凭什么说这话?”

  福尔摩斯回答说:“因为这是只假手,毫无疑问是演出时用的。”

  麦克劳德阴阳怪气地说:“你从六英尺远的地方就能看得出来,是吗?”

  福尔摩斯反驳道:“我的视力极好,尤其是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膺察。我可以—

  —从这个有利地点——看到腕部油漆被烧融的地方露出来的自报纸。这只假手是用纸糊成的,就是把破报纸一层叠一层糊起来的。”

  麦克劳德愣了一会儿,但当他去拿那个可怕的东西时,才发现福尔摩斯的判断分毫不差。于是,他又努力使我们相信他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他说:“只是稍微考你一下,福尔摩斯。不过,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然而,从这件事起,他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骄横了。他甚至同意福尔摩斯去盘问观众席上等得快不耐烦的那小。人。但我的朋友还是决定先对火灾现场进行彻底的检查。

  那个被认为是火灾起因的灯笼残骸还挂在舞台的正上方。福尔摩斯站到一只箱子上,对它进行仔细检查。然后,他说:“麦克劳德,麻烦你再好好地检查一下灯笼的残骸。你会发现它是用电的,尽管功率比较小。我听说火灾是一只明火灯笼引起的。”

  麦克劳德挥手叫一名警察去看灯笼。他说:“我以前也想过,是不是一只明火灯笼惹的祸。”

  透过烧毁的幕布,可以看到舞台的后墙边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堆烧得黑糊糊的金属条板,这以前是狮笼子。有人告诉我们,那个被烤焦的可怜的猛兽已从残骸中清了出去。

  我们检查了另外几块残骸后,最后又回到了观众席。我们得知,爱德华·莫斯爵士不管允许不允许已决定告辞了,而其他那些面露倦容的有关人员还坐在那儿。

  第三章

  在火灾中丧生的大多是大拉斐特剧团的主要演员。实际上,剧团的固定演员中只有一个迷人的金发女郎和一个黑高个男人幸存下来。当然,坐在他们旁边的还有其他几个人,比如说,剧院经理、乐队指挥,还有一位是一家日报——《爱丁堡通讯报》的记者。福尔摩斯在他们坐的正厅雅座前的过道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作自我介绍。然后,他开始对那个以艺名路易丝·拉图尔而沾沾自喜的金发女郎进行盘问。

  她承认那是她的艺名,还告诉我们说,她真名叫莉莉·戴维斯。“不过,路易丝·拉图尔这个名字听上去有法国味,你说呢,亲爱的?”

  她说话带伦敦东部口音,但似乎又不是在伦敦士生土长的。福尔摩斯把她的出生地猜得准确无误:“你出生在格林威治吧,拉图尔小姐?”

  她听了他的话感到很惊讶。“哎呀,实际上我是肯特郡人;不过,我出生在格林威治,并在那儿长到了八岁。后来,我们决定去伊登布里奇,那儿我们每年夏天都去,是去旅游!”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你的伦敦南部口音有点变味。格林威治出生的人讲话腔调,多少受了与当地居民来往很密切的水手的影响。但我承认,我刚才并没注意到你讲话时带有一点肯特郡那种软绵绵的口音。你是拉斐特剧团的演员,对吧?”

  她点点头。她一笑那张化着浓妆、显得冷酷的脸马上变得温和起来。(我记得,她要是面部不化妆的话,看上去可能会好看多了。不过她确实长得不错。我看得出,借助舞台灯光,再加上一定的距离,她在观众眼中一定是相当漂亮。)

  她说:“我是他的主要助手,那就是说,我在舞台上突然冒出来,他手一挥,我马上又消失了,亲爱的。”

  福尔摩斯问道:“你参加狮子的那场戏了吗?”

  她的态度立刻冷下来了。“没有,亲爱的。是波林扮演戏中的公主,她死了。

  听着,凡对你破案有帮助的东西,你想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诉你,除非是涉及到他的秘密。关于这一点,我与他签过合同。他给我的薪水一直都不错,待我也很公平,所以我不能因为他离开人世了,就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说完,她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有点像戒备的样子。

  福尔摩斯朝她笑了笑,态度还算和蔼。“亲爱的女士,在这一点上,我当然不会强人所难,尽管这些道具有哪些机关,演出时怎么用,对我破案也许很有帮助。

  但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是以官方的身份来调查此案的。所以,让我问问有关西格蒙德·纽伯格本人的一点情况吧。通过询问其他人,我有个印象,这个人怪得很,你觉得怎么样?”

  她戒备的神情一下放松了,接着大笑起来。“他有些小地方确实很可笑,但肯定还算不上是个怪人;其实他根本就不怪。”

  我见缝插针,也问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对他的狗那么着迷,你怎么解释?”

  她朝前探了探身子,由于穿着低领连衣裙,显得有点袒胸露肩。她把脸凑到我跟前,压低嗓音说:“这是一种幌子,老兄。”

  我正要问她幌子指的是什么,福尔摩斯估计到我要问这个问题,于是抢先说道:“啊,是啊,他是个杂耍艺人,我们懂你的意思。”

  她转身对他说:“不错,那条狗是有几分演技。嗅,他特别喜爱那条狗,可当时谁不喜欢呢;那是一条可爱的小母狗。关于狗死了他也不活的这些说法只是——

  怎么说呢——他看了狗的房间里的报纸上的故事后顺口说出来的,还有把狗的画像印在支票上等等都是随便说说的。”

  格雷肖特这时插嘴了。他问道:“但是,拉图尔小姐,他的其它怪癣,比如说,他要男助手在街上碰到他时要向他敬礼,你又怎么解释呢?实际上,我本人就亲眼看到过好几次。”

  她放声大笑。“是的,但你却没有看到,半小时以后,他就给了他们一个Oxford,说:‘谢谢,伙计们,跟我一起喝一杯吧”’格雷肖特感到迷惑不解,问道:“一个ford?”

  她咧嘴一笑。“就是 Oxford scholar (字面意义为牛津学者),即一个dollar(美元),或是五个先令。”

  我们顺着座位往前走,福尔摩斯咯咯笑着说:“亲爱的格雷肖特,伦敦东部的俚语,你这位律师应该花功夫好好学学。”

  他一脸迷茫。“我当然听说过同韵俚语9 但她为什么不说schoar而说Oxfrd ?”

  福尔摩斯答道:“那样说的话,就太容易听懂了。比方说,假如我请你把m -for -tat 拿给我,你马上就能猜到我是指我的帽子。但如果我把帽子叫做titfer,我们讲的就是特殊的俚语,陌生人就听不懂了。实际上,伦敦东部的肉贩子常用的倒拼俚语的方法要更简单一些。这种独特的街坊俚语就是把单词倒过来拼,比如把silly woman (蠢女人)拼成 namow ylis。我必须让你读一读我写的关于穷街小巷流行的暗语的专著。”

  那个黑高个男子,原来名叫切斯特·舒尔茨,说话时带北美口音。我想借此机会和福尔摩斯比试比试,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也能发现他方言的特点。我问舒尔茨Z“你是芝加哥人,对吗?”

  他摇摇头,而福尔摩斯说:“实际上华生,你的判断毫无根据。在那个多风的城市,人们说话时把单词断成一个个短促的小音节,比方,他们说‘芝—加—哥’,而舒尔茨先生讲话带有中西部的拖腔,很可能是密苏里州人。”

  “你说的差不多,但我是来自密苏里州和阿肯色州的边界地区。”

  我们发现,舒尔茨是纽伯格从美国带过来的。在剧团巡回演出中,他是魔术师的助手。“我一开始就和他在一起,他那时还未称为大拉斐特,仅仅刚开始进行魔幻表演。后来,当他开始运用各种魔幻手法编排大型节目时,让我做了小头目,负责管理其他人。”

  当我们向他问起狮笼子是怎么回事时,他和拉图尔小姐一样,不愿意合作。事实上,他说:“我向他保证过严守秘密,我把这看做一种神圣的誓言。不过,除此之外其它对你们有用的东西,只要我知道,我都乐意奉告。”他证实了我们所听到的说法:纽伯格的古怪行为是装出来的。

  福尔摩斯说:“显然,他是貌似疯狂,而实有理智。华生,你说是吧?”我们又走过去盘问那群人中的那个男子,他给我们提供了说不上宝贵,却是很有用的情况。

  《爱丁堡通讯报》的记者爱德华·麦格拉思身材矮小本着一双老鹰眼;衣服虽不整洁,但质地上乘。他眼圈黑黑的,下巴胡须未刮,说明他一夜没睡。这种推断对福尔摩斯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他进一步说:“麦格拉思先生,我知道,从这个惨剧发生以来,你还没有去过办公室,也没有去过其它较远的地方。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因为你大衣口袋里折着一本你关心的杂志,上面的出版日期就是火灾发生之夜。

  假如你到街上去过的话,你不可能不再买一期新的。你跟纽伯格关系一直不好,从你帽箍上的那张人场券就可以推断出来;通常你们凭记者证就可人场看演出。毫无疑问,你不仅是记者,还是评论员,因为除了批评,其它不会有什么事让大拉斐特不欢迎你。”

  麦格拉思咯咯一笑。“你所说的一点不假,先生。我跟我们编辑惟一的一次联系是我从经理办公室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不久之前,我在另一个城市的一家杂志社上班时,写过有关他演出的报道,透露过他有本事让狮子什么时候吼叫,狮子就什么时候吼叫,这确实惹恼了纽伯格。他有如此戒心,让我觉得我一定是发现了某种他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而且,他也明白我特别想搞清楚他的表演方法。他非等闲之辈,因为一般的魔术师是靠变戏法出名的。纽伯格可不是这样的,他能在瞬间变谁像谁,而且从未有过失误。会不会是他找到了某种其他魔术师想不到的诀窍?”

  福尔摩斯听得津津有味,但显然他还需要继续盘问。他说:“我们还是谈谈那个悲剧之夜发生的事情吧,麦格拉思先生。”

  记者点点头,说道:“在下半场演出期间,我离开了座位,从舞台的小门偷偷溜了进去,做梦也没想到我不能原路返回。因为,正如你所知,火灾发生没几分钟,此门就同其它许多门一样,已经无法通行了。在舞台侧面最靠外的地方挂着一面横幅,上面写道:‘除非是要登场,演员在大拉斐特演出过程中请勿上台。大拉斐特将不胜感激。严禁参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就躲在那横幅后面!我要从这个有利地点观看《雄狮娶新娘》,而不想在观众席上看这个节目。但节目刚刚开始,狮笼子里就闪出一道刺眼的亮光,这个可怜的动物被大火和浓烟吞没了。纽伯格身穿袍子,手持长剑,正准备上场。他立刻也被大火吞没了。”

  “我跟你讲,福尔摩斯先生,作为记者,我看到过许多大火,可我从未见过有哪一场大火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快就烧起来。”

  福尔摩斯问道:“你是说,火是从狮笼子开始的,而不是传说的那样,来自于那个挂着的灯笼?”

  他说:“肯定是从笼子开始的。不到几秒钟,浓烟滚滚,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我蹲在原地一直未动,直到热得受不了才走开。我拼命想沿着进来的那条路逃出去,可是有些圆木柱烧着了,把我的退路给断了。绝望之中,我又掉头想从小门出去逃向观众席,但接下来我要讲的事太不可思议了。火光突然一闪,我看得一清二楚,路又被狮子拦住了!”

  听了这话,我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我问道:“那么,狮子已经逃出来了?”

  他回答说:“显然是这样。而且我也看得出来,这个倒霉的动物确实烧着了,至少说它的毛已烧着了。它用后腿直立起来,两只前爪不停地向我挥动。我似乎看到它爪子一闪一闪的,发出可怕的光来。我是既害怕大火,又害怕狮子。但现在回想起来,是狮子救了我的命,因为我只有一条退路,只能退向防火幕。我往后退着,心里很害怕,暗想我肯定会被烤焦的。我一直退到发现有一个缺口,因为防火幕没有完全降到位,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设法从幕下爬了出来,进了乐池。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我就看到火舌沿着我刚才逃生的缺口席卷而来,真是千钧一发。”

  麦格拉思似乎讲完了,格雷肖特第一个发问,他说谁回答这个问题都可以。

  “那狮子是在打手势说边门封死了,这可能不可能?”

  福尔摩斯冷冷一笑。“我想不可能。不管这个狮子多么聪明,对猫科动物来说,不可能有这样的表达能力。”

  格雷肖特说道:“但它很聪明,又回到了笼子里面!”听了这话,连我也忍俊不禁。

  福尔摩斯说道:“啊,你突然发现了真正的神奇之处。狮子是怎么又回到那个烧得面目全非、几乎要熔化的笼子里的?不过,我不能老是冷嘲热讽的。很显然,那狮子根本就没离开过笼子,它在里面被烧死了。”

  麦格拉思反驳说:“那你是怀疑我讲的话喽?”

  福尔摩斯摇摇头。“不是。我相信,你对我们所讲的事情,你自己肯定很有把握。但也许是另外一头狮子,爪子会发光之类的!”

  麦格拉思说道:“那它当时怎么了?”

  福尔摩斯笑了笑,态度非常和蔼。“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回答,亲爱的麦格拉思。不过,你告诉我们的事可能很有价值。”

  格雷肖特、福尔摩斯和我一行三人来到苏格兰皇家旅馆吃午饭,饭桌上我们自然又讨论了上午的发现。当我们在仔细阅读我做的笔录和格雷肖特随身携带的纽伯格遗孀的复印件时,服务员领班在附近徘徊。我们美美地吃了欧芹沙司煮格兰湾鳍鱼,又吃了苏格兰苹果,还有上好的葡萄于布丁加蛋奶沙司。我们喝着一种口味平平的阿尔萨斯酒,把菜全吃光了。这时,那个领班故意清了清嗓子,过来问道:

  “先生,你们认识坐在左边第二张桌子旁的那位先生吗?他也是从伦敦来的。”

  福尔摩斯笑着回答说:“亲爱的老兄,在那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里,简直有数百万人挤在一起,我不可能每个人都熟悉;就像你一样,你也不可能认识老里基镇的每一位居民!不,我不认识那位先生。”

  领班躬了一下腰表示歉意,说道:“这位先生名叫威尔·戈德斯通——”

  但我朋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名字我不可能知道,但我看出他在一家大商店上班,而且可能是个管理人员。”

  领班听了一愣,说道:“啊,是的,你说得对,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是霍尔博恩的加米奇商店的部门经理!”

  福尔摩斯说:“他穿的衣服质地相当好,价格不菲。不过,衣服虽然很新,款式却是十年前的。他的亚麻衬衫尤其不起眼,不适合他这样年龄的人穿。尽管他已开始秃顶,可他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袖扣、甚至领带夹和表链都经过挑选,与衣服颜色混为一体,一点也不显眼。他是按专业店员的要求打扮自己的,目的是让顾客有一种优越感。我注意到,他进来时走路的样子像店员,正如你走路的样子像服务员一样。当你欠身把他领到他的桌子旁,他没有说话,但把头稍稍偏了一下;这是店员的典型动作。”

  领班仍然半信半疑。“没错,但你怎么知道他是管理层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说道:“他来苏格兰皇家旅馆这里吃饭,这就是你问题的答案!好,安格斯,请你给我们来一大壶上等的咖啡,再替我向戈德斯通先生问候一声,问问他是否愿意坐到我们这里来,好吗?”

  威尔·戈德斯通先生的确只有三十二三岁,秃顶有点太早了,额头上还留有几根头发,表明他的头发曾经是往上梳的。他来到我们桌旁,向我们做了一个姿势,也就是福尔摩斯对领班说的那种习惯动作;把头稍稍一偏,像是表示询问。他长得很瘦,脸上颧骨轮廓分明,眼皮重垂,神情像只老鹰。他一面自我介绍,一面狡黠地逐个打量我们三人,那样子表示他时间有限。我们三个都分别与他握了握手。福尔摩斯请他坐下来喝杯咖啡,他答应了。

  我们坐着品尝着这滚热浓香的咖啡。福尔摩斯果断地抓紧机会说:“戈德斯通先生,我想,你是霍尔博恩一家世界闻名的大公司——加米奇商店的部门经理,对吗?”

  他答道:“我全权负责这家公司的魔术道具部。换句话说,我向著名的魔术师提供魔术道具。”

  他讲话的口气跟福尔摩斯一模一样,其实这两个人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戈德斯通还带着一点方言。我倒是听不出来,但我朋友当然能听出来。他问道:

  “你离开故乡利物浦有多长时间了?”

  他立即回答说:“大约十年吧,没想到我说话的口音还能听出来?”

  福尔摩斯说道:“没错,还可以辨别出来,戈德斯通先生。”

  他开始不耐烦了,说道:“的确如此,福尔摩斯先生,但这有什么要紧呢?一个人如果不是别有所图的话,就不会从领班那儿打听情况,也不会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一起喝咖啡的。”戈德斯通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块表,仔细看了一下。

  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就说:“请放心,我们不是要冒犯你,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戈德斯通先生。我朋友和我对帝国剧院的惨剧都非常关心。我们猜想,你到这儿来可能也是为了此事吧。”

  戈德斯通没有立即回答。福尔摩斯一言不发,朝我看看。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能是:“这种场合华生总是游刃有余,这就是我查案为什么喜欢带上他的主要原因。”

  最后,戈德斯通显得轻松了一点儿,说道:“我来这儿是参加朋友同时又是重要客户拉斐特的葬礼的。然而,有人通知我说,发生了很奇怪的事,葬礼已经推迟了。当他们告诉我火化的不是纽伯格,而是另一具尸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尔摩斯问道:“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戈德斯通先生?”

  他回答说:“是指私人间的联系吗?嗅,那是几个星期前他在伦敦的时候。不过,我在大约四十八小时之前接到了他的一封信,也许是他写的最后一封信。是要求订购几英尺我以前卖给他的那种玩具熊的布料的。”

  福尔摩斯插话道:“你认为他要这个派什么用处?”

  戈德斯通说:“我想,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他的节目里有一个小不点女郎扮演一只玩具熊。他又训练了一个小不点男人来作为替补演员,显然这布料是用来制作同样的戏服的。”

  福尔摩斯问道:“订购的数量与此要求相符吗?”

  戈德斯通变得有点吞吞吐吐了。“嗅,我的意思是说,他可能再做些备用戏服。”

  连我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突然又冒出了默西赛德郡的家乡口音。看来我们触到了他的痛处。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一种劝慰的口气同戈德斯通谈话,简直就像安抚一匹烦躁的马。“好了,先生”,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在帮这位格雷肖特先生找回属于纽伯格的财产。我不是替警方工作,而且我确实已经退休了,也无权或者说没有义务做这事了。我是中断了钓鱼假期到这儿来的。“但是,戈德斯通还是不肯全说出来。“不是我想隐瞒什么。我犹豫不决是出于职业道德。我和许多职业演员都有来往,他们要我提供道具,都相信我会绝对保密的。我的工匠们同样非常可靠,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将不同的部件交给不同的工匠完成。通常他们不在同一地区,而且只给他们相关的那部分资料。”

  歇洛克·福尔摩斯轻轻打了个唿哨。“我以前不知道魔术需要如此保密,不过我很钦佩你的职业道德。但你要知道,如果我让你把拉斐特表演用的道具的原理和细节讲出来,我既不是替他的竞争对手干的,也不是出于好奇。警方是不太可能卷进来的,当然他们一旦插手,才不会像我这样顾及你的职业道德呢。”

  接下来停顿了片刻,戈德斯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他拆包装的动作很熟练,说明他通常是不用烟盒的。他把烟依次递到我们三人面前,只有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于是,加米奇商店的这个人就用火柴给我们两个点了烟。然后,他问道:“你们是对哪一件道具感兴趣?”

  福尔摩斯急于利用戈德斯通放松的心情,说道:“当然是狮笼子,先生。它的构造我觉得非常有价值,尤其是对格雷肖特先生是如此。他同我一样,跟你从事的行业毫无关系。”

  戈德斯通回答道:“很好,只要你们遵守诺言,我就把你们需要的情况告诉你们。”

  我不想烦劳读者阅读威尔·戈德斯通先生叙述的内容细节,除非是这个故事必不可少的。其实我也不敢把全部内容都讲出来,因为我在写这本书时,戈德斯通还在做生意。他不再担任加米奇商店魔术道具部的经理了,而是自己开了个“威尔·戈德斯通有限公司”,地址在离莱斯特广场不远的格林大街上。他总共花了一个小时来解释笼子的构造(一边讲一边还在菜单的反面画了许多草图),而且还介绍了表演方法,这当然特别重要。“观众看到狮子在舞台中央的小笼子里来回走动,边走边吼,由此可以证明这个动物是真的。拉斐特穿着东方戏服,手持一把长剑登场。

  他被扔进笼子里,马上就遭到狮子的攻击。他倒在笼子底板上,但让观众惊讶的是,狮子用后腿直立起来,它摘下假狮头,表明自己实际上就是大拉斐特。

  “这是观众所看到的效果。其实是这么回事,笼子里面藏有一种弹簧机关,在光学原理的掩盖下,弹簧机关把真狮子关进笼子的暗仓。与此同时,这种机关又把身穿狮子服的拉斐特亮了出来。由于灯光设计巧妙,这种变化观众是看不出来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拉斐特——准确地说是他的替角——的登场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

  这名替角进了笼子,真正的拉斐特揭开了狮子的头具,剩下的事儿就不用多说了。”

  格雷肖特问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动物已经换成了人?”

  戈德斯通说:“对。要知道,他们用充分的时间来观看真狮子,当然是会分神的。”

  我们仔细看了草图,又好好领会了所听到的内容,而福尔摩斯就戈德斯通讲到的一个方面提出了问题。“替角的事是绝对没错的,而且我还听说没有跟拉斐特长得很像的人参加这个节目。”

  戈德斯通回答说:“就在一分钟前,真的拉斐特穿着一模一样的戏服站在观众面前。展现给观众的情节是他去舞台侧厢取剑。那个替身立即拿着剑替换了他,背对观众站在那儿。拉斐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狮子服,悄悄地躲进笼子的暗仓,很快就出现在观众眼前。这一切都做得非常巧妙,总是能瞒过观众。”

  福尔摩斯点点头。“同时也瞒过了官方一,以至于他们把尸体都烧错了!对我讲讲,亲爱的戈德斯通,怎么能让真狮子又是动又是吼的?你自己说过有必要证明它是真的。会不会对这个动物进行了训练,使它每次演出都能这样表现呢?”

  戈德斯通看上去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道:“不是这样,纽伯格没有冒这个风险。他把一种电动机关安装在笼子的钢制底板下面。那机关会发出一阵阵弱电流,可以把狮子击得动起来。”

  我们同戈德斯通握手道别,福尔摩斯向他表示感谢。“戈德斯通先生,你向我们提供的情况,对我们调查这个不幸事件一定十分有价值。”

  这位魔术道具专家离开后,我们又回到了咖啡厅,尽管我们都已经喝足了。格雷肖特说:“你对戈德斯通说的肯定能说到做到,福尔摩斯,但我看不出来他所讲的跟钻石有什么关系。我得确认它们已经无法挽回,才可以向保险公司索赔。现在除了对纽伯格是如何表演那种神奇的魔术略知一二以外,我看不出取得了什么进展。”

  福尔摩斯说道:“一点不错。近在眼前的东西你都看不出来。我们已经揭开了一只狮子如何同时身处两地这个谜。很显然,是纽伯格让麦格拉思不要从那个上了锁的小门逃生的。真正的狮子,那头可怜的猛兽,压根儿就没离开过笼子,它在里面被烧死了。”

  我说:“我想当时烟雾那么大,再加上紧张,麦格拉思是很容易看错的。”

  福尔摩斯说:“这个问题我还没弄清楚,也许能搞清楚的。你们两人都忽视了麦格拉思所讲的另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就是那个动物的爪子上发出可怕的光来。”

  我猜测道:“可能是火焰反射在假爪子上产生的视觉效果吧?”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火光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我敢打赌,反射是由于火光照在钻石戒指上而引起的!”

  他这句话又引起了格雷肖特的高度注意。他问道:“你是说当时戒指还戴在他手上。那么,戴着狮爪套钻石可能发光吗?”

  福尔摩斯厉声说:“当然是透过大火烧剩的东西发光的。如果它们还在的话,一定会有助于我们辨认尸体,同时你们公司也会满意的,格雷肖特。”

  律师此刻来了精神。“你认为戒指能逃过火劫吗?”

  福尔摩斯答道:“肯定会的。不过,我也很想找到尸体,以便葬礼能够举行。

  斯通还帮我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火灾是怎么发生的。我敢保证,如果检查一下狮笼子,就能证实我的推断。”

  格雷肖特看上去有点难为情,他怕我们认为他不关心这些事情,于是说:“当然,还有葬礼和火因,我不是说只关心这一件事。”

  我们轻松地散着步回剧院去,由于福尔摩斯走路像蜗牛爬行,我们在路上花的时间比平时长得多。我对我朋友太了解了,知道他慢慢走不是为了惹恼我们,而是为了利用这个机会来咀嚼一下戈德斯通所提供的情况。然而,福尔摩斯毕竟是福尔摩斯,他能一边动脑筋,一边还不停地逗乐,真让人哭笑不得。“看到那些渡鸦了吗,华生?在伦敦,除了伦敦塔墙里面,其它地方是看不到的。传说我们的帝国是不能没有它们居住的;假如没有这个传说的话,即使它们在那儿你也视而不见。直布罗陀的猿猴也是如此。啊,还有安徒生家族的一个成员,穿着彩色格呢盛装。你知道苏格兰氏族制度是一个拥有许多各种彩色格呢面料的裁缝发明出来的吗?”

  他说个不停,就跟背书一样,我们只好忍受,因为我们知道他一言一行实际上都是有名堂的。当时他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笔下的一个学童:“……脸蛋似朝阳,走路像蜗牛,不愿上学堂。”当然,我和格雷肖特都急于要赶到目的地。

  第四章

  那位督察又见到我们,虽然并不高兴,但由于莫斯的压力,加之出于常理,对我们还相当有礼貌。“我说,大侦探,你所关心的这个恐怖事故调查得怎么样啦?

  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很快就能正式公布火灾原因以及造成如此后果的原因,特别是造成人员重大伤亡的原因。我认为凡能找到的尸体我们都找到了。”

  福尔摩斯问道:“包括纽伯格的尸体?”

  督察耸了耸肩。“他的尸体一定在那儿,在那些无法辨认的尸体中间。不过,福尔摩斯,也许你又有新的高见,我是特意用这个词的。比方说,你认为火是怎么引起的?”

  我的朋友表面上丝毫没有嘲笑的口气,但我对他太了解了,知道他心里是有的。

  他说:“很可能跟你想的一样,督察。”

  督察咯咯一笑。“啊,我们终于都同意火灾是由灯笼引起的啦?”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最后还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们仍然有分歧。我认为火灾十有八九是从那个装有机关的笼子的底板开始的。”

  麦克劳德恼怒地哼了一声。他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们跟他走。他把我们领到烧毁的帝国剧院舞台上,指着烧得扭曲变形的笼子。然后,这位苏格兰侦探带着嘲讽的口气笑着说:“那你指给我看,福尔摩斯。能跟大侦探学习我真是太激动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就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表现出了惊人的力气和机敏。他拿起一根撬棒,用力把变形的横条撬开,看到了钢质底板。然后,他又把钢板撬起来,接着露出了好几根电线,烧黑的两端由于受热粘在钢板上。“瞧,亲爱的麦克劳德,这儿出现了短路,于是火灾就发生了。”

  麦克劳德望着烧焦的电线和插头,目瞪口呆。“这鬼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钢板下面不用给什么东西照明吧。”

  福尔摩斯说道:“是用来刺激狮子的,让它保持活跃,结果却把狮子和它的主人都烧死了。瞧,火一定是从这儿烧过去,燃着了两端的木质材料。火先闷烧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爆发了。”

  督察恼羞成怒。“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福尔摩斯?钢板下这个新奇的玩意儿你原先也是不清楚的。”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苏格兰皇家旅馆的领班为我引见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

  麦克劳德怒火中烧。一那个专家还告诉你些什么?“我朋友带着顽皮的口气说:“是的,他叫我寻找一个装扮成狮子的人的尸体。”

  福尔摩斯和格雷肖特继续向前走,而我徘徊不前,想再看一下引起火灾悲剧的短路电线。忽然,我无意中听到麦克劳德对警督说:“别管他,他在寻找一头烧焦的狮子,里面还有一个人!”话中带着嘲讽的窃笑。

  在剧院的后部,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过从上面掉来的烧焦的板条,还有砖石材料,偶尔还有件把道具。尽管发生了大火,这些道具表面仍闪闪发亮。大火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可以把一件东西烧毁,而它旁边的东西几乎完好无损。我们把倒塌的灯光支架和烧焦的平面布景翻过来,想找到一些警方仔细搜查中漏网的东西。

  我们作扇形散开,再一次检查了通往化妆间的楼梯;大火一烧起来,楼梯就不能走了。我们还检查了着火时惟一可走的那个安全门,但这门当时很难到达。

  接下来,我们又不可避免地回到通向观众席的那扇闩死的小门,我们至少知道这是有人最后看到纽伯格的地方。(尽管麦格拉思把他当做了一头狮子。)

  福尔摩斯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门前的地板,显然发现了要找的东西。“你瞧,华生,灰尘下面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脚印。把你的笔记本给我用一下,伙计,我要看看能发现什么。”

  在他料想可以看到脚印的地面周围,他仔细地搜寻。让我惊讶的是,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些不太齐整的脚印,似乎是人穿着软拖鞋留下的。福尔摩斯微微一笑。

  “呶,格雷肖特,华生,脚印看起来像是穿拖鞋的人趾甲很长,已经穿过了鞋尖。

  毫无疑问,那是狮子服上带有尖爪的足套留下的。”

  他现在精神十足,一会移向这里,一会移向那里,最后循着依稀可辨的脚印走过去。我们跟在后面,只见他跪在地上,也不怕弄坏衣服,追踪那个穿着古怪动物皮的人临死前留下的足迹。

  他先将我们带到舞台侧面的灯光控制区,从那儿走到同一侧的后墙。接着,在一块烧毁的布景附近,脚印不见了,他把坏布景搬起来扔到一边,脚印又找到了。

  “你看,华生,这块平面布景被火烧倒之前,他到这儿来过。”他讲话的语气非常兴奋,因为他已找到了他认为很有意义的东西。布景挪开后,地板上露出了一个方形的空洞——近似方形,因为边缘烧毁了,不大规则。我们透过缝隙向下看去,看到一个黑糊糊的空间。我们周围的地板似乎有点儿晃动,于是我们赶紧后撤,以免更多的地板塌陷。

  这座新建的剧院里地板下面怎么会出现这样一道裂缝,我们一时还弄不清楚。

  福尔摩斯叫人拿张梯子铺在地板上,还要一名警察去给他拿只手提灯来。用灯从缝隙往下照去,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方形石板,大概位于八九英尺的下方。它看上去好像是一种用泥土和旧砖砌成的隧道的底部。

  一名舞台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参加了该剧院的建设。他向我们解释说,剧院的地基建在一片看起来很牢固的方石上,这片方石又建在更早的某种地基上。

  福尔摩斯说道:“显然没有预想的那么结实。纽伯格一定是用这块布景挡火,但不幸他站的那块方石因为受热而掉了下去。好,先生们,我打算从洞里下去,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当然,作为一名老兵,我主动要求下去,可福尔摩斯就是不答应。他把绳子打成环状套在身上,带着警用提灯,让我们把他放下去。他人很瘦,又比较柔软,两名身材魁梧的警察抓住绳子的两头很快把他放了下去。

  他一喊,说已经碰到了那块坠石,我们就立即聚到洞口向下张望。福尔摩斯站得很稳,显然非常安全。他身体站直时,头顶距地面只有两英尺左右,因为他身高有六英尺多。他讲话几乎不需要加大嗓门:“请去把督察找来,因为无论什么情况都得让他知道。我的脚附近有个方洞,约两英尺高,大概也有这么宽,是用古代砖头砌的洞壁,边缘参差不齐。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还说不上来,我也不想说,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官方来接手。”

  当麦克劳德来到现场时,他先是有点幸灾乐祸,以为是福尔摩斯调查时掉到地板下面去了。不过,听了详细情况后,他变得严肃起来,而且还很合作。福尔摩斯告诉他还有一个洞要去调查,督察马上就同意了。当福尔摩斯弯着腰,钻进犬牙交错的洞口时,人和灯光都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有几分钟我们既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人影。接着福尔摩斯又出现了,手里没有灯,从洞中透出的幽灵般的光线可以看出,他把灯放到里面去了。

  他要求督察、格雷肖特还有我多带一些照明工具跟他下去。我们一个一个地依次下去,到达那块方石后再躬着身子依次钻进那个神秘的洞里;麦克劳德在先,格雷肖特随后,最后一个是我。我们只能这样做,因为洞口太窄了。轮到我下去时,我感到很奇怪,福尔摩斯他们都没有提示我到下面会看到什么,但哎呀,我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我又猫着腰,顺着灯光来到了第二个洞穴。进去之后,我才发现里面很高,我完全可以直起身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的心怦怦直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

  如果你还记得我是医生,而且同歇洛克·福尔摩斯搭档期间看到过许多恐怖场面,还不包括在阿富汗为已故女王效忠那段日子,你就会理解我这句话的充分含义了。

  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喂,亲爱的读者,尽管我讲述时要进行淡化处理,但我还是真希望你们能挺住。

  开头,我来到了一个厅堂,它比我预计的要大得多。形状像庭院,也许有五十英尺长、二十英尺宽,边上排立着仿佛是商家的店面。正面的墙上是模模糊糊的很久以前的宣传广告,有药品剂师的、饮食店老板的等等。还有带花格玻璃的大玻璃窗,而上面满是灰尘,已经看不到里面了。中间的场地上躺着十几具男女尸体。说是尸体,但看上去更像骷髅,不过在骨头上包了一层羊皮纸般的皮肤,上面还有点儿腐烂的衣服碎片而已。其中也有小孩,尸体上都留有三百年前流行的衣饰的残片。福尔摩斯独自站在那儿,像在控制自己的感情,而格雷肖特和督察则用手帕捂着脸。

  我慢慢地注视着这一切,既感到恐怖又不敢相信。然而,又吓了我一跳的是一堆烧焦的像麻布袋一样的东西,差一点把我绊了一跤。

  福尔摩斯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华生,这是纽伯格,从他手上的钻石戒指才能认出来。”

  我点点头,问道:“其他人……他们是王政复辟时期的喜剧演员吗?也是以前发生悲剧时掉下来的吗?”

  福尔摩斯神情庄重地说:“他们不是演员,华生。这些人是大瘟疫流行时被官方用砖头堵在这个小广场里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爱丁堡更多的人受瘟疫传染。”

  这是一条瘟疫街。我以前听说过,甚至好像还看到过报道,说在爱丁堡有好几条这样的街道。可我没料到在帝国剧院下面会发现一条。我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那些曾是店铺的小四室,又发现了更多的尸体,有妇女,有小孩,甚至还有一个婴儿。

  当然,对于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发现,福尔摩斯同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也一定感到恐怖。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冷静地检查这一切。

  他向麦克劳德解释道:“这些可怜人可能是活了好几个星期后才死于饥渴的。

  你可看到凹室里各种食品的残渣,还有一只盛水的大木桶。另一只小桶是酒桶,他们一定是被逼疯了,才把桶塞旋开的。”

  我请他把这句话的意思讲清楚,他问我:“如果你喝了一晚上的酒,醒来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回想起在军队服役的日子,说道:“喝水。”这句话等于我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我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把这一切公开出去,那会发生什么情况?”

  福尔摩斯说:“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督察,这事归他管。”

  麦克劳德说道:“这些尸体必须按基督教的习俗安葬。但至于纽伯格,他到目前为止还没得到确认,尽管根据他手指上的戒指判断,我相信这真是他。”

  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我们都没有理会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我急忙转向另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认为他从那儿掉下来之后,会走到这可怕的地方来?”

  福尔摩斯回答说:“因为他上面全是火焰。他受了重伤,快要死了,出于本能,他一定会追寻亮光。如果你把这个警用灯罩起来,你就懂我的意思了。”把灯一罩起来,我们的确看到一丝微光透过墙上的小缝照了进来。他继续说道:“当我爬进这个洞口时,我先看到了它。这很可能就是为囚禁这些可怜的人而砌的墙,因为你看砖墙尽管很旧,但并没有其它墙壁那么古老。”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衣服脏兮兮的,苏格兰皇家旅馆的门卫没有认出他来。他彬彬有礼地同我和格雷肖特打了一声招呼,却伸出胳膊拦住了福尔摩斯,不让他进大厅。他说:“你们继续走,先生们,让我来对付这个醉鬼。他们在这儿到处惹麻烦,不过我已习惯了。”

  福尔摩斯挺直了身体,说道:“我看喝醉酒的倒是你自己!”他举起拳头,假装摆开一种格斗的架势,接着说:“人便士恩全麦芽酒度数很高,仅次于烈酒。”

  门卫终于认出他来了,打招呼说:“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你化了装,我没认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喝的是八便士思金酒?”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这种酒的气味跟其它酒不同,亲爱的福赛思。”(福尔摩斯居然还知道门卫姓什么。)

  福尔摩斯来同我们一道吃晚饭时,已经洗刷一新。亚麻衬衣上没有一个污点,茄克衫和裤子上的十七世纪的灰尘也不见了。丰盛的晚餐有禽肉和草莓馅饼,他吃得津津有味,而我和格雷肖特坐在那儿,把食物翻来翻去,只是稍稍吃了一点不太油腻的东西。我知道,在格雷肖特看来,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烤鸭,而是那些久远的包着皮的骨头;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自己眼睛里也是这些东西。我只吃了一点馅饼上的草莓,但大多数东西我一想到我们下面要讨论的话题,连碰都不敢碰。我喝着浓浓的清咖啡,硬着头皮来面对接下来要谈的事。

  福尔摩斯打破了沉寂,不过没有提那些可怕的细节。他说:“先生们,关于最近发生的事情,细枝末节我就不讲了。我只是想说,人们可以从书上看到历史上的暴行,但决没有心理准备去看一个真实的场景。我们很幸运,不用费心去管这件当时无法回避的事情。可我绝对忘不了那条瘟疫街的情景。恐惧和无知常常会诱发人类的残忍,不是吗?”

  我们最后还是谈起了当时看到的恐怖情景,但是格雷肖特似乎急于要转换话题。

  他确实显得紧张不安,我以为是看了那情景的缘故。然而,他向我们坦白说,虽然对他十分重要的纽伯格的戒指已经找回来,可他还有一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更棘手。

  他说:“先生们,我还要请你们帮个忙,是关于纽伯格的遗嘱一事。遗嘱的内容以及谁是受益人我当然十分清楚,但这些细节出于职业道德我不能透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处境很不妙,弄不好会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告上法庭。要知道,惨剧发生时我其实正在同纽伯格商讨有关条款的修改事宜,这件事没来得及做完。

  嗅,应该付给受益人的那笔钱是有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他渐渐不做声了。福尔摩斯说道:“为了你,我很乐意听下去,亲爱的格雷肖特。得了,伙计,把实情全说出来吧。反正都是自己人,对吧?”

  格雷肖特说:“好吧,你们知道纽伯格经常往来于世界各地,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先不谈它对不对。他觉得,如果把钱分别存放到属于不同国家的互不往来的银行的保险箱里,钱就会比较安全。他打算在我们下一次会面时,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把存款的地点和银行的名称告诉我。当然,因为发生了这场大火,这事就无法做了。虽然我已经彻底搜查了一遍,但钥匙就是找不到,连钥匙可能放在哪儿的记录也找不到。”

  我承认格雷肖特讲的话让我吃惊,但福尔摩斯却显得很平静。他说:“亲爱的格雷肖特,你真让我感到很惊讶。你是说,作为纽伯格的律师,你竟然不知道你客户的钱存在哪几家银行?天哪!”这四轮到他讲不出话来了。

  格雷肖特满脸通红,说道:“如果他再多活一天,他答应给我的详细材料我就能全部拿到了。当然,我知道肯定有钥匙,但就是不知道放在哪儿。也可能被大火烧掉了。”

  我试图安慰他,于是说:“如果钥匙在火灾现场的话,只要把剧院所有的破瓦残砾筛一遍,也许就能找到。”

  福尔摩斯点点头,却说道:“我认为还是要找一个更合逻辑的隐藏点。我们这位已故的朋友是一身双职——既是魔术师又是金融家,他做事总是遮遮掩掩的,对吧?你们为什么不出去散散步,先生们,让我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也要跟大拉斐特一样,多一个心眼,我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想问题。”

  我和格雷肖特采纳了福尔摩斯的建议,干脆到外面溜达了约一个小时。一开始,我们尽量不去想眼前的这个问题,像普通游客那样游览苏格兰的这座大城市及王室所在地。但不一会儿,我们不得不承认满脑子还是纽伯格的那成千上万的,甚至几百万的钞票。当然,究竟有多少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慢慢地却坚定地离开了“亚瑟座椅”,毫不犹豫地又走向帝国剧院,更确切地说,是火灾后的遗址。我们凝视着建筑师马彻姆的伤痕累累的杰作,心想还有什么石头或烧焦的瓦砾没有被翻动过呢。

  接着,我再一次把羡慕的目光投向那双门都刻着“大拉斐特”美术字的梅塞德斯大轿车。我第一次注意到这辆漂亮的淡紫色轿车的引擎盖上有一个银质吉祥物,是那条狗贝蒂的小雕像。我和格雷肖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的表情可以看出,两个人都想到了一起去了。格雷肖特首先道出了我们的想法。“医生,你认为会不会——”

  他打住了话头,这时我回答说:“我认为很有可能!”

  看管这辆车的警察认出了我们,所以当我们对这辆名贵的轿车进行检查时,他并没有表示反对。我们找不到什么明显的东西,于是就掀开了坐垫,并仔细检查了司机存放地图和手套的地方。我们当然知道明显的东西都已被警方取走了,不过,我对这位督察比较了解,猜想他有可能忽视了某些细节。经过认真搜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就在我打算彻底放弃时,突然灵感来了。我猛然指向那个吉祥物,格雷肖特明白了我的意图,使劲地点头。

  把这个吉祥物拧下来并不困难。一拿下来,我就赶紧把它翻过来,真希望里面是空心的。果然不错,而且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我把吉祥物底朝上,让格雷肖特取纸条。我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手都拿不稳了。

  他把纸条递给我,我拿在手上,想好好体会一下,因此并没有立即把它展开来。

  我说道:“跟预料的一样,纸质相当好,亲爱的格雷肖特。”我把纸条对着亮光,甚至还没打开,我就能看到里面的水印。“这是法语。你怎么看?”

  他说:“是法国生产的吗?”

  我咯咯一笑,说道:“我想不是。看上去像是商标,很可能就是以这个名字命名的造纸厂出的。啊,没错,名字下面写着‘英国制造’。”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开始想象福尔摩斯对我讲话时是什么感觉。我接着说:“这是从一张大纸上裁下来的,很可能用的是指甲剪,你看切口有点像锯齿。”

  格雷肖特对我这种福尔摩斯式的腔调不耐烦了,问道:“把它打开,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这不更好吗?”

  我停止了推理,把纸摊在引擎盖上。上面的笔迹十分眼熟:亲爱的华生:我猜想这可能是你首先要看的地方!我从这车上没找到什么秘密,除了知道车主特别喜欢奶油巧克力,还有司机是个新手。

  你和格雷肖特请务必来同我一起吃晚饭。

  你忠实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格雷肖特变得神气活现起来,说道:“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精明了,居然能预测我们的行动。关于巧克力碎屑我也明白,可他是怎么知道司机的情况呢?”

  我没有心情给他解释,只是说:“我们用的方法,对你而言也许有点太专业了,你是搞不懂的,亲爱的老兄。”

  我们继续散步,没有再谈论这些问题。一毕竟,对游客来说,爱丁堡值得看的地方太多了。我们认为,关于调查的事情还是不对福尔摩斯说为好。我的朋友已经不在旅馆大厅里了。我猜他抢先一步检查了梅塞德斯轿车之后,又去了某个新地方,或者回卧室吞云吐雾去了。不管他干什么去了,我们最好还是等他回来。

  第五章

  那天晚上,歇洛克·福尔摩斯给我们两人一个惊喜,他没有请我们在苏格兰皇家旅馆吃晚饭,而是把我们带到爱丁堡的一家餐馆去换换口味。哈米什餐馆虽然没有用吹奏管乐的方式端上苏格兰羊杂碎,但那儿有苏格兰的特色菜,如把当地捕到的鳝鱼塞上土豆和欧芹沙司一起烧。我们边吃边喝着上好的霍克酒,又吃了杏仁水果布了,接着再度提起死亡剧院这个话题。福尔摩斯显然检查过了那辆梅塞德斯轿车,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调查别的什么;这一点他至今还未提到。最后,他说:

  “车子里你们什么也没发现吗,华生?”

  我怀疑他是虚张声势,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到车子那里去过?”

  他纵声大笑。“得了,你衣服上的机油并没有刷洗得一千二净。你自然是看到了我留的便条,否则你不会只字不提检查车子的事。”

  我故意回避这个问题,问道:“你下午还忙了些什么?”

  他说:“去购买了约半盎司的苏格兰混合烟丝。你知道吗,从我离开贝克街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坐在一叠垫子上抽烟。这样做在福尔黑文似乎不太合适吧。不过,我认真地回答你,我的确在旅馆内外搞了一些调查,主要是在仆人们中间。他们比南方的同行更能吃苦,都是些诚实的好人,但警惕性特别高。”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福尔摩斯就吓了我一跳,肯定也让格雷肖特吃了一惊。

  他提议到存放狗尸体的那家动物殡仪馆去看一看,那狗就安放在玻璃顶的棺材里。

  我们在宠物人葬前的这个最后安息地受到礼貌的接待,尽管殡仪馆的人并不感到欣喜。负责此处的一位先生说,只要他在场,他是不会反对检查的。他说:“只有一个人曾来要求最后看一眼这个可爱的小朋友。他带来了一条狗,告诉我说,除了已故的纽伯格先生外,这条狗就是贝蒂最亲密的朋友了。”听了这个新情况,福尔摩斯并没有露出很吃惊的神情。

  我透过阴森的小石棺的玻璃顶往下一看,那怪异的景象让我惊呆了。那条狗可怜的尸体围着骨灰瓮卷成一团,骨灰瓮里放的很可能就是它主子的骨灰。这个可怜的小动物戴着嵌有宝石的颈圈,一副怪怪的节日打扮,好像要过圣诞节似的。然而,福尔摩斯从中看出了更多的东西。他说:“华生,我注意到颈圈上镶嵌着绿宝石和红宝石,但我问过的那些人都说是钻石。”

  我问道:“你是不是认为原来的颈圈被人盗走了,而换上一个假的?”他耸耸肩,于是我继续往下说:“一定是小偷不想让人发现真颈围被盗,所以换上了嵌有假钻石的替代品,是吗?”

  福尔摩斯说道:“也许是这样的,如果这小偷有机会的话。”

  格雷肖特争辩说:“好啦,福尔摩斯先生,那小偷总不会这么碰巧也有一个嵌有宝石的颈圈吧?”

  福尔摩斯瞪了他一眼。“颈因可能是戴在另一条狗的脖子上的,换一下就行了。

  我肯定大拉斐特的节目中还有别的狗。请注意,先生们,现在戴在这条死狗身上的颈圈已经调整过。它虽然很合身,但皮带上有一道印痕,表明几年来这个颈圈一直是一条更大的狗戴的。格雷肖特,还有没有别的狗也戴着嵌有宝石或仿宝石的颈圈?”

  律师答道:“这样的狗有好几条,而且它们戴的颈圈都很华丽,但都不如贝蒂戴的颈圈值钱。不过,如果我们稍等片刻,你就有机会同切斯特·舒尔茨谈谈这件事了。他奉命要把迈尔带来,就是另外的一条狗,它将在贝蒂的葬礼上担任主丧。”

  我们知道舒尔茨先生负责照看所有的狗,见见他似乎很有必要。就在我们等候的时候,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对整个这一幕的展开过程,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完全不感到意外。

  狗的葬礼越来越临近了,当葬礼承办人及其雇员打开棺材把拉斐特的骨灰暂时先拿出来,他们发出一片啧啧声。他们解释说,即将举行的葬礼是为那条狗的。

  “它主子的葬礼明天举行。到那时骨灰才会放回棺材里。”

  在规定的时间前几分钟,舒尔茨带着迈尔来了;这是条很大的狗,脖子上缠着一条黑纱,颈圈一定掩在黑纱下面。承办人为贝蒂说了几句赞美之辞,说它如何如何对主子忠诚。舒尔茨给迈尔发了一个信号,这条狗就爬起来把前爪搭在棺材顶上。

  当时我在纳闷福尔摩斯在仪式开始前,为什么不把他的疑问向舒尔茨提出来。

  后来,答案不言自明了。果然,他轻声问这个又高又黑的美国人:“你为什么把两条狗的颈圈换了?”

  舒尔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我干了这事?”

  福尔摩斯麻利地把黑纱从这条大狗的脖子上解了下来。他转身对我和格雷肖特说:“你们看,这个颈圈被放长了,皮带上新打了一个洞,是为了这条大狗的粗脖子能戴得上。”

  我们看到确实如此,从皮带的印痕还可看出平常系的位置。这个颈圈嵌有钻石,还有六个小银铃均匀地分布在钻石之间的光皮带上。戴在这条大狗的脖子上的是一个小颈圈,如果外面不是还缠着黑纱的话,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舒尔茨先生,麻烦你把颈圈解下来让我检查一下。”

  福尔摩斯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命令。然而,这位高个男子却耸耸肩,说道:“如果你敢的话,就自己去解。”

  这回轮到福尔摩斯耸肩了。他向狗靠过去,与此同时,舒尔茨显然给狗发了个信号。狗咆哮着站立起来,准备向福尔摩斯扑过去。不过,我知道,福尔摩斯对付狗是有一套办法的。当狗爪子扑向他肩膀时,他左手一伸,把狗的右爪子牢牢抓在手上,右手麻利地把颈圈从狗脖子上解了下来。他得意地把这花哨的皮环举得高高的。狗被吓呆了,拼命往后挣扎,福尔摩斯松开狗爪子,把它放了。“华生,这是从训练大猎犬的警察那儿学到的雕虫小技。动物的爪子如果被抓住的话,它就无法咬人了。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格雷肖特这位“常有理”问道:“我们要不要把颈圈换过来?”

  福尔摩斯说:“不忙换,先仔细检查一下这个颈圈再说。贝蒂的尸体明天才火化,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给它戴上自己的颈圈。”

  国旅馆的路上,我冒昧提出该不该对舒尔茨提起诉讼,而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他仅仅把两条狗的颈圈换了一下,光凭这一点是很难指控他的。我认为他这块黑纱用得相当妙,因为,即使被戳穿,实际上也不能以企图偷窃钻石的罪名来起诉他。”

  我们来到旅馆里福尔摩斯的房间,对这个颈圈进行更彻底的检查。他把颈圈放在床头柜上,指着圈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钻石。“瞧,舒尔茨要想得到这些钻石的话,有些事他早就该做了;或许他不够精明,或是没有工具,或是没有时间。这些都是真品,他完全可以用黄石把它们换下来。我虽然不是行家,但连我也看得出这些钻石至少要值二十五万英镑。”

  格雷肖特查了一下他随身带的文件,然后纠正说:“值七十五万英镑。”

  我插嘴道:“这些小银玲一定也值不少钱吧。”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我不知道舒尔茨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银铃的价值。不过,亲爱的格雷肖特,它们甚至要比钻石贵重得多。”

  我和律师都被他的这句话弄糊涂了。我们惊奇地望着福尔摩斯把颈圈摇了摇,小铃发出了叮当的响声。他问道:“是什么东酉使它们发出响声?”

  我说:“每个铃里有一个小金属片,形状像小水滴。”

  福尔摩斯沾沾自喜地笑了(我认为是这样)。他说:“形状不像小水滴,而更像一把钥匙!”他把其中一只铃裂口的一端翻过来,让我们瞧瞧里面。的确如此,一把小钥匙吊在一根银线上。

  格雷肖特触电般地跳了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不是认为已经找到失踪保险箱的一把钥匙了?”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我认为六把全都找到了,亲爱的格雷肖特。”他从口袋里拿出多用小折刀,用上面的小工具撬开每只铃顶端上的裂口,最后桌子上摆着一排小铃挡。格雷肖特想马上把钥匙从小铃上拿下来,但福尔摩斯坚持暂时不要动它们。“我们可不想以后分不清哪把钥匙是属于哪只铃的了。”

  我迷惑不解。“这重要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很可能重要,亲爱的华生。铃上有样东西你们也许看到了,但并没有引起注意。你仔细瞧瞧,每只铃上都刻着一个字母。如果需要的话,你用一下我的放大镜,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用放大镜把小铃挨个看了一遍,发现上面的字母为B 、E 、A 、U 、T 、Y。我说:“哦,六个字母拼起来正好就是那条狗的名字。”

  我的朋友哼了一声,说道:“往往事情可能是这样,但人们却想不到,华生。”

  福尔摩斯成功地找到了钥匙让格雷肖特兴奋不已。不过,一想到这些钥匙要开的锁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他的兴奋劲儿又不见了。福尔摩斯把钥匙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再用细绳把它们分别系在铃的顶端。这样,每把钥匙都与原来的铃连到了一起。他对此很满意,接着就对钥匙进行逐个检查。

  过了几分钟,他对格雷肖特说道:“即使用放大镜看,也还是看不出来锁在哪儿可以找到。”

  格雷肖特说:“他向我提到这些钥匙时,既未透露钥匙放在哪儿,也未透露保险箱存放在哪几家银行或机构。我原来推想,这件事他不久就会告诉我的。”

  福尔摩斯无奈地摇摇头。“唉,这事是做不了啦。将自己的计划保密,这种做法尽管值得赞扬,但据我现在看来,也有弊端。”

  福尔摩斯建议格雷肖特把大拉斐特剧团这两年的演出日程讲一讲,说道:“我们是在对付一位见多识广而又十分古怪的家伙,因此,哪怕是最细小的东西,也有可能帮我们找到答案。”

  格雷肖特很快拿出了福尔摩斯所要的巡回演出的资料,然后说:“对不起,先生们,我要去处理关于纽伯格的葬礼的一些琐事。再说,这令人伤心的葬礼明天就要举行,所以我晚上要早点睡觉。”

  然而,我们,也就是我和福尔摩斯,认为我们可不需要早睡。于是,晚上十一点钟,我们坐上了一辆敞篷公共汽车。我的朋友尽情地享受着透着凉意的清新晚风;这是苏格兰所特有的,即使到了春季也是如此。他从烟斗里吐出一团团烟雾,令这辆公共汽车从街上看去一定像个火车头。

  他把格雷肖特提供的文件摊开来,开始寻找他显然急需的但还未找到的东西。

  他用他那优雅的食指戳着一张写有演出日期的单子。“你瞧,华生,1910年他们先后在六家剧院进行了演出。第一家位于兰开夏郡,是繁华的工业小镇博尔顿(Bolton)

  的大剧院。”我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于是他又说:“老兄,你看看接下来名单上的那些小镇,确切地说,是下面的前五个小镇。”

  我大声念道:“埃克塞特(Exeter)的大会堂;阿德威克(Ardwick )的帝国剧院;乌尔弗斯通(Ulverston )的里维埃拉剧院;汤顿(Taunton )的王宫剧院;约维尔(Yeovil)的大剧院。天哪,这六个小镇名字的首字母拼起来就是那条狗的名字贝蒂(Beauty)”。

  福尔摩斯得意地点点头。“一点不错,而且在每个小镇我们将找到一只箱子,它可以用我们手中对应的钥匙打开。”

  虽然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但我还是有点怀疑。我说:“一个剧团要安排巡回演出的日程,肯定会考虑从一地到另一地是否方便。不然的话,这种日程就根本行不通,对吗?”

  他说道:“如果不是纽伯格这么一个既有钱又古怪的人,那你就说对了。”

  大拉斐特葬礼的这天,破晓时天清气朗,可能是五月中旬最好的一个星期天。

  尽管这种场合令人悲伤,加上又是苏格兰的安息日,但送葬队伍不像是送葬,却像是桑格马戏团的游行。六驾豪华的大马车,每一驾都由两匹漂亮的大马拉着,马头上飘着羽毛装饰,看上去仿佛在表演马戏。乐队演奏既不悲又不喜,让人觉得随时都会出现一头大象或是一只东方装束的骆驼。玻璃大马车上放着敬献的鲜花,还有当代演艺圈名人送的花圈。小蒂奇、玛丽·劳埃德和彻格温这几个人我当然知道,但花圈上有的名字我不太熟悉。格雷肖特告诉我,拉米西思、苏中林和霍勒斯·戈尔丁都是著名的魔术师,但我不需要告诉我霍迪尼是谁,因为这位美国演员的名气太大了,你随便捡起一张报纸,说不定什么地方就印着他的名字。在这个场合,他的名字就写在一张卡片上,别在形状像狗的大花圈上。卡片上写着:“我的朋友大拉斐特千古,贝蒂(他的密友)的赠送者敬挽。”

  那位黑高个男子牵着他的狗——迈尔出现在墓地上,牵狗的皮带扣在简朴的皮颈圈上。看到这情景,我感到一丝内疚,不禁说道:“福尔摩斯,难道你认为纽伯格不想把钻石颈圈和狗葬在一起吗?”

  然而,是格雷肖特回答了我的问题。“不管他当时怎么想,我们现在都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了。那些钻石在财产问题解决前将一直存在我的保险箱里。

  如果我们从那些钥匙上弄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话,现在有多少财产我们就处理多少财产。”

  显然,谁也没有注意狗戴的颈圈不是原来的。实际上,福尔摩斯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出来的,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想到这件事。我想,反正也没证据指控这位黑脸的朋友。这件事只好到此为止,那个钻石颈圈也不提了,先让格雷肖特保管着吧。

  星期天是正常休息日,好多杂耍演员出席了葬礼。格雷肖特把他们—一指给我们看,说道:“那是奥斯瓦尔德·斯托尔爵士,他以前是爱德华·莫斯爵士的合伙人;瞧,他们现在不计前嫌,一起站在墓地上。那个矮矮胖胖、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的家伙叫霍勒斯·戈尔丁,是波兰著名的魔术师。还有……”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的话。“但是,送那个最气派的大花圈的那位朋友没来。霍迪尼出国了吗?”

  他回答说:“嗅,没有。我想,他决定不参加葬礼是怕他的名声会破坏葬礼庄严肃穆的气氛吧。毕竟这是纽伯格下葬的日子。不过,我肯定他过一会儿就会来看花圈的,看看他送的花圈有没有摆到适当的地方。”

  福尔摩斯几乎很尖锐地问道:“你不喜欢霍迪尼?”

  格雷肖特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但是关于他的一些说法总是让我感到不安。”

  由于马车行进得很慢,加上街道两旁有围观的人群,爱丁堡有关地段的交通几乎陷于瘫痪。全球各地的大小报纸对这个葬礼都进行了报道,标题不外乎“大拉斐特与贝蒂同生共死”之类。过后,在苏格兰皇家旅馆,这些名人都聚在一起,举酒向他们的同行作最后的告别。许多人谈起了他的奇特演技,以及他的不少怪癖。

  后来,我们又去了皮尔肖,在那儿看到了一些没有参加葬礼的人在查看花圈。

  其中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人很显眼,他穿着萨维尔大街买的名贵套装,看上去皱巴巴的,可能他刚才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格雷肖特向我们介绍了哈里·霍迪尼——美国著名的“越狱高手”。“这两位先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事华生医生。”

  霍迪尼淘气地笑了笑,说道:“你不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情况,我猜想是不是你认为他不需要介绍?”我想,他本意是要说句玩笑话,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好笑的。的确没有必要介绍。大约十年前,我们俩都碰到过霍迪尼,而过若干年我们又要同他打交道了。从我提到的时间来看,这是很远的将来的事了。

  福尔摩斯问这个美国人:“你觉得纽伯格怎么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然,还作为一个艺人?”

  霍迪尼笑笑,我觉得声音有点刺耳,就像人们所说的职业微笑。他回答说:

  “作为艺人,除了自称为‘苏中林’的比利·鲁滨逊以外,他可能仅次于我了。我给观众看的是惊险,一种死亡的暗示,而他展现给观众的是色彩、壮观的场面以及大量的苏泽(美国作曲家兼军乐指挥——译者注)进行曲。作为普通人,嗅,那就不同了,我跟他相处得不错。”

  福尔摩斯谈起了贝蒂。霍迪尼的回答让我感到十分惊讶。“那条狗?哦,大约十年前,我们两个都在某镇的不同剧院演出。当时我妻子贝丝捡到了这条无主狗,想把它留下来,但我没同意。于是,我们就给狗洗了澡,帮它梳理得很像样,然后就作为礼物送给了西格蒙德。起初,他只是把它当做一条狗来对待。但过了一段时间,显然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它当做偶像来崇拜,因为他觉得这狗对他的戏迷可能会有吸引力——后来确实如此。”

  老实说,当时我看不出与霍迪尼的讨论对福尔摩斯有多大价值,但后来他对我们说:“啊,华生,格雷肖特,这跟我怀疑的一样。这狗是纯粹用于演出和宣传的。

  纽伯格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怪。这一点我早就有所怀疑,现在得到了证实,真是太好了。”

  第六章

  爱德华·莫斯爵士小心翼翼地把雪茄的烟灰弹到旅馆大堂咖啡桌上的烟缸里。

  他是靠白手起家的;起初仅仅是一名杂耍演员,但他沿着艺术阶梯和社会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不仅获得了财富,而且还学到了文明举止。由于怀着一丝好奇,他讲话不再那么傲气十足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从年轻的格雷肖特那儿得知你给他提供了良好的服务,帮他查清了我们已故朋友纽伯格的一些事情。格雷肖特认为,你这个人能够创造奇迹。啊,我本人现在就非常需要有几个奇迹。你知道,大拉斐特一死,我不仅失去了吸引观众的一张王牌,而且也失去了漂亮的新剧院,本来它会成为我们‘莫斯帝国’皇冠上的一颗明珠!”

  我问道:“可它已经保过险了,不是吗?”

  然而,答话的是福尔摩斯。他说:“华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认为这句话问得太过了。砖头灰浆之类的损失,爱德华爵士可能会得到补偿,但大火带来的不便以及收入方面的损失是无法补偿的。”接着,他转身对这位大经理说:“爱德华爵士,你说要奇迹,而我已经替你创造了一个。”

  莫斯吃惊地问:“请问,先生,是什么奇迹?”

  我朋友咯咯一笑,说道:“就是在你的地皮下面发现了一条瘟疫街呀。里面露出的东西难道你不感到吃惊,也不感兴趣吗?”

  莫斯哈哈一声。“我相信,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之类的人对此肯定很感兴趣,但对一个烦恼不堪的经营者来说,这没多大用处。”

  福尔摩斯伸出瘦长的手指向空中一指,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说错了,先生。

  所发现的这些东西一旦经过鉴定,公众就会在剧院周围的街区排队等着看一眼地底下这一可怕的景象。公众总是对那些令人毛骨惊然的事情感兴趣,我原指望你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莫斯猛吸了几口雪茄才答话。最后。他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先生。正如你所说,作为经营者是应该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些木乃伊看上去都很可怕,如果配以灯光的话,将会更具戏剧效果。好,就按你所说,我可以每人收一先令,让他们排队观看。我要特别强调人生只有这一次机会,欲看从速。毕竟建筑工人一进场的话,这个可怕的地方又要封掉。哎呀,实际上,你是很有经营头脑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决定当侦探时,演艺界失去了一位很有潜力的大经理。”

  福尔摩斯笑着说:“哦,有时我也不得已化化装华生就据此告诉读者,说我本可能成为一个名演员,但从来可没有人说我会做生意。”

  这位剧院大亨说福尔摩斯给了他一个商业高招,他表示非常感谢。福尔摩斯对他的感激没有拒绝,说道:“爱德华爵士,我的确有件事要请你帮忙。这里有一张大拉斐特最近几周演出过的剧院名单。你一定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吧?”

  爱德华爵士戴上单片眼镜,仔细看了福尔摩斯给他的那张单子。然后,他说:

  “没错,这张日程表我当然很熟悉,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这些剧院不是按地理位置来排的,要进行六周的巡回演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啊,我知道他却做成了,可他推掉了我在伦敦的几家剧院和乡村剧院的一系列演出;其实,到那些剧院巡回演出才更合情合理。我只是把这归咎于他这人很怪。毕竟,你们也已经听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了。”

  这时,我不知道福尔摩斯会不会把六只针及六把钥匙的秘密透露给爱德华爵士,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向大经理展示了非凡的推理能力,把他吓了一跳。

  他说道:“最重要的是,爱德华爵士,不要让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影响你的健康。

  你腺失衡的毛病要采纳医生的建议。他为你皮肤上的黄褐斑开处方时,也许提到过这一点。你采纳他的建议去度假时,请一定要到热带地区去,不要去土耳其,你以前休假时常会去那儿消磨时光。”

  这几句话一讲,大经理的单片眼镜从眼睛上掉了下来。他微微喘着气说:“哎呀,刚开始我以为你认识我的医生呢。可是我对他很了解,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为病家保密的誓言。你的同事是位医生。他是不是看出我有什么毛病,早就告诉了你?”

  福尔摩斯答道:“根本不是这回事。我敢打赌,他听了我关于你健康问题的这些话,跟你一样感到很惊讶。腺失衡从你的眉毛可以看出来,确切地说,是从它们的外形看出来的。你的眉毛几乎够不到眼睛的外角处,这肯定是腺有毛病的迹象。

  你找医生看过黄褐斑,这从你用的药膏可以看出来,药膏尽管不能把它们除掉,但可以把它们盖起来。皮肤有斑的人到热带地区度假是个常识而已。你以前经常去土耳其,你身上的饰品中含有大量的土耳其银就能看出来这一点。我敢打赌,你的手表、戒指,包括袖扣也是在那里买的。表链当然是单独在欧洲买的。”

  我未注意那些银饰品带有明显的黑色,但是,几乎什么都不能逃脱福尔摩斯锐利的眼睛。爱德华·莫斯爵士对福尔摩斯表现出来的医学知识感到吃惊,这些可全是最新的医学发现。当我这样讲了以后,福尔摩斯说道:“我时不时地会翻翻你的医学杂志,华生。你去钓鱼时随身带了几本,还记得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左右,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到处奔波,去寻找那些失踪的保险箱。兰开夏郡的博尔顿可以说是我们的第一站。我们在那儿查遍了所有的大银行,把第一把钥匙给他们看,但毫无结果。这把钥匙如此之小,以致于这些金融机构的人看了都十分惊讶。

  例如,多尔顿银行的经理说:“我觉得这种存款保险箱可能是私家金融公司专为客户定制的。”当然,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公司,他也无法提供线索,“我们认为这种公司做法不对,福尔摩斯先生。”

  我们在大街上溜达时,我问道:“从哪儿开始找这样的公司呢?”

  福尔摩斯说:“纽伯格从什么地方开始,我们就从什么地方开始华生。换句话说,就是从大剧院开始。”我们很快找到了这家剧院,尽管他不像有些剧院那么豪华,但作为歌舞杂耍剧院来说,看上去已够整洁漂亮的了。通过询问得知,第一场演出开始前,我们可以在剧院大厅里见到经理,一位叫费尔普斯的先生。“没错,你们看到戴着帽子、叼着雪茄的人就是他。”

  六点钟我们准时来到剧院大厅,此时里面挤满了善良、诚实的英格兰北部居民。

  他们热衷于观看歌舞、喜剧、魔术,还有“安卡尔船长的神奇海狮”。那位经理费尔普斯的确不会被认错,他站在那儿戴着礼帽、抽着雪茄,神采飞扬地不停地向老主顾们点头微笑。他长得很结实,脸膛红红的,看上去有点沾沾自喜。“伙计们,是不是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福尔摩斯奉承地一笑,把他的名片递给了经理。经理那股高兴劲儿顿时凉了下来。“哦,明白了,你们也是专业演员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演什么行当,是说相声的?好吧,如果你们想凭‘威尔基’进场的话,你们得等我去看看有没有空位置了。你们是内行,伙计们,看你们的年龄,干这一行的时间一定不短了吧。”

  福尔摩斯设法纠正了我们给他造成的错觉——两名坐冷板凳的演员想用名片来免费看这场演出。我们随经理去他的小办公室,路上我低声向福尔摩斯问道:“他说‘威尔基’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也悄声答道:“这是演艺界的行话,指名片。威尔基·巴德是个走红的喜剧明星。巴德(Bard)和名片(CM)是同韵俚语。”

  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所从事的职业让费尔普斯肃然起敬。他把我们带进他的小房间,里面有一些装在框子里的职业演员的照片,还有褪了色的海报,都是一些可能早已被人们忘记的明星。他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用三只让人不放心的杯子倒了威士忌酒。“你们感兴趣的人是谁,是拉斐特吗?哦,是的,几周前,他来过……可怕的悲剧。可怜的老西格蒙德!”

  他故意说出纽伯格的名而不是姓,显然是想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继续说道:“当然,他们那些人都到我这儿来,你知道……像乔治·罗比、玛丽·劳埃德、威尔基·巴德、小蒂奇。嗅,对了,他们都在这上面。”他把手一挥,指着一排照片,把他的独白推向了高潮:“这些照片都是签名送给‘演艺圈内最好的经理’费尔普斯先生的,甚至有些演员爱更亲见地称呼他为‘亲爱的老弗兰克’。”他把雪茄烟放在烟缸上,喝了一口饮料,说道:“穿过牙齿,绕过牙床,准备好肚子,下去了!”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色的丝绸手帕,打了一个嗝,虽想用手帕捂着,可还是捂不住。

  他很快像吹号般地捋了捋鼻子,接着说:“我不知道我的这些演员为什么如此喜欢我。我想就是因为我有教养。教养——这是剧院经理所必须具备的。伙计们,你们想要了解什么?”

  福尔摩斯问道:“你跟纽伯格显然关系相当好,所以我想,他也许向你透露过一些秘密。”

  费尔普斯显得很高兴。“没错,他的确透露过几个秘密。”接下来,他变得谨慎起来。“不是婚姻方面的事吧,我是说,是不是要找哪个女人之类的事?”

  我们向他保证不是婚姻方面的事,他又显得很轻松了,说道:“他凡事都是遮遮掩掩的。以前常常有人到他的化妆间来,他从不透露他们是谁;他们肯定不是来找他要签名照片那一类的人。有一个家伙来了好多次,这人(他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情)有点鬼鬼祟祟的;如果在情节剧中扮演间谍,一定会演得不赖。他个头不高,黑黑的,穿着被风,讲话带外国腔。”

  我们说通弗兰克·费尔普斯先生让我们检查拉斐特就在几周前还用过的那个化妆间,目前正由本场演出的一位明星使用,就是著名的口技表演家亚瑟·普林斯。

  费尔普斯一面敲一号化妆间的门,一面对我们说:“大家都知道,普林斯先生是位真正的绅士。这么多演员中他每晚总是第一个到剧院,尽管他的节目排在后面,因为这也是压轴戏。”

  我们应邀走了进去,费尔普斯把我们介绍给一个身强力壮的高个男子。他长相英俊,但举止不太有礼貌。他打扮得像官衔很高的海军军官,双目炯炯有神,深棕色的头发看上去很漂亮。

  他仔细看了福尔摩斯的名片,两眼放光,说道:“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妻子。达芙妮!快点出来,有几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

  有个声音回答说:“就来,亲爱的……我正在梳头!”

  普林斯和他的妻子在说话,他妻子显然是在房间角落的屏风后面。她的女低音很好听,我等待她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然而,让我吃惊的是,福尔摩斯说道:

  “口技表演得很精彩,普林斯先生。你的腹语术炉火纯青,嘴唇的动作一点都看不到。”

  普林斯厉声说:“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小花招的?”

  福尔摩斯答道:“我看到你喉部和脖子的肌肉有点抖动。不过,先生,演得真地道。如果稍远一些看的话,那肯定更精彩。”可我还是不相信我被口技师愚弄了,于是我就拉开屏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小伙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口技演员表演时常用的假人。

  “这是吉姆。他一直跟着我周游世界各地,是吧,吉姆?”普林斯站在假人旁边说道。

  接着,假人开口了,跟真人说话一样。“哎呀,先生,你过奖了。那个长鼻子瘦脸的家伙是谁?”

  普林斯训斥吉姆。“不准侮辱福尔摩斯先生,他是著名的大侦探。”

  普林斯将屏风恢复原位,说道:“我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表演了我的演技,你也露一手吧。听说,你通过推理可以猜出一个人的许多情况,是吗?”

  接下来福尔摩斯讲的话,读者可能觉得有点不礼貌,但我想是吉姆的话使他的口气变得刻薄起来。

  福尔摩斯说:“好吧,普林斯先生,虽然你穿着这身制服。但我注意到,你并没有在皇家海军服过役。而且,你年纪很小时就开始掉头发了。”

  普林斯吃了一惊。“别人都以为我曾是海军军官。同样,男士们也都认为我有一头好头发。”

  福尔摩斯说道:“当过海军的人谁都不会穿制服配软领子;你漂亮的头发实际上是假发。它是我所见过的做得最好的一种,除了胶水有点淡淡的酒香味,以及化妆台上有个放假发的木脑袋,几乎觉察不出来(我注意到,你的舞台化妆是不用假络腮胡子的)。费尔普斯先生对我说过,你通常在演出开始前很早就来到剧院。你知道,我刚才就指望能发现你的一些秘密手法了。我敢打赌,你总是戴着帽子来这儿的。”

  普林斯的态度不再那么尖刻了,他眼睛发亮,非常钦佩大侦探的推理本领。

  “你怎么知道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掉头发了?”

  福尔摩斯说:“秃顶是一个很慢的发展过程,你还未到中年,而头发却差不多全掉光了。”

  “啊,天哪!”福尔摩斯的推断让口技师又惊又喜。他把大侦探的名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墙上的镜子后面。这镜子是用螺丝拧在墙上的。镜子和墙之间已经塞了一些别的名片。不巧的是,缝隙太大,把名片吞了进去,名片掉在了镜子后面。福尔摩斯看到了这个情景,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多用小折刀,用上面的螺丝刀准备拧开螺丝。我和口技师以及剧院经理看到这个动作都感到惊讶。我说:“福尔摩斯,难道你没有多余的名片给普林斯先生吗?”

  费尔普斯说道:“如果你没有多余的名片给普林斯先生的话,我可以把你给我的名片让给他。”尽管我们一再保证名片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福尔摩斯仍然理都不理。最后,他把镜子从墙上卸了下来,随之飘落的不仅有福尔摩斯给普林斯的名片,而且还有其它好几张名片。

  歇洛克·福尔摩斯敏捷地趴到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以他的年纪而言,这种敏捷是很惊人的。在这几张名片中间,他显然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他眼睛里闪现出一丝胜利的喜悦,我们中间也许只有我才能觉察出来。他说:“也许这仅仅是个小东西,先生们,但它可能有助于我调查。费尔普斯先生、普林斯先生,请原谅我把镜子从墙上卸下来。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把它装上去的。”

  我把镜子对准位置,福尔摩斯在每个小孔里插了一根火柴棒,使镜子跟墙贴得更紧,接着很快地把螺丝拧了上去。他干完后说道:“瞧,现在更安全了,名片肯定再也掉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我们住进一家小旅馆,福尔摩斯在旅馆的雅座酒吧里给我看了他获得的成果。他说:“你瞧,华生,我肯定纽伯格几个星期之前把这张名片掉到镜子后面了,就同普林斯弄掉了我的名片一样。”他给我看了这张名片:门锁及保险箱修配铺塞拉斯·西尔瓦诺兰开夏那博尔顿镇开伯尔大街28号“你怎么看,华生?你知道我的推理方法,请你试试看。”

  我仔细地查看了这张长方形的名片,然后说:“嗯,名片的纸质不太好,印刷质量也不高,地点听起来也不够繁华,说明这人生意做得不怎么样。”我把名片还给了他,他又用放大镜瞅了一眼。

  他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我摇摇头。他笑了,我认为他有点沾沾自喜。接下来,他说:“华生,你还是老样子,看东西看不出名堂来。这张名片还有一些更有趣的地方。很显然,递名片的人是个锁匠,外表和穿着可能非常普通;不过,我能看出他外表有一种负罪感。

  你看他曾用名片的尖角剔过指甲。你看上面的沉积物,尽管很细小,但里面有细铁屑。换句话说,你会见到这样一个人,他有一双工匠的手,但是良心跟他手的外观不一样,也许只有到最后一刻才会显现出来。他是个混血儿,而且他敢于承认。”

  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回答说:“西尔瓦诺是意大利人的名字。很可能他父亲是意大利人,而他的英国母亲按照自己的风俗给他洗礼,起名为塞拉斯!”

  福尔摩斯超凡的观察力总是让我感到吃惊,同时也让我苦恼。尽管我对他充满了钦佩之情,但又为自己缺少观察力而感到沮丧。当然,去开伯尔街是以后的事,但我知道他所讲的关于西尔瓦诺先生的这些细节最后肯定会被证实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开伯尔街寻找西尔瓦诺。他的确个头不高,看上去做事很认真。由于生意需要,他住在一间可上锁的小车间里,车间里面摆满了金工技师所需的各种工具。他皮肤黑黑的,长着意大利人特有的明亮的大眼睛。他跟我们说话时,两只手动来动去,像是要用一个指甲来清理另一个指甲。“有什么事,先生们?钥匙丢了吗?”显而易见,他是干什么行当的了。

  福尔摩斯说道:“不,我更关心的是保险箱,就是可用这几把钥匙中的一把能打开的那种。”他给西尔瓦诺看了钥匙。

  西尔瓦诺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一先生,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吗?你们凭什么拿着我最近刚给一位先生定做的钥匙?他可是要求绝对保密的。“我插话说:“请你配钥匙的那位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你难道没有听说拉斐特已经死了吗?”

  福尔摩斯气得朝我直咂嘴。他问道:“那位先生告诉你的名字是什么?好了,请你坦言相告,因为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约翰·H ·华生医生。”

  西尔瓦诺似乎是吓了一跳。他先表示不相信,接着毫无掩饰地露出那种古板的惊讶神情。他放下挫刀,说道:“我想,先生们,你们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们的身份,因为任何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高个子都可以到这儿来说这些话。我承认你看上去像你说的那个人,但在需要保密的行业里,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表示同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别人写给他的那些信件,还有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那是他站在贝克街221 号B 楼的台阶上拍的。可西尔瓦诺还是有点不相信。

  接着福尔摩斯又说:“你的嚣狸(一种短毛犬——译者注)死了有多久了,西尔瓦诺先生?”

  锁匠吓得跳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嚣硬的?如你一定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他死于大约六周前。死时十六岁。”

  福尔摩斯点点头。“所以尽管有老鼠,你也没有心情再养一条狗了。”

  西尔瓦诺挠挠头。一你怎么知道狗的品种的?“福尔摩斯说道:“狗的颈圈和链子还放在角落的地板上。上面刻着Buller几个大大的字母。这个名字通常是跟嚣埂(bull tenter )有关的。”

  西尔瓦诺点点头。一那么,关于老鼠的事呢!“福尔摩斯说:“瞧!”然后,他在地板上使劲用脚一跺,一个棕灰色的东西一溜烟地从一条凳子下面蹿到另一条下面,这就用不着他再多说了。“你一定要从丧失爱犬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趁老鼠还没有多得成灾,赶快再养一条狗。我们进屋时,我就看到地板上有老鼠屎。”

  这位小个子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神情。他爽朗地笑道:“先生,我服了,要我帮什么忙?”

  福尔摩斯说:“嗅,如果你能对保险箱存放在哪儿给我们提供一点情况,我们将不胜感激。”

  西尔瓦诺想一会儿,说道:“唉,先生,我这人当然是很可靠的,不然的话,我的顾客可能会担心我复制他们的钥匙。不过,按惯例他们其实是不会告诉我保险箱存在哪儿的。假如一定要让我猜的话,我想建议你们到阿尔玛路的新辛辛那提银行去试试看。像舍曼先生……对,这就是他当时给我的名字,像他这种有保密天性的绅士可能会到那儿去的。”

  福尔摩斯问道:“他是不是身材矮小,戴着一副夹鼻金边眼镜?”

  他点头表示同意。“就是他,合曼先生。”

  新辛辛那提银行的经理,一看就知道是美国人。他可不像西尔瓦诺那么合作。

  他说:“先生们,谁都可以到这儿来像你们一样胡说一通,明白吗?我是说,我从未听说过大拉斐特,也没听说过这家伙曾来这儿用西格蒙德·纽伯格的名字让我们给他保管他自己做的保险箱。现在连很多不该讲的东西我也透露给你们了。”

  福尔摩斯掏出了证件,但这位名叫帕特南·范·达克的经理手一摆,说道:

  “我并不是怀疑你们所说的身份,问题不在这儿。即使你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或者是首相,这种事情仍然是不能泄露的。”

  我们只好到此为止。不过,当福尔摩斯给他在“迪欧根尼俱乐部”工作的哥哥米克罗夫特发了一份电报以后,我们再次来到新辛辛那提银行时收获确实不小。福尔摩斯评论说:“华生,我以前一定对你说过,米克罗夫特不仅替英国政府工作,而且必要时他就是英国政府!”

  经理拿出了那只保险箱,态度不太友好。“好啦,看来你们有朋友做大官,但也没必要这样唠叨不停!”

  他让我们单独对保险箱进行检查。我们用贝蒂颈圈上刻着B 的那个铃里的钥匙一下就把它打开了。保险箱里存有约五千英镑现金,没有别的东西。我们回到爱丁堡,把箱子和里面的东西一起交给了格雷肖特。他虽然对我们的劳动成果感到很高兴,但同我一样也感到担心。若要把这几个箱子全部找出来,这个活儿不知有多慢、多难呢。-“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查出其它几个放在什么地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吧。”

  福尔摩斯听到“容易”两个字,气得脸色煞白(因为找出这一个箱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说道:“我不想单枪匹马进行这一系列的调查。格雷肖特先生,请你原谅,我现在有事要做,还要发几份电报。”

  他的态度有点生硬,于是格雷肖特用略带歉意的口气说:“我非常感激。如果公司能给你更多的补偿的话,我会安排好的。”

  我的朋友顺着他那细长的鼻子膜了律师一眼,说道:“我不收任何费用,因为我退休了。我领取退休金,靠精打细算过日子。”

  在职工餐厅,我的朋友一边喝着滚烫的咖啡(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嗜好相当广泛),一边跟我解释他准备怎么办。“华生,在埃克塞特我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从前的‘散兵游勇’住在那儿(你可能还记得汤普森);在阿德威克——曼彻斯特的郊区——有一个做过警察的人一直对我很感激咽为我曾经帮他保住了工作。乌尔弗斯通住着一个我以前办案时也很可靠的同事。如果走运的话,莱斯特雷德目前正在汤顿度长假。这样就只剩下约维尔了,而海伦夫人在那儿有很多顾客。”

  我气吁吁地问:“她是什么职业?”

  他咯咯一笑。“她也是私家侦探,也许是这一行中惟一的女性。这五年里,我和她通过几次信。华生,你别这样不以为然。我们男性不可能永远垄断这个行业,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一行永远孤独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忙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或者说是除歇洛克·福尔摩斯,其他人都会受不了的。又是收电报,又是看电报,又要回复,又要拍发,几乎每分钟都忙个不停。在福尔摩斯的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亲自去找线索,而仅仅依赖电报。

  他就在爱丁堡皇家旅馆通过与人谈话来控制一切。

  这个新组成的“非正规军”里第一个亲自来找福尔摩斯的是苏格兰场的前督察长乔治·莱斯特雷德。他跟我记忆中的形象差不多,只是头发和胡须有点灰白了。

  他真的还是那么脚踏实地。他跟我们一道进餐,同时叙述了他的冒险经过。

  “我说,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次行动可能要比你想象的容易,因为我受过专业训练,加上我仍然还持有有效证件。苏格兰场有时也来找我商讨一些事情。我按你的意思去了那家纽伯格用艺名演出过的剧院。他们先告诉我有一个高个、黑脸的家伙曾经来过,他自称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可他的身份值得怀疑。他竟提出要看看拉斐特的化妆间。请听着,福尔摩斯先生,显然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到了,只差了几个小时。他们告诉我,那个人还带着一条大狗。

  “剧院经理真是太愚蠢了,竟然把纽伯格在一周演出中坐过的椅子指给他看,那椅子后来一直没人坐过。显然是因为他出了事,其他人有些忌讳。那条狗显然嗅过那张椅子,不久黑脸的家伙就牵着狗走了,似乎要去搜寻某种东西。

  “嗨,福尔摩斯先生,真凑巧,我看到了那只大狗和那家伙,是那只大狗引起我注意的。我从市中心开始跟踪他,直到狗把那家伙带到一个马厩大院内,各类小商贩在那儿开了店。他最后走进一个叫鲁登戴尔金融公司的房子里。我等他出来了,过了一阵子我走进去,把警察证等证件放到桌子上。接待我的那个人看上去有点滑头,但他还是把一个叫卡斯通的先生存放在那儿的一个箱子给我看了。这个箱子我已经带来了,我真希望这就是你们正在寻找的那一只,我真的不想把它再带回去。”

  福尔摩斯用对应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箱子。又是一大笔钱,这次里面还有些珠宝和契约。这些东西格雷肖特带着感激之情全部收下了。

  我很希望能够告诉读者,六个箱子的秘密都顺利地解开了。阿德威克和乌尔弗斯的那两只箱子的确是这样的,但埃克塞特的汤普森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箱子。他来到我们面前时,我真吃了一惊。这个从前的伦敦街头顽童的模样发生了很大变化。

  现在他已经是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讲话轻声细语,稍带一点伦敦腔。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可让我大大忙活了一阵。你知道吗,拉斐特仅在一两周前才演出过的那家剧院已经拆掉,准备造电影院了。我很快找到了那几天他下榻的华丽宾馆,领班告诉我他看到过纽伯格(当然他叫不出这个名字)有一天下午带了一个像箱子一样的包裹坐上自己的梅塞德斯轿车出去了。经过几次打听,我找到了她下车的地方。

  他下车后让司机先走了。我在那儿转来转去,最后发现他曾进过一家旅馆,那里的人还记得他。他们称他为怪里怪气的先生。一名服务员说:‘他趾高气扬地从前门进来,吃完饭后从厨房偷偷溜了出去。他带了一只方形包裹,可他给小费出手很大方!”’汤普林继续说道:“那地方周围有泥巴,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看到带有古巴后跟的外国而靴留下的脚印。我跟着脚印来到了一幢破旧的房子附近,看到房子里有一家叫阿克米金融公司的办公室。它外面写着:‘提供贷款服务’。我走了进去,长话短说吧,那儿就有你要的箱子。我一提你的大名,那个衣衫破旧的家伙就把情形说了一遍,因此我知道这箱子肯定是纽伯格的。于是,我给米克罗夫特先生发了电报,他派了当地的一名警督过来,同意我把这箱子交给你。福尔摩斯先生,你哥哥还是那样劲头十足,嗯?”

  福尔摩斯要给汤普森一些钱,但他不肯收。他说:“要不是先生你的话,我早就成了小偷或痞子。而现在我已经是赛马场的赌注经纪人了。”

  我们同格雷肖特开了个协商会,他以及他们公司对我们找到了那些箱子和里面的东西当然十分高兴。我们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他后,他说:“从描述的情况看,再加上他带了一条大狗,你请人跟踪的显然就是舒尔茨。老迈尔鼻子很灵,跟大警犬差不多。”

  福尔摩斯点点头。“没错,尽管我没告诉他关于铃和钥匙的事,但他也许对保险箱的事已略知一二。他对那些剧院比较熟悉,可能比我们当初想象的要精明。幸亏他没能抢在我们之先找到那些箱子。当然,有一个箱子还未找到——我相信这箱子就在萨默塞特郡的约维尔。”

  我问道:“你那位女侦探进展如何?”

  他回答说:“她来了几份电报,并寄来一份详细的报告,消息不太好。这倒不是因为她没花功夫。舒尔茨如果还未到约维尔的话,肯定也已经在路上了。华生,游戏开始了!”

  我们在约维尔火车站叫了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开往伊维特·海伦夫人的办公室。

  因为我从未来过维约尔,所以一路上我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这位女士长得并不漂亮,但打扮得很时髦,年龄或许有三十三岁。从她讲话口音中依稀可以听出她出生在法国。

  她说:“福尔摩斯先生,尽管我对纽伯格上演的剧院和住过的旅馆进行了大量的调查,但对他可能在哪儿开账户或保险箱放在哪儿,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我看到了——甚至还跟踪了你们所说的那个带着狗的黑高个男子。我从中发现了一点,就是他的兴趣有点怪异。”

  福尔摩斯两眼放光。“怪异,怎么个怪异法?”

  她说:“嗅,跟踪他时,我总是化装成不同模样。我注意到,他不是拿着就是夹着一本不同的神秘学方面的书。还有一次,我看到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用线吊着一根针在做试验,好像在占卜什么东西。”

  福尔摩斯说道:“他可能从打探到的情况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假如我们弄到它的话,肯定对我们大有好处。”歇洛克·福尔摩斯考虑到海伦夫人在场,猛吸了几口雪茄,就把烟斗搁到一边去了。最后,他说:“我有个怪主意。舒尔茨对超自然的力量非常感兴趣。我们为什么不装扮成能远视千里的占卜大师把他引上钧?也许我们能把他知道的情况给套出来。”

  海伦夫人拍手道:“好极了。他住的房子附近有几家宝店铺。”我看得出来,这个主意使他们陶醉了。

  海伦夫人没有向她看中的空店铺的代理人——房主的代表透露她的真实身份和真正意图。这间店铺她只想租用几天,那个代理人当然感到有点惊讶。她给的租金很高,因此她的要求并未遭到拒绝。我们在距这店铺很远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我和福尔摩斯躲在幕后指挥。一个广告画工很快就做好了一块醒目的招牌:吉普赛·罗斯算命大师千里眼我们在窗口挂上黑布,把招牌放在当中,然后把店内布置成这样:我和福尔摩斯既能听到又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但别人却看不到我们。海伦夫人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戴上了披巾和耳环,装扮成吉普赛·罗斯。她坐在一张小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这一行的用具:一只水晶球、几张扑克牌、一本拍纸簿和一支铅笔。

  第一天,没有一个人上门来咨询。第二天,一个神情忧郁的矮小女人进来了,显然她遇到了难题。海伦夫人问了几个经过精心挑选的问题,就把这个可怜的女人的难题给问了出来。接着,让我吃惊的是,她提的建议真的很有道理,几句话就帮她把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纯粹是个人隐私,我不想把它透露给读者。只想告诉大家这个女人离开时,仿佛千斤重担从肩头卸了下来。海伦夫人既机智又和蔼(她提了建议而并未收取任何费用,这就不必多说了),我刚准备向她表示祝贺,她嘘了一声:“快,回到帘子后面去!”舒尔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我们的陷阱。海伦夫人向他收取五先令的费用。

  “把钱给我……”这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他坐着,当她盯着水晶球看的时候,他也虔诚地盯着她看。她说:“你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附近,但你就是找不到。你认为我可以帮你把它找出来。不过,我只是神秘力量在人间的代表。这种力量需要借助于某种线索,因为神秘力量要控制一切时间。空间以及永恒。等一下,”

  他举起了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我看到了一个方形物体,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个子男人。他要你把你们之间的某种联系或关系告诉我。”

  开头他显得不知所措,然后问道:“他穿什么衣服?”

  她说:一件天鹅绒的大衣。他戴着夹鼻金边眼镜,还带着一只小狗。“他喘着气说道:“是他,就是……”他突然打住,没有把名字说出来。“他的确留了个口信……但我看不懂。‘”他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几个字母。他说:“这个东西我不能让你拿着或抄写……”他显然感到很不安。

  海伦夫人说道:“别害怕,我根本不想知道纸上写的什么。你只要把它对着水晶球,另一个世界的人就会看得一清二楚。”

  他按照吩咐做了。她用双手捂着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她说:“好好收着,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不过,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它的?”

  舒尔茨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他……他是在化妆间的凳子上写的,然后说,万一他发生什么不测,要我把它保管好。他死了,我现在想搞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海伦还问了其它许多问题,我们在幕后饶有兴趣地听了他的回答。她操纵得非常巧妙,他吐露的几点都让歇洛克·福尔摩斯大感兴趣。

  舒尔茨问她:“水晶球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一枚嵌红宝石的白金戒指的情况?”

  她回答说:“我看到一只戒指,是戴着夹鼻金边眼镜的那个人在尘世间戴的。”

  他结结巴巴地问:“哦,那不是他的……不是内丁的?”

  她说:“也许是内丁的,他在另一个世界戴着它或许是一种预兆。这东西可能就在不远处。”

  他说:“啊,那它还是在箱子里。”

  最后她告诉他,水晶球开始模糊不清了。“现在只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但如果你明天夜里十二点整到你首先想到的那个地方去的话,就会有某种力量指引你。”

  他对这个建议感谢不尽。他走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对海伦夫人狡诈的表演进行了祝贺。“亲爱的海伦夫人,你的表演才能简直可与萨拉·伯恩哈特相媲美。你安排得非常巧妙,这样我们明天就有机会跟踪他了。他把纸片对准水晶球时,我估计你看到了密码,是吧?”

  她说:“是的,水晶球具有放大功能,这对我太有帮助了。我能把看到的东西一字不差地写在拍纸簿上。”她在桌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这是一系列的数字:4016 10 50 10 30 44 18 24 4 30 48 18 38 46 18 40 16 6 2 36 40 10 36 这位女士眼睛只是一瞥就能把这些数字全记住了,我感到很惊讶,于是就说了出来。福尔摩斯回答说:“华生,海伦夫人有一种本领,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要是生来就有那该多好啊。我敢打赌,她已经破译了这个哑谜。”

  海伦夫人不算难看的头小鸟般地点了一下。“对。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密码,字母表中的每个字母对应一个数字。A 是20是4 ,依次类推,直到52,对应Z。”

  我问道:“既然如此简单,那舒尔茨为什么看不懂?还有,纽柏格为什么要把它写下来?”

  海伦夫人说:“也许他们两个都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聪明。舒尔茨我肯定是这样的,但纽伯格可能是认为即使有人看到了纸片,也不会知道它指的是什么。不过,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把它写下来。”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我曾经认识一位美国绅士,他几乎在他去的每个城市都开了银行账户。他十分害怕晚年会变穷。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贫穷来得太快了,‘因此他必须回忆那些钱。有很多他根本就想不起来存在哪儿。我帮他查了很多账户,但有一些将永远成为秘密。纽伯格也许是害怕记忆力衰退吧?”

  海伦夫人写下来的意思非常清楚:“he Yeovil ox is ithCarter .”(约维尔的箱子在卡特处。)

  我问道:“不知道卡特是谁?”

  福尔摩斯数落我说:“你猜想卡特是一个人的名字吧。”

  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他说:“不一定,华生。卡特(”卡特“在英语中也有马车夫的意思——译者注)可能是一种职业,英国有数以千计的人从事赶车这一行;甚至现在到了汽车时代,这个地区可能还有几十个人在干这一行呢。”

  当地的警方和邮政当局无法把所有开银行、金融公司或邮件待领处的名叫卡特的人的地址都提供给我们。我们在这些机构进行了几个钟头的调查,最后不得不重新考虑福尔摩斯当初的设想:要找的可能是一个属于马车夫这个行业的人。顺着这个路子进行调查,结果也把我们累得不轻。福尔摩斯说得很对,干马车夫这一行的人比我们想像的要多得多。我们找到的那些人中,有的是在火车站运包裹邮袋的,有的是帮助农场主运货的,甚至还有的人虽不是干这一行的,却很有名气。

  亲爱的读者,我都可以写一本题为《约维尔的马车夫》的专论供你们细细阅读了。我们三人一连好几天把方圆二十英里之内的马车夫仔细调查了一遍。舒尔茨的运气看来也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后来,一天晚上,我第一次可以自由活动了。这样,可以让福尔摩斯在旅馆里苦思冥想,他显然不会受到任何干扰,而海伦夫人去忙她的另一桩案子了。我悄悄走进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买了一份《号角晚报》,点了一大杯当地酿的啤酒,结果发现是一种度数相当高的苹果酒。我把报纸翻过来,扫一眼背面的那些小广告。由于长期养成的习惯,我又自然而然地看起了上面的个人启事栏。“已故格雷夫斯上校的亲戚请与克莱夫先生、布伦德斯通先生取得联系……”等等。全都是些极其常见的启事之类,除了有二则是用打油诗的形式写的:午夜时分桥上站,双唇哆嗦猛打颤。

  一声咳嗽腿摔倒,顺着河水淌向前。

  卡特我开始感到这也许与我们寻找的人有关,心里怦怦直跳。附在下面的名字卡特就是线索,否则这首诗看起来就是一首毫无意义的歪诗。我想午夜时分的桥也许是指当天晚上接头的地点。我喝完苹果酒,急忙坐出租车回到旅馆,结果发现福尔摩斯已经离开了房间。他没有给我留下便条,也没有线索说明他去了何处。我决定自己来处理此事,于是我向服务台的值班员打听离这儿最近的桥在哪儿。

  他说:“如果不论大小的话,最近的一座桥是约河上的,更确切说是其支流上的。离这儿不远。”我请他给我指明了方向。

  我决定在夜里十二点去那座桥。同时,我为此项行动做了一些准备,确保带上提灯、指南针和军用左轮手枪。考虑到夜里行动的时间可能很长,我决定小睡片刻。

  旅行闹钟一响我就被吵醒了,我立即把闹铃关掉,从床上一跃而起。一看闹钟,它吵醒我的时间分秒不差,是十一点整。

  尽管春季的夜晚比较温暖,我还是决定穿上披风,因为它上面有很多口袋可以放我的那些必不可少的装备。我轻快地散着步,不久就来到了上桥的斜坡。我隐蔽起来,尽量不让人看到,做好了长时间等候的思想准备。在随后的半小时里,周围没有一辆汽车,几乎没有什么人过桥。

  突然,我看到了舒尔茨。他从对面岸边上了桥,并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虽然路灯昏暗,我无法看清他的黑脸,但这样的光线已足够让我看出这肯定是他。他在桥中央停了下来,那条显眼的大狗坐在他身旁。他像剪影一样站在那儿,瘦削的身材在半明半暗中看上去像是用火柴棒搭成的人。我看着他,几乎连气都不敢出,希望他不会注意到我。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我看了一下双盖表,已经是子夜过五分了。这个孤独的怪影好像并未发生什么事。我估计舒尔茨也看到了这则启示,他也得出了跟我一样的结论。不过,我们两个都到这儿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耍我们呢?突然,这出戏中的另一个角色出现了,打断了我的遐想。一个又矮又壮的男人来到现场,他留着络腮胡子,戴着圆顶小礼帽,拿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裹,像只箱子,用牛皮纸包着。

  两人在桥中央接上了头,矮个男人把包裹交给了舒尔茨,然后把礼帽轻轻一提,就顺原路回去了。不过,我对他不再有兴趣了。

  我急于想拦住舒尔茨,把他那个用纸包着的箱子夺过来。如果他拒绝交出来的话,我就会动用我的左轮手枪。当我大步向他走去时,舒尔茨开始撤退,向约河的对岸走去。我几乎就要扑了过去,但由于他突然跑了起来,我拖着破腿,无法追上他。冲上去逮捕他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破灭了。我又原路返回,过了小桥,决定去找福尔摩斯,把事情的变化告诉他。

  我错失了良机,没有能在舒尔茨正在接受那个保险箱时当场把他抓住;这肯定就是已故酉格蒙德·纽伯格的财产。我不知道如何告诉福尔摩斯,才不至于使自己显得愚蠢或无能。或许我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几乎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补救了。所以,当我看到舒尔茨带着狗又在我正接近的桥头出现时,你想我是多么吃惊!我意识到,他一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过了河,指望我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追下去。不过,我没有时间破解他是如何折回的这个谜。

  他看到我向他奔去,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居然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继续逃跑。

  再次追赶他时,我注意到那个纸包的箱子已不在他手上了,这真是把我气坏了。我边追边想,他是不是把它藏到什么地方,或者也许交给了他的同伙了。

  我很快就要撵上他了,于是大声喊道:“站住,站住,舒尔茨!”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话;尽管他的腿很长,而我有一条腿是跛腿,但由于他开始时犹豫了一下,这样使得他未能把我们间的距离拉得很开。然而,这次又让他逃脱了。虽说大有可能出现这种结果,但他逃脱的方式却令人气恼。他拐了一个弯,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当我随后也拐过去时,他却无影无踪。那儿有好几条岔道他都可以走,我看我是倒了大霉,当时竟选错了道。

  我自然从原路返回,又走了另一个岔道,但这些岔道都是些讨厌的蜿蜒小径,根本就看不出他往哪儿跑了。

  在进退两难之际,我试图运用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追踪目标的技巧。我借助于提灯来寻找人和狗的足迹,用这种方法终于找到了他走的那条岔道。我顺着他的足迹往前追,接着来到了一个路面整齐的大街,足迹又不见了,我当然没有放弃寻找狗或人的足迹。

  我这种受挫的心情读者怎能完全体会呢?唉,如果你们能想到我看到他们交接包裹时的那种胜利的喜悦之情,也许就能体会到了。我曾经沾沾自喜地想,发现了这则启事几乎给我的侦探工作带来辉煌的结局。然而,在最后一刻,需要采取行动时我却败下阵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四肢又长又结实,他是有可能当场抓住舒尔茨的。不过,我当时找不到他,无法把我的这一发现告诉他;想到这一点,我就得到了一些宽慰。

  当时我对自己说,作为将近花甲之年的跛着一条腿的前陆军军医,我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力了。

  我一面拖着疲惫之躯慢慢地走回旅馆,一面考虑着夜间所发生的事情。后来,我想到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福尔摩斯,越早越好,于是就加快了步伐。尽管他完全有理由责备我丢失了目标,但他对我晚上早些时候的推断肯定会赞赏的。

  凌晨一点钟,不可能找到出租车,无奈我只好开始疲惫不堪的长途跋涉。当旅馆进入我的视线时,我的腿已经疼得非常厉害了。可当我看到舒尔茨带着狗和包裹走进我们住的地方时,不适之感马上烟消云散了。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他是不是良心发现,决定要把箱子交给福尔摩斯呢?

  我进入旅馆,正好看到舒尔茨的身影跟在顺着楼梯往上蹦的狗后面。我没有理会那个昏昏欲睡的看门人,冲了上去,就在他要进入福尔摩斯的房间时赶上了他。

  狗显然已经进了房间。那家伙刚要关上门,我一跃冲了进去。里面没有福尔摩斯的影子,我只能猜想是舒尔茨已搞到了钥匙,因为他没有时间破门而人。

  我喊道:“福尔摩斯在哪儿?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舒尔茨?”

  他说话声音粗哑,似乎患有喉疾。“华生医生,我想我早就看到了你,可我当时不能确定。”

  我厉声说:“你很清楚我在追你,先生。不管你来这儿是什么动机,反正现在我已追上了你。麻烦你把箱子放到桌上,然后举起手来。”

  我边说边猛地拔出军用左轮手枪,把枪稳稳对准了他。然而,那条狗趁我不注意扑了过来,把我撞翻在地,手枪也脱了手。枪在地上打转,舒尔茨把它捡了起来。

  我真该死,一时激动竟然忘了还有一条狗。而它现在趴在那儿,两只巨爪放在我的胸口,淌着口水的大嘴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它呼出的气味非常难闻,但同我现在的麻烦相比,这也许还算不了什么。接下来,让我惊讶的是,舒尔茨竟然把狗唤开了。

  他说:“普林斯,停下!”我想起来了,他让我站起来时,唤狗用了这个新名字,我当时感到很纳闷。接下来太让我惊愕了,他要把手枪还给我。他抓住枪管,把枪柄递过来让我抓。我振作起来,挥舞着到手的武器,说道:“嗅,那么你投降了?”

  下面发生的事即使在我经历诸多大事的一生中也算是一大惊讶。他讲话了,但声音却像是福尔摩斯的。“得了,亲爱的华生,你肯定不想开枪打我吧?”

  我喘着气说:“福尔摩斯,真的是你吗?”他咯咯一笑。与其说是用言语,倒不如说是用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先甩掉雨衣——很像舒尔茨平常穿的那件——

  然后是假发,接着他拿起一条毛巾,用一些油脂开始清洗脸上的黑颜料。

  我有点性急,问道:“那么,是你在桥上从那个神秘的人手中接过了箱子,福尔摩斯?我明白你化了装,我猜你也看到了个人启示栏里的那个哑谜,可舒尔茨的狗你是怎么弄到的呢?”

  他咯咯一笑。“亲爱的老兄,花斑丹麦狗长得都很像,只是这条狗名叫‘普林斯’而不叫‘迈尔’。它是我从养狗场租来的。尽管长得高大,力气也不小,但这家伙还是挺友好的。”

  整个事情中有一些地方我仍然搞不清楚。“你是怎样从河对岸折回来的,而且过来时箱子又不见了,害得我顺着另一个方向去追你,还有,刚开始时,你为什么要跑开?”

  他哈哈大笑。“我先回答你后半个问题。我并不是要甩掉你,但有一个同事驾着双轮轻便马车在对岸等我。当我看到灯光,听到喊声时,我承认我当时并未意识到是你老兄,我还以为是舒尔茨的同伙。当你进了这房间,挥着你的左轮手枪时,一切都明白了。”

  接着,我又咕哝道:“可这并不能解释你是怎么又出现在河的这一边的。你是怎么过河的?”

  他神秘地一笑。“我根本没有这样做。我是坐轻便马车回到这里的,是在离桥至少一英里的地方过的河。”

  我非常生气。“你是怀疑我亲眼所见的东西吗?嗨,我甚至还跟踪你的足迹走了几百码呢!”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华生。但我推想,一定是真正的舒尔茨带着迈尔赶来赴我已经接过头的约会。他来迟了,可能是刚刚才解开午夜之桥的哑谜吧。”

  我喘了一口气。“那么,我追赶的是真正的舒尔茨了?我当时就纳闷他把包裹怎么处理了、”当然,我早该意识到,这件事中我能发现的线索是决不会逃过世界上最著名的大侦探锐利如锥的眼睛的。

  如果说我们随后是开夜车来讨论夜里发生的事情的话,那就说得不太精确了,因为我们一直干到凌晨两三点钟。然后,在三点半我就上床睡觉了,那条丹麦狗就陪在我身边。

  福尔摩斯对我说,他要好好睡一夜,或者说能睡多久就睡多久。作为一个平常所需睡眠极少的人,他好像突然渴望要舒舒服服睡一觉,我简直怀疑他只是不想让狗陪着他!

  普林斯坚持要在我的床上睡,当我傻乎乎地试图把它赶下床时,它表现出异常的凶恶。结果,我不得不在扶手椅上凑合着睡了一阵。

  讲完了所有这些细节,我感到有点内疚,因为我还没有把那个包着牛皮纸的保险箱里有什么东西告诉读者。箱子里有几千英镑的现金,另外还有许多不知是非洲哪个共和国铸造的金币。这些东西后来证实价值昂贵,一定是从原产国偷运出来的。

  由于狗在场,早餐吃得不太舒服。尽管这条狗在某些方面训练有素,但它在餐桌旁的表现好像同它睡觉的习惯一样。把狗还给养狗人时,我当然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到爱丁堡,把最后的一个箱子交给了高兴不已的格雷肖特。他告诉我们一个消息。西格蒙德·纽伯格及大拉斐特剧团其他演员死亡一案已经进行了审理,结果已正式宣布。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致人死亡案,没有任何谋杀迹象。几乎没有提到导致错认的尸体被火化的那个失职行为。当然,此裁定为宣读纽伯格的遗嘱铺平了道路,也促使保险公司及时地向莫斯帝国公司进行了赔偿。这即使不能让剧院有所改善的话,起码也能使它恢复原貌。

  我们决定在离开老里基镇之前,最后再看一眼那个死亡剧院。剧院正面的墙上,建筑工人的木制脚手架已经安装到位。在一侧,留下了一个缺口,用铁皮建了一个通道作为安全进口。大批观众由此而人,在一个匆忙搭建的售票亭买票。这个新建的通道上方挂着一个告示牌,上面写道:本剧院停业重建,在此期间欢迎顾容参观瘟疫街。此街封于1669年,仅在最近才被名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入场费成人6 便士,儿童及仆人3 便士。持票者顺此安全通道进入死亡剧院的地下。

  大拉斐特及其剧团的几位演员在最近发生的恐怖大火中丧生。

  当我们穿过通道,进入大街下面的那个令人恐怖的房间时,福尔摩斯转身对我说:“我不知道这场悲剧还剩下什么东西可填‘莫斯帝国’公司的腰包,华生?”

  很快我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在一面墙上新钻了一个出口,建了另一个通道。在这个洞旁也有一个售票处,上方是匆忙写成的另一块告示:大拉斐特迷人的遗物。

  凡欲参观者,不论年龄地位,一律按每人2 便士收费。

  这是最后一个十分有趣的节目。

  我们每人在桌上丢了两枚铜币,就被带着穿过一个通道,这个通道同我们进瘟疫街时穿过的通道很相似。我们发现自己走进了剧院后的一个院子里。那儿停放着拉斐特的淡紫色梅塞德斯轿车,穿制服的司机笔挺地站在车旁。爱德华·莫斯爵士倚在车子后座上,神气活现地叼着一支雪茄,每来一批人他都脱帽致意。小摊贩在出售那位魔术巨星的照片,谁想站在梅塞德斯轿车旁同车合影,就有一位摄影师为他拍照。

  福尔摩斯低声说道:“煮蛋计时器里放骨灰,华生,煮蛋计时器里放骨灰!

  (我明白,他在暗指一个趣闻轶事,说的是一位寡妇把去世丈夫的骨灰放进煮蛋计时器里,她说因为她丈夫生前从来不干活,所以不妨强迫他死后干一点!)我肯定,纽伯格生前做大明星时给莫斯挣了多少钱,死后照样还会给他挣多少钱。”

  尾声——在珀斯郡

  我们又回到珀斯郡钓鱼的小河旁。至少我是如此,因为我钓鱼的时候,我的朋友坐在岸上抽烟斗,好像在发呆。拉斐特事件占用了我这么多天假期,我真有些气恼,可我知道上次中断假期福尔摩斯却很高兴。在河边凝神沉思几天,对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已经足够了。

  突然,我看到一只小船好像径直朝我们坐的岸边划来。原来船上是我们的朋友格雷肖特,手里挥舞着一个棕色信封。

  尽管他占用了我们大量的业余时间,我们还是尽量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他把信封递给了福尔摩斯,说道:“你给我们公司提供了服务,我们公司希望付给你酬金,福尔摩斯先生。关于费用的标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我的确认为你退休这么长时间了,以至于影响了对这种事的看法。你为我们挽回了巨额遗产,有现金也有珠宝,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按照组伯格遗嘱的要求完成任务。因此,我请求你收下这笔酬金。”

  福尔摩斯接过信封,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他把信封递给我,问道:“你能从中看出点什么,华生?毕竟你知道我的推理方法。”

  我仔细地看了那只厚厚的信封,琢磨上面手写的字:“面交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这是一个做事很果断的人写的。从他苍劲有力的笔风中我能推断出来。

  别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福尔摩斯点点头。“你还是老样子。即使不打开信封,我也能看出很多特别之处,你却一点看不出来。跟你说的正相反,这是一个生活中对许多事情老是改变主意的人写的。就是写这个信封他也两次改变主意。你看笔迹,他先用细笔尖写,然后又用粗笔尖收尾。你把这种力度和变化当成了一个果断的人的表现,华生。”

  我说:“很好,也就是说关于用哪一种笔尖来写,他改变过主意,但还改变过别的什么主意吗?”

  福尔摩斯把信封翻过来,用烟斗柄指着封口的舌子。“你看这个封盖是封上去后,又匆忙揭开来,然后重新封上的。当他重封的时候,信封里的东西变得更厚了,致使封口的胶水露了出来。”

  我们俩都指望格雷肖特当裁判。

  他微微一笑。“你说得一点也不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格雷斯先生接受了为你准备酬金的这个艰巨任务,他的确为往蘸水笔杆上插什么笔尖改变过主意。

  (律师事务所雇用的有些人仍在用羽毛笔,而他是不用的。)他把三百英镑的钞票装进信封,封了口,然后又认定你的服务值五百英镑!”

  我们邀请格雷肖特来跟我们一起到旅馆吃饭,他答应了。我把我钓到的那条大蹲鱼给他看。听说要吃它,他好像有点胆怯。

  “你不是说我们将在这旅馆里吃这条可怜的鱼吧?”

  我说:“不是这条就是别人钓的跟它一样的某一条。我们每天晚上都把钓到的鱼交给店主,这是传统。注意,特别大的或特别有趣的我们要留着交给标本师。”

  听了这一切,福尔摩斯和格雷肖特彼此交换了一下厌恶的眼神。福尔摩斯说:

  “我也宁愿吃饭之前没有看到要吃的东西,亲爱的格雷肖特。”

  店主看到我钓的鱼非常高兴,但我想我查觉到他平时笑眯眯的脸上有一丝焦虑的神情。他体格魁伟,脸色红润,每天喝自酿的啤酒很可能使他变得更高大、更红润了。然而,不管焦虑不焦虑,他给我们做的饭菜——鱼、炸土豆配欧芹沙司还是一流的。随后又上了一道无疑是很悦目的板油布了,配有滚烫的蛋奶沙司与水果片。

  他收拾了空盘子,端上了餐后白兰地,这时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拿出那只信封,对他说道:“老板,不知道我能不能请你把这只信封存放在夜间保险箱里。这样的话,我的脑子就可以放松一下了。”

  店主面有难色,尴尬地说:“我要是能满足你的要求就好了,福尔摩斯先生。

  但是,你看我的保险箱被盗了,门被强行撬开,现在根本无法使用。”

  店主径直把我们带到酒吧后面他的办公室。他沮丧地指着那只门被撬开、锁也被撬坏的保险箱。

  福尔摩斯咕哝道:“哎呀,真是笨手笨脚的。这么简单的保险箱要是一个聪明人来开的话,简直就像你我摆弄一座大摆钟那样容易。”

  我问道:“被盗的金额很大吗,先生?”

  店主回答说:“那是惟一值得庆幸的事,华生医生。生意的进款几个小时前才送到银行去,所以只损失了几英镑;昨晚的生意很清淡。”

  我认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举止有点谨慎,他说道:“不过,至少你用不着苦苦猜疑是你的职员或者——更糟糕的——是你的家人干的了。”

  他面露喜色。“真的吗?怎么会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说:“嗨,所有这些人肯定都知道钱在什么时候送银行,不是吗?你要找的是一个手脚笨拙的窃贼,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才干的。”

  店主红着脸,装出恳求的表情,他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估计也许你是不愿意考虑……?”

  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点生气。他用唐突的回答打断了店主的话。“先生,你的估计完全正确!”

  当我们坐上爱丁堡至伦敦这趟著名的列车前往伦敦时,我又提起了那个店主和被盗的保险箱这个话题。从福尔摩斯拒绝调查以来,我是第一次提这件事。“福尔摩斯,你拒绝帮助我们的店主解决他的难题,是不是有点失礼呢?”

  他放下手中的《泰晤士报》,气恼地望着我。“亲爱的华生,你答应带我到珀斯郡度假,尽管钓鱼不是我的爱好,但我完全可以享受那儿的宁静。这几天里你让我卷进了一个怪异的事件,涉及到一个古怪的魔术师、一个被当作魔术师火化掉的替身,还有一系列失踪的银行存款保险箱。更不用说还发现了一个从大瘟疫发生以来从未见过阳光的可怕的街区。如果一个被笨贼撬开的乡村旅馆的保险箱和被盗的一笔小钱再让我费神,这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吗?下次你再带我出去度钓鱼假时,请不要告诉别人到哪儿可以找到我们!”

  冬至节谜案

  圣诞节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着魅力。只有查尔斯。狄更斯的语言而不是拙劣的言辞才配描述它。尽管如此,回首流年,我还是要说,比起最近几年度过的圣诞节,年轻时的冬至节才更让人留恋。譬如上个世纪末,那时候维多利亚女王仍然在位,世间一切太平无事,当时的圣诞节的确是一段迷人的时光。

  从米迦勒日开始渐渐养肥了的鹅是全家人向往已久的,还有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布了以及滚烫的白兰地。大餐之后,吃得忘乎所以的家人都聚在柴堆四周,古老的歌儿唱起来,古老的的笑话不知又重复了多少遍,众多的男欢女爱又造就了另一代人的开端。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要临近了。即使像我这样严肃持重的医生也带着兴奋企盼着工作。当然啦,世人当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斯克鲁齐般的吝啬鬼,这些人对即将到来的庆祝活动兴趣索然。凭经验判断,其中之一就是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冒着见面时受到冷嘲热讽的危险,我决定走访贝克街的老房子,向福尔摩斯致以节日的祝福。

  结婚之后,我很少见到福尔摩斯。但是,只要繁忙的职业生活允许,我总是力争继续与他保持联系,惟恐独居贝克街221 号的老房子会影响他原本就有些忧郁的性格,使他会变得更加郁郁寡欢。

  “亲爱的华生,见到你真高兴。相信你夫人同她的娘家人共度圣诞,大约要到新年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不会太寂寞吧!”

  我惊叫:“福尔摩斯,即使你有非凡的推理能力,又怎么能了解我最隐秘的家事安排呢?”

  他看起来身体健康,头脑机警,只是比以前更消瘦了些。“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老兄,”他说,“这算不上什么谜案吧?你脱掉大衣时,我注意到你外套翻领上粘着一根箔丝,袖子上有一根松针。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一个人正忙着装点圣诞树的画面,如此推断这个人的行为还算不失公正吧!”

  我疑惑不解地说:“得啦,福尔摩斯,难道这不是正常的节日活动吗?”

  他表示同意。“当然了,华生,但是这么早就不正常了。按照传统,你和男仆总是在圣诞夜当晚才装点圣诞树。我自问为什么你会比平时早几天呢?得出的答案就是夫人出门远行过圣诞节了,无法与你分享这份快乐。主显节之前,她是不会回来的,否则,稍后她仍然有机会目睹你的手艺。我还注意到她带走了女仆。”

  我大声叫起来:“这些你是不可能靠推理出来的!”

  他神秘地微笑着说:“恰恰相反,华生。如果女仆仍然在府上,她早就把你身上留下的箔丝啊、松针啊一类的东西拂掉了,我就看不到这些‘线索’了。”

  当然,如此一解释,一切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福尔摩斯的推理总是这样。

  尽管如此,福尔摩斯的推理方法却不是刻意研究出来的,而是由于长期推理思考,从而使它演变成了他的第二天性。的确,他得出结论的速度总是让他的听众惊叹不已。

  我决定进一步测验一下他的推理能力,就问:“是昨晚什么时候呢?”

  他敏锐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有些闪闪发光。“不是太精确识能说在五点到六点之间。”

  我说:“你只是随便猜测的,对不,福尔摩斯?”

  他转过身来。“我从不猜测,我总是推理。你是一个有规律的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并且我还知道,你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到家。通常六点钟开始换衣服吃饭,如果你六点以后装饰圣诞树,箔丝和松针就会粘到你的晚礼服上Z 那样,我就看不到了。”

  这里面的逻辑竟这么天衣无缝。尽管我已经领教过无数的先例了,我还是不得不钦佩他聪颖的头脑、敏捷的反应。

  我说:“福尔摩斯,我只不过是来祝你圣诞快乐的,而你却立刻让我想起了我们共事的大好时光。婚后的生活确实很惬意,可我还经常梦到有斑点的绳子,顺着铃绳盘旋而下,梦到差点以波希米亚丑闻而告终的那件事。”

  他和蔼地微笑着。“亲爱的华生,一个人不可能拥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你够幸运了,老兄。”他一边说着,一边斜视艾妮。阿德勒的画像。

  我们坐在熊熊的炉火前,壁炉上没挂什么节日饰物。其实,上面日常的饰物也没给这些东西留下多少空间。

  我们抽了雪茄,他又把扁酒瓶递给我,说:“华生,我真心向你和夫人致以最诚挚的节日问候。或许,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吝啬鬼。圣诞节的神灵,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尽可以同样自由地光顾,我绝对欢迎他们。我犯过错误,但却从未故意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可以引用克莱夫做孟加拉总督时的一句话——‘我为祖国做过贡献’。”

  我只得承认他说得没错,并问他:“独自一个人不按传统的方式过圣诞节,你不觉得无聊吗?”

  福尔摩斯迅速恢复了愤世嫉俗的常态,“让我觉得无聊的是少数人年复一年地过度挥霍和铺张浪费。绝大多数人都很穷,街头巷尾赤脚的男孩根本没有长袜裤,即使有的话,我甚至都怀疑他的父母是否有东西可以往里放,说不定这些孩子还没有父母呢!”

  我满怀对世人的良好祝愿,尤其是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良好祝愿来到这里,而这一切似乎是在自讨没趣。我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楼下传来了“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之后,我听到了哈德逊的脚步声,继而楼梯上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福尔摩斯膘了一眼钟表,又瞟了一眼猎人怀表,似乎要确定钟表是否走得很准。

  他说:“吉姆斯。哈丁先生来了,我们互不相识。他约好要见我。他身体健壮,生性鲁莽,比我们年轻。”

  他呵呵地笑了。“华生,只有鲁莽的人才会在有门铃的时候仍然重重地敲门,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他年轻、强壮,这是从他敲门的态度推理出来的,他缺乏耐心,不过,再过几年就会有的。你看,他约好中午十二点来,可你看提早了一刻多钟呢。”

  我又见到了哈德逊太太,心里感到很亲切,刚才是比利带我进来的,我没有看到她。她微笑着说:“啊,医生,见到你真高兴。福尔摩斯先生,一位名叫吉姆斯。

  哈丁的先生到了。他来得早了一点儿。您现在要见他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当然啦,哈德逊太太,就请你把他带进来吧。哦,华生,非常欢迎你留下来听听哈丁的难题。是不是像回到了从前?”

  吉姆斯。哈丁确实是一个体格强壮的人,约二十七八岁,穿着城市化,颇有品位。由于到了室内,深色长大衣的皮毛领子已经翻了下来。他看起来精明强干,神情急切却没显得焦躁不安。他问我的朋友:“你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约翰。华生医生。在他面前,你尽可以直言不讳。”

  哈丁友好地冲我点点头说:“医生,见到你也很高兴。”

  他很快就舒适地坐好了,并不无感激地接受了给他斟的酒,但却显得有些过于着急了,还没等一切就绪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我要提出来的问题或许听起来并不复杂。是这样,一位刚结识的人邀请我参加在他的豪宅举办的圣诞聚会。”

  福尔摩斯说:“我也觉得这听起来不像什么复杂的问题。毕竟,哈丁先生,你对邀请若有丝毫狐疑,只要婉言拒绝就行了。告诉我,你是在哪儿遇到这个慷慨大方的慈善家的?他的言谈举止怎么样?我自以为我们。在谈论的是位男。,对吧?”

  哈丁回答说:“我是在剧院休息室遇到他的。剧场休息时,我和几个朋友到休息室休息,就和他聊了起来。”

  “你的朋友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们大家都不认识他。这位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已人到中年,穿着得体。面色红润,生性开朗乐观。他跟我提到了自己的豪宅——肖氏庄园,说那是苏塞克斯郡亨菲尔德镇附近的一座伊丽莎白时代的大庄园。我从庄园的名字推断,那不是从他自己的家族继承下来的。”

  福尔摩斯看了看我,我会意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只能再次重复福尔摩斯刚才说的话。既然心有疑虑,为什么不拒绝呢?而且拒绝也绝对不会显得失礼。”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说:“是的,医生,但我觉得好奇,尤其是他还提到我可以带几个朋友,两三个,再多几个都行。他还说,我们能从圣诞夜一直住到新年。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我只能表示同意他的看法。福尔摩斯也说:“我也会因为太好奇而不愿意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一个既大方又冲动的人邀请他颇有好感的陌生人到乡村宅邸过圣诞节,这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使我感到疑惑的是,他又请你带几个他全然不了解的朋友去。好吧,我很高兴你让我知道了这件有趣的事。毕竟,按照华生的说法,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的节日。即使是老练的侦探也能放纵自己一次,调查一个看似琐屑的小问题。哈丁先生,你应该找几个人,带他们到肖氏庄园过节。一定要确保这些人都是坚毅可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仰仗他们。我估计不会有什么麻烦,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确保你的同伴都是意志坚强、身体健壮的,以防不测。”

  哈丁英俊的面庞透出喜气。他说:“我本来就希望你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先生,因为整个计划安排里总有点儿什么吸引着我。是比庄园主更为怪异凶险的原因诱使我到这个豪宅去的,这种朦朦胧胧的可能性吸引着我去冒险。医生,你是一位老兵,从阿富汗战场上退役的军人,因此,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我问:“我军旅生涯的历史就那么一目了然吗,先生?”

  他开口笑了:“啊,你还相当年轻,却有一条腿残疾,这条腿你很少用。我还注意到你的短须仍然是以军人的风格修剪,用热蜡除去杂毛的。还有就是这个房间里有好几件家什和手工艺品是产自阿富汗的。”

  福尔摩斯鼓起掌来。“妙极了,华生,这正是我们所欣赏的人。但为什么这个未婚、在加尔得福特拥有古董买卖、双手灵活、且配有左轮手枪的好射手需要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帮助呢?”

  哈丁呵呵地笑了。“你已经自问自答了,福尔摩斯先生。尽管我善于观察,头脑清醒,却不知道对我你是如何了解到这么多的。”

  福尔摩斯摆动着他的石南根烟斗,他就这样牢牢地吸引住了我们——他的听众——的注意力。那天他显然很偏爱那只烟斗。过了片刻,他说:“我观察到你的鞋上粘着一种特殊的石垩粉尘,这主要出在加尔得福特地区。你熟知东方手工艺品,这就透露了你的职业。频繁地使用很重的左轮手枪,使得你的左手和右手上均匀地留下了痕迹。因此,如果你没有荒废时日的话,应该是一位优秀的射手,极有可能是左右开弓的双枪手。”

  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福尔摩斯,你能抽空来帮我的忙吗?我的妻子走了,在她走之前,我就想找一位医生助理。你来做我的助手好吗?”我犹豫再三,最后只得打出了王牌:“福尔摩斯,别忘了,这是圣诞节呀!”

  之后是相当长的一段沉默。福尔摩斯打破了僵局,说:“就这样,为什么不呢?

  好了,哈丁,如果你愿意这么安排,我和华生很高兴同你一起到肖氏庄园过圣诞节。”

  这样约定之后,哈丁简直是笑逐颜开,福尔摩斯又问了他几个相关的问题。

  “麦可米兰遇到你时,对你身边的朋友态度如何?”

  “噢,彬彬有礼,但不够热情,没有和我讲话时那么友好。”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哈丁冲着我们坦诚地微微一笑。“他们是手艺人,还有两个是协助我运输古董的。”

  福尔摩斯对这一点有点儿穷追不舍。“麦可米兰示意这些人可以加入肖氏庄园之行的行列了吗?”

  哈丁说:“没有,但是他也没示意不可以让他们加入。事有凑巧,他们觉得他有点儿冷漠,我觉得他们也不愿意接受类似的提议。毕竟他建议我带几个与我品位相同的朋友,但并没有暗示我的同伴不可以是这一类人。”我的朋友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哈了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不过,你千万别有被审判的感觉。你猜想一下这个表可米兰先生是否还向其他人发出了邀请?如果是,你认为邀请的范围有多大?”

  哈丁有点儿迷惑不解地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福尔摩斯先生。但是却没办法找到答案。”

  哈丁走了,为我们能与他一同前往肖氏庄园而欣喜若狂。他还承诺与福尔摩斯保持联系,商讨此次行动的最终安排。

  他离开之前确实又问了福尔摩斯最后一个问题,这足以显示出他头脑有多精明。

  “福尔摩斯先生,我和麦可米兰联系的时候,是应该道出你和华生医生的真实身份呢,还是编造两个新人物让你们来扮演呢?”

  想到整个假期都要假扮一个虚构的人物,我有些顾虑。其实大可不必忧心,因为福尔摩斯的想法和我的不谋而合。“不,不,哈丁。我和华生大家都太熟悉了,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连续伪装那么多天。粘在皮肤上的假胡须和整容剂极易察觉,尤其是在饭桌上。我并不否认我也偶尔乔装,但一般都是在时间短促而且环境幽暗的场合。我认为,如果他拒绝我们登门做客,那我们就知道事有溪跷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顺其自然,勇敢地面对现实吧!”

  哈丁走后,我和福尔摩斯讨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冒险。福尔摩斯的系列剪贴簿里有一本是关于大不列颠群岛境内的豪宅别墅和名胜古迹的。据上面的材料记载:

  肖氏庄园曾被亨利八世焚为平地,1660年由查理。雷那斯公爵重建,恢复了昔日的光彩;苏塞克斯郡亨菲尔德附近的村民声称该庄园闹鬼,现在的庄园主很难雇到佣人。“嘿,华生,没有什么比一个快活、善良的冬至节鬼魂更能体现圣诞节的传统了。铁链叮叮当,夜里卧室里传出鬼嚎声,那才像圣诞节,哦?”

  我嘟哝着说:“福尔摩斯,你和我一样,心里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魂。事实上,从我以往的经历来判断,你比我更不相信这些胡话。”

  福尔摩斯带着罕见的诙谐表情说:“你我都知道鬼魂不存在,可鬼魂知道吗?”

  他把那本剪贴簿递给我,又埋头在收集的材料中翻找其他相关的内容。

  我大声朗读起来:“现在肖氏庄园的拥有者杰拉德。麦可米兰是一位城市金融资本家。”

  福尔摩斯研究着第二本剪贴簿,那是他从架子上取下来的。看了一会儿后,他才说:“麦可米兰实际上是个投机分子,他冒充金融资本家到处招摇撞骗。他最出名的骗术是圣诞节礼物篮。1882年,他在整个伦敦市区向那些生活贫穷、勤勉工作的人按周收取钱款。鬼把戏是这样的:这些人每周交给他或他的收款人一小笔钱,这些钱到年底就能拨到几镑。交清后,他们就能在圣诞节收到一个漂亮昂贵的圣诞礼物篮,里面装着一只鹅、葡萄干布了、肉馅饼、蜜饯、红酒和其他时令佳品,其价值远远超过他们已经支付的总额。五颜六色的宣传手册,使这个骗局在平民百姓的眼里就像天赐之福。而这些人出于生存的本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以正常的方式每星期省下这笔节日大餐的款项的。人性如此,环境如此,任何样式的贮钱罐都会被他的主人拿去支付临时的、紧迫的、更为必要的用度。但是,一旦把钱付给麦可米兰,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索要这笔积蓄。而这个希望呢,除非付清了每周的款额,否则是不能兑现。”

  我问:“这篇文章的出处呢,福尔摩斯?”

  他大笑。“我偶尔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比较懒散。一次我查阅了所有的剪报,准备把本国出现较多的、纷繁复杂的坑蒙拐骗术整理整理,编辑结集。我刚才读给你听的只是有关此人的一段内容。还有几页都是有关此人的一些其它令人深恶痛绝的行为,其用心都是掠夺劳动人民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钱财。其中一个案例就是‘假日轮盘辛迪加’,即一封许诺可以发财的连锁信。只要大量抄写这封信,分寄给亲朋好友,并每周付给麦可米兰5 先令,连续付足二十周后,就能保证每周有5 镑的收入。”

  我说:“好了,虽然我承认这个家伙十恶不赦,可也不能不看到这些所谓的受害人本身的贪婪和愚蠢吧。”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真无知,只有你这样博览群书,并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可能具备这样的理智,而这对一个穷困潦倒的穷苦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又让他说对了。我不满地嘟哝了几句。

  下午的时间都用在了查阅其他的分类剪贴簿上,尤其是那些看似能提供信息的,如以“贵族”、“火焰”、“昔日苏塞克斯”等等为目录名称的剪贴簿。可能引发我们兴趣的东西,我看不出有什么用处,而福尔摩斯却截然不同。他不时地在剪贴簿的某处用公共马车票做标记。他的口袋里似乎有许许多多这种车票,仿佛装在那儿专门用作书签似的。由于他通常乘双轮双座马车旅行,我忍不住想知道这些车票是从哪儿弄来的。

  福尔摩斯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知道,华生,有些人实际上无事可做,只好收集这些车票。最近我刚为这样一个人效过力,他感激不尽,坚持一定要把他所有的重复车票都送给我。就这样,我经常受到不想要的馈赠,并从长期痛苦的经历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接受比拒绝少费些周折。通常情况下,只要赠送人看不见,我立刻就把所赠之物扔掉。但这些东西我能派派用场,这些你已经看到了。”

  我为那个慷慨大方的老兄感到一阵伤心,他肯定是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赠予了恩人。

  我问:“天啊,你到底为这个公共马车票收藏者效过什么力呀?”

  他微笑着说:“他有一张稀有的车票,是从白垩农场到黄缘山峡的,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可是木知道被他的哪一个友好的收藏对手偷走了。我设法为他找了回来。这种车票过去是大量印制在淡蓝色的票卡纸上的。”有时候我真希望从来都没问过福尔摩斯某些问题。你看,无论你问的问题有多么平淡无奇,答案里的细节都会迫使你催促福尔摩斯讲述更多的内容。

  这不,我又问他了,“你是怎么发现窃贼的?”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啊,我不仅发现了窃贼,还设法让他把车票还给了合法的主人。我有个熟人叫格罗格。

  汉堡。他住在东区,是个伪造专家,更确切地说,在他完全洗心革面之前是个伪造专家,但他仍然拥有一个小型手动印刷机,他过去常用这台机器印制绝对能以假乱真的银行本票。我让他看了一张普通车票,除了票卡纸的颜色之外,几乎无异于有收藏价值的车票。我还让他看了一张从另外一个渠道弄来的正宗的蓝票,这张我相信颜色刚好匹配。他帮我印制了许多车票,都是从白垩农场到黄缘山峡旅行用的。

  我就给了我的委托人一沓假票,让他带到车票收藏者都会出席的聚会上,并指示他公开展示给众人,但绝不出手一张。结果不出我之所料,窃贼也看到了这些假票,并用匿名信寄回了窃得的赃物。目的达到之后,所有的赝品都销毁了。出于谨慎,处理时我一直在旁边监督。”

  小小的马车车票能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真让我惊异不已。我又探听地问:

  “你有没有设法跟踪查。出窃贼呢?就是用你的拿手绝活,研究寄信人用的信封。”

  他耸耸肩,“毫无疑问,我能做到。但我的委托人对归还他的珍品已经心满意足了,并不希望他的嗜好或钟爱蒙上阴影。”

  后来呢,尽管福尔摩斯销毁了所有的赝品,但口袋里却塞满了价值不菲货真价实的重制票。

  他总能看透我的心思,那天已经不止一次了。这一回,我的心思又让他看破了。

  “你的想法也没错,华生。世上满是古怪的人和看似无谓的事。但正是这些求索者和以多种方式随波逐流的人丰富了我们这个世界。”

  我回到家整理了一下衣箱,然后乘双座四轮马车,当晚又回到了贝克街221 号,与歇洛克。福尔摩斯商讨即将到来的远行。

  他说:“我没有预测到有什么过于凶险的事,华生。但我承认我有好奇心,而且一到假期我就很懒散,这是我的死对头,你知道。”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瞥了一眼架子上装可卡因的小瓶子,看到上面仍然蒙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就放心了。

  看到了我并无恶意的举动,他说:“华生,你简直像个老婆婆。现在我并不需要用药物激发自己兴奋起来。还是让我们先讨论一下手头的事吧。表面看来,是开朗慷慨的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邀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到他的豪宅肖氏庄园过圣诞节,进而又请这个陌生人带几个朋友一起去。表面之下呢,啊,是一片黑暗。

  可我们已经发现麦可米兰是个有名的骗子了,可能是住在根本负担不起的豪宅里。

  他当然不是豪宅的继承者,那他肯定是购置或租借的。他在要计谋。华生,是什么计谋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他会不会是招募一群合适的人选出售债券呢?”

  他一口一口地抽着一只短的粘土烟斗,说:“你用了‘一群’这个词,可我们尚未确定此时除了你、我和哈丁之外,他还有没有招募其他什么人。然而,我敢保证还有别的人识是我们不知道人数。但我不相信有债券出售。如果事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想,我们会经过更细致的筛选才能有资格到肖氏庄园。他只能假想哈丁带来的都是一些正直可敬的人。”

  我的思路开阔了,他用“可敬”这个词触动了我的记忆。“或许是让女骗子藏在客人的卧室里,再以可能导致的丑闻相要挟,敲诈勒索。”

  他笑了。“你说的是仙人跳,哦,华生?这种事简直用不着在豪宅里做识要在皮姆里库或布卢姆斯伯里等杂乱的地区租个房间,再找个娼妇就行了。我不这样认为。希望你别太扫兴,亲爱的老兄。”

  我不满地说:“我问你,福尔摩斯,你对我的评价最近几个月就真的降到这么低的水平了?”

  他大声笑道:“不,不,华生,只是对你的幽默感评价有所下降而已。”

  至此,福尔摩斯陷入了神情专注的沉思,这样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他才说:“华生,我个人认为确实涉及到某种骗局,但性质比较轻微,只是一个背运的骗子设计的圈套,他歇斯底里地要把投机对象资本化。目前,我不会公开自己的观点,即使是对你也不例外,因为这些只是推论,而我从来不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对外空谈我的推论。

  我觉得当时回卧室睡觉是明智之举,最好把我的朋友留给他的剪贴簿、他的推论,还有他的公共马车票。

  我们乘双轮双座马车到维多利亚车站,在那儿与吉姆斯。哈丁会合。然后三个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头等吸烟车厢。哈丁专程从加尔得福特赶来,而没有直接去亨菲尔德,这样,或许我们有机会共同探讨圣诞之行及其可能发生的情况。

  福尔摩斯不停地往他的葫芦烟斗里装烟丝,火车驶过克罗伊登才打住。然后他就拿着烟斗,直到远远地可以看到克劳雷的树丛才打火点烟。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喷出来的呛人的蓝色烟雾,很快就把整节车厢变成了贝克街某间房子的缩影,至少从空气上来讲毫不夸张。

  他的心绪变得开朗起来。“放松点儿,先生们,不管我们的东道主过去是个什么样的流氓无赖,也有可能我们不过是赶去参加非常隆重的节日庆典而已。”

  哈丁对这番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这位你们连见也没见过的麦可米兰先生是个无赖,已经证实了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他因为行骗在警察局颇有‘名气’,他的骗术五花八门,罪名也大小不一。但我还是认为,在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害人的迹象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忙着下结论的好。”

  福尔摩斯继续说着,眼睛炯炯有神。“毕竟,江湖骗子也有可能改过自新,翻开人生新的一页,虽然不怎么多见,但我们还是应该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无论这种可能性有多么渺茫。我非常想看看他组织的聚会规模有多大,想知道是否所有的客人都是像我们这样应邀而来的。哈丁先生,你自己对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想法吗?”

  这位邀请我们出行的年轻人紧锁着眉头若有所思。他说:“自从否定了销售债券的假说之后,我又想了很多。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观点很有道理,如果真是这种交易,邀请的对象应该经过更细致的筛选才对,就不会采用这种请客的方式了。我的脑子里确实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麦可米兰会不会是敞开家门迎房客,而不是敞开家门迎嘉宾呀?那么,元旦那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收到一张在肖氏庄园食宿的账单。”

  我一想就觉得这个说法太离谱了。“别说了,哈丁。邀请别人的时候,对所需费用只字不提,末了,每人给一张账单,这可能吗?即使收到账单,谁又肯付这笔账呢?”

  他说:“那些过得开心的有钱人呀。他们为了不给在假期同住的其他客人留下任何不愉快的印象,或许就会付这笔账的。”

  经他这么一解释,我也开始觉得这个假设有点儿可能,就又加了一句:“或者他还欠了当地商人很多食品账没还,便想方设法把这些账都转嫁到客人头上?”

  福尔摩斯终于开口了:“好了,华生。哈丁的假设不大可能,你的呢,是根本不可能。我对国家的法规相当了解,可以向你们保证,这样毫无根据突发奇想的发财方法是行不通的。尽管如此,哈丁,你认为客人由于伯尴尬怕没面子会支付某种费用,我看也是有可能的,但这种观点比华生仙人跳的假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他能从这个骗局捞到多少钱呢?或许不过几十英镑而已。他不可能会强收这样的费用的,肯定不会。我们必须再仔细考虑考虑。”

  是的,我们确实考虑了又考虑。我和哈丁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假说,可总是一个不如一个,越来越不切合实际。但我对自己的一个想法颇感自豪。“或许会有非法赌博,每一轮儿都会有几千英镑的赔赚。”

  福尔摩斯打消了我这个念头,说:“要用这种恶劣的方法谋利,就应该更加挑剔地选择容易上当受骗的受害人才对。”

  但是哈丁相当欣赏我的假说,“会不会先用小笔赌注拉人下水,再以将参与赌博的丑闻抖搂出去相威胁进行敲诈呢?”

  福尔摩斯大声笑了起来。“你想让麦可米兰自己因开设非法赌场而吃官司吗?

  我觉得客人再愚蠢,也能识破这种骗局,明白这种威胁是软弱无力的。”

  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了。我和哈丁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福尔摩斯,示意他快提出更高明的见解。福尔摩斯拉开了车窗,虽然我和哈丁都不欢迎十二月的寒风,但还是很感激他这么彬彬有礼,把烟斗里的余渣磕到了车窗外。他推上车窗后说:

  “哈丁先生,华生会告诉你我从不空谈个人的推论,但我还是很欢迎你提出的见解,而且也认真考虑了你的意见。”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闪动着光芒。

  不经意间亨菲尔德车站到了。这个狭小的乡村车站有着始料不及的喧嚣。一个行李工帮我们把较大的行李从行李车上卸下来。当时,我问他:“车站上一直都这么忙忙碌碌的吗?”

  这个行李工上了些年纪,但面色红润,带着浓重的苏塞克斯口音。他慢吞吞地拖着长腔说:“不,先生。快到冬至节了,今天小多尔村赶集。”

  我看到农夫和农妇挎着满满的篮子从车上下来,显然是来做买卖的,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不时地眯缝着眼往这些篮子里瞅,或许是想着不用多走路赶到集市上去,最好能置办到便宜合算的圣诞节年货。

  我又向那个行李工打听:“到小多尔村路远吗?”

  他回答说:“怎么会呢,先生,才不过两英里的路。”

  我给了他一先令。他碰了一下帽子表示感谢,脸上露出了乡下人诚实坦荡的微笑。我转身问同伴:“你们听到他叫圣诞节什么了吗?”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冬至节!一个美妙的名字,这大概要追溯到很久之前古老的宗教,意思是指冬天里的宗教节日,近来被圣诞节这个词取代了。瞧瞧乡下人的篮子里大都装着一些嫩枝条,今天我们管这些树枝叫懈寄生枝。这些人并不知道为什么在圣诞节期间要采集这些枝条并用它来悬挂各种装饰品。与其说它属于圣诞节,倒不如说它属于古老的冬至节。”

  我们站在小站的月台上,望着开往南部沿海的火车隆隆地疾驰而过。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把三个人和行李运到肖氏庄园去。我本来主张先和肖氏庄园联系一下,请那儿派马车什么的来车站接我们。而福尔摩斯则更喜欢像黑夜里的窃贼一样,或者更确切地说,像大白天的窃贼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肖氏庄园。这可能会出其不备,让我们的嫌疑人露出破绽,我也只好承认这一招的确比较高明。

  乡下人沿着乡间小路朝小多尔村走去,我们则环顾四周寻找运输工具。就在那时,我远远地看到一辆破马车。这辆车以前或许还能称为布鲁厄姆车,拉车的过去还能被称为一匹马。车实在是破烂不堪,马也实在是赢老不堪。

  一个看上去历经磨难的年轻人赶着那辆破马车过来了,他穿着破旧的粗呢衣服。

  起初我还以为是我们运气,可等他开口问我们“是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时,我才意识到是福尔摩斯早有安排。

  其实,福尔摩斯提前发电报预定了这辆马拉大车,它这副破烂相儿,也只能叫马拉大车了。那个看似饱经风霜的车夫把我们的旅行袋、箱子都摞到大车的后面,然后打开车门。上车的梯子摇摇欲坠,踩着爬上去的确非常危险。哈丁被这一切逗笑了,福尔摩斯和往常一样,对我们的交通现状泰然处之,当然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了。只有我一个人被这个老掉牙的破车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车轮上的辐条残缺不全,而那匹叫马的怪物好几年前就该送到屠宰场去了。

  年轻人晃动着缰绳,嘴里发出“得得”的响声。马车开始启动了,我说:“先生,就坐这辆车……这辆破马车到肖氏庄园,我对能否安全到达目的地可没有你看上去那么信心十足。”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太无礼了。车夫转过头来,身上饱受风霜的一面消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复活的自尊。“别叫我‘先生’,阁下。我很明白,这辆布鲁厄姆车已经风光不再了,达克也垂垂老矣,但是我收费很少,公道合理,本地区再也没有其他马车了。想要雇用更好的马车,或许要到哈萨克斯镇或郝特皮尔堡特镇去雇。我遭受经济挫折以后来到这里,口袋里只剩下几英镑。我买了这辆车,比一无所有稍微强一点儿吧。后来又看到了这匹将遭灭顶之灾的马,我就救了它一命,使它不至于被宰了喂狗。这匹马曾经惨遭虐待,当时虚弱得很,我觉得它和我一样,理所当然应该活得更好一点,就起了怜悯之心。”

  他这一席话说得如此坦率、如此诚恳,我听了以后决定向他赔礼道歉。我问他:“能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吗,先生?”

  他回答说:“福克斯,阿瑟。福克斯。”

  我说:“啊,福克斯先生,我为刚才出言不逊毫无保留地向你道歉,请原谅!”

  他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然后又说:“其实,和其他前往庄园的客人相比,你的说法已经算得上很温和了。”

  福尔摩斯听到这句话,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关于我的粗鲁和福克斯的个人不幸,福尔摩斯一直都没有插话说什么。但是一听到这句话,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他问福克斯:“你是说其他客人也是你送到庄园的?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他们的行为举止怎么样?”

  福克斯先生不卑不亢地说:“哦,在社会地位方面,他们和你们都差不多,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更气派一些……你知道他们都是些有钱有势的男男女女,但是没有什么头脑,尤其是那几个女的。”

  之后是一阵沉默。我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领略一下路上的田园风光。我觉得那里很适合做乡间猪场。四周都长满了树,偶尔会有鸟儿从树丛里飞出来。我还看到几个大池塘,里面好像居住着悠然自得的鲤鱼。又过了十来分钟,我们远远地可以看到一座都德式富丽堂皇的大宅邸了。

  尽管我再三请求车夫把我们送到庄园的大楼前,他还是没有答应,在私人车道的人口处把我们的行李袋、箱子从车上卸了下来。要知道,大门口离那幢大楼还很远呢!

  福克斯说:“正如我跟其他人讲的那样,由于个人原因,我只能走到这里,不能再走近肖氏庄园或者说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一步,哪怕一步都不行。先生们,我很抱歉。如果各位在逗留期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只要不让我和麦可米兰先生打交道,我都会很高兴地为各位效劳的。一般情况下都能在火车站附近找到我。”

  福尔摩斯把一些零钱放在他手里,他触了触帽子,然后慢慢地牵转了马头,沿着原路赶着马车走了。

  等他走远了,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了,哈丁迫不及待地问福尔摩斯:“你对这个人以及他说的话有什么看法呢?”

  福尔摩斯说:“一个在生活中失去了应有的社会地位却又能自强不息靠赶马车为生的人,应该说不是一个普遍的人。他的言谈举止——并不是专门指他说话的态度——似乎讲述了一个人遭受厄运的故事。他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质地很好,非常昂贵;他对我们的东道主充满了敌意,这也为解开我们小小的疑团提供了某种线索。”

  我们正准备扛起行李朝大门那儿走,两扇大门忽地敞开了,走出来一位系着围裙的老仆人。他脚步匆匆,跌跌撞撞地朝我们迎过来,几条狗汪汪地叫着显示着它们的威风,被几个园工和马夫套住脖子带走了。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据我推测那个人就是东道主,哈丁肯定了我的判断,证实了他的身份。那位老仆人吃力地拖着我们的行李走在前面,我们跟在他的身后。

  “先生们,见到你们真高兴!我为那个赶破马车的乡巴佬向你们道歉,他似乎对我怀有积怨。这些土包子都怪里怪气的,也许是嫌上次给的赏钱不够多吧。还能有什么呢?你们要是早点儿把来的时间通知我,我就会亲自坐双轮轻便马车去接你们了。哈丁,请务必介绍我认识你的同伴,同样欢迎他们光临我的寒舍。”

  杰拉德。麦可米兰和哈丁描述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生性开朗,满面红光,人过中年。他长得很高,四肢发达,身材魁梧,有一头浓密的灰头发,身着休闲服,上身双排扣礼服大衣,下身条纹长裤,马甲上挂着一根表带,而不是较常见的表链。

  哈丁向麦可米兰介绍了我和福尔摩斯。“请允许我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他的朋友兼同事约翰。华生医生。”

  提到福尔摩斯的名字时,麦可米兰显得一惊,但旋即控制住了自己有些过于敏感的反应。“哇,原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私人侦探和他的传记作家,欢迎欢迎!你们能光临寒舍真是万分荣幸,欢迎之至!”

  我注意到在两三分钟之内他已经第二次用“寒舍”这个词了,但他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全然没有谦逊之意。他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我们走了进去,留下几个没精打采的仆人协同那个老仆人搬运我们的行李。

  管家接过了我们的帽子、外套和手杖,然后有人带我们走进一个非常宽敞的起居室,里面有五六个人团团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

  我们经介绍逐一认识了格拉斯伯里教授及夫人,科德哈伯先生及夫人,鲍塞尔先生和飞翅小姐。鲍塞尔先生是个年轻人,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看上去一副认真相。

  飞翅小姐,她的相貌正如她的名字所显示的那样,看起来很像只鸟儿。我把她的年龄定位在四十五岁左右。

  我和福尔摩斯的出现给所有在座的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哈丁却受到了冷遇,他本人倒是丝毫都不介意。虽然有人马上端上来了茶点酒品,我们还是决定先行告退,回房安顿行李,洗漱一下。

  房间富丽堂皇,铅宫正对着庭院,庭院美景如画,只是收拾得尚欠整齐。打开行李洗漱完毕,我立刻去找福尔摩斯,他正站在洗脸盆前用肥皂搓脸呢。

  他问我:“华生,到目前为止你对肖氏庄园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说:“这是一幢宏伟的住宅,只是有点儿管理不善。我注意到不是所有的仆人都属于上等之列,但却可以肯定我们会吃得很好,住得很舒服。你对其他客人有什么看法,福尔摩斯?”

  他回答说:“他们和我预料的简直没什么差别。格拉斯伯里夫妇可能是鲍塞尔先生的朋友,而科德哈伯夫妇很可能是飞翅小姐带来的。我注意到飞翅小姐一直都密切注视着他们夫妇俩的一举一动,凡事都先看他们的反应。他们冲着咱们微笑,她也冲着咱们微笑,只是在时间上总是慢了一拍。华生,他们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声誉而惊心,只有我们的东道主吓得愣了一下,之后迅速恢复了常态,掩饰住了内心的惊诧。”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擦干了手,又让我帮他把大衣穿上,然后才说:“让我们叫上我们的朋友哈丁,重新回到起居室吧!”

  有人把我们引到一张矮茶桌前,又端上点心,每人一份淡味糕点和热气腾腾的咖啡,咖啡非常受欢迎。我们看到房子用常青藤、冬青枝以及链状纸花装饰得异常华美,还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用细小的蜡烛和看上去很昂贵的精致的物品点缀得非常漂亮。杉树枝上还垂挂着糖果盒,毫无疑问,里边装的是昂贵的蜜饯和小礼品。

  其他的客人都对我和福尔摩斯有点儿敬而远之,在这样的聚会上这是相当典型的反应。尽管如此,飞翅小姐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我们俩都站了起来。她不自然地笑笑说:“可以和你们一起坐坐吗?”表情似乎极其勇敢一样。

  重新坐下以后,我知道福尔摩斯不大可能先找话题聊天,所以,我就开始起了个头。我问她:“飞翅小姐,你是东道主的老朋友吗?”

  她像鸟一样卿卿喳喳地说起来:“我是在最近的‘高尚拯救’募捐活动会上刚认识他的。那些穷苦人,就拿左拉斯来说吧,没有鞋穿,只能赤着脚跑来跑去,而他们的女人呢,总是衣不蔽体,没有衣服穿也得抛头露面,做各种家务,打水做饭。

  亲爱的麦可米兰先生正在设法筹集资金,给他们买鞋子,买衣服。”

  我和福尔摩斯对视了一下,我敢肯定我们俩是英雄所见略同,都料到了一旦麦可米兰拿到捐款之后,像左拉斯这样的穷人总共能收到多少鞋子,多少不合身的衣服。她后面说的话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你们不知道,麦可米兰先生负责财务方面的工作。噢,我刚才说过了,刚认识不久他就邀请我参加这次聚会。一开始我当然是拼命推托、拒绝。后来他又请我带几个好朋友一起来,我怎么好意思再回绝呢?

  科德哈伯夫妇不但是我的行为监护人,而且是我的老朋友了。顺便问一下,华生医生……我知道在节庆期间还打扰你很冒昧,但我很想听听你的见解,你觉得……”

  她一下子说不出口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还以为她想发发牢骚,问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呢。

  福尔摩斯看到我的处境尴尬,及时出手相助,这让我万分高兴。他说:“亲爱的女士,我确实相信你的纪念挂件盘没有丢,而只是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对吗?”

  她惊得瞪大了双眼。“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会知道我忘了把挂件盒放在什么地方了呢?”我承认福尔摩斯的话的确也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歇洛克。福尔摩斯渐入佳境,得心应手地一步步推理起来。他说:“飞翅小姐,首先可否冒昧地问一声,你维持了很久的婚约是不是因为亲人遭受不幸而解除了?”

  飞翅小姐像梦咿一样喃喃地回答说:“阿瑟,我亲爱的未婚夫,订婚都十四年了,六个月前患肺结核离开了人世间。可是,先生,你怎么会知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呢?”

  福尔摩斯和蔼地轻声回答:“你的无名指,也就是戴订婚戒指的地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迹,那要好多年才能留下。就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戒指从手上除掉了,只有一种原因可能性最大月B 就是未婚夫不幸亡故。这个戒指你不再戴了,我认为你肯定是把它塞进了挂件盒里,而且毫无疑问你随时随地都会挂在脖子上。可你没有挂这个宝贝盒子,我猜只能是找不到了。”

  飞翅小姐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乞求道:“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设法找到我珍爱的小盒子?”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让人觉得有些深不可测。“还能记得最后一次戴那个小盒子或动那个小盒子的时间吗?飞翅小姐。‘’她说:”当然记得了,是星期一晚上。

  “

  他又问:“你单身一个人住吗?”

  “是的一个人……”

  “最近家里有什么人来过吗?有推销员来推销过东西吗?”

  “没有,绝对没有,任何人都没来过。”

  福尔摩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说:“不大可能是让人偷了,极有可能是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飞翅小姐,你还记得星期一晚上摘下来的情形吗?”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摘下了挂件盒、手镯、还有别的首饰,就是在洗澡前摘下来的。”说到沐浴这件事,她低下头垂下了眼帘,顿了一顿又接着说:

  “和平时一样,都放在了浴室的小架子上……”

  福尔摩斯打断了她的思路,问:“我注意到你也没戴手镯或其他任何一件首饰!”

  她说:“是没有。当初我决定不戴什么首饰来,只要挂件盒就行了……”她突然一愣神,恍然大悟似地说:“噢,福尔摩斯先生,是你,是你为我找到了挂件盒!”

  她随即打开化妆盒,翻了翻,满心欢喜地从里边拿出一个金质的挂件盒,坠在一根细链子上,非常精致。“我把它放在化妆盒里,是想把它带在身边;其他首饰都没放进去,是不想带着。我……忘了放在化妆盒里了。”

  她呵呵地傻笑着,卿卿喳喳地叫着跑去告诉科德哈伯夫妇。等她走远了,听不见了,福尔摩斯才轻声说:“名字像鸟,傻得也像只鸟,是不是呀,亲爱的华生!”

  餐桌上,我们的东道主充分显示了他慷慨和开朗的一面,这几乎蒙蔽了所有的客人,只有我们这几个疑虑重重的旁观者保持着清醒与冷静。他的风采迷倒了飞翅小姐、科德哈伯夫妇以及格拉斯伯里夫妇,只有鲍塞尔先生比较心平气和地表示欣赏。

  我和福尔摩斯一直保持着平易友善的态度,我希望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

  福尔摩斯的声望是人们无法忽略的,这一点自不必说。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会意,讲了一段他最出名的案例。听众对此还不满足,要求再来一个,还要福尔摩斯亲自表演。

  麦可米兰可能怕这样下去会冷场,就说:“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没有人要为难你。就算你不出节目,我们也不会罚你,不让你吃晚饭的。而且我相信你会吃得很开心,鲑鱼是昨天夜里我亲手钓上来的!”

  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他盘子上的那条鱼。当然了,内脏已经掏空了,但外表还是很完整的。

  侦探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麦可米兰先生,怀疑东道主或许是很不礼貌的。

  但我不得不说,盘子上的这条鲑鱼是海鱼,而不是淡水鱼;是用拖网捕到的,而不是从透过我卧室的窗子就能看到的那条小溪里钓出来的。海鱼的味道绝对错不了,而且这条鱼的嘴部也没留下遭受过钓钩的折磨的痕迹。这条鱼是二十四小时前捉到的……”他转过身来,面向我说,“华生,作为一个钓鱼老手,你不会不知道,刚捕到的鱼,只要过了一天,眼睛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福尔摩斯怀疑麦可米兰不诚实,并证明他说的是假话,为此,我很不高兴。我们不是要静观其变嘛,怎么可以随便表示怀疑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哈丁和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是一致的。一有机会,我们就和福尔摩斯进行了交涉。

  福尔摩斯说:“一开始我是决心保持低调,后来见到东道主,我就改变了主意。

  他当然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演员,但他慈善的幌子背后隐藏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这种自命不凡注定了他会贸然出手赌运气。好了,华生,这个人喜欢挑战,但也很容易让他犯错误,犯有利于我们的错误。”

  当天晚上过得非常愉快。福尔摩斯与格拉斯伯里先生下象棋,鲍塞尔和科德哈伯先生如痴如醉地观棋助战。我呢,只好和女士们一起玩连环问答式叙事游戏。这样自娱自乐到了九点钟左右,麦可米兰提议看点儿戏剧表演。

  大家都有兴趣看表演,就随后走进了客厅。客厅的一角用幔帐围成了一个华丽的舞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钢琴演奏者和一对夫妇,这对夫妇在钢琴伴奏声中唱起了甜美动人的二重唱;之后一位名叫赫克的教授表演了精彩的魔术。应大家的要求,他又表演了一段口技,让人觉得声音忽而像是从窗外渐渐传进来的,忽而又像是从地板下面冒出来的,有时又像是从小木偶动着的嘴巴里传出来的。魔术师和他的小木偶谈得火热,他们在一起讲《诚实的乔治。华盛顿》的故事。魔术师讲过之后,小木偶又重述这个故事,但把所有的关键内容都搞错了,真是滑稽可笑。最后是麦可米兰表演压轴好戏。他从屏风后面搬出一个盒子模样的新鲜玩意儿,并说那是爱迪生先生的一项重大发明。

  今天这个机器已经是广为人知了,几乎人人都知道是留声机。但在我提到的那个时代,还是很稀罕、很少见的。当时留声机上都有喇叭,只要把连在转轴上的唱针放到转动的唱盘上,就会有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我们应邀欣赏了一曲用刺耳的高音乐器演奏的异常高亢的《舞会之后》。这是一项科学奇迹最别致的展示会。我承认这个新机器我是第一次见到。福尔摩斯起初看起来好像是让歌手和魔术师的节目弄得有些烦躁不安,但一看到这个留声机他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过了一会儿。我们都围坐在火堆旁,喝一杯睡前酒,享受着大量木柴燃烧后留下的余火的温暖。余火散发出的热量,足以把十二月份冰冷刺骨的寒夜挡在室外。

  我们好客的东道主举起酒杯,说:“各位亲爱的朋友,我希望大家在肖氏庄园的第一天过得很愉快!”客人们七嘴八舌地献上赞美之辞,有的说满意之至,有的说的确非常开心。

  福尔摩斯说:“麦可米兰先生,我衷心向你道贺。饭菜非常丰盛,节目也很符合大多数人的口味。至于我本人嘛,我对你展示的爱迪生先生发明的不同凡响的声音复制机非常感兴趣。那是蛋糕上的糖霜——锦上添花。可以这么说吧?”

  麦可米兰说:“这个嘛,亲爱的老兄,我就不额外收费了。”

  大家都开怀大笑。他言谈中显而易见的幽默彻底粉碎了我们最初提出的一种假说。

  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回房休息了,客厅里只剩下了我、福尔摩斯、哈丁和麦可米兰。我有些冒险地试探着问麦可米兰:“先生,没请家人来同你一道共度圣诞节吗?”

  福尔摩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哈丁看上去也有些焦虑不安,麦可米兰却毫不迟疑地回答说:“的确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医生。为什么住在这样一座深宅大院里的人在冬至节没有请自己的同宗同族来过节呢?其实,答案很简单,我差不多是整个家族最小的一辈,而且尚未觅偶成家。除了那个怪里怪气的堂弟阿瑟和一两个婶母姨母以外,我几乎没有什么近族。我的族姓是瑞那德,由于商务方面的原因,我称自己麦可米兰……在生意场上用瑞那德这个姓似乎不太妥当,对吧?”

  我说:“先生,请原谅。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私事。”

  他说:“这根本没什么。我敢肯定你们三位和其他客人一样,都对我寻找圣诞伙伴的不同寻常的方式感到迷惑不解。答案就是像我这样有资产、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很容易交友不慎。我选用的择人方式很奏效,我已经找到了你们这几个人,你们显然都很诚实正派,绝对没有钻营往上爬的想法。”

  谈话到此停住了,麦可米兰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说:“先生们,不知道你们是否感到困倦了,我可是很想进入梦乡了。”他瞥了一眼座地钟,似乎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已经是圣诞前一天了,更确切地说是到了圣诞前一天的凌晨了。”

  他为我们照路上楼。沿楼梯一侧的墙上挂着一排头像,油灯照在上面,产生了一种怪诞的、几乎是起死回生的效果。作古已久的一张张面孔俯视着我们,在摇曳的灯光下古怪地晃动着。

  麦可米兰说:“我正在考虑利用爱迪生的另外一项发明的专利——电灯。如果我的一项商业计划成功了,或许就能从布莱顿或刘易斯引一根电线来照明。”他说这句话时,灯光正好照在一幅画像上,上面的人名至少看起来像一个基督徒的名字,“杰拉德。瑞那德(1756一1821)”。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一天的黎明来临了。天气从阴晦转为晴好,清冷得很。不过阳光灿烂。我和福尔摩斯起得早,就决定早饭前先出去散散步。我们俩的交谈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约摸八小时之前和麦可米兰的那次谈话。

  福尔摩斯说:“华生,说实话,我觉得你的问题问得太唐突了,简直是拿我们的处境去冒险。但我相信还没有产生负面的作用。他编造了假话搪塞了过去,这说明并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怀疑。那些问题本身也是很自然的,其他任何一位客人都可能会提出来。尽管他答的没有你期望的那么坦荡,我们还是了解到了一点儿情况。

  至少可以说他泄露了如何占有这座庄园的有关信息。他想让我们据此进行推理,进而相信作为继承人,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了。我认为事实和他暗示的有偏颇,一方面可以从我们收集的近十年他的各项活动材料中推理出来,另一方面也可以从庄园的仆役身上看出来。这群仆人行为散漫,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就说:“的确如此。我推断可能是他已经离开庄园很久了,除了留下一个人看守外,整座房子一直空着。最近刚刚回来,新近雇用的人员或许不是很有经验。”

  福尔摩斯摇摇头。“恰恰相反,华生,我注意到他们在庄园干活听差,好像是在这儿工作了很久似的,从来都没显得做事犹豫不决或者是想找什么找不到的样子。

  若说他们散漫绝对没错儿,但却不是经验不足。在我看来,他们倒是像不怕被解雇,知道自己无论多么漫不经心都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问:“你的意思是说,麦可米兰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

  他说:“那倒不一定华生,但也有点儿八九不离十。我们只能继续静观事态的发展。时间会提供一切答案的。”

  借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向读者介绍一下庄园的庭院及其四周的环境。庄园四周环绕着一个宽约十码左右的花园,规划得不错,但修剪不善,有些杂乱。花园四周有草地、矮树丛,还辟出了小路。庭院外边是树林、灌木丛和苗圃。有些树很高,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更远处还有什么。房子的正面当然景观不同,走出花园就是一条私人车道,是从乡村小路上延伸过来的。我们决定沿着那条乡村小路走走。从火车站到私人车道这一段我们来时都看过了,因此,决定朝另一个方向走。

  走了大约四十码,走过了右侧的牧场和左侧肖氏庄园的庭院,路过一所小院落。

  房子是都德式的建筑风格,和肖氏庄园的格调相匹配。房子前面有一个小花园,虽然小,但修剪得很整齐,种着玫瑰,还有一个装饰性的喷水池。一位气质不凡的老妇人正在浇灌花圃,见我们走过来,抬起头来冲着我们微笑致意。我们当然也举起礼帽,彬彬有礼地微笑还礼。

  我们走过去后,福尔摩斯对那座都德式小村舍进行了一番评说。“华生,我敢肯定刚才那所小房子过去就位于私人车道和乡村小路的叉路口,而且很显然,这所房子还在肖氏庄园的地盘上。花园里的那位夫人绝对不是侍从或仆人。你注意到她那双手了吗,华生?除了她正在做的事儿之外,那双手从来就不干别的活儿。她的头发显然占用了她大量的时间,而且一辈子一直都是这样,你从她发辫的长度就能看出来,她的头发从来都没有剪过。”

  我承认当时我对这条信息不大感兴趣,但后来却发现那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们沿着小路大约又走了两三英里,过了一座小桥。福尔摩斯指着桥下的溪流说:

  “人们永远都无法想像这条河就是阿度河,在肖翰姆它是那么宽阔,汹涌澎湃,而且水也是咸的。”

  这条路上,大多数时光,只要有马车驶过,就会尘土飞扬,但我却瞥见远处一辆马拉大车过来了,没扬起飞尘,真够仁慈的。

  很快我就认出了那匹马。“看,福尔摩斯,就是那辆大车,从车站载我们来的那辆,肯定没错。这个可怜的老马和伦敦的巡逻警一样迟缓。”

  确实是阿瑟。福克斯和他的车马。福克斯用手触了触帽子,态度不卑不亢。

  “早上好,先生们。咱们又见面了!”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据我判断完全是出于本能,任何一个仆人做梦都不敢这样:他伸出手,先跟我握了握手,又跟福尔摩斯握了握手。他握手亲切有力,与他从容大度的男子汉气概很相称。

  福尔摩斯说:“我注意到你刚才是和马并排着走过来的,而没有坐在驾车的位子上。”

  福克斯说:“啊,没错儿。快过冬至节了,我觉得该让这个可怜的东西休息休息了。我本来打算节日之前不让它出车了,在马厩里歇歇脚。可事实上呢,它更喜欢悠然地走走,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套在布鲁厄姆车上,卸了车它反倒不自在了。”

  我说:“信不信由你,先生,你的话让人觉得它更像只宠物,而不是一头负重的牲畜。”

  他放声大笑。“医生,真希望像你说的那样,它是只宠物。如果我很富有的话,它就会有自己的草场,可以安享晚年了。好了,不再耽搁你们了,我必须得走了,婶母正盼着我去看她呢!”

  我们意识到,若想赶上退开的早饭,也应该回庄园了。于是,和他一道走回去,放慢脚步,和马的步调保持一致。

  我们到了刚才路过的那位老妇人的农舍前,马停下不走了,于是,我就想到她肯定是阿瑟。福克斯的婶母,福尔摩斯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他说:“这么说,你的婶母是瑞那德家族的人喽,福克斯先生,其实你自己也是。你的长相、气质和庄园楼梯旁墙上挂着的头像很相像,而福克斯这个姓氏只不过是瑞那德的英格兰叫法,这个事实在你身上得到验证也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吧。”

  听了福尔摩斯的一番话,福克斯有些意外,但丝毫没有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好了,福尔摩斯先生,医生,根本没必要把我和瑞那德家族的关系看得神秘兮兮的。这是我的婶母米里尔达,她会告诉你们很多有关我们家族的事情,或许比你们想知道的还要多。”

  我们很快就在农舍里坐了下来,米里尔达。瑞那德请我们喝药草茶,吃自制软饼,真是盛情难却。福克斯以为,我俩会从她那儿听到很多想都没想到过的东西,这一点他是判断对了,可他预计我俩会嫌她唠叨,对她说的内容不感兴趣,那他可就错了。

  米里尔达。瑞那德说:“我有两个侄子,一个叫杰拉德,一个叫阿瑟。去年我亲爱的丈夫塞德里克。瑞那德去世了。最初他立下遗嘱,选择杰拉德为继承人。但是杰拉德一直胡作非为,多次干越轨违法的事儿,最终让整个家族蒙受了耻辱。因此,塞德里克改变了初衷,重新立下遗嘱,把继承人改成了亲爱的阿瑟。他拟定了新遗嘱,这我知道,但那是在他去世前不久立下的,我们至今都一直无法找到。当局限定我们要在一年之内找出来,过些日子再找不到,杰拉德就会成为肖氏庄园的主人,等我死后,就能继承瑞那德家族所有的财产和投资项目了。”

  我问她:“按照遗嘱的规定,在你有生之年,不应该把肖氏庄园转交给麦可米兰,资产也不会转移,那为什么他已经在庄园安身了,而你却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呢?”

  她回答时显得很伤心。“他来向我借用庄园举办圣诞聚会,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回绝他。其实,尽管庄园里的仆人我一个也没打发走,都留下了,我更愿意一个人住在这儿。独自一个人住在庄园对一个老妪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住在这儿很舒服,特别是还有阿瑟,他每天必定都来看望我的。”

  阿瑟去给米里尔达拿垫子,他刚一出去,米里尔达就说:“这个孩子真惹人爱,与他那个堂兄真有天壤之别。他在生意场上遭受了重大损失,其实,那也不是他自身的过失,可他就是不肯接受我给他的经济援助,硬是又从零开始做起来了。”

  福尔摩斯问:“亲爱的夫人,假若找不到第二份遗嘱,再过多长时间麦可米兰就能继承遗产了呢?”

  她回答说:“再过三个来月,福尔摩斯先生。但我差不多已经放弃寻找的念头了。还没从庄园搬出来的时候,我自然是尽了全力要把新遗嘱找出来。不知道塞德里克为了安全起见藏到了什么地方。仆人们也都尽职尽责地找,找遍了整个庄园的角角落落,还是一无所获。这些仆人当然也不希望杰拉德当上庄园的主人。”

  我能看得出福尔摩斯很想吸烟。他正准备开口问是否可以吸烟,这位和蔼的老人也察觉到了他的烟瘾,善解人意地拿出了一包土耳其香烟。福尔摩斯不无感激地拿了一支,我也拿了一支。让我相当意外的是米里尔达自己也点了一支。

  米里尔达又劝我们喝了一杯茶,她和阿瑟。福克斯待我俩真是诚心诚意,非常热情。最后,她请我们帮个忙,这时我们根本没觉得她是为了有所求才待我们那么亲切的。其实,即使无须帮忙,她待我们也会一样的。

  她提的要求其实也是明摆着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在庄园暂住期间,可否留意一下,帮我查查遗嘱的下落……”她的声音轻得都听不到了,“你是位侦探……

  她勇敢地重新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老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能活着看到是阿瑟而不是那个诡计多端的杰拉德成为瑞那德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该有多好啊!那样死了我也安心。”

  福尔摩斯的答复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说:“亲爱的瑞那德夫人,我保证让你如愿以偿。或许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能用点儿小技巧,我在这种技巧方面可是小有名气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信他绝对没有自嘲的意思。他这个人总是把自己勿庸置疑的天分看得无足轻重。

  我们离开了那所小房子,米里尔达盛情邀请我们务必再来。与阿瑟。福克斯握手道别后,我们大踏步走回肖氏庄园。当时再去吃早饭已经太迟了,但是这种区区小事我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们觉得,或许没能进一步查出麦可米兰举行冬至节聚会的真正动机,这多少有些遗憾,但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因为我们又找到了另外一个群体,一个与我们的发现有直接利害关系的群体。

  我有一种直觉,这两者,一个是看似琐屑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圣诞邀请,一个是找不到的遗嘱,是有内在联系的。我敢肯定福尔摩斯也有同感。我们穿过气势宏伟的门廊_,走向壁炉时,福尔摩斯出奇地沉默。走出冬日的严寒,走进暖融融的房间后那种满足和兴奋似乎都不见了。东道主招呼我们时,我仍然还能感到那种刺骨的寒冷。

  “福尔摩斯华生,祝你们二位圣诞快乐为时不早吧!”杰拉德。麦可米兰张开双臂,那是节日期间常见的友善表示。

  福尔摩斯回敬了他一句:“但是,祝愿你在新年到来之际,如愿以偿地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为时还早了些吧!”说话时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显然不是在跟麦可米兰开玩笑。

  麦可米兰沉默了一会,和蔼友善的假面具慢慢地从他那肥胖的脸上褪了下去。

  他也不甘示弱,马上接过话头说:“啊,新年还早哩!让我们先看看冬至节带来什么吧,先生!”

  他很快又重新带上了和蔼快活的假面具,刚才却差一点原形毕露。那天再晚些时候,他又差一点露出本来面目。

  丰盛的午餐之后,我们都聚在起居室。我们每个人都拿着一只酒杯,围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站着享用经过加工处理的冷禽肉和莱茵干白葡萄酒。

  从大厅人口处传来了一阵骚乱声。突然,有两个人闯了进来。他们非常显眼地穿着长外套,戴着硬盖帽。其中一个人示威似地挥动着一份文件,在人群里找到麦可米兰后,便走过去把那份东西甩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这个人说话粗俗,声音刺耳。“乔治。福斯特,化名杰拉德。麦可米兰听着,我奉雇主洛夫莱斯和琼斯之命,来这儿给你送传票,洛夫莱斯是伦敦郝尔包尔事务所的律师。我还奉命告诉你,马上付清二百五十八点八镑零六点五便士!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和同事就都住在这儿不走了,什么时候拿到钱,什么时候算了结。所有的费用也得由你承担。老板,你得提供一日三餐,还要付给我们工资,一天一镑!”

  福尔摩斯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那是郡司法副官,肯定没错儿!这场闹剧真是越来越真实可信了!我在想丹。李诺何时会出场。”

  麦可米兰请来的其他客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一言不发。仆人们也停下了手头的活,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只有一个例外,我猜他是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极有可能是麦可米兰一条线上的人,而与整个庄园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刚才也只有他把手举了起来,试图阻挡这两个不速之客。此刻他站在麦可米兰身边,显得怒气冲冲的。至于东道主本人,他平日里红润的脸庞已经变成了灰色。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六神无主,面对尴尬的场面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他胡乱地翻了翻那份文件后,很快就把那两个不可靠的家伙带到外面去了。

  一阵沉默之后,客人们好像回过神来,开始喊喊喳喳地不安地小声议论起来。

  哈丁对福尔摩斯说:“他玩儿的花招要节外生枝了,对吧,福尔摩斯?”

  我的朋友却说:“哈丁,他这个人诡计多端,很可能会设法摆脱出来的。”

  是的,他确实摆脱出来了。麦可米兰和那两个家伙又回到了起居室。他还一手搂一个,把他俩送到了炉火前面,又命手下人送酒来。然后,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当众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再向大家介绍两位客人,罗杰。迈尔斯先生和乔治。萨特克利夫先生,他们两位也要和我们一起欢度圣诞节。他们两个都是专业演员,我是用同样的方法把他们请到这儿来的。只是向他们发出邀请时,我一时冲动,想搞个小恶作剧,就请他们装扮成经纪人的副手,到这儿来收取到期的欠债。或许受点儿刺激之后,大家能开怀一笑。”

  随后响起了七零八落的附和声,接着鲍塞尔先生嘿嘿地一笑,飞翅小姐也哧的一声笑了起来,然后众人发出了一阵毫无掩饰的大笑声。

  福尔摩斯轻声对我们俩说:“真是不可思议。可以这么说,他与这些粗人做了一笔交易,为自己扭转了局势。要买通这两个人,让他们等过完节再收债根本不用花大价钱。毫无疑问,麦可米兰随机应变,编造出两个角色,而这两个人都愿意扮演,因为这还能让他们享受殷勤的款待。”

  格拉斯伯里夫人无意中验证了福尔摩斯的观点。她对我说:“麦可米兰先生真是滑稽之至!除了他谁还能想到让这两个演员上演这么一出好戏呢?你不知道,一开始我确实还信以为真了呢。不知道这位好先生还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兴奋地咯咯笑着,到炉火边找她丈夫去了。

  科德哈伯先生正向两位不速之客道贺呢!“亲爱的先生,真是绝顶的表演!请务必告诉我,目前正在演什么剧目?”

  其中一个家伙摸了摸鼻子,挤了挤眼说:“《威尼斯商人》。我们要割那磅肉,哈哈哈!”

  此时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这两个人的不期而至肯定让麦可米兰惊恐万分,但他很快就把一场相当叫座的滑稽戏制止了。就像格拉斯伯里夫人说的那样,他还准备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我忍不住在想。

  圣诞节的前一天排满了娱乐活动,款待杰拉德。麦可米兰的各位客人。丰盛的宴席之后就是娱乐节目,而且与头一天晚上的表演不相上下。首先是一位女土演奏玻璃碗琴,音色甜美动听;随后上场的是一位名叫芬莱。邓恩的先生。他先是在钢琴的伴奏下引吭高歌,然后又讲了一些机警的、逗人发笑的幽默故事,十分有趣。

  所有的节目品位都很高。

  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只有福尔摩斯是个例外。他从头到尾一直坐在那儿,双目。紧闭,表情很不自然,尤其是那位女士用手摩擦一只水装得太满或太浅的碗边时,他的表情更难看。

  之后,我们的东道主宣布:“这是我收藏的又一个现代发明的奇迹——幻灯机。

  当然了,幻灯片的放映史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但这次不同,放映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家会看到真正活动的画面。”这时,福尔摩斯来了精神。一伦敦、巴黎和纽约的街景、世界七大奇观以及知名人士取代了较常见的、为主日学校的校长们所钟爱的宗教胜地。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操作着那个新玩意儿,麦可米兰本人则简单扼要、非常专业化地介绍、评述着每张幻灯片,甚至还为其中几张进行了钢琴伴奏。大家认出乔治。罗比时发出了最响亮的笑声,而我们亲爱的维多利亚女王则赢得了掌声。

  看到一些以孩子和狗为主题的伤感画面时,有几个人抽泣起来。

  最后终于出现了放映前就提到过的活动画面:太阳惟妙惟肖地升起来了,一艘战船沉人了广阔的大海,真是太逼真了。我看完之后承认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设计出来的。福尔摩斯对我说:“真是非常巧妙,亲爱的华生。”放映过程中他一直很内行地点头称是。

  所有的客人显然都很喜欢这个节目,但也有例外,只听教授的妻子对福尔摩斯说:“尊敬的女王陛下当然无可挑剔,亲爱的阿文先生勉强算可以,可乔治。罗比呢?天哪,画面上的他实际上穿着女人的衣服;而另一张幻灯片上,一位年轻的女郎竟然穿着马裤!”

  福尔摩斯说:“好了,亲爱的女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她却怒气冲冲地回答说:“在切尔膝纳母可不行,凡事都要有分寸!”

  麦可米兰的圣诞树早在约定俗成的日子之前就装扮妥当了,可他一直原封未动地保留到圣诞夜才点燃上面的蜡烛。蜡烛点燃时,我们还在客厅欣赏娱乐节目。从客厅出来,走进油灯拧暗了的起居室,映人眼帘的圣诞树宛如一幅美景。

  “啊,多美呀!”看到上边惹人心动的小盒子在烛光掩映下闪闪发光,飞翅小姐激动不已。

  福尔摩斯告诉我:“华生,是这一排第二个男仆点的。”

  我说:“你就这么肯定?”

  他呵呵一笑,说:“看起来没错,他右手袖子上沾有蜡油。”

  我们的东道主突然下令拉开起居室厚重的窗帘。起初我们都大为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他是想让我们大家看看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色。雪为冬至节增添了情趣。

  随后,麦可米兰和几个仆人穿着古装,列队走出房间,站在窗外高唱《冬青与常春藤》,声音粗扩,倒也悦耳。我觉得他非常擅长戏剧性表演。

  为了把圣诞夜搞得令人难忘,我们的东道主的确是动了一番脑筋。当时我真的想到了冬至节或许会有些虎头蛇尾。可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以后发生的诸多事故,我觉得还是虎头蛇尾的好。

  冬至节这一天终于到了,积雪皑皑,天寒地冻。早餐前我们出去散了散步,一扫惺松困倦,胃口也好了很多,可以多吃些丰盛的美食了。墙边桌上摆着成肉片、猪肉大香肠、奶油鱼蛋饭、炸土豆丸、家制吐司和浓郁新鲜的黄油,种类繁多,数量充足。连福尔摩斯都吃得很尽兴,我知道他很久都没这么吃过东西了。

  我和福尔摩斯同那两个所谓的演员坐一桌,按照麦可米兰的说法,他们只是“在扮演经纪人下属的角色”。我对他们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就戏谑地问他们最近都有哪些演出活动。

  面对我有些试探虚实的提问,迈尔斯回答说:“我和萨特克利夫先生刚刚结束了《麦克白》的连演。”

  萨特克利夫赶紧接过话头,引用了剧中的一句台词:“我手里拿的是一把匕首吗?”

  他们各自吃了满满的几盘,然后就起身告辞了。等他们走远了,福尔摩斯问我:“华生,你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我知道你容易轻信,有什么疑虑提出来,我愿意帮你弄个水落石出。”

  我说:“好吧,福尔摩斯,他们敢直视我的眼睛,而且引用《麦克白》里的台词驾轻就熟……你不认为他们可能真是演员吗?”

  他笑着说:“别执迷不悟了,华生,我可从来没想过他们是演戏的。你注意到那两人面部的皮肤了吗?每天涂抹油彩和可可油,汗毛孔会变得粗大、张开,而且非常明显,但这两位的汗毛孔显然没有这种特征。还有其他种种迹象,比如说他们的袖口,你注意了吗!”

  我说:“嗯,我不否认他们俩的袖口确实有些磨损起毛了。尽管如此,福尔摩斯,一个人绝对不能太势利。毕竟,对于绝大多数艺人来说,演戏并不是什么收入丰厚的行当。”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华生,但我绝对不是势利小人。我知道演员的应变能力都很强,一旦他们的袖口磨损了,就会用肥皂洗干净,再用剃须刀把边缘切割平整。我们和这两个人进行了交谈,更确切地说你和他们俩进行了交谈,他们最后说的几句话已经露出了马脚,你也应该听出来了。你听到过哪个演员把那部剧名说成《麦克自》吗?即使是在闲聊的时候有过吗?这是戏剧界最忌讳的说法。

  演员会称它为”那部苏格兰剧“,而且不在排练场上是绝对不会引用剧本里的台词的。我敢肯定,他们不是演员,他们是货真价实的郡司法副官!”

  吃过早饭,我们重新回到起居室,火上又添了木柴,驱赶当日的严寒。在我看来,当时冬至节浓厚的节庆气氛简直是空前绝后的。但是那一天戏剧性的结局让我永远都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圣诞节了。噢,我跑题了,还是言归正传,按部就班地把故事讲下去吧。

  每位客人都收到了杰拉德。麦可米兰的礼物,我也一样。礼物体积不大,价值也不是特别高,但却选得恰到好处。送给各位女士的是熏衣草香水,教授一本年鉴,古得哈伯先生一个烟盒,鲍塞尔先生一盒高尔夫球,哈丁一条漂亮的表链,我呢,一盒雪茄。歇洛克。福尔摩斯是来客当中惟—一个没收到礼物的人。拿到礼物的人当然都急于向麦可米兰先生表达感激之情,表可米兰却谦逊地挥挥手,引身告退了,身后响起了一片道谢声。

  我打开那包雪茄,觉得只有散给所有的男士才算比较礼貌。每个人都接受了,只有福尔摩斯拒绝了,还针锋相对地掏出一盒埃及烟卷。我知道他更想抽烟斗,因为有女士在场,才不得不拿出烟卷。

  哈丁示意我和福尔摩斯出去一下。出去以后他问:“福尔摩斯先生,他在分发礼物的时候故意把你排除在外,你是怎么想的?他是忘了给你买了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福尔摩斯说:“他没忘,他不会这么粗心地把我给漏了,除非这是某项计划的一部分,当然,这项计划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目前还不得而知。我的礼物就要到了,届时他还会大肆渲染的。”

  约摸过了五分钟,杰拉德。麦可米兰又出现了,他咧嘴傻笑着,像只柴郡猫。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并没有忘记你的圣诞礼物!我请来了你的一位朋友和我们共度良辰美景!”

  福尔摩斯狠狠地抽了两口烟才说:“麦可米兰先生,我只有一个朋友,他本人就站在我身边,就是这位约翰。华生医生。你不会把我弟弟米克洛夫称作我的朋友吧,这么看来,你很可能请来了我的一个同行。我确实有一两个同行,但只有一个穿十二码的靴子,大家可以看到从壁炉旁的幔帐后面突出来的靴子尖儿。”然后他转身对我说:“华生,其实从靴子头儿也能判断靴子的尺寸大小。”

  他又说:“出来吧,雷思瑞特警官。一动不动地站了那么久,腿都僵直了吧!”

  雷恩瑞特从幔帐后面走出来,冲着我们俩苦笑了一下,说:“‘福尔摩斯先生,圣诞快乐!医生,圣诞快乐!不瞒你们说,接到参加这个圣诞聚会的邀请我觉得很意外,但我应该可以猜到你们俩是幕后指使者。我的家人都去苏格兰了,由于工作关系,我只好独自一人在布莱顿的格兰德旅馆过节。”

  我们介绍哈丁和警官认识,然后四个人决定出去散步,谎称出去消化消化准备享用圣诞午餐。我们的东道主非但没有表示不快,看到我们一起出去反而显得很高兴。当时我考虑到,要是他不想让我们和雷思瑞特结成同盟,就不会专程把他从伦敦警察局刑事厅请来了。

  我们依次向雷思瑞特介绍了这几天的情况。我和警官结交多年了,在我看来,尽管他慢条斯理甚至还有些缺乏想像力,但是与他的同事相比,他绝对是一位高明的一级侦探。福尔摩斯对他呢,我也知道,尽管有时冷嘲热讽地挖苦他,但还是很敬重他的。

  福尔摩斯曾经对我说过:“华生,当你完成了所有的逻辑推理并拟定好了实施计划,要秉公执法时,雷思瑞特是上好的人选。他绝对正直诚实,是难得的得力助手。如果我注意到了一些细枝末节,而他却忽略了,他就会很懊丧。当然喽,这些细枝末节对调查侦破本身总是至关重要的。他对待我的那种生硬态度其实只是掩饰自己懊丧的幌子。”当时我记起了雷思瑞特与福尔摩斯的那次合作以及他提供的援助,而且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次多亏了他,福尔摩斯才能为那桩异乎寻常的案子划上圆满的句号。

  我半信半疑地以为警官会只看到麦可米兰的表面文章,或许还会说:“一个出手大方的家伙圣诞节找几个人围着他转转会有什么问题呢?”但事实恰好相反,他表示赞同地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认真对待这件事做得没错儿。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他势必知道这在我们看来有多么不可思议,但还是显得很无所谓。各位比我起步早,我想听听你们的真知灼见。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肯定形成了某种推论……

  在推论方面你可是大名鼎鼎啊!”

  福尔摩斯正充分利用这次外出散步的机会,大口大口地抽一只十分不雅观的黏土烟斗,喷出的烟雾敢跟火车头一比高低。他在吸烟和吐雾的间隙讲话,但讲话时显得相当忧虑。

  “亲爱的雷思瑞特,我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一部分答案,但似乎还没能了解全局。要把一切弄清楚,还需要看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我们还是分析一下已经发生的情况吧。警官,如果我重复某些你已经非常熟悉的细节,请你务必原谅,因为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该公开谈谈我们已经了解的一切了。首先是请客本身。他直接或间接地邀请了九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来过圣诞节,或者引用他惯用的说法是过冬至节。加上你本人雷思瑞特,其实是十个人。你是惟—一个他慕名请来的。虽然我和华生也有些名气,但却是东道主的不速之客。我俩进门时,他的确有点儿心惊,但却迅速恢复了常态,这说明他认为我俩根本不会妨碍他实施计划。所有的客人,包括我们在内,有一个共同点月B 就是正派可敬。他选择结交的都是值得尊重的人——哈丁、飞翅小姐、鲍塞尔先生显然都属于保守稳健派。我认为警官,你作为法律的维护者很可能会相信肖氏庄园任何一位客人所作的证词。麦可米兰的计谋可能离不开他对客人们所具备的这种优良品质的利用。来之前我们对麦可米兰的背景知之甚微。到了这儿以后,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的经济显然非常拮据。亲眼目睹了郡司法副官对他突如其来的打击以及他的巧妙周旋之后,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对付的是一个极尽花言巧语之能的无赖。我相信他特别不希望我们发觉他的婶母就住在门房里。,但事与愿违,我们不仅了解了他婶母的情况,而且还已经掌握了他叔父遗嘱的始末,这在他或许是个疏忽。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必须充分利用他的这次疏忽。”

  谈话停了下来,好长时间没人言语,雷思瑞特觉得有义务说几句。“但至今他还没有犯下什么罪过,即使掌握了这些情况,我们也没有理由不承认他只是有些古怪而已。结束了坑蒙拐骗的生涯之后,难道他不可能急于向世人做些补偿吗?”

  福尔摩斯对他这番话反应异常强烈。“虽然还没犯罪,但却涉嫌犯罪了,这一点我敢肯定。我希望能提前制止犯罪,而不是事后侦破。尽管肖氏庄园的这位东道主过得很潇洒,但他受到了穷追不舍的债务催逼,并且我相信郡司法副官提到的数目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善良的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告诉我们,如果找不到新遗嘱,麦可米兰几个月内就能成为继承人,但是,他在几年之内却不可能继承到什么财产;而他的债主又逼得太紧,也许根本用不了几年,不出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他就可能被沉重的债务压垮。我认为这一点是整个谜团最值得关注的地方。”

  我们吃了一顿极其丰盛可口的午餐。先上来的是配有草药、熏衣草和牛肉条的烤鹅,接着又端来了巨型的圣诞布丁。我用叉子仔细检查了我那份布了,惟恐里面遵循旧俗放进了银币却出乎意料地找到了一枚小金片,可以把它系在表链上。后来我们围坐在炉火旁,随意享用白兰地和极其精美的肉饼。东道主和大家融为一体,摆出一副快活的神态,他这种德性我很快就开始反感了。

  他最终走到福尔摩斯身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要请你帮个小忙,能否把这个小礼物送到看门人的小屋我婶母那儿?由于荒唐的家庭纠纷,我担心她不愿意见我。或许她会从你手里接过这个小礼物,天晓得,说不定还能平静地收下呢。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确认一下她是否安然无恙。据我观察,我那个可恶的堂弟阿瑟每晚七点钟左右去看望她。尽管他有很多缺点,但却和婶母很亲近。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她在圣诞节还感到孤独。”

  福尔摩斯就算想拒绝这样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也肯定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于是索性就爽快地答应了。我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去,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迅速地眨了眨,示意我留下,哪儿也别去。

  麦可米兰说:“福尔摩斯先生,或许雷恩瑞特警官也喜欢出去稍微走走?”

  雷思瑞特起身表示同意。我们的东道主谢过他们两个后,又问警官:“请问你的表几点了?我想我的钟有点儿慢了。”说着抬眼瞅了瞅屋角落地大摆钟的钟盘。

  雷思瑞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啊,先生,正好三点五十八分,你的大钟几乎分秒不差。”

  福尔摩斯和雷思瑞特走后,我又和哈丁聊了几句,我问:“你对这有什么看法?”

  他回答说:“我搞不懂,警官跟福尔摩斯去门房,麦可米兰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你注意到他是怎么故意间雷思瑞特时间的吗?他明知这座钟走得很准还问。”

  我点点头说:“我们必须睁大眼睛留意一切不正常的现象,等福尔摩斯回来,就向他报告。”因为当时我猜测表可米兰也许想采取什么行动,但又不愿意让福尔摩斯察觉。

  福尔摩斯和雷恩瑞特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他俩刚回来,落地钟就敲了五下。

  麦可米兰自然询问了他俩的差使。“我想你们代我转达了我对婶母的圣诞祝福了吧?”

  雷思瑞特点点头:“这位女士不太爽快,没让我们捎什么口信儿。”

  福尔摩斯补充说:“总算没把你的礼物退回来。”

  麦可米兰不无愉快地耸耸肩膀说:“嗯,你们已经尽力而为了,我感激不尽。”

  从那一刻起,麦可米兰就成了晚会上最活跃的核心人物,晚会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他的晚会。晚会刚开始,他本人亲自向大家分发了礼物,后来他就溜到屋子角落的幔帐后面,再出来时就已经成了圣诞老人,他那套装束看起来华美昂贵,是用红色天鹅绒缝制的,靴口和袖口都镶着毛边。他还戴了一缕漂亮的银白胡须,像是挂在耳朵上似的。为了掩饰这一点,又特意戴了一顶红色贝雷帽,也镶着毛边。他站在舞台上,领着众人齐声唱圣诞赞歌等节日歌曲,当时我注意到时间是在六点半左右。

  他的嗓音不错,可以称之为嘹亮的男高音。他也没用什么乐器伴奏,能不走调已经很不错了。每隔几分钟,他就冲到幕后,然后再带着小礼物出来,抛向大家。

  这样又唱歌又分发礼物,大约进行了二十分钟,前门突然传来一阵疯狂的叩门声,庆祝活动极富有戏剧性地戛然而止。

  开门的管家被阿瑟。福克斯粗暴地推到一边。阿瑟十万火急地大声喊道:“我婶母米里尔达被人谋杀了!”

  雷恩瑞特第一个站起来,快步走到福克斯身边,试图让这个显然惊得不知所措又焦躁不安的人镇定下来。他一只手指在福克斯的肩膀上,说:“亲爱的先生,别激动,详细谈谈发生的情况。”

  然后他转身对众人说:“请大家千万保持镇定,都呆在原地别动。我会陪同福克斯先生到他举报的犯罪现场。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能否烦劳你们二位维持这儿的秩序?”

  福克斯和雷思瑞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们走后,屋里响起了嘈杂的充满诧异的议论声。

  我悄悄地对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很奇怪,警官怎么没请你一块儿去呢?”

  他对我的发问不屑一顾。“行了。雷思瑞特作为在场的惟一具有官方身份的专家要勘查犯罪现场,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业余人员瞎搀和,他也会这么说的。这话既没错儿又得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作为医务人员,他怎么没有请你去,万一她只是受伤,你还能救她一命;即使发生了最糟的情况,还可以宣布生命终‘止呢。我肯定他很快就会把地方警察调集到现场,并严格按照正式程序处理一切。”

  这时,杰拉德。麦可米兰有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脱下了圣诞老人的服装、靴子,摘下了胡子,露出了里面穿的夜礼服。最后他摘下帽子,径直走到我们跟前说:

  “天哪,多惨啊!到底是谁想害死我那可怜的婶母呢?”

  我尽量宽慰他说:“别这样,先生,或许福克斯先生弄错了呢。或许她只是昏过去了,最糟也不过是休克了吧。”

  他说:“乞求上帝,但愿你说得没错儿,先生。否则的话,我发誓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然后麦可米兰压低了声音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若能抓住于这件事的畜牲,我会万分感激的。怎么会这样呢?那位可怜的老人,和蔼可亲,总是善待每一个人,怎么会遭到疯子的毒手呢?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要落泪。”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儿棉质的大手帕,先拭了拭眼角,又极其夸张地捋了捋鼻子,接着又说:

  “那肯定是个疯子,不是吗?”

  福尔摩斯转过身,凑到我耳边说:“真是个绝顶高明的演员,华生。他已经预料出了,如果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不足的话,他本人能不被当成嫌疑犯吗?”

  哈丁把我和福尔摩斯拉到一边,悄声问:“我们是不是发现了他盛情邀请我们来这儿的真正动机了?”

  福尔摩斯说:“行了,哈丁,别太超前了。我们还是先弄清楚真实情况再说,先别忙着下结论。”

  但是我觉得哈丁说得没错。后来雷恩瑞特和福克斯回来了,警官证实了福克斯的报告。我更相信哈丁的说法有道理了。

  雷思瑞特操着清脆快速的官腔当众宣布:“女士们、先生门,请大家集中注意力,我把刚才发生的情况简单说明一下。大约七点钟左右,阿瑟。福克斯先生发现了婶母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的尸体。他发现她坐在扶手椅上,背对着起居室敞开着的法式大窗,后脑部凹陷,好像是用铁棒样的重物猛击所致。生命明显已经结束,没必要再派人来请你了,华生医生。福尔摩斯先生,以后我会向你请教理论的,目前由于官方原因,我不能允许任何人查看犯罪现场。我已经派了一名马重去请地方警察,毫无疑问警察不久就到,并负责这里的一切。作为一名在休假的警官,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现场。等待官方命令。”

  我和福尔摩斯对视了一下,现在还没必要小声交换意见。福尔摩斯说:“警官,趁亨菲尔德的警察还没到,或许可以让我讲几条推论,消磨消磨时间。顺便问一句,只来一名警察呢,还是两名?”

  雷思瑞特神情严肃地回答:“我想是两名,其中一位是队长。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他都能向刘易斯市长要求支援或者请求指示。”福尔摩斯点点头,点燃了一支土耳其卷烟,飞翅小姐呛得咳嗽起来。他对众人说:“我们都是杰拉德。麦可米兰先生的客人,他像个慈善家,像十九世纪的圣诞老人,此时此刻他衣冠楚楚地站在我们面前。我相信我们都是以相同的方式接受邀请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尽情享受了圣诞礼遇,过得非常开心,以致于顾不上怀疑殷勤款待的背后是否藏有不可告人的意图了。”

  麦可米兰一惊,赶紧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你和华生医生同其他人一样都受到了我的盛情款待,同样也过得很开心。当我请哈丁带两个朋友来过圣诞节的时候,我的确没料到请来的是侦探和他的传记作家,但我很高兴你们能来。请不要让我为当初的意外……后悔。飞翅小姐,你和你的朋友过得很愉快,我……”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附和声,只有我,福尔摩斯和哈丁没吱声。哈丁说:“先生,我觉得请客这件事有点儿反常,所以,邀请了具有侦探身份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麦可米兰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似的,急切地说:“怎么回事,先生?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人性本善的信念?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世间少有的不知好歹的家伙!

  很显然,我的慷慨大方成了自己最大的祸害,我把毒蛇搂进了怀抱!你对我诚挚热情的邀请产生怀疑,我相信其他任何一位客人听了也会和我一样感到震惊!我请你们来过圣诞节能有什么企图呢?这又和刚刚发生的悲剧有什么必然联系呢?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同情一个刚刚失去了亲人、悲痛欲绝的人吗?”

  又是一阵轻微的附和声。当福尔摩斯站起来反驳时,众人再次被惊得目瞪口呆。

  “麦可米兰先生,调查了你的过去,了解了你做江湖骗子的种种行径之后,我不能说我到这儿来时没抱有任何先人为主的偏见。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愿意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哈丁先生向你介绍我和华生时,你惊慌失措,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或许你意识到了,我们成为聚会的一员也许更能加大你实施计谋的保险系数。”

  我们的东道主依然竭力保持镇定,他厉声问:“计谋?先生,是什么诡秘的计谋呢?”

  福尔摩斯引用了一句俗语,四周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他严肃地说:“你请这些人到家里过圣诞节,是想利用他们……是的,是利用他们,利用他们给你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为此,你选择这种方式邀请几乎是素昧平生的客人,同时确信他们是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值得尊敬,值得信赖的人。这样,他们提供的有关你本人及你的行为的证词就更具有可信度。经过仔细考虑,你认为我和华生的到来可以保证你的阴谋更难戳穿。”

  面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指责,麦可米兰一直顽强狡辩。他能一直这么顽固抵赖,我真是不得不给他打个满分。

  麦可米兰的语调里多了些许讽刺的意味。“侦探先生,关于你提到的这个计谋和策略,目的是为什么呢?”

  福尔摩斯极其严肃地说:“为了进行野蛮的谋杀。同时又要有几个人可以同时给你作证,证明你当时和他们在一起,不在犯罪现场。”

  听了这句话,雷思瑞特警官站起来,指着福尔摩斯说:“住口,福尔摩斯先生。

  这样指责别人可要小心点儿,别忘了有警官在此。要是指派我受理这个案于,一定要把你的言辞记录在案。”

  福尔摩斯明智地点了点头,说:“别担心,警官。我的指责绝非是捕风捉影,我是有证据的。”

  雷恩瑞特说:“别忘了还有其他嫌疑人,至少有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比如福克斯先生,他声称发现了老人的尸体,说自己六点钟左右去探望她时,她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辞。当然,我们都知道你曾经在四点钟去看望过她,这时间是麦可米兰先生对表时特别提醒我们俩的。”

  我觉得雷思瑞特的语调里也带有嘲讽的味道,这一点只有深知他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他接着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今天早些时候你提到过,如果找不到这位女士已故的丈夫留下的第二份颇有争议的遗嘱,麦可米兰先生就会继承一切,包括这幢房子,时间嘛再长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要谋杀这位女士呢?”

  福尔摩斯面对他的责问不慌不忙,态度温和。他并不急于答复,而是取出烟斗,装上烟丝。他没点上烟斗就开口说话了。

  “因为经济压力压得他迫不及待了,哪怕是再等几个星期都不行,更不用说冒险等到第二份遗嘱面世了。这两位所谓的演员,实际上是郡司法副官,他们索要的数额不过是麦可米兰欠下的债务总额的九牛一毛。麦可米兰心里很明白,名誉扫地对他而言已经最轻的了,更严重的是因负债而入狱;而她的死是他惟一的转机,不仅可以使他免受牢狱之苦,甚至有可能让他挽回名誉。至于他的堂弟阿瑟。福克斯,他根本没有任何犯罪动机,绝不可能从他婶母的去世受益。实际上,他不仅仅与她很亲近,而且还是她的同盟。”

  福克斯木讷地点点头,客人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抱怨着。麦可米兰或者说这位瑞那德先生沉默了大约十秒钟,然后打出了他的王牌,他操着审慎的语调说:

  “绝顶聪明,福尔摩斯先生旭全都是子虚乌有。我保证你能杜撰一本小说肥你刚才在众人面前讲述的内容编织成跌宕起伏的情节。但我提醒你,这些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旁证,是毫无根据的假说和纯粹的巧合。我是无辜的,我不可能杀人犯罪,而且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有不在犯罪现场的确凿的证据,在可能作案的时间内,我都在这儿,清清楚楚地站在所有客人的眼前。福尔摩斯,就是你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你说我想为自己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连想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我一直热衷于乐善好施,这是我的本性决定的。

  我很庆幸做善事碰巧证实了自己的无辜,而你却厚颜无耻地指控我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至于你,华生医生,为《斯特兰特杂志》的读者撰写一篇‘伟大的侦探—

  —歇洛克。福尔摩斯诽谤案’,稿酬会很丰厚吧!在座的各位,福尔摩斯华生,雷思瑞特警官都不例外,统统都要宣誓作证,证明自从今天下午四点钟起,我几乎一刻都没离开过这里,一直站在你们的面前。警察来之前,我无须多说什么,福尔摩斯先生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搅和家怎么能证明我的话是没有事实根据的!”

  麦可米兰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了,而我的朋友听了他的长篇大论之后依然镇定自若。

  终于轮到福尔摩斯发表见解了。“你在整个作案时间内看似站在众人的眼前…

  …”

  雷思瑞特打断了福尔摩斯,但我觉得不是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你用‘看似’这个词,肯定不是怀疑十几双眼睛吧?”

  在座的人又是一阵嘀咕,等福尔摩斯又开口讲话时,才静了下去。“警官,在座的每个人都会相信整个作案时间内麦可米兰都在这儿,对此我并不表示怀疑。但他们忽略了这么几点。首先,在作案时间内,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扮演圣诞老人,还戴了帽子,挂上了胡子,遮住了脸。华生,请你穿上圣诞老人的装束,连同胡子、帽子、靴子全都穿戴起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不用半分钟就全部穿戴停当。然后站在大家面前,摆了个东道主早先做过的姿势。福尔摩斯转身问雷思瑞特:“华生穿着这套装束,你能看出他不是麦可米兰来吗?”

  雷思瑞特摇摇头,说:“看不出。除了他们的身高相差一英寸,眼睛颜色不一样之外,根本看不出区别。”

  福尔摩斯点点头,提高了嗓门:“假设有一个身高、眼睛的颜色都相仿的人穿上呢?”

  警官说:“那么就很难区别了,尤其是他穿了行头,人们又没料到圣诞老人会调包,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辨别了。”

  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那是当然喽,我会介绍大家认识圣诞老人的替身的。”

  他突然冲到舞台一侧的慢帐后面,拉出一个人来。那个人的穿着打扮与刚才我们做试验的那套行头一模一样,他站在那儿,和麦可米兰扮的圣诞老人丝毫不差,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高、眼睛的颜色,以及身材都一样。

  福尔摩斯问:“谁会知道这不是杰拉德。麦可米兰呢?”

  我说了句公道话:“行了,福尔摩斯,他一说话就会露馅儿的声音不一样嘛。

  这一位说几句话听听吧?”穿着红色圣诞装的人说:“我是马丁,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你们听得出来,虽然穿着这套行头我和主人很像,可声音却不一样。我的主人是个唯美主义者,他怕把自己身上的服装弄脏或弄撕了,就又弄了这一套备用。

  为了换起来方便,就让我呆在幕后。这套服装穿上脱下都很方便,要把鞋子、帽子等所有的东西都妥善保管好,最好的办法就是穿着戴着。”

  这种解释不太可能但又完全合乎逻辑。我望着福尔摩斯,希望他能找出这种解释的漏洞。我担心他找不出,这真是小看了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

  福尔摩斯说:“幕后还有一台爱迪生发明的留声机,这个现代科学的奇迹,麦可米兰两天前的晚上还当作娱乐项目向大家展示过。华生,请脱下那套怪里怪气的戏服,走到幕后,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我三下五除二脱下那套行头,然后走到幕后,检查那台机器,上面和以前一样有个唱片。福尔摩斯大声叫我把唱针放好,打开开关。经过一番尝试,我设法让留声机唱了起来,接着传出了麦可米兰的声音,唱着圣诞赞歌,而从麦可米兰本人那儿,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福尔摩斯就像物理实验课上的教授那样说道:“你们看,麦可米兰只要找到恰当的时机走到幕后,开动机器就行了,然后让他的替身带着一包礼物走到台上。来回拿这些礼物就是他不时到后台的借口。他的替身只要张着嘴做出唱歌的口型,就完全可以蒙骗客人,让他们以为前后没发生什么人员变动;而麦可米兰本人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机会溜出去作案。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只要在唱片转到头儿之前他能赶回来,再和男仆互换角色就万无一失了。我注意到这台机器设计得很独特,它能播放密纹的唱片。昨晚趁大家熟睡时,我仔细检查过……是的,连华生你也在酣睡呢!”

  麦可米兰一时无言以对。我打破了僵局,说:“我想马丁是他惟一的心腹吧,因为我敢肯定只要其他仆人知情,准会告诉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的。”福尔摩斯点点头,说:“是的,我相信是这样。麦可米兰几分钟之内就能穿过田地,翻过篱笆墙,窜到门房的院子里。然后捡起法式大窗旁边的铁棍,打开窗子,把背对着他打吨的老人猛击致死。干完这可怕的行径之后,他再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肖氏庄园,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与马丁调换角色。再次实施调包计是整个计划中唯一比较困难的环节,他必须要快。福克斯发现了婶母被害正是他所希望的,算他运气。警官,即使地方警察还没到,我觉得你也有义务拘捕麦可米兰,哪怕是违反了地方法规,也是值得的。实际上,如果你不动手,我就会亲手抓这个恶棍!”

  随后发生的一切让我们大吃一惊。麦可米兰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左轮手枪,顶住福尔摩斯的脑门。在英国,我的朋友过去一直是,而且现在仍然是其所属重量级中的最佳拳击手,但在当时的处境下,他根本没有机会施展功夫。我当时身上没带枪,即便我随身带着枪,也不敢贸然阻截,那样会送了福尔摩斯的命!

  所有的人,甚至是雷恩瑞特,也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麦可米兰反拧着福尔摩斯的双臂,用枪逼着他一起往后退,就像一群被一只肥硕的黄鼠狼迷惑住了的兔子一样目瞪口呆,无计可施。马丁跑到最前头,打开一道道的门,让麦可米兰挟持福尔摩斯尽快逃跑。

  我们无助地看着,麦可米兰叫道:“千万别追,否则你们这位举世闻名的侦探就会脑袋开花。我可不是开玩笑,谁敢过来,我会毫不迟疑地送他上西天。别忘了,我是一无所有,无所顾忌!”

  我们听到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们向肖氏庄园后面逃去。我和雷恩瑞特、哈丁让众人原地别动,然后冒险尾随福尔摩斯和两个恶棍。到了肖氏庄园后面的庭院,我懊悔不迭,要是前几天能到这边散散步,查看查看这儿的地形就好了。这里主要是丛生的密林,即使没树的地方也覆盖着灌木丛和又粗又密的野草。这些灌木和野草很久没砍割过了,根本找不到可以看出他们是从哪儿钻进去的踪迹。天当然也黑了,但雷思瑞特好像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为了防止他们再折回去从前门溜掉,他先派了哈丁到庄园前面去查看一遍,然后就像某种印度侦察员那样,四肢着地,爬着查找踏过的草丛和折断的树枝。

  这时,地方警察赶到了。他们是队长费尔布龙热和警员莱肯斯。雷思瑞特试图简单扼要地介绍一下情况,讲到了谋杀,讲到了如何找出凶手以及福尔摩斯是怎么遭到绑架的,这两个人对查出凶手的过程怎么也听不明白。

  不过,警察来了有个好处。队长费尔布龙热的皮带上挂着一盏灯,这使他原本就圆滚滚的腰显得更粗壮了。这盏灯至少可以在侦查方面给雷恩瑞特提供方便。多年来雷思瑞特一直拿官方警备力量的重要性驳斥理论工作者的地位作用,并以此戏谑福尔摩斯,但那都是善意的。而且我知道,他对我的朋友怀着至高无上的敬意,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尽力而为,绝对不会让福尔摩斯遭到伤害。

  雷恩瑞特渐渐地厌倦了指挥队长为他照明。他一把抓住挂在他腰带上的警灯,把它解下来,自己照着。他嘟哝着说:“队长,我没工夫讲究礼貌了,一条人命,一个好人的生命正遭受着威胁。”

  我则请哈丁回庄园取我的左轮手枪。在等他回来的那段时间,我第一次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一位善良的老人惨遭毒手到福尔摩斯遭到绑架。我想到了福尔摩斯随时都有危险,想到了我是他惟一的朋友。当福尔摩斯指控麦可米兰,揭露麦可米兰的犯罪手段、犯罪动机和犯罪时间时,我的脑海里曾闪过很多苛刻的念头,为此,我深感愧疚。我曾经想过,如果福尔摩斯无法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即使他有非凡的推理能力,能够侦破疑案,那又有什么用呢?他搜集了那么多材料,掌握了那么多信息,为什么他不能预见悲剧,不能预防悲剧发生呢?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像我这样放马后炮实在太容易了!我真希望我的朋友在我身边,真希望能向他道歉,为没说出口的不满向他道歉。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他和我们在一起,安然无恙!

  或许雷思瑞特的头脑里也正涌动着同样的想法。自从我和福尔摩斯结交以来,他们俩就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行。我说“某种意义上的”,读者自然就能想到他们一个来自伦敦警察局刑事厅,一个来自贝克街。他们针尖儿对麦芒,针锋相对,但彼此均无恶意。

  哈丁拿着我的左轮手枪回来了,发现这边除了那盏灯可以派派用场外,毫无进展。我想借助这点儿亮光,总应该能发现点儿蛛丝马迹吧。我们遭到了荆棘的折磨,而且交流也十分困难,生怕轻微的响声也会暴露自己,让歹徒觉察到我们在灌木丛中。搜索了十五分钟,一无所获,我们一致同意讨论一下,只要声音放低点儿,不会有什么大碍。麦可米兰的优势在于他熟悉庄园四周的环境,不过,我们有福克斯帮忙。我们从灌木丛撤回来,和福克斯商量了一番。

  雷思瑞特问他:“这片灌木丛面积有多大?多远才有大路或开阔的丘陵?”

  福克斯说:“这片灌木丛绵延几英里,即使在丘陵地带,地面上也覆盖着灌木。”

  雷思瑞特又说:“要是白天就好了,再多几个人手就更好了。医生,你是惟—

  一个带武器的人,咱们分成小组也没有什么意义。不管怎么说,时间紧迫,得快!”

  借着灯光费尔布龙热队长看到地上有个小东西。他指着一个长方形的暗黄色小厚纸片,说:“我想这没什么联系,但在这儿发现公共马车票有点儿不对劲儿。”

  雷思瑞特捡起那张车票,在灯光下仔细瞧了瞧说:“可能是风从别处吹过来的。”

  我问他是否可以让我看一下,他递给了我。上面印着日期和目的地,这一下子引发了我的兴趣。我说:“这张车票过期作废都十年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耸耸肩膀说:“躺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我觉得自己说话时就像继承了福尔摩斯的衣钵。我说:“恰恰相反。这张车票完好无损,几乎是簇新簇新的,就像昨天刚出版的。不仅如此,上边的目的地是牛津广场。一张十年前到牛津广场崭新的车票,躺在距目的地三十英里的德克萨斯郡这片土地上,这说明了什么?”

  哈丁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问道:“这张不同寻常的车票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我点点头,但我怀疑没人注意到这个动作。“的确如此。这很可能是收藏家的宝贝。你们看,上边的自的地错了,把‘牛津广场’印成了‘牛津厂场’,这就使它身价倍增,受到收藏家的青睐。”

  雷恩瑞特没好气地说:“你的意思是麦可米兰不仅是个流氓、杀人犯,而且还是个马车票收藏家?”

  我回答说:“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福尔摩斯最近身边带着许多这种车票,几乎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有,是当书签用的。”

  时间宝贵,我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事情的由来始末,雷思瑞特很快就明白了,他用警灯四处照照,结果大有收获。“看,那儿还有一张。”哈丁发现了另一张长方形的纸片,是五年前从爱丁堡到维多利亚车站的。五分钟之内,又找到了两张,日期不同,目的地也不同。这个谜很快就解开了,是福尔摩斯用这些车票在沿途留下了一连串的记号。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具有非凡的推理能力,因为我是惟一一个了解车票由来的人。福尔摩斯本来以为这些东西无足轻重,只好当成书签用用,没想到关键时刻帮了大忙。他肯定一辈子都会庆幸自己没有扔掉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留下了这些记号,至少以审慎的方式告诉了我:虽然遭到了绑架,但还有活动的自由。这还说明他既没被捆绑,也没上手铐。

  我们沿着这些记号前进,福克斯向我说起他叔叔,说他过去经常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有时候几个钟头都不出来。我把这条信息转达给了雷思瑞特,他说:

  “或许我们该注意寻找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生前频繁出人的秘密地点!很多有钱人都很古怪,喜欢有个秘密居所搞些个人爱好什么的胚有的仅仅是为了躲避尘世的喧嚣。

  福克斯先生,你叔叔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阿瑟。福克斯回答说:“他喜欢摄影,除此之外,他的爱好和普通英国乡绅的差不多。”

  我们悄悄地追踪了几个小时之后,总共检到了十几张马车票,这些车票或许福尔摩斯在几分钟之内就丢下了。我们要蹑手蹑脚地往前挪,这限制了我们前进的速度;又必须保持安静,还要尽量遮掩灯光。我们惊扰了好几种林中的生灵,几只田鼠,还有一只极其赖皮的狐狸。那只狐狸一跃而起,把我们吓了一跳,它也惊恐万分,从树后射过来的目光阴森恐怖。狐狸从我们身边跳开时,发出的声音极像咳嗽声,其实是雌狐的叫声。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在苏格兰沼泽地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我和福尔摩斯就是通过模仿这种声音暗中保持联络的。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创举,众多土著人,如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在说话不方便的时候,都用鸟语、兽语来确定彼此的方位。我悄声告诉雷思瑞特,我能模仿狐狸的叫声,或许可以提醒福尔摩斯我们在附近。

  警官问:“万一狐狸在这儿已经嗥叫半天了,福尔摩斯不会听不出你的模仿来吧!”

  我说:“不会的,我们以前约订过暗号。三声短,像雌狐,停顿一下,再叫两声,似乎雄狐。”

  已经有十分钟没找到一张车票了,像已走到头了,记号也消失了。雷思瑞特觉得我的提议不错,至少,不会有什么害处,或许还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提醒你一句,”雷思瑞特说,“福尔摩斯不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回答你的暗号,你说呢?果真如此的话,这很可能是白费力气,空耗时间。尽管如此,还是应该试一试,尽一切努力告诉福尔摩斯我们就在附近。”我模仿了雌狐叫了三声,顿了顿,又像雄狐那样叫了两声。我当然不敢奢望会有什么回答声,只是觉得不能光躲在灌木丛里,不想办法帮助我的朋友。

  我们注意观察,仔细倾听。然后,我又压低声音重复地叫了一遍,试图造成一种假相,让人以为附近有一只狐狸在活动。我们仍然躲在灌木丛中,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有了反应。

  我们当然是吃了一惊,哈丁第一个开口说道:“这一道闪光离我们很近,而且肯定不是狂风暴雨中夹杂着的闪电。”

  雷思瑞特表示同意这种说法。“没听到雷声,哪怕是远处也没传来雷声。我也认为这一道闪光很近,它让我想起了摄影师拍照时的闪光,那是点燃他们用的特制药粉产生的。福克斯先生,你提到过已故的瑞那德先生喜欢摄影,是吗?”

  阿瑟。福克斯肯定了这种说法。“有可能是他的暗室或实验室坐落在灌木丛中某个隐蔽的地方。”

  我觉得他这么说很不可思议,就问:“他为什么要把暗室隐藏起来呢?”

  雷思瑞特不屑地说:“医生,要是你也像我这样,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就不会有什么事会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虽然极其不舒服,也不敢掉以轻心,闪光的地方那么近,惟恐被发现。我们也很少用灯照路,即使开灯,每次也只让它亮一下就赶紧关了。福克斯悄声说:“如果他们确实藏在某个隐蔽的密室里,那密室多半是在地下,至少一部分是在下面,这是可以肯定的。”雷思瑞特嘟哝了一声,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肯定有某种气孔或气窗,否则我们刚才就看不见闪光了。”

  后来我们瞥见灌木丛中有一个掩体,很像观察野鸟的人藏身的地方。我们确信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当然也很清楚这只是拆除了第一层障碍。大家后退了一两码,商量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雷思瑞特坚决主张来硬的,不要瞻前顾后。他说:“这个藏身之所肯定还有个人口,我建议到掩体后面查查看,然后出其不意,猛冲进去!”但哈丁认为还是小心为上。“我们派两个人过去,万—一无所获或发生了最坏的情况,还有人可以组成第二梯队,至少还有去请援军的人。”

  雷思瑞特转身对费尔布龙热说:“队长,你负责这个案子,至少从法律上讲是这样,我想还是由你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费尔布龙热说:“我想让医生和我一起到人口处去,但愿我们真的能找到这个人口。医生是我们当中惟一带武器的,毫无疑问也知道该怎么用。警官,希望你和莱肯斯以及这位绅士留在这儿充当后备军。必要的话,我想医生会再模仿狐狸的声音召唤大家的。”

  这次商谈当然是悄悄地进行的,因此,我只能让读者了解大概的内容。

  我和队长偷偷地绕到想像中的后面。我们不敢照亮,基本上是摸索着爬过去的。

  最后我们大着胆子遮挡着光线打开灯照了一下,方知已经到了暗室的正面。原来它是一个用茅草覆盖着屋顶的棚屋,即使大白天也很难找到。我们终于找到了人口处的门,门也是用树皮和青苔伪装掩盖着的。我俩连窃窃私语都不敢,惟恐让对方听见。很长一段时间,就那么伏在灌木丛里观望。

  过了五分钟,可我当时感觉像是一个小时,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怪异地映在门口的空地上。我猛地开亮了灯,想吓唬麦可米兰和他的帮凶,同时举起左轮手枪,大声喝道:“举起手来,否则毙了你!”

  可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个宜人的夜晚,不是吗?华生。”

  世界上顶级私人侦探、以其特有的尖刻语调继续说:“根本不用烦劳你的军用左轮手枪,我已经缴下了麦可米兰的手枪,他和他的帮凶都在这个棚子里,我像缚鸡一样把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福尔摩斯!”我喊了一声,然后才说:“见到你真高兴,我这一辈子见到谁都没这么高兴过。”我们站在门口,用警灯照进去识见麦可米兰和他的贴身男仆背对背坐在那儿,双手被反绑着。那两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瞅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谩骂,诅咒着。我穿过清冷寂静的夜空,大声喊着把我们发现的情况告诉雷思瑞特。

  “警官,可以过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很快就和我们会合了,看到欢迎他们的竟然是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幕,他们全都和我当初一样,惊诧不已。队长毫不迟疑地拿出了更正规的绳索,把两个凶犯五花大绑,并警告了他俩一番,正式拘捕了这两个罪犯。福尔摩斯把桌子一个个翻转过来,费尔布龙热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押着犯人大踏步走了,把我和福尔摩斯撇在棚屋里,当然,还有雷思瑞特和哈丁,以及有点儿不知何去何从的福克斯。福尔摩斯明确表示让福克斯留下来,一起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福尔摩斯讲述起来:“麦可米兰和他的贴身男仆带着我逃跑,钻进这个浓密的灌木丛。这时候,我想到了衣服口袋里还有一些公共马车票。华生,我心想即使警察发现不了,我还是能仰仗你发现这些车票并沿着这些记号尾随而来。公正地说,不了解这些车票背景的人是看不到其重要意义的。我猜想他们有个藏身的所在,因为他们似乎很清楚该往哪儿走。一到了棚子里面,这两个邪恶之徒就盘算起如何向外逃窜来,即使不离开英国,至少也要离开这个地区。我猜他们是想把我绑起来,避过风头之后逃之夭夭。他们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内讧,无赖总是这样。麦可米兰主张时机一到就枪毙了我;而他的贴身男仆则竭力主张把我捆起来留在这儿,可能是害怕再杀一个人更会罪加一等,万一落网就一定会上绞刑架。他们为此喋喋不休地争执了很长时间,根本没料到我会留下记号,也没想到你们会在附近。之后我听到了雌狐的咳嗽声,使我惊喜的是,很快就听到了你拙劣的模仿声,华生!”

  尽管灯光微弱,他还是注意到了我眼睛一闪。“但效果当然是一样的,因为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你的声音,而不是我们的狐狸朋友发出的。麦可米兰显然对德克萨斯乡村夜晚的各种叫声一无所知。”

  福尔摩斯恼人地停顿了一下,点了一支该死的土耳其卷烟。他终于又接着往下说了。

  “后来我好运不断。刚被带进来,我就意识到这个地方曾经当摄影棚用过,很可能是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的暗室。事实上,我还看到了过去掉在地上的闪光粉。我问是否可以吸烟,值得庆幸的是麦可米兰同意了。我拿出烟盒和火柴,麦可米兰像鹰一样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但却没料到我下一步的行动。我点着了烟,把尚未熄灭的火柴扔在了斑斑点点的闪光粉上,刹那间燃起一束耀眼的强光。这可让麦可米兰着实有些措手不及,而我却相当轻松地夺下了他手里的枪,然后命令麦可米兰的贴身男仆用我看到的放在搁板上的绳索把他的主子捆了起来。完了之后,我再把这位吓得惊恐万状的男仆捆起来,这简直是易如反掌。后面的情况你们就都知道了。亲爱的华生,我对你感激不尽,谢谢你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支持我!要不是你的模仿,我就不知道援兵已到;果真如此,我真怀疑自己是否有胆量敢这么做!”

  警察押着犯人走后,我们找到了一根蜡烛。点亮后,借着烛光把这个藏身处或者说暗室,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如果阳光能照到这儿,唯一能够射进来的地方就是那个长方形的小洞口,我们刚才就是从那儿看到闪光的。我注意到墙上有个帘子,可以拉起来,遮住这个小洞口。大家都注意到了,即使外面阳光灿烂,光线很强,这个原始的暗室也伸手不见五指。里面有块儿搁板,福尔摩斯就是从那上面找到麻绳的。上边还放了一些烧瓶,显然是用来盛显影剂和定影液的。大多数烧瓶都蒸发干了。搁板底下是个污渍斑斑的洗涤槽,带着一个似乎还能用的水龙头。洗涤槽下面有一个架子,上边放着一些底片样的照片干版。我们仔细检查了这些底片,发现大多数都是德克萨斯附近著名乡村的自然风光。

  对面的墙边放着几架相机、三角架和其他摄影器材。其中有一架红褐色的大相机,用黄铜包边,极其惹人注目。

  我说:“真想不通,一个拥有豪华宅邸,不乏众多修建整齐的马厩和其他附属设施的人,怎么会选这么一个非常不方便的地方搭建临时暗室呢?”我想我的这个看法表达了大家的观点。

  福尔摩斯说:“华生,我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仔细查看了下面的照片底片,心想拍摄的内容说不定是要保密的。说实在的,这些附近的风景和几条乡村街道根本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我也没发现和间谍活动相关的东西。不过,我们千万不能忘了,很多人把自己的嗜好当成秘密,惟恐招致冷嘲热讽。但在我看来,拍摄这些底片的人根本用不着顾虑这一点,这些东西不过是相对较新潮的艺术作品。华生,既然是艺术,就该让人们欣赏,而且人们也懂得欣赏。相机里面还有一张没冲洗过的底片,问题是已经曝光了呢,还是没有拍过?如果曝光了,那几乎可以断定又是一张田园风光照。不过,我要把它冲洗出来,或许是别的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与例行公事的调查员不同的地方。一般人会说:“我要把这张底片送去冲洗。”雷思瑞特如果是在履行公职,即使他自己会冲洗,也决不敢擅自乱动这张底片。但福尔摩斯就不同,他只是瞥了一眼那一排瓶子,就决定自己动手了。样样都懂,是的,可福尔摩斯远远不是样样都很皮毛的人,至少大多数行当他都十分精通。

  福尔摩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带红色玻璃罩的提灯,把蜡烛放了过去。总算有这么一个原始的照明工具,但我觉得,即使没有这个提灯,他照样能动脑筋将就着做好这一切。首先,他在水槽里泡上了显影剂,然后把底片从夹子上取下来,浸到浑浊的显影液里。由于显影液湿度太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东西显示出来。福尔摩斯正在处理的是一张曝过光的底片,这一点是确定了。从我站的地方,看不到多少底片上的图像,福尔摩斯前前后后抖动底片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在摇曳的红光中,他看起来就像哑剧里的魔王,尤其是他眉毛挑起,眼睛诧异地瞪大时,就更像了。

  我们听到他喃喃地说:“没错儿!”我们早先看到他已经准备了一盆定影液,现在他把显影液从水槽里冲掉,又用水龙头把感光板冲洗了一下,然后才把定影液洒在上面,福尔摩斯一直在用手指搅动定影液。之后他请我们看他加工出来的影像。

  由于暗室狭窄幽暗,我们只能轮流地瞥一眼那张底片。

  他说:“先生们,这在你们看来是太落后了,可我告诉大家,先前有一次我还用过普通食盐定影呢。”

  轮到我看时,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上面的影像,于是,明白是什么让福尔摩斯吃惊了。上面既不是德克萨斯的美景,也不是乡村风光,而是一位披着一块平纹细布,体态丰盈的年轻女子。我得赶紧向读者保证,底片上的人像并没有什么令人反感的地方,那女子身上披的布足以遮羞,但是……或许可以这么说,和乡村风光相比,稍微有点儿有伤风化。

  最后,福尔摩斯把蜡烛从提灯里拿了出来;又在水龙头上冲洗了一下底片,然后举起来,对着烛光观察,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说:“想想处理方法这么粗糙,能这么清晰,已经很不容易了。回到贝克街,我能用更专业化的手段显像、定影。”

  阿瑟。福克斯眯缝着眼看着底片。“哎呀,这不是珍。格伦迪吗,餐厅的女佣人。当然,穿着太新潮了。我以前从来没意识到她有这么标致!”

  福尔摩斯问:“你还看出什么来了?比如在哪儿拍的?你比我能更容易地认出这里的背景,尤其要注意这些挂着厚重窗帘的长方形窗户。”

  福克斯回答:“呀,是在旧避暑别墅。那些窗子是很独特的。底片上还有书橱和一只花盆。”

  我仔细看了看底片,注意到那位年轻女子有一头极长的头发。勿庸置疑,她不把头发编起来盘好,就没法干日常的活。照片上,头发如同细布一道,掩饰了她更显而易见的魅力。但我说:“福尔摩斯,这个没什么用。”

  福尔摩斯嘟哝着重复了一遍:“没什么用?嗯,我们等着瞧吧!”

  哈丁对照片本身没多加评论,只是发表了泛泛的见解。

  “一位受人尊敬的英国乡绅热爱摄影,除了喜欢拍些田园风景外,还拍穿着暴露、年轻漂亮的女子。他的暗室偏僻、隐蔽,或许是为了悄悄地冲洗这些人物照片,但他却又在相当显眼的地方拍摄这些照片。我本人就不经意间看到过那幢别墅,真是令人费解。”

  雷思瑞特警官说:“不用问,里边的门肯定是关得紧紧的,窗户也用厚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那拍照片的光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是用油灯呢,还是单靠你刚才胡乱点亮的那种闪光的玩意儿,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照片的色调柔和,用闪光粉产生不了这种效果;用油灯需要的曝光时间长,不可能拍得这么真切。或许房子有个玻璃顶,亲爱的福克斯,是这样吗?”

  阿瑟。福克斯点点头说:“是的,用作摄影室,这座房子的构造真是无可挑剔。

  从里边把门拴住,再把窗帘拉起来,外面的人要看到里面就要用梯子。只有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儿只有一张这样的底片,而避暑别墅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藏,别的底片都到哪儿去了呢?我到里面看过,没有柜子一类的东西,只有你们看到的这个书橱。他肯定不会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拍好、冲洗好的照片再毁掉吧?”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这一点我也想过。我想,我们该去参观一下这座别墅,或许房子本身更能启发我们。”

  我们再从灌木丛走出来,觉得比刚才进去更难了,因为我们连原来可以偶尔照照路的警灯都没有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设法出来了,只是手上、身上划破了好多处。我们向外走时,走得很慢,很小心,还时不时地甩甩胳膊,挣脱挂在身上的荆棘。这时候,福尔摩斯征求了雷思瑞特的意见:“警官,过去这一个小时你一直没发表意见,没有什么重要的看法和大家探讨?”

  雷思瑞特含糊地说:“若非肯定有独到的见解,我是不会随便说话的、我刚才肯定提到过,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官,我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没有什么会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我们可能会在别墅里挖出阿拉丁之洞,里面隐藏的可能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下流东西。”

  “噢,天哪,雷思瑞特,你的想像力真丰富。如果你想发现的是下流东西,那你会非常失望的!哈哈哈!”福尔摩斯说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可我觉得这让他很没面子。我们终于来到了庄园后面的草地上。走过新的避暑别墅之后,不一会儿,福克斯就带我们到了更隐蔽些的旧别墅。

  福尔摩斯问福克斯:“瑞那德先生去世后,这两处都搜过吗?”

  福克斯回答说:“都彻底搜过。但在旧别墅里没看到有作过摄影室的迹象,很奇怪。”

  我们当然没有别墅的钥匙,福尔摩斯认为到庄园去取不是明智之举。“我们可能会发现让已故的庄园主尴尬的东西,这可不是我的本意。算了,还是不要兴师动众的好,我能用袖珍折刀打开这把锁。”

  我毫不怀疑他有这种能力,因为以前见他开过许多更复杂的锁。福尔摩斯摆弄着那把不难弄开的锁,雷思瑞特则却抬头望着天,轻声吹着口哨,似乎和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一样。他还咕哝了一句:“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违法的?”

  “啪哒”一声,锁开了。我们推开门进了进去。福克斯摸黑找到一盏油灯,并很快点亮了。借着灯光,我们就能看清楚避暑别墅的内部了。我们看到了照片上拍出来的那些简单的家具,而且也只好认同福克斯的说法,因为确实没看出有用作摄影室的任何迹象。后来,福尔摩斯敏锐的目光落在一块刷白了的木板上,并且用他更加敏锐的头脑悟出了木板的作用,这改变了我们最初的看法。

  “这块刷成白色的木板,是当作便携式反光镜来用的。通过移动它的位置,反射天然的阳光,产生艺术效果。”他挪动了一下木板,通过反射油灯的光来证明他的说法;然后又把木板放回原地,靠在墙上。接着说:“照相机和其他便携式器材都放在暗室里,因此,没有留下一目了然的迹象,这样也就能遮人耳目了。警官,你还能看出别的什么来吗?”雷思瑞特迅速环顾四周之后说:“只有一个书橱,而且每一层都摆满了书,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除此之外,连个柜子都没有。”

  的确如此,整个房子家具很少,非常适合避暑用。

  歇洛克。福尔摩斯此时坐在一张凳子上,闭着双眼,说:“我就在此等天大亮。

  各位请回庄园吧,或许还能睡上几个小时。”

  我们大家都对他的举动有些反感,但都没表示出来。只有雷恩瑞特例外,他立即赞同说这个建议很妙,转身就走了,回肖氏庄园去了。其余的人都迟疑不决。福尔摩斯催促大家快走,明确表示真的情愿一个人留下来。

  他点了一支烟,说:“华生,天亮了再来;把我的烟斗、烟叶也带来。”

  四我回到肖氏庄园,发现那里的气氛相当沉闷,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杰拉德。

  麦可米兰临时请来的客人当然没有谁认识惨死的米里尔达。瑞那德,但他们都是极易受这种悲剧刺激的人,何况,悲剧又是发生在离他们的临时居所那么近的地方呢。

  加之,他们亲身经历了从麦可米兰把福尔摩斯当作人质带走,到费尔布龙热队长和警员把罪犯押回来的一系列变故,这也让他们感到惊心动魄。我再次走进庄园时,警察已经把麦可米兰及其贴身男仆押往刘易斯市的得克萨斯郡监狱了。所有的仆人都茫然不知所措,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仆人们总是这样。

  之前,他们虽然不喜欢麦可米兰,但都服从他的命令,并按照他的吩咐行事;现在呢,没有麦可米兰了,他们显得很迷惘。

  我觉得有义务来临时控制一下局面,只要能镇定人心也好。我首先吩咐准备咖啡,客人仆人都一样,每人一份儿。咖啡备好后,我把众人引到起居室,自己站在麦可米兰那个恶棍当众讲话时常用的小舞台上,作了权且可以算作一次演讲的发言。

  “女士们、先生们,肖氏庄园的全体成员,米里尔达。瑞那德惨遭杀害的消息传来后不久,这儿的东道主、雇主就因涉嫌杀人被拘捕了。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有必要说几句,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当然了,我不可能讲得很具体,但若有人一定要我猜测一下,我会毫不迟疑地说,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亲眼目睹了杰拉德。

  麦可米兰的最终下场。”仆人们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客人们大都有些迷惑不解地发出了喷喷的感叹声。我接下去说:“我很高兴福尔摩斯已经获救了。毫无疑问,他会在明天早上,更确切地说是今天早上晚些时候,告诉大家更多情况。

  与此同时,我相信瑞那德庄园肯定会有切实可行的计划安顿庄园上所有的人员。至于我们呢,作为客人至少可以留下来再住一天。现在,我认为大家都应该去睡上几个小时,并且我还建议早饭比平时晚一个小时开。”

  所有的仆人都满怀感激地由主管带走了。客人们包括雷恩瑞特警官和哈丁在内也都回房睡觉去了。过去的这段时间对大家来说实在是困倦难捱。他们的身体素质可没有我这么好,我为女王当过兵,在部队里练出来了。福克斯也回他的住处去了,他还要照顾牲畜,处理其他重要的日常事务。因此,起居室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心怀感激地独自享用剩下的多半壶咖啡。

  夜已经很晚了,或者也可以说早晨还很早,连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昏昏沉沉地,我注意到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独自一人,还有一个仆人没走。她正要出门呢。她的睑,啊,还有她的身材好像都很熟悉似的。

  我叫住她:“珍,是珍,对吗?”

  她转过身来,点头行了个礼,说:“嗯,是我,先生。你还想要点儿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要什么。请务必过来坐坐,我想跟你谈谈。”

  她顺从地走过来,我示意她坐,她坐下了。她坐在那儿,非常大方,非常端庄。

  我觉得作为一名女佣,她举止出众,不同凡响。

  她脸上露出了焦虑不安的神色,我安慰她说:一好了,珍,你不用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彬彬有礼地笑了笑。我接着说:“最近我刚刚看到你的一张照片,是我。们在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用过的隐蔽的暗室里发现的。”

  她大惊失色,就像是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样。她说:“噢,先生,我原以为一切都被人遗忘了呢,他们找遗嘱时,根本没发现任何照片。”

  我问她:“啊,那就是说,你还有其他照片?”

  她回答说:“我不知道你看到了哪一张,先生,但我不敢隐瞒,必须承认总共有六七张。瑞那德先生是个好人,是个十全十美的绅士。当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他死了以后,这些照片就会遭到别人的非议。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人找到照片的原因。我从不介意给他当模特,但我总有点儿担心夫人会怎么认为。”

  我说:“好了,至少现在不用担心了。”话一出口,我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她开始抽泣,我用一只手臂搂着她,尽量安慰她。这时候我禁不住感到她身上透出一股无穷的魅力,极有吸引力。我说:“行了行了,好姑娘,别伤心了。只不过找到了一张照片,而且看到的人都是品位高尚的绅士。”

  她说:“噢,先生,我可没干过什么下流的事。我觉得这么一位名声显赫的老绅士,竟然不敢声张自己的爱好,真是遗憾。他对我很好,过去还不时地在工资之外再给我点儿钱。我的父母很穷,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帮助可大了。”

  我问她:一你不知道他把其他照片放在哪儿吗?“她说:“我不知道。他只是说过总有一天,这些照片会让我出名的,可我说要是他不介意,眼下我倒不愿意出名。”

  我打发那个可怜的姑娘回去睡觉,然后自己也回卧室去了,但不是去休息,我的精神还很好。我洗了洗脸,刮了刮胡子,换下晚礼服穿上花呢西装。然后到了六点钟,收拾了几件福尔摩斯需要的东西——烟斗、烟丝、一块奶酪三明治和一壶咖啡。在厨房烧水煮咖啡时,我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懊恼地摸摸有些疼痛的下巴,暗自想本来可以不用冷水刮脸。哎,英国的绅士没了人伺候,生活就乱了套。在部队,我依赖勤务员;在贝克街住的时候,哈德逊太太和比利把我的生活照顾得很舒适;结婚以后,我就一直仰仗妻子料理所有的家务事,过的也是寝食无忧的日子。现在呢?我打发所有的仆人上床睡觉去了,只好自己受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组织安排好。

  六点过了几分,我带着那些东西走进避暑别墅。福尔摩斯还坐在那张凳子上,似乎从我们离开以后他就没动过,一个小时之前他就是这么坐着的。但我知道他实际上动过了,这是从散开的烟灰上看出来的,他肆无忌惮地把烟灰弹在了地上。

  他和我打招呼,说:“啊,华生,你把我的烟斗、烟丝带来了,真不错。你知道吗,自从看见你进门,我对书橱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即使在油灯下,也能看出顶层和底层架子上的书存在着明显的差别。你自己看看,华生,看出来了吗?”

  我打量了一下,看到两排书一本紧挨着一本,排列得非常整齐,没有任何间隙,好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于是就照直说了。

  福尔摩斯说:“再看看,看得再仔细点儿,你会发现顶层的书排列得非常整齐。

  任意挪动其中的任何一本,都会发现很难再恢复原样了。”

  我按他说的试着动了一下,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

  他说:“现在看看下边这一层,也排得井然有序,实际上比上边还整齐。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呢?”

  我回答说:“哦,我想这说明他的书都排得很整齐,但上边那一排用得多些,其他的书几乎不翻。”

  他呵呵一笑,说:“这不足为奇,华生,其实你只要把底下架子上的书拿掉一本就知道了。”

  我按照他的建议试着去拿掉其中的一本书,使我吃惊的是,这竟然办不到。我的朋友看我费劲地要从整齐划一的一排书中取下一本,开心地笑了。他说:“《大卫。科波菲尔》你是拿不出来的,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书脊是假的。伪装得真是巧妙。”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书橱前,站到我身边,按了一下板条,使我惊讶的是,书脊倒了下来,就像盖子一样,实际上那排书恰恰就是隐形门。

  我说:“真是聪明绝顶,福尔摩斯。这种伪装手法我不是没听说过,但伪装得如此巧妙、如此不留痕迹,我真是没想到。”

  他说:“但巧妙得有点儿过头了,过犹不及嘛。如果其中有一个书脊做得像似有人动过的样子,我就不会起疑心了。”

  书脊倒开后,露出了一个简单的小柜子,比外边起伪装作用的书架深一些。里面还有一个托架,上面放着一系列的玻璃纸底片和几个相册。

  福尔摩斯管玻璃纸叫“底片”,管相册里的照片叫“正片”,他解释说:“底片共有七张,都是那个女佣的各种艺术造型,和我们看到过的那一张在风格上很相似。如果你拿起一本相册看看,就会发现里边都是排列很整齐的黑白照片,其中有很多是其他模特儿的。总的来说,相册大概跨越了较长的一段岁月,我是从里面的照片逐渐变化的风格推断出来的,有的照片是几十年前拍的。不仅如此,照片使用的增感相纸在某种意义上讲也过时了。”

  尽管我对福尔摩斯的推理及其推理一贯的正确性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或许只不过是想给他提供一些练习的机会。“有没有可能是买了相纸以后,存放了很长时间才用呢?”

  他关上暗橱,又重新坐到了凳子上,拿起我给他带来的烟斗,装上烟丝,悠然地点燃抽了起来。然后,他透过浓烈的青色烟雾说:“华生,你很清楚,我从来不胡乱猜测。从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来看,你怀疑我的说法。我告诉你,增感相纸搁置几个月,不管存放得有多仔细,最终印出来的正片都会变色的。”

  我赶紧转换话题,问他:“你准备把相册和底片拿给警察看吗?”

  他说:“我没找到应该这么做的理由,华生。无论这些照片在你我这样的世人看来多么清白无辜,它们的出现都有可能会给已故的瑞那德先生的名誉蒙上阴影。

  我觉得没有理由对外声张。”

  我又提醒他说:“雷思瑞特警官看到过你在暗室里冲洗出来的那张照片。”

  他说:“这不是雷思瑞特负责的案子,再说,他不一定会再提起这事,”他说到这儿打住了,擦燃一根火柴,凑到烟斗上,然后接着说,“但我还是要特地关照他一下,叫他别提这事。我怀疑地方警察找都找不到这个暗橱。”

  我又问:“你会告诉哈丁和福克斯吗?”

  福尔摩斯说:“这不着急,先让他们答应保密再说吧。我知道,华生,有时候你把我看成冷血动物,其实,我还是很有同情心的。如果有人知道这位女佣当过模特儿,而且衣服穿得那么少,她恐怕就很难再找到新的工作了。其他照片上的女孩子有的或许也是佣人。”

  我抓住了“有的”这两个字发问。

  他回答:“有的照片,手和脸一样,都拍得细致人微,这些照片上的人物都不是佣人。还有一些照片,我注意到了,人物的手都藏在衣磔里,这些拍的很可能都是佣人。”

  福尔摩斯能这么设身处地地考虑得这么周到,令我大为感动,一冲动就把我和珍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他。

  他点点头,站起来说:“华生,显而易见,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俩的观点是一致的。”

  我们小心地关好了避暑别墅的门,回到了肖氏庄园。福尔摩斯洗漱之后,换上了诺福克上衣和裤子,这是他从贝克街带来的最随便也是最舒适的一套衣服。我们坐在起居室里,我看到晨光正透过落地窗帘映进来。福尔摩斯接连不断地打盹,不知道他是否留意到了这种光景。只要是睡醒了,他就会非常兴奋地和我交谈。他和某些动物一样,具备一种特异功能,即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能有十分清醒的天赋。

  后来管家进来了,首先向我道歉,说尽管我提议晚点儿开饭,但是出于习惯,早饭还是按时准备好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先生,请到餐厅坐吧,我们的各项家庭事务都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我们接受了他的建议。走进餐厅,看到雷思瑞特、哈丁以及其他所有的客人都做在了餐桌旁。客人们大都缄默不语,只有飞翅小姐例外,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

  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百灵鸟,倒像黑水鸡发出的声音。大家都拘谨地、慢吞吞地吃着,福尔摩斯终于站起来发言了。

  “女士们、先生们,有关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令人震惊的事件,我想,警察和我的朋友华生已经把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大家了。我有充分的理由进一步向大家证实,费尔布龙热队长以非常严重的罪名拘捕了我们的东道主。我建议大家都留下来别走,以备警察局会再次派人来取证。”这是有可能的。另外,午饭以后,我想在起居室再向大家透露一些最新消息。我相信午饭的开饭时间会和平时一样,绝对不会有什么变动。“

  事情基本上有了结果,一切也都恢复正常了,可是大家还是没有胃口,酒倒喝下去不少。后来福克斯来了,不巧,当时我正跟格拉斯伯里谈得起劲儿。我说“不巧”是因为我很想就事态的最新发展和福克斯好好谈谈。可是等我抽出空来,已经太迟了。三点钟刚过,福尔摩斯已经准备好发言了。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是节礼日,但是大家情绪低落,也决没有心思庆祝了。所有的客人都坐好了,阿瑟。福克斯也坐下了,仆人们都站在起居室的两侧和后头。

  福尔摩斯的讲话简单明了,没什么客套话。“不管是客人还是肖氏庄园的人员,大家都被杰拉德。麦可米兰愚弄了,因此,都有权了解前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始末。在此之前,我没有办法讲得很详细很具体,现在可以跟大家说了。这所宅院,这座乡村庄园是已故的瑞那德先生和他贤淑的妻子米里尔达的住所……”

  格拉斯伯里先生打断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你注意说话的条理性。你提到的是他已故的妻子米里尔达。瑞那德!”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福尔摩斯只不过是冲着格拉斯伯里先生点了点头,没有作任何评论。他接下去说:“几年前瑞那德先生立下遗嘱肥他的侄子杰拉德立为继承人。但是他后来听说他的侄子其实和杰拉德。麦可米兰就是同一个人,经过核实以后,他知道他的侄子就是那个江湖骗子,因此,又立下了第二份遗嘱。他和他的另外一个侄子由于只是同宗而不是近族,所以,早先有些疏远。尽管如此,他在第二份遗嘱里还是把一切都留给了阿瑟。他把这个变故告诉了妻子。但不幸的是,瑞那德先生去世以后,虽然多方仔细查找,第二份遗嘱还是踪影全无。只有瑞那德先生的律师能说出两份遗嘱的具体内容。此时此刻,我必须向大家解释一下,第二份遗嘱必须在一定的期限之内找到,否则,麦可米兰就会成为肖氏庄园的主人和瑞那德家产的继承人了。这个期限就快到了。”

  “要是他不先被绞死的话!”又是格拉斯伯里先生插嘴。

  福尔摩斯对他的反应置之不理,继续说:“尽管形势对杰拉德。麦可米兰非常有利,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因为他欠债数额惊人,并且债主催逼得很紧。单单这些债务就能在他继承财产之前把他送进监狱。看到那两个所谓的演员了吗,其实,他们是临时买通的郡司法副官。行贿也是一个老到的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他再也等不及了,狗急跳墙,设计了一个残忍的骗局,要谋杀自己的妹母,意欲早一些继承一切。庄园给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留下了太多的伤感的回忆,她就搬到了原来守门人住的小屋,过清静的日子。尽管如此,心地善良的她,留下了庄园所有的仆人,并计划只要自己活着,就不把他们打发走。”

  “可是,麦可米兰实施了恶毒的计谋,杀害自己的婶母,并且还给自己制造了不在犯罪现场的无懈可击的证据。他用大家都很清楚的方式把我们请来以后,就精心设计了犯罪时间,造成了当时我们都在场,并且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听见他唱歌的假相。他派我去给瑞那德夫人送圣诞礼物,并刻意让我留心出发的时间。他知道阿瑟。福克斯准会在七点左右去看望婶母,如此一来,阿瑟就会闯人犯罪现场,而且极有可能被指控为犯罪嫌疑人。当然,我送礼物回来以后,麦可米兰一直和大家在一起。”

  “在那之前,福尔摩斯先生,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也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这一次是飞翅小姐插嘴。

  福尔摩斯朝她礼貌地点点头,继续说:“是的,实际上随后的几个小时都是这样,对吗?他向你们所有的人献殷勤,甚至蒙骗你们,借助化装术和留声机让你们相信他一直都在场,和你们在一起,即使他的男仆假扮成他的时候Z 你们也相信他一直在场,这一点我在不幸遭劫之前就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麦可米兰罪恶行径的始末,一切与此相反的可耻的细节,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此刻,哈丁打断了福尔摩斯,这让我颇感意外。“福尔摩斯先生,最初带你到这儿来是因为我个人心存疑虑,我知道你能预料可能会发生的事。那我能不能请你现在就告诉大家,当你听到不幸的消息时,你心中的谜团已经解开了多少?”

  我为他的这种冲动感到震惊,因为如果我理解得没错儿,他是在谴责福尔摩斯单单为了完成他做的一个游戏而听任谋杀发生。我知道我的朋友不是那种人,他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但福尔摩斯忍住了没有发火儿。他说:“哈丁先生,我钦佩你头脑清醒,精明强干,钦佩你明智地请我来参与解谜,解一个不同寻常的谜。我将如实回答你的问题。起先我只是一般性的怀疑,也考虑到可能会发生悲剧。后来各种各样的迹象—

  —我原来没想到的遗嘱,差点儿就暴露了麦可米兰真实面目的郡司法副官,还有留声机等等——都开始聚集成型了。你们都已人睡了,当时我特地去检查了那台机器,发现了录有麦可米兰声音的两张唱片以及两套演出服装。突然间一切都明朗起来,所有的线索都串连在一起,我知道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要有生命危险了。我甚至还看到过犯罪工具,当时我还想过会不会就是用那根铁棍作案呢,因为铁棍位置放得非常巧妙,后来经证实那就是凶器。”

  现在哈丁不仅仅是想要问个究竟,而且还要兴师问罪了。他站起来大声嚷道:

  “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罪恶的悲剧就这么发生呢?你根本没有设法去阻止,还自称是侦探呢!伟大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推理得再高明,头脑再机敏,如果不采取行动防止犯罪,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我觉得有义务替福尔摩斯讲几句公道话,就说:“亲爱的先生,你这样讲话就有些有失身份了。如果你认为我的朋友兼同事对悲剧无动于衷,那你对他就太不公平了……”我得承认话说到一半我就讲不下去了,因为在内心深处我自己也对福尔摩斯感到很失望,尽管我还是非常钦佩他高明的推理和破解谜案的能力。但是,友谊需要忠诚,我决心始终站在我的朋友一边。有些事情,他或许瞒着我,但我暗自思量,假如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或许过去我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创新能力,没能完全得到他的信任。当然,这些想法一闪而过,现在每个人都看着福尔摩斯,看他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福尔摩斯没让他们等多久。

  门廊那儿传来一声响,大家都没理会,福尔摩斯的脸上却露出了警觉的神情。

  然后他说:“谢谢你,华生。其实,你大可不必替我辩护,因为我完全有能力为自己辩护。我希望几分钟后,你们大家,尤其是你哈丁,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哈丁又一次打断了福尔摩斯的话。他仍然怒气未消,虽然声音比刚才小了些,可语调里的讽刺意味却更浓了。“先生,你只有一个办法能为自己辩护,那就是让那位可爱的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复活!你拿她的性命赌博,但你输了。你明明能阻止这场悲剧,可你却任其自然发展,谋杀犯落网了,可这有什么用呢?”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觉得他笑得非常坦然。他后面说出来的话让我怀疑我的朋友是否有点儿不正常。“让亲爱的瑞那德夫人复活?嗨,亲爱的哈丁,这恰巧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什么?你疯了吗,先生?”

  “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福尔摩斯先生?”

  一连串儿这样的问题加上冷嘲热讽一古脑儿地向伟大的侦探袭来,在座的人都开始相信福尔摩斯鬼迷心窍了。我当然明白福尔摩斯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还有什么绝招儿没使出来。不管他的绝招有多厉害,我实在看不出眼下他有什么办法能保住自己的脸面。

  福尔摩斯抬高了嗓门儿,简直是在大声叫:“福克斯先生,请把那个人带进来好吗?”戏剧性场面出现了。阿瑟。福克斯挽着一位慈祥的、小巧可爱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看到他们的出现,人们大吃一惊,呼出来的气足以形成一股旋风。歇洛克。

  福尔摩斯带着对女性特有的骑士风度把瑞那德夫人搀到舞台上,让她坐在椅子上。

  米里尔达。瑞那德坐下后,福尔摩斯就站在她的身边,俨然像个刚刚让一位已经幻化成仙的女士重新获得生命,回到人间的魔术师。他的神情仿佛在说:“她回来了,活生生地坐在这儿,真真切切,从无边无际虚无缥缈的幻境回来了!”

  又是哈丁抢先站起来说:“福尔摩斯先生,看来,我的确错怪了你,应该向你道歉。我诚心诚意地毫无保留地向你道歉。尽管如此,我还是斗胆提议,你是不是应该向大家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的确应该解释一下。我已经向大家解释过了一些让我相信这次谋杀早有预谋的情况,而且我的解释也为我招致了不应该承担的责难。我不仅推断出了麦可米兰可能实施的计谋,而且还将计就计,设下了连环套,不让他的阴谋得逞。我和福克斯先生联手,又和夫人共同策划,并由她参与实施一项有些冒险的行动。这种冒险当然是有限度的。在我看来,碰碰运气也是值得的。如果计划成功了,我知道我们的东道主麦可米兰就会因蓄意谋杀罪而立即被捕。噢,哈丁,警察就是以这个罪名把他押走的。福克斯先生在我的劝说下,为这位夫人做了个模拟像,大小和本人一样,至少从后面看不出什么破绽。我估计麦可米兰会从那扇法式大窗出人,所以,就把高背椅放在背对着窗口的位置。给模拟像穿上了衣服,全部安排妥当了,还弄了一副预先塞好东西的手套,从麦可米兰进去的角度看,可以看到手套。又在上面支了一个西葫芦,围上了老人的头巾,还戴上了一顶老年人常用来保护头发的压发帽。从麦可米兰进门来的角度看过去,千真万确就像是瑞那德夫人坐在高背椅上,好像正在那儿打盹呢。其实,夫人当时正安全地坐在楼上的房间里。麦可米兰像野兽一样残忍地挥起铁棍砸下去,随后包在头巾和帽子里的西葫芦就‘噗哧’一声坍了下去,这让他产生了怪异的恐慌感,以为已经完成了罪恶的行径。他顺原路迅速返回,却没料到阿瑟正从垂下的帘子后面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呢。麦可米兰丝毫也没迟疑,因为他要尽快赶回肖氏庄园。各位不用担心,万一这个反奸计被麦可米兰识破了,还有福克斯在那儿保护夫人呢!”

  提到米里尔达。瑞那德夫人,我们都想到了,她为了实施这个大胆的计划,肯定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

  就像是演员听了幕后提词一样,瑞那德夫人开始讲话了。“如果可以,我也想说两句。首先必须感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是他用自己的智慧不仅推算出了我的生死大劫,而且还巧作安排救了我,把我那个恶棍侄子绳之以法。我知道杰拉德冷酷无情,却没料到他会下毒手谋杀我。我相信,我亲爱的侄子阿瑟会很高兴帮助我料理安排家事,使大家在肖氏庄园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啊,是的,我想挽留大家一直住到新年。”

  受到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盛情邀请,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高兴,大家都非常感激地表示接受了。

  瑞那德夫人说:“当然,肖氏庄园再过几个月就不归我了,我只希望把庄园传给亲爱的阿瑟。哎呀,那个禽兽不如的恶棍麦可米兰很快就会成为这儿的主人了,即使今后几年他无法享用,但最终庄园还是他的。”

  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大家都对米里尔达。瑞那德深表同情。福尔摩斯又说:“亲爱的瑞那德夫人,要是第二份遗嘱找到了,你的幸福之杯就会满了,对吗?”

  米里尔达。瑞那德非常同意他的说法。“是呀,为了找到它,能做的都做了。

  我担心再也找不到了。”

  福尔摩斯炫耀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份儿文件,说:“能做的都做了,就是没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出手。好了,夫人,我已经找到第二份遗嘱了。”

  他把那份儿文件递给瑞那德夫人,姿态优雅,颇具绅士风度。瑞那德夫人举起长柄眼镜,匆匆测览了几页字迹密密麻麻的文件,又惊又喜,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你到底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们找的时候怎么会忽略了那个地方呢?”

  我也很想听听福尔摩斯的回答,因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对于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

  “我是在旧避暑别墅找到的,就藏在书橱下层一排假书脊后面的暗橱里。暗橱里存放着一些照片底片和几本相册,这份遗嘱就夹在其中的一本相册里。就是这么找到的。”

  瑞那德夫人把那份遗嘱放在腿上,高兴地鼓起掌来。她说:“我忘了他还有一个秘密藏身的地方。他过去常常拍摄一些自以为有伤风化的照片,他不愿意告诉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有这么一个爱好。这些照片并不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俗东西,对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弯腰一鞠躬说:“在我看来,品位高雅,赏心悦目。”

  米里尔达。瑞那德把珍贵的遗嘱放在应该拥有它的阿瑟。福克斯手里,然后站起来,张开双臂感激地拥抱了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先生,愿上帝保佑你!你说我的幸福之杯满了,噢,先生,你不知道满得都已经溢出来了。”

  该阿瑟。福克斯讲话了。他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福尔摩斯先生,我怎么感谢你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不足以回报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你救了我深爱的婶母,重新给了我继承遗产的权利。我想亲爱的米里尔达婶母肯定会接受我的邀请,在庄园安度晚年的。这儿就是她的家,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希望她幸福长寿。”

  阿瑟。福克斯环顾四周,问:“珍到什么地方去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尽管在此之前我没有向读者透露过,事实上,我早就猜到阿瑟。福克斯和佣人珍相互爱慕了。当时找不着她,他倒并不着急。晚饭桌上,当得知好长一段时间没人看到过珍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了。

  最后,管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递给他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阿瑟。福克斯先生”。字是用粉红色的墨水写的,信封的质量很差,给肖氏庄园的新主人致函一般不会用那种信封。

  阿瑟。福克斯轻声对我们说:“这是在珍的卧室里发现的,她所有的物品都不见了。请原谅,我要读一下这封信。”他用餐刀小心翼翼地启开信封,拿出便条看了看,然后递给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遍,又交给我。我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内容如下:亲爱的阿瑟:侦探发现了照片,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因为瑞那德先生去世了,他不可能再出来向大家证明这些照片是无辜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会试着在不需要证明文件的地方找份工作。现在我是不大可能从庄园拿到证明文件了。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的!

  爱你珍我小声说了几句话,满心以为可以安慰安慰福克斯。可话一出口,听起来却很别扭,有些不合时宜。

  福尔摩斯说话直截了当,也更切题。他说:“亲爱的福克斯,我当然也意识到了你和这位女士之间的亲密关系。你只在我面前提到过她一次,当时柔情爬满了你的脸。请记住,亲爱的老弟,时代在变,人们的思想也在变,不久绅士娶女佣就会被人们普遍接受的。我最担心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没有证明文件的年轻女子会举步维艰,这个可怜的姑娘怎么撑下去呢。你婶母当然可以给她提供证明文件,但现在却没有机会帮助她了。我若真能帮你找到她,你又会怎么办呢?”

  福克斯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点儿,说:“怎么办?当然是娶她为妻了,只要她肯嫁给我。”

  福尔摩斯点点头,说:“华生,那我们事不宜迟,得赶紧为朋友找到这位女士,对吧?”

  我当然高兴地表示同意。阿瑟。福克斯读了信以后一直黯然神伤,这个时候才显得乐观起来。他说:“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真的有人能找到她,那么,这个人就非你莫属了!”

  瑞那德夫人对我们如此关心她的一位女仆并没有显得很诧异。尽管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起过,但她似乎早已知道侄子对珍的特殊关爱了,就像很清楚丈夫的秘密嗜好一样。她尽其所能诚心诚意地给我们提供一切帮助。她告诉我们说:“珍是几年前来到庄园的,当时年纪很轻。她年迈的父母亲住在一个简陋的村舍里,主要就是依靠她的收入维持生计。最近双双不幸染上风寒去世了。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亲戚。”

  然后她又说:“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不到她的卧室去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查出她的去向。她肯定是不声不响地偷偷离开的,我问过其他的下人,没有人看到她走。”听了她的一席话,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非常精明的女士。

  珍的卧室不是在城里楼房常见的地下室里,而是在肖氏庄园的顶层。那是一个小房间,但住起来还算比较舒适。里面只有必需的日常家具——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屋角用帘子围了起来,里面支着一根挂衣服的横杆。

  在屋角帘子后面没找到任何东西,床头柜上倒留下了几件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一支笔,一把指甲刀和一份儿小的活页印刷品。福尔摩斯没理会笔和指甲刀,却拿起那张活页纸仔细看了看。上边只有一面有字,他把它展开来,放在床头柜上,我们可以看到上面印的内容:德博里外模特儿公司向艺术家和摄影师提供高雅的模特儿地址:伦敦金灵十字路74号乙座7 室右上角有一个图案,画的是一架相机和画家用的调色板。纸是暗黄色的,约十英寸长八英寸宽。

  过了两分钟,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拿起那张活页,更仔细地研究起来。最后他递给我,说:“华生,你有什么看法?”

  除了已经向读者介绍过的几点之外,我只能再补充这么一句:“这张活页会不会掩饰了什么更邪恶的东西?有几家相当蹩脚的公司经营那种业务。”

  福尔摩斯呵呵地笑了。他说:“我不这么认为,华生。如果真是提供水性杨花的女子,我想插图也会更大胆直露一些,至少会添上漂亮女孩儿露出脸和肩膀的半身像。这张活页设计得单调乏味,肯定不会超出它宣传的业务范围。但是有几点值得注意。你对印刷的纸张有什么看法,华生?”

  我拿起活页向着灯照了照,检查了一下水印,但看不出什么门道儿,就说:

  “你已经写成了一部论述水印的专著,而且还用放大镜检查过,勿庸置疑,肯定能说出我忽略了的东西。水印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说:“华生,水印很可能有用。上面有清晰的水印,这一点让我很感兴趣。

  这种活页通常是大量印刷,广泛散发的,与商务名片和广告小册子不一样。印制这类活页的纸张通常是把用过的印刷品做成纸浆后再制成的,上面经常会带有看不清楚的斑驳的印迹,这就是这种活页的显著特点。这一张印刷成本较高,因此,我们要从在这种行业内有地位的公司人手。”

  福克斯一直不声不响,在我们探讨活页的过程中,看得出他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这时他问:“你们认为珍会和这家公司联系,找一份做模特儿的工作?”

  福尔摩斯回答说:“不是,但是我相信她过去和他们有过信件往来。如果她想离开这儿后再和这家公司联系,我觉得她会把活页带在身上的。”

  福克斯又问:“那么,你为什么会相信她给他们写过信呢?”

  福尔摩斯指出了溅在活页一角上的一小滴墨迹,真的很小,我根本就没注意到。

  然后福尔摩斯从床头柜上拿起笔,让我们透过放大镜观察笔尖儿。“你们看,颜色和活页上墨迹的颜色一样。可能她给公司写信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指甲刀放的位置不同寻常,对吧?我怀疑她走之前修过指甲。这说明她意识到了她那双做过佣人的手,很可能会让她丧失模特儿该有的很多机会。已故的瑞那德先生为她拍照的时候,也考虑到了她的手不是她的最佳部位,让她藏到了细布的皱褶里。”

  福克斯嘟哝着说:“那你认为她一直幻想着成为一名专业模特儿?”

  福尔摩斯厉声反问他:“什么幻想?她难道不是一位极有魅力的姑娘吗?好了,先生,在我看来,你对珍的关爱带有大男子主义的霸道。你反对她接触任何男人,只有你自己例外!”

  福克斯受到了适度的责备之后,说:“是我不对,很抱歉。但是我爱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福尔摩斯的语调柔和了许多,和刚才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说:

  “好了,先生,我看这么一位由虔诚地信仰上帝的父母养大的聪明姑娘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的。我和华生今晚就动身回伦敦。请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

  当晚,阿瑟。福克斯用他的破马车把我和福尔摩斯送到亨菲尔德车站。我们俩坐上头等吸烟车厢,福克斯向我们告别,说的全是些感激的肺腑之言。火车的汽笛都拉响了,他还在说:“多亏了你们,要不然,我早就失去了婶母,失去了继承权。

  现在两者都保住了,再请求你们务必为我找回失去的爱,我知道有点儿太过分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只好大声说了几句慰藉的话,话一出口似乎就被引擎发出的汽笛声淹没了。福克斯独自站在月台上,孤零零的身形笼罩在火车喷出来的烟雾里,看起来像个孤魂野鬼。

  不必说,一路上,我们除了把好心的瑞那德夫人硬塞给我们的一篮子美味消灭干净外,就是详细谈论从哈丁带着疑问来访直到踏上归途为止,陆陆续续发生的一切。至于哈丁本人,他为怀疑福尔摩斯而诚心诚意地道歉以后,决定继续留在肖氏庄园,欢度节日。福尔摩斯说:“哈丁理所当然应该享受一下所剩无几的节假日华生。尽管所有的人都大唱赞歌把我捧上了天,但最后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首先应该感谢哈丁。要不是他非常理智,要是他没邀请我们同行,你能想像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当然,结局本来应该是十分圆满的,可现在还有一个小小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我指的不是别的,就是女佣珍出走这件事。

  “华生,你能帮我一块儿找她吗?”

  我回答:“恐怕我是力不从心啦,福尔摩斯。我已经大着胆子玩忽职守很久了。

  现在必须尽快回家为玛丽归来做准备,当然,还要重新开始工作。”

  他说:“但是到新年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呢,难道不是吗?”

  我点点头,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在贝克街至少呆到新年来临这一天。

  尽管没有提前通知,哈德逊太太应付我们的不期而至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把汽油灯捻亮,旋即油灯在贝克街对号的大厅里嘶嘶地响得很欢。“福尔摩斯先生、医生,今天早上做那个大馅饼的时候,我肯定是料到了你们会提前回来。只要给我五分钟,你们的房间里就有热水了。”

  半小时还不到,我就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从没离开过这所房子似的,甚至也没有娶过玛丽。因为这儿的氛围似乎亘古不变,好像不受时间流逝的影响,让你永远都觉得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吃着哈德逊太太端上来的可口饭菜,我忍不住暗自思量起来。贝克街ZI号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那么舒适,那么亲切,比在肖氏庄园强多了。虽然庄园有宽敞气派的房屋,有成群结队的仆人,但我总觉得像是住在一家豪华的酒店里,而不是住在某个人的家里。

  饭后我们吸烟斗时,我竭力想引出寻找出走的女佣这个话题,和福尔摩斯讨论一下该如何动手去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只要我一提,他就话锋一转说起别的来。后来,他还拉了几首我喜欢的小提琴曲子,对我表示歉意。

  福尔摩斯终于决定谈论让我牵肠挂肚的这件事了,于是我放开胆子说:“福尔摩斯,如果我们手头有一张珍的照片,就好了,你说是吧?”

  他放声大笑,说:“你在肖氏庄园整理行李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我得到了瑞那德一家的许可,带来珍的上一张照片底片。除了相册里的照片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正片了,而我又不想夺走瑞那德夫人心爱的相册。等太阳升起来了,我就冲印照片,我刚好手头有各种冲印照片的材料。”

  第二天早晨,福尔摩斯言而有信,着手完成冲印照片的任务。一个小时以后,照片出来了。我已经看过底版上珍的模样了,现在再看照片,就更容易辨认了。

  福尔摩斯一边在显影液体里晃动着正片,一边用镊子指着照片的一部分说:

  “看看她的胳膊,华生。这是她不可能被雇用的另外一个原因,尽管她非常想干模特儿这一行。”

  千真万确。她的胳膊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菱形胎记。我说:“我想,这意味着你要从社会底层开始,先问那些需要廉价模特儿的学艺术的学生了。”

  他说:“不错华生。这样的学生很可能会记得一位前臂上有菱形胎记的模特儿。”

  福尔摩斯又用了一个小时冲洗出了第二张照片,和第一张挂在一起晾干。之后,我们俩各自拿一张。这样一来,查访过程中就可以分头行动,把照片拿出来让别人辨认。我们从寻访德傅里叶模特儿公司开始,该公司位于查灵十字路。

  原来这家公司是由德傅里叶本人亲自经营的,实际上该公司也只有他一个人。

  福尔摩斯后来戏德地称他为一人帮。德博里叶年纪已经不轻了,头发稀稀拉拉的,脸又黄又瘦,从外表和神色来看,简直像个办事员。他的办公室陈设简单,只有一个文件架,外加一张盖式书桌。那张书桌好像是塞得太满了,盖子都盖不上。他看了看珍的照片,说:“噢,是的,我的确和这位玛琳。舒尔茨小姐通过信。她的名字以及她写信的风格很像欧洲大陆人。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收到她的信了。很遗憾,我一直没能给她介绍什么工作机会。”

  福尔摩斯问他:“你有没有保存着她的信?”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没有,我从来不保留她的信。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好像是通过得克萨斯郡某个村庄的信箱与她联系的。”

  我问:“亨菲尔德?”

  他的眼睛一亮,说:“是的是的,我想没错。两位先生如果凭借这些线索找到了这位年轻的小姐,我希望你们别忘了支付本公司的代理佣金。”

  我们发现查灵十字路这条街上有好几家这样的代理机构。查灵十字路是我喜欢的一条林阴道,从我的学生时代起,我就常常逛这条街上的旧书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街两旁店面的第一层基本上是旧书店,二层以上就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招牌,贴满了五花八门的代理机构、咨询公司经营范围说明广告,以及各行各业的招聘启事。

  我和福尔摩斯决定分头找。晚饭时分才在贝克街221 号碰头。我们一边吃着美味可口的饭菜,一边交换情况,谈谈自己找了一整天的收获,结果发现两个人都交了白卷。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继续再为这件事奔走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我知道还有其他的事等着你去做,而且我已经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看,我得花费大量时间到品位不高的艺术圈里调查了。我问你,如果不能在合法的机构找到工作,像珍这样的姑娘还能怎么维持生计呢?”他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回答说:“嗯,还会继续做女佣吧?”

  他摇摇头说:“她没有证明文件。”

  我说:“这可能就是这个难题的答案。或许,她会再次与肖氏庄园联系。”

  他说:“如果她知道那儿最近发生的情况,或许会这么做,但是她并不知道…

  …”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她至少知道麦可米兰被捕了。”

  他表示我说的没错。“她是知道,但是她对瑞那德夫人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第二份遗嘱已经找到了。不,华生,她不会跟肖氏庄园联系的。我担心她的安全,城市对她这样一个处境艰难的年轻女子毕竟诱惑太大了。我想在不太受人尊敬的艺术圈里找找,并……”

  我有些激动,又打断了他:“福尔摩斯,你不是说她会……”

  他说:“我肯定那不是出于自愿。但是饥饿和寒冷会摧毁伦理道德方面的顾虑的。”

  他说的对,在这个方面我几乎帮不上什么忙。我知道福尔摩斯一个人会发挥得更出色些。另外,由于玩忽职守,我内心也很愧疚,就充分利用了这次机会,毕竟是福尔摩斯先提出来让我走的。

  接下来的十二个月,我很少见到福尔摩斯,那是我俩长期交往的岁月里见面最少的一年。二月份,我去看他,他正埋头苦干,试图侦破一件金条盗窃案。他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那桩案子,把其余的事情统统都抛在了脑后,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

  八月份我顺便又去看他,但只看到了哈德逊太太,她告诉我说福尔摩斯先生外出旅行去了。

  再次见到我的朋友,正值落叶缤纷的时节,他又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次是同时全力以赴地侦破几个互不相干的案子。他简直像个魔术师,人家同时能玩半打球,他同时能干半打事!

  我问他寻找珍的事怎么样了,他说:“你说的是那个女佣?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但是我手头同时还有其他的难题要解决要思考。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就悬在其中的一桩案子上,不破此案,整个国家就要遭殃了!”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要来临了。我又想到了珍这件事,特别是邮件里有一封从肖氏庄园寄来的信,就更放心不下了。福克斯和瑞那德夫人邀请我去肖氏庄园过冬至节。我知道今年妻子又要外出和她的亲戚朋友一起过节,就欣然接受了邀请。

  邀请信上没提到福尔摩斯,这让我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但我肯定他也收到了邀请信。在给肖氏庄园写信表示接受邀请的同时,我给福尔摩斯发了一份电报:“季节的问候。你到肖氏庄园过冬至节吗?致礼,华生。”

  不久,骑车的报童就送来了回电。“亲爱的华生,肖氏庄园的事已经了结了。

  手头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圣诞快乐。致礼,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收到了请柬,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他对待这次邀请竟然如此简慢,这让我感到很诧异。到达肖氏庄园之后,我很快就把福尔摩斯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受到了东道主阿瑟。福克斯和他的婶母米里尔达。瑞那德的热忱欢迎和贵宾的礼遇。我很高兴地发现去年冬至节杰拉德。麦可米兰别有用心请来的所有客人今年竟然都在场。

  大家见了面自然先是彼此寒暄一番,叙叙旧;然后是享受东道主的盛情款待,全身心地沉浸在欢乐之中。那是我过的最美妙的一次圣诞节聚会。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大家,圣诞老人没有出现,留声机也在晚会上消失了。

  恰恰就在圣诞夜,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当时我们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围坐在火炉旁努力吞下一只香味儿诱人的馅饼。我听到好像有一辆马车到了,之后管家就走了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用一只银质小托盘把两张名片送到福克斯跟前。

  福克斯拿起名片看了看,然后对大家说:“啊!看来,我们最终还是有幸请到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还带来了一位格洛莉亚。德玛塞罗小姐。不知道这位德玛塞罗小姐是谁?不管她是谁,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然后他转身对管家说:“请两位客人进来。”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确实不是一个喜欢向女士献殷勤的人,这一点我几乎用不着告诉读者。我了解他的为人,而且还仔细观察过,他对待女性总是彬彬有礼,但绝对有分寸从来不会大献殷勤。并且他还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浪漫永远也不会发生在立志献身科学的人身上。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立志献身科学的人。诚然,他和貌若天仙的艾妮。阿德勒曾经有过一段情缘,而且我知道福尔摩斯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可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女伴。

  当一位俊俏的女士挽着福尔摩斯的胳膊走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位女士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皮衣,带着一顶宽边的帽子从帽子上垂下来的面纱很厚,挡住了她的容颜。

  福尔摩斯先开口说话,打破了僵局。他说:“亲爱的瑞那德夫人、福克斯先生、华生、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我可爱的同伴德玛塞罗小姐。”

  福克斯责备管家说:“怎么不帮女士脱下大衣?也该让女佣帮她脱下大衣呀!”

  管家张了张嘴,没敢分辩,只是说:“福尔摩斯先生不让,先生。”

  福克斯不满地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说:“请随意,女士。你会发现这个房间其实很温暖,脱掉大衣也不会觉得冷。请坐吧,我去为你拿点儿吃的东西。”

  这位女士大部分的面容被面纱遮住了。她坐在人群边上,接过了一杯露酒和一份儿馅饼。我以为她是怕坐在火炉旁太热才远离大家,坐得那么靠边的。她似乎很不愿意摘去面纱。

  福尔摩斯示意我去门廊,能看得出他急于要和我交谈。我们走出起居室,走到别人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他才说:“华生,我找珍找了好几个月。我这一生中就这一次走了弯路,我该到更高级的地方去找,而不应该在街头巷尾或小酒馆儿里寻。大约一个月之前,我想去参观画展,看看是否可以认出某个模特儿。那个画展是在诺森伯兰郡旅馆举办的。到了那儿以后,我想去洗手间洗洗手,在那儿不经意间瞅了一眼从肥皂上揭下来的包装纸。上面有一则广告:格洛莉亚。德玛塞罗小姐使用的剪刀牌香皂。”

  我禁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说:“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的女伴儿就是你在肥皂包装纸上看到以后才找来的?你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你除了艾妮。

  阿德勒女士之外还会迷上其他女性!”

  他不耐烦地冲我大吼道:“别说了,华生!你从门口往里瞧瞧,我想你准会认出格洛莉亚。德玛塞罗小姐的!”

  他示意我去看,我没办法只好去望了一眼。那位女士已经摘下了帽子和面纱,金色的头发技落了下来。即使她露出了本来面目,我还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认出她来。

  “福尔摩斯,那是珍!”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千真万确,华生。你能看出来,这一回是阿瑟。福克斯的幸福之杯满了,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他央求我去找女佣,我却为他找到了一位名人。珍原来这么上镜头,她已经名声大振了,如今任何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都会为她而着迷,拼命争着要娶她为妻。而阿瑟。福克斯呢,她还是一名地位卑微的佣人时,就拼命争着要娶她为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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