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草木有本心短文(悦读周刊文心春在溪头荠菜花)
王磊/摄
早春二月的一天,勤劳的母亲去野地里采摘了一包荠菜,带回家做荠菜饺子给我们品尝。清香宜人的荠菜,让我们齿颊留香。春天的味道在心头萦绕,我不禁想起了辛弃疾的“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眼前浮现出故乡早春的风景,在那田边溪头,一朵朵细碎、洁白的荠菜花,正在微寒的春风中轻轻摇曳……
春回大地,万物生发,荠菜是草木中的报春使者。荠菜花是开春的第一个花信,就像二月春风裁剪的杨柳、春江水暖先知的野鸭,最早向人们发来春归的消息。古往今来,描写早春荠菜生长情景的名诗佳篇有许多。荠菜根植于乡野僻壤,饱经凄风苦雨,却经寒不屈,它在冻土下滋生,在寒风中蔓立,在残雪中吐露一抹绿色,正如元朝诗人杨载的《到京师》所咏:“城雪初消荠菜生,角门深巷少人行。柳梢听得黄鹂语,此是春来第一声。”同代的诗人方回也吟有《荠菜花》:“斗草吴王眩越娃,终然轮与老陶家。雪挑霜煮春无尽,不似吾园荠菜花。”都写活了荠菜不畏严寒、苦尽甘来的草木精神。
荠菜之所以让人挂念,不在其形,而在其味。民谚说“吃了荠菜,百蔬不鲜”,确乎如此,荠菜的鲜美,非一般菜蔬所能比拟。荠菜,又名香菜、菱角菜、地米菜,它可拌、可炒、可烩、可汤,烹调后清香飘逸,色泽碧嫩如玉,有着极高的营养价值。将荠菜剁成碎末,可以包饺子、馄饨、汤圆,还可烙馅饼,更是鲜美可口。
在古人对荠菜的描述中,经常提到“其甘如荠”。甘者,美也。关于美的起源,美学家们会有各种各样的诠释。在我看来,它应该是发端于先人的舌尖。美被从食物中提取出来,通过味觉上的感悟,渐渐延伸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荠菜是美的代言和化身,宋代名僧文莹在《玉壶野史》里有“荠汁为美”,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也曾说过“食荠极美”。
在我国,食用荠菜已有几千年的历史,《诗经》中就曾咏叹“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尔雅》也称“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南朝时做过东阳太守的卞伯玉有《荠赋》曰:“有萋萋之绿荠,方滋繁于中丘。”唐代诗人白居易入仕慕隐,留下了“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的咏荠佳句。在唐代,尤其是开元、天宝年间,许多人在立春这天去郊外野游探春、挖荠菜,用荠菜加上肉馅制成“春饼”,还以荠菜为主料制成“春盘”作为节礼互相馈赠,当时流行有“盘装荠菜迎春饼”之俗。新春吃荠菜春饼之风绵延至今,现在,我们在立春所吃的“春卷”,就是从“春饼”延伸而来的。
荠菜用它的滋味延续了中国人上千年的钟情。有宋以降,荠菜更为文人墨客所酷爱,频频入诗入赋。北宋大文豪苏轼美其名曰“天然之珍”,他还发明了一种荠菜和米煮的粥,自称“东坡羹”。南宋诗人陆游对它情有独钟,诗人一边采荠菜,一边吟咏“雨后初得荠,晨庖有珍烹”,他对荠菜美味的喜爱,几乎到了忘情的程度,“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宋代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少年家贫,常常要去野外采摘荠菜食以度日,他曾写下著名的《荠赋》:“陶家瓮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入口中,嚼生宫商角徵。”你看他以苦作乐,吃荠菜居然吃出了丝竹之声,吃出了一个超凡脱俗的境界。明代的高濂在品尝荠菜之后,更是夸张形容“若知此物,海陆八珍皆可厌也”。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在画中题诗感叹:“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
在现代作家中,称得上美食文章妙手的当数周作人和汪曾祺。周作人先生从小就听过“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的童谣,对乡间荠菜念念不忘。长大后的他回忆起浙东老家的荠菜,想到的是一道荠菜炒年糕。荠菜绿如碧,年糕白如玉,原本如白纸般木讷的年糕平添了几分娇俏,变得楚楚动人。更有荠菜的鲜香浮动,浸润于清淡的米香中,充沛而丰盈,勾动起千里之外的味蕾。汪曾祺先生也专门写过家乡高邮的荠菜:“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俗谓是日以荠菜花置灶上,则蚂蚁不上锅台。”他还喜欢以荠菜做肴:“荠菜焯熟剁碎,界首茶干切细丁,入虾米,同拌。这道菜是可以上酒席作凉菜的。酒席上的凉拌荠菜都用手抟成一座尖塔,临吃推倒。”
荠菜不仅是野珍佳蔬,还是灵药一方。民间有“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的谚语,据说在农历三月初三用来煮鸡蛋,可祛风解毒,所以被记入多部医书。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其“利肝和中利五脏。根治目痛。明目益肾”。《名医别录》也载:“荠菜,和脾利水。”《食疗本草》又载:“荠,补五脏不足。”清朝的顾禄在《清嘉录》中描述得更为详细:“荠菜花俗称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祈清目,俗号眼亮花。”
我的家乡高邮,地处江淮地区,荠菜是普通的乡村野菜。过去,家乡水患频仍,灾荒连年,荠菜花就像苦菜花一样,是饥寒的象征,人们仅仅把荠菜作为灾荒年月果腹充饥之物,任其在田间地头自生自长。高邮在明代出过一个散曲大家王磐,很多人读过他的《朝天子·咏喇叭》:“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王磐嗟叹民生的辛苦,曾经编过一本《野菜谱》,借咏叹野菜感喟灾荒年月的悲惨景况。其中有一首《江荠菜》,记录了乡民弃家逃亡、卖儿卖女的辛酸史,读来令人泪干肠断:“江荠青青江水绿,江边挑菜女儿哭。爷娘新死兄趁熟,止存我与妹看屋。”
荠菜有好几个品种,最常见的是阔叶型的,形如小菠菜,叶片伏地生长,植株较大,叶面平滑,叶色较绿;还有一种花叶型的,叶片羽状全裂、细碎,虽然没有阔叶型的肥硕,但食用香味更好。
小时候,每年早春,我常常和母亲去河边地头挖野菜。田埂上,沟渠边,麦垄里,在杂草枯叶中,熬过了一冬的荠菜已经返青,它匍匐在寒湿的土地上,叶片碧绿,给田畦阡陌点缀起一簇簇勃勃生机。挑荠菜,我们常常去麦田的塍间垄头,它最喜欢伴随着麦子生长,一起越冬,一起餐风饮雨。在麦垄里,我们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采摘到一小篮的荠菜。回到家,母亲将荠菜洗净、剁碎,或者跟米下锅熬粥,或者和面做饼,吃起来非常鲜美,我至今还能记得荠菜粥、荠菜饼的味道。
后来我在上中学时,读到宋代词人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其中的“夜雪初霁,荠麦弥望”与“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让我不解,老师解释“荠麦”是一种野生的麦子,可我从没听说过家乡有这种植物啊!想了好久,终于自己找到了答案:“荠麦”不是一种野麦,而是荠菜与麦子,它们毗邻而居,相依共生,就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一起阅尽了风月繁华,也见证了废池乔木。在历史上的战乱年代、灾荒年月,草木也有着与人类同样的黍离之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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