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幼年老虎是什么预兆（下雨天梦见老虎的人）

李 宏 伟 诗 选

李宏伟，1978年生于四川江油，现居北京。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已出版诗集《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长篇小说《国王与抒情诗》、《平行蚀》，小说集《假时间聚会》，译有《尤利西斯自述》《致诺拉》等。

梦见老虎的尸体

下雨天梦见老虎的人

身上一定有一座古典森林

那里百木蓊郁，雀鸟安稳

阳光密密匝匝，没有办法流淌

即使硬生生拨开叶丛，泄向地面

也只布下斑斓的针脚织锦

众兽的教父平地而起

他步履踏实，目光深远

他并不携带武器，亮出牙齿

用千里啸声巡行梦的辽阔

但尾巴真实存在，尾巴左右

扫荡羊齿草和泥土，扫出风

老虎跃上蹲伏已久的巨石

把大雨和做梦的人一口吞掉

就是在这样的下雨天

我梦见一具老虎的尸体

他浑身破绽，半浸泡于拔节抽穗的稻田

两条后腿的填充物完全被人掏空

幸好插线和嘴巴完好无损

只要有电，老虎随时可以

露出微笑，让自己湿漉漉地歌唱

如此的蓝，让我坐立不安

天空如此的蓝，醉汉戴一草帽风出门，让我坐立不安

土地如此的蓝，向导双手抹满野蜂蜜，让我坐立不安

房屋如此的蓝，三万尺水井围住院墙，让我坐立不安

河流如此的蓝，过河的人成为第三条岸，让我坐立不安

山坡如此的蓝，撕开衣服露出玉米颗粒，让我坐立不安

输电塔如此的蓝，高压线渡不过几只寒鸦，让我坐立不安

车辆如此的蓝，柴禾的根烧成灰烬的图，让我坐立不安

马匹如此的蓝，展开翅膀向火取暖，让我坐立不安

沥青如此的蓝，停下道路听取树的誓言，让我坐立不安

果实如此的蓝，头发向内深长，让我坐立不安

红色如此的蓝，拍一下转身大喊，让我坐立不安

北方如此的蓝，种下教堂只露出尖顶，让我坐立不安

疯狂如此的蓝，走过来唤醒，让我坐立不安

颤栗如此的蓝，掌声失去层次地回响，让我坐立不安

收获如此的蓝，有嘴者一起咀嚼，让我坐立不安

妻子如此的蓝，望向方言外面，让我坐立不安

女儿如此的蓝，用沙滩创造海洋，让我坐立不安

九月如此的蓝，倒下的会再站起来，让我坐立不安

我们彼此脱落

螺丝滑丝，拧不紧两具爱情

请我们剪开手指，彼此脱落

你转身陪马匹和汽车跑入超市

我舒展四肢倒进泳池

沉潜五十米，岸上儿子大喊：蓝！

我只是我身体的停车场

我只是我身体的停车场

没有地下室，没有车位线

没有乳房如莺啼的女收费员

光脚赤身上上下下走动

我只是我身体的停车场，一过十二点

拉起拦杆，放任坦克和野牛不限速奔出

电梯射向三只冷箭

在头脑里，我和女邻居晃动果实，微笑寒暄

现在我们都根深蒂固，各自望住面前某处

但是坤包拉开，但是笔芯弹出，但是电梯射向三只冷箭

两只手捉向它们，两棵树眼看要枝叶婆娑

叮铃一声，五楼到了。一场必不可少的灾难得以豁免

回笼

回笼的母兽

下体湿润

声音甜腻

有一万只手

插入你的心脏

一个女人

我说起思念与爱与做爱

你长久的沉默

像是关掉灯的手术室

那一天是星期五，唤醒你

鲁滨逊从未离开雾都

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节选）

10

一家便利店就是一座孤岛，航行于孤独的市场和宇宙

那些野猫增殖的巷子，绿植蒙尘的街道，都因为它抛出陆地的轮廓

白色招牌几寸见方，红色印刷字直白胪列其内部海岸线

说服十一点一刻走出家门的中年男人，“来包烟。”

瓶装矿泉水暗含小小的亚热带自然，以免他脱水于浩瀚的物质

还有必不可少的低档白酒，佐以花生米，续上隔夜的烂醉如泥

现在一座这样的岛屿属于你，你将它驶向丘陵地带，泊于内陆深处

在村庄，或在集市，几排货架纵横捭阖间曲径通幽，一如中国园林

生活必需品的障眼法制造出生产过剩的太虚幻境

但粮食和肉类并无供应，它们自给自足，残留农耕文明的余绪

蓬勃的塑料袋丛免费围上来，荒废你一瞬间的隐居幻象

更多的岛屿汹涌浮现，你眺望生意林立的沙滩，赌博不可避免

绿绒布面的台球桌子居于中心，白色一击碰撞出缤纷落英

十个数字博弈出十种直线运动下的落袋为安

端茶续水的需求倒是亘古不变，碗盖照例翘起，指头仍旧有三次叩击

摩托车进化为马，驮来各式各样的香客，乡里乡亲的供奉

你偶尔也披挂上阵，充当临时的庄家，不输不赢的清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行为填充标准刻度为一百的时间胶囊

你可以基于连锁的礁石，扩张它成一座半岛，整个大陆

即使赍志以殁，也有儿子和孙子接过反向的愚公计划书

你也可以择定某个下午，把它和一本书同时服下

直到有人发现那一天是星期五，唤醒你，鲁滨逊从未离开雾都

坐在父亲旁边喝酒

花了三十五年，我坐到父亲旁边

玻璃杯透明，适合作颜色的刻度

黄酒的黄，红酒的红，啤酒的沫

父亲喝，儿子喝，父亲和儿子一起喝

喝没有白色的白酒，喝这杯火

再过三十五年，父亲坐到我旁边

陶瓷杯结实，可以称感情的重量

亲爱时笑，憎恨时怒，思念时哭

父亲喝，父亲喝，两个父亲一起喝

喝并不沉的沉默，喝这包火

三十五年前，父亲一个人喝酒

三十五年后，也许我桌旁独酌

一杯与另一杯相碰，两杯都是虚无

儿子喝，父亲喝，儿子和父亲在两边喝

喝忘记死的死亡，喝一生的火

“喜鹊。喜鹊。”

女儿喊着，跑到我身边

她的手指发明了一只鸟

天津西站，一只喜鹊的素描（节选）

6

三秒，只需三秒钟

和我互换灵魂

喜鹊会看到什么

空，还是空

此外全是静止的影子

9

“喜鹊。喜鹊。”

女儿喊着，跑到我身边

她的手指发明了一只鸟

为影子的一生

每当他在床上躺下、睡着，我这个影子

就先在墙上安静，然后站起来

喝他的酒，唱他的歌，翻他的书

长他的肉，得他的病，思他的想

拥抱他的妻子，亲吻他的女儿

然后和他一样，吃墙

吃给了我实体的墙，吃光墙的两面

然后对着他一生空无的投射，发一夜的呆

让我把自己折叠进你的身体，爱人

折叠十四行

让我把自己折叠进你的身体，爱人

这尘世凭借与行使的一切，这一刻

折叠进你的目光、叹息，折叠成

从你那里斩获的新生皮肤的颤栗

倘若在我与那不可知的寂灭之间

尚有足够屈伸的距离

我也要将它折起来，作为不透风的叶

和有限的花，装满你留出的缝隙

你的曲线在我掌中，我下坠的

贪念的抛物线在你的内里

如果它们足够柔韧，如果它们足够缠绕

爱人，我汗珠密布的脱水灵魂

会在你种子的中心，撑开

撑开阴影越发稀薄、呼喊越发频密的面积

你是我所有的女性称谓

是妈妈，是女儿，是姐姐，是妹妹

是女教师，女护士，女指挥官，女收银员

是泛称的女人和女孩，是特指的爱人和路人

是均衡的波浪，是暴动的火舌

是我的声母，是我的韵母

是我所有的女性称谓

我必须每一次都喊应你，我每喊你一声

就给出一次全部的我，你每答应一声

我就得到一个全新的你

《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

作者：李宏伟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封面图及内图:Henri Rousseau,The Dream(局部)·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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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野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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