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寒潭水画眉 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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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二十五回，有个细节，黛玉喝了王熙凤送来的茶叶，夸赞味道好，凤姐应承派人再送来一些，说顺便还有事求黛玉。黛玉听了打趣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人来了。”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众人大笑。黛玉涨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儿不言语，继而羞窘得“起身便走”。作为待字闺中的少女，黛玉拿吃茶这件事开玩笑，确实不妥，遇上精明过人、伶牙俐齿的凤姐，岂会放过这个取笑她的绝好机会呢？

大家可能会不解，为何不可拿吃茶开玩笑呢？原来，这是有渊源的。据考证，至少始于宋代，茶礼的意思非常明确，那就是聘礼。男方下聘，叫“下茶”，“茶定”，女方接受了茶礼，就叫“吃茶”、“受茶”，就算定下了这门亲事，所谓“吃了谁家的茶就是谁家的人”。

明朝郎瑛在《七修类稿》中解释得颇清楚：“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意。”寄寓着从一而终、白头到老和必定有子之意。正因为如此，不但定亲时要有茶，婚礼上还要喝“和合茶”，并向父母长辈敬茶，都是取茶的吉祥之意。

经过几百年的演化，今天的茶礼不再被贴上聘礼的标签，精美好茶已成为馈赠亲朋的寻常伴手礼。

以上内容，在《茶可道》一书中有详细记载。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最宜无事乱翻书。虽说是乱翻书，但近日得闲，我最常拿起的，就是案头这本记录茶人茶事的随笔集。潘向黎所著，深得我心，不需要安排大片时间沉浸式阅读，却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仿佛一天中额外得到的馈赠，收获一段美妙时光。

书中趣话，古代的茶叶除了定情，还曾经有过奇怪的用途呢，比如以茶洗钱，委实超出了我的想象。唐代诗人杜牧在他的《上李太尉论江贼书》中，关于洗钱过程，有记载。

当时长江水系常有“江贼”出没，专门抢劫江河中的商旅或沿岸市镇。这些江贼所抢的并不是茶，但是销赃方式却和茶有关。杜牧写道，他们将抢来的“异色财物，尽将南渡，入山博茶”，就是把赃物带进山里去换茶。杜牧解释了江贼这样做的原因——“盖以异色财物不敢货于城市，唯有茶山可以消受。”那些赃物太引人注目了，江贼不敢在城市里出手，只有在茶山可以找到出路。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是唐代茶区贸易繁荣，锦衣华服的商人甚至妇孺，入山交易茶叶是寻常事，江贼得以混水摸鱼，将赃物换成茶叶，出山时俨然是平常人了。

这和今天的洗钱很接近，邪门歪道的不当获利进去，干净的钱出来。用茶洗钱，大概是茶最“边缘化”的用途了吧。

但以茶洗钱这事，大约也就只能到唐朝为止了。据我所知，到了宋代，政府开始在茶叶方面巧取豪夺。百姓种了茶，只能卖给官府，你要卖给别人，跟贩卖私盐一样，私卖茶叶是要获罪的。普通人想要买茶，也只能从官府手里买。政府低价收购，再以高价卖出，茶叶买卖俨然成了国民经济的一大支柱产业。

除了洗钱，古人还把吃茶作为男女邀约的媒介，陆游曾在书中记载一首少数民族歌谣，男女未嫁娶时，相聚踏歌，歌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多美呀，将待嫁的少女，形容成藏在叶底的花，羞容半掩，分外动人。男人可以邀约女子“无事出来吃盏茶”，女子也可“以茶之名”采取主动，郑板桥有《竹枝词》：“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束紫荆花。”此女大胆率真，可爱至极。

我偏爱这种“无名却有实”的书，有趣、轻松、知性。沏一壶茶，闲读，在茶香浮动水汽缭绕之中，影影绰绰的文字，时常颠覆我自以为是的“常识”，细细读过，满心佩服且满足，试问，读书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