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刘湘遗言（叔侄俩争夺四川）

民国前期，诸侯纷争，四川尤甚，革命党、北洋政府、军校派轮流执政；尹昌衡、胡景伊、熊克武、刘存厚等人依次登场，真个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到了三十年代后，老前辈们纷纷退场，川蜀之地的主旋律变成了一对叔侄之争，他们就是刘文辉和刘湘。

刘文辉是叔叔，不仅辈分高，且更得家族的支持，前期占据的地盘广且富庶，本人也有更大的雄心和气魄，在这种条件下，为什么偏偏是刘湘笑到了最后呢？

刘湘

一、相差七岁，先后从军

与大众的印象不同，刘文辉其实并非刘湘的亲叔叔，并且还比刘湘小七岁。

刘氏家族，是四川成都大邑县的一个农民家族，在刘文辉爷爷刘宗贤这辈开始发迹。刘宗贤中举后，刘氏家族逐渐兴旺起来，他育有三子，次子刘公敬，即刘湘的祖父，三子刘公赞，即刘文辉之父。这么算下来，刘文辉其实是刘湘的堂叔，考虑到当时刘氏族人都在一起聚居，形同一家人，所以刘湘称刘文辉为“幺爸”，意思就是最小的叔叔。

虽说二刘都是军校毕业后直接当兵，但刘湘早在清末就已经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并在陆军讲武堂深造，20岁的刘湘成为见习官，此后从排长干起，几乎一年一个台阶；而这个时候，刘文辉才走出家门，开始求学之路，先后在成都陆军小学、西安陆军中学、北京陆军第一中学、保定军校就读。

保定军校纪念馆

1917年，刚刚从保定军校第二期毕业的刘文辉回到故乡，在长兄兼族长刘文渊的陪同下，向自己的大侄子刘湘来了一次求职应聘。这一年，刘文辉22岁，即将走上军旅生涯；刘湘29岁，已经是川军第一师第一旅旅长，且年底被北洋政府授衔中将，俨然已是中层将领的领袖人物。

当刘湘在军中熬资历的时候，刘文辉还在苦苦涨学历，以两人的人生轨迹来看，1917年成为了他们差距最大的时刻。阔别数年后再相见，刘湘挺高兴，家里又出了一个军人，必然要互相帮扶的，他替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小叔叔谋了个差事，到川军第八师陈洪范处当参谋，挂上尉衔。

没有人能想得到，十五年之后，这对叔侄会为了争夺“四川王”打得头破血流，把整个川蜀大地搅得天翻地覆！

刘文辉

二、叔侄齐心，登顶川中

有刘湘的暗中照顾，刘文辉仅仅只花了五年，就从一个参谋做到了川军师长，并且脱离了陈洪范的管辖，开始了独立成军的步伐。你是否会奇怪，一个旅长，怎么能把刘文辉提拔成师长呢？不要担心，刘湘的进步并不比叔叔慢，早就当上了第二军军长了，川军驱逐滇黔时，他还担任了前敌总指挥，一跃成为军中大佬。

1921年，在熊克武和但懋辛的授意下，刘湘率队击败刘存厚，迫其下野。此时的四川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北洋系早就退场、滇黔军也被驱逐出境，而熊克武转至幕后，刘存厚出川入陕，剩余的大小势力中，刘湘被公推为首，当上了川军总司令，并兼任四川省省长，第一次到达了人生巅峰。

民国前期的四川，属于标准的四战之地，因为太过富有，任谁都想来插一脚，短短十年内，先后就有北洋政府、国民党革命派、滇军、黔军、湘军、鄂军等川外部队分一杯羹，就连川地最重要的收入来源自流井盐税，都长期被外地人把持，川人治川，一直都是本地人的最高追求。

自流井盐场

由熊克武推动的“防区自治”，原本的目的是加强各地的自主管辖权，一致对外，却造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形同割据。刘湘上任后，为了解决川军内部矛盾，决定输出战争，凑巧相邻的湖北省发来求援信，请求川湘两军帮助驱逐北洋督军，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刘湘立刻组织联军向湖北进发，川鄂战争爆发，没想到吴佩孚亲自带队，在宜昌阻击了川军，造成大量伤亡，刘湘也被要求为此负责，只能通电下野。

辞职后的刘湘，由于失去了基本盘，连生命安全都难以保证，熊克武为了重掌权柄，鼓动军中将领将刘湘法办，好取而代之。此时的刘文辉已经是颇有话语权的师长了，他不仅劝解众人放过刘湘，还亲自护送刘湘返回大邑老家，为东山再起创造了条件。由于后继者没有稳定局面的能力，四川依旧打成一团糟，短短两年之内，刘湘再度出山，被推选为川康善后督办，这一次他要彻底解决不稳定因素。

刘湘环顾四周，此时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文辉在讨贼之战中拿下了成都这个战利品，已然成长为川中举足轻重的势力，可以当做好帮手；而杨森则在吴佩孚的支持下准备席卷全川，毫无疑问是最大敌人。于是，联合刘文辉、刘成勋、赖心辉对抗杨森的计划形成了，刘湘担当总指挥，经过长达五年的拉锯，杨森部被消耗一空，不得不低下头来向刘湘乞降。

杨森

此时，距离刘文辉返回四川，已经过了十一年，这对叔侄通力合作，摆脱了吴佩孚、驱逐了滇黔军、压服了杨森邓锡侯等大大小小的本地军阀，放眼望去，整个巴蜀大地再也没有可以匹敌二刘的势力，他们彻底登顶了川中。

三、成渝两极，针锋相对

1928年9月，刘湘派代表与成都附近的三大实力军头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签订协议，准备撇开其他所有人，重新建设四川新秩序。此时国民党已经完成了“宁汉合流”，川军各部都宣布易帜加入了国民革命军，名义上服从蒋介石的领导，刘湘他们设立了川康采编军队委员会，打着国民政府的旗号光明正大地瓜分了蛋糕，刘湘任委员长，另三人任委员，同时刘文辉还兼任四川省政府主席。

邓锡侯

杨森虽然势力衰退，但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干脆联合同样不得志的赖心辉、罗泽洲、刘存厚、李家钰、黄隐等搞了个“八部同盟”，打算推翻刘湘，八部加起来分布范围遍布全川，人数也多，确实不容小觑。刘湘一边整军备战，一边联络刘文辉，两下夹击，仅用了十天，就把八部同盟拆了个七零八落。

谁也想不到，这竟是刘湘与刘文辉最后一次军事合作，在接下来的上川东之战和北道之战后，李家钰等势力分别投靠了二刘，邓锡侯和田颂尧也大为削弱，整个四川形成了东西两极，即位于成都的刘文辉，以及重庆的刘湘。

四川人喜欢摆龙门阵，差不多就是闲聊侃大山吧，川中各股势力自然也是经久不衰的话题，以“川军五行”、“七雄四强”的说法流传最广。所谓“川军五行”，指的就是名字里带五行的军头，分别是邓锡侯（金）、杨森（木）、刘湘（水）、刘文辉（引申为火）、王陵基（土），王陵基是刘湘和杨森在速成学堂的老师，资格很老但没有嫡系部队；“七雄四强”则是刘湘、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杨森、李家钰、罗泽洲（另一个版本有刘存厚），前四个实力最强...总之，无论怎么排，刘文辉都足以跟刘湘并列。

王陵基

一山不容二虎，一川不容二刘，从1929年开始，这对叔侄开始了成渝对峙，在各方面针锋相对。刘文辉合并四川大学，刘湘就改组重庆大学；刘文辉拉拢“保定系”，刘湘就打造“速成系”；刘文辉对邓锡侯、田颂尧又打又拉，刘湘就把李家钰、王陵基等收到门下...一番较量下来，大鱼吃小鱼，二刘地盘越滚越大，武装冲突眼看不可避免了。

值得一提的是，刘氏家族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带有明显的偏向性，基本都站在刘文辉一边，刘文渊作为族长，亲弟弟和堂侄中毫无疑问要支持前者，明面上虽然不偏不倚，暗地里却定下了基调。刘文辉的五哥刘文彩甚至还派人到重庆，想通过下毒或暗杀的方法，直接除掉刘湘，此事究竟有没有刘文辉的授意呢，你猜。

刘文彩

四、高人指点，败中求胜

先来看一下双方的实力对比。地盘面积上，刘文辉占据了成都大部及川康八十余县，刘湘则占据了重庆及万县等二十九县，显然刘文辉稳居上风；兵力而言，刘文辉麾下多达一百多个团近20万人，刘湘勉强达到了8-10万人；收入来说，刘文辉将自贡盐场纳入麾下，川南富庶之地尽在掌握，刘湘所在的重庆彼时税收不足；官职对比，两人都是国民革命军的军长，刘湘是四川善后委员会委员长，刘文辉则是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边防总指挥，实权来看仍然是叔叔占优。

一番统计下来，刘湘几乎每一处都处于劣势，地盘少、兵力缺、经济差、职衔低，更别说刘氏家族也是站在刘文辉一头的，胜负之势已经很明显了。实际上，还有更多地方能体现两人的差距，刘湘成绩中等，同学中远不如杨森，刘文辉则是天才学霸，能通读《战争论》的那种；刘湘不善言辞，刘文辉则是优质演说家，连说十几场不带重样的；刘湘升迁全靠军功，刘文辉则是政略战略两手硬；算下来刘湘几乎已经是必败。

二刘同框

刘文辉这也好那也好，唯独有一样不好，少年得意，志高才大，为人处世难免有些狂傲，他虽然也渴求人才，但关键方略上却不容别人置喙；刘湘此人别的优点没有，说一句宽厚还是非常当得，很有容人之量，他在重庆大学作报告，被几个激进的学生当众呛其不懂文化，也不过一笑了之，对于斗败了的杨森、刘存厚等人也从不加害，甚至连刘文辉最终输给他后，也依然划出一块地盘供其维生，川人将其比作刘备，倒也不为过。

刘湘的宽厚，吸引了一位奇人加盟，此君虽没有孔明那般才调，却依然是个非常出色的智囊——刘从云，时人称为“刘神仙”，创建了“一贯先天大道”，属于宗教复合型人才，在那个封建迷信的年代，四川遍地是信徒，他的到来，对扭转局势也助了一臂之力。

刘湘占据重庆后，把刘从云安排在汉口，方便联系外省军阀，同时探听国家大事。1929年，在刘文辉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刘湘不得不请求刘从云返川，连夜问计。

只见“刘神仙”羽扇轻摇，拿出三个锦囊，于是天地更易，乾坤倒转......事实当然没有这么玄幻，刘从云只是针对性地提出了三条制胜法宝，帮助刘湘赢得了这场拉锯战。

五、锦囊妙计，起死回生

刘从云号称军师，但此人并不擅长排兵布阵，反而是搜罗情报、洞察人心的高手，他提出的三条锦囊妙计都是基于大量的情报分析，可以说是最早的大数据从业者。

第一条，团结诸侯。刘湘麾下大将很多，如唐式遵与潘文华，都是他在速成学堂的同学或学弟，还有王陵基、王瓒绪、范绍增等，刘从云建议刘湘与他们兄弟相称，倾心相交，其目的就在于防止刘文辉挖墙脚，后来刘文辉花重金三十万挖范绍增都没成功，刘湘的部下始终都很忠心。

刘文辉发达之后，对待部下俨然土皇帝，就是同为保定系的邓锡侯和田颂尧，他也不咋客气，反观刘湘这一手皇叔式的折节下士，让川中大大小小的诸侯十分感动，在成渝对峙期间，邓、田等人都暗中联络刘湘，最起码保证了中立。

第二条，勤修内功。刘从云告诉刘湘，不要急着寻求战场上的胜利，战争只是实力的延伸，发展自己才是硬道理，简单来说就是广纳贤才、增强经济、扩充军备、完善体制。刘湘此时最缺的就是钱，刘从云帮他从王陵基手下网罗到一位财神爷刘航琛，此人毕业于北大经济学系，又是商人世家，第一次见面，他只提出了一点要求：“经费全部交给我运作，你啥都别管，定期来收钱就行”，这么夸张的语气，换做刘文辉或者杨森，直接一枪毙了，但刘湘微笑着接受了。

刘航琛不愧理财达人，他一改往日随意加赋、频繁收税的做法，严格划分了税款条目，采用“苛而不扰”的方式，商家知道什么时候交多少钱，心里的悬石放下，自然会安安稳稳做生意，一时间重庆热闹非常，商品的流动带来巨额的利润，而刘航琛把这些利润运作一番后，又形成了滚雪球式的增长，刘湘有钱了。

刘航琛

军费问题解决后，刘从云又建议刘湘增加军种建设，编成了“海陆空神”四大军种，所谓海军，指的就是两条小型军舰“巴渝号”、“长江号”和一条改装商船“嵯峨号”，空军则是从外国买回来的十几架飞机，而“神军”其实就是刘从云的教徒编成的一个师，参照武器加强版的义和团。真正实用的还是扩充军备，刘从云利用在汉口建立的关系网，从上海采购了大量钢材和武器成品，重庆兵工厂甚至可以造出相当优质的仿德式步枪、捷克式轻机枪，以及少量的小口径炮，还有当时最先进的电台，这些会在未来的战争中发挥重要作用。

最关键的一条，效忠老蒋。刘从云在汉口时，接触到了各路军阀，他以自己独特的嗅觉判断，蒋介石才是当时最有希望统一全国的势力，因此告诫刘湘坚定效忠老蒋。在1929、1930年的中原大战中，刘湘始终通电挺蒋，事实证明他赌对了，打赢了的蒋介石派出特务头子曾扩情入川，名为调停二刘之争，暗中却给了刘湘很多帮助。

其实蒋介石本人最初更欣赏的是刘文辉，奈何刘文辉野心极大，不仅要统一四川，还拿钱支持黔军王家烈和滇军胡若愚，试图建立起大西南战略同盟，进而问鼎中原，这是老蒋十分忌讳的，同时在唐生智反蒋以及中原大战中，刘文辉都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蒋介石的对立面。刘湘则不同，川鄂战争后，他就打消了一统天下的念头，退而寻求“闭关自守”，威胁自然比刘文辉小很多。

曾扩情

三条计策的实施，让刘湘在短短几年内实力陡增，而刘文辉却在高点往下坠落，此消彼长，是时候决战了！

六、大幕落下，统一全川

1932年，刘湘决定发动“安川行动”，也就是攻打刘文辉，进而统一全川。经过四年的拉锯，二刘的实力已经倒转，刘湘虽然兵力仍有不及，但内部团结，又有充足的弹药补给，且杨森、李家钰、罗泽洲、田颂尧已经全部站到了他这一边；刘文辉的跋扈骄横则逼走了大部分同盟，同时成都兵工厂订购的钢材炮火，不是在上海被蒋介石扣住，就是在重庆江道被刘湘卡住，武器装备已经处于绝对劣势。

战争从成都打起。11月14日，田颂尧率先出招，他在皇城的煤山建立起坚固的工事，跟刘文辉打起了巷战，虽然刘文辉实力明显更强，但田颂尧的前敌指挥孙震、王铭章等宁死不屈，牵制住了刘文辉数万部队，这给了刘湘出兵的时间。十一月初，刘湘集结近十万大军，出发前，他召集杨森、李家钰和罗泽洲开了个会，表示自己绝对不会驱虎吞狼，而是全力出击，各位也要勠力同心，一起向刘文辉猛攻。

王铭章

杨、李、罗部的实际作用，就是分散刘文辉的兵力，让他们疲于奔命，真正的杀招还是刘湘的主力部队。从重庆向成都进攻，必须经过江津，这时刘湘的海空军就派上用场了，他们由大将蒋逵率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一起开火，江津守军哪里见过这阵势，直接弃城遁走了。拿下江津后，刘湘已经打通了成渝要道，后续兵力可以源源不断地走水路投送到战场。

不过刘湘的战略却不是直取成都，而是先攻打刘文辉的腹地，泸州。泸州位于川东南，离重庆很近，城高池厚，又是刘文辉的重要赋税来源，打下来意义重大。刘湘尽遣主力，空军轰炸、海军恐吓、神军冲锋，剩下的陆军主力抱着兵工厂生产的一千挺捷克式轻机枪一顿猛攻，泸州守军很快就顶不住了，发电向成都的刘文辉求援，刚好电报又被刘湘的最新式电台截获，刘文辉派来的三个旅援军都被潘文华击退，泸州最终失守了。

潘文华

此时成都巷战接近尾声，但刘文辉没工夫彻底消灭田颂尧部，只能交代邓锡侯帮忙调停，自己匆匆带着部队南下，在荣县和威远与刘湘主力碰撞，史称“二刘荣威之战”。刘文辉部七万人，刘湘由于分兵掠地，此时手里还剩五万人，这一仗打成了消耗战，神兵师就剩下一千多人了。但就在此时，刘文辉后院起火，邓锡侯在成都整合了田颂尧残部和刘存厚大部，并分兵三个师偷袭刘文辉后方，这给了刘湘喘息之机。

刘文辉最恨别人背叛，他调转枪口杀向了邓锡侯，双方在昆河打了一个多月，这时红四方面军已经从陕西南下入川，蒋介石为了催促刘湘“剿共”，必须先解决刘文辉，他让曾扩情搜集情报，直接呈递给刘湘，战场上实际变成了刘湘 邓锡侯 曾扩情vs刘文辉，这种情势下，刘文辉岂能不败？岷江大战，双方共出动兵力超过三十万人，是民国以来四川规模最大的内战，1933年8月下旬，刘湘大获全胜，终于统一全川！

从1911年算起，四川已经经历了多达22年的内战，从1928年算起，这场“二刘争川”也已持续了五年多，是时候结束了。战胜者刘湘表现出了一贯的宽厚，他把雅安、乐江等地拨出来，留给刘文辉的残部，也就是后来的西康省，这场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1938年1月，刘湘病死在抗日前线，1949年12月，刘文辉携邓锡侯、潘文华等人通电起义，故事到此，终于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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